“要死要活,是你自己的事。只可怜芸儿与那未出世的孩子,怕是会追随你而去。”
见过曾凌峰,赵洪威随后去找了郑镖头。今日一事早晚传到镖局,他需事先将隐患解决,否则后患无穷。
与郑镖头的谈话较为顺利,赵洪威对这个信任了十几年的兄弟并未施以责备,只娓娓说起自己培养多年的人才,如今成了个疯魔失常的反骨叛徒,他是如何痛心如何失望,又如何将希望寄予身边的几位兄弟……最后,为马有才一事,郑重道歉。
郑镖头听了,为自己的猜忌羞愧不已,当场立誓:兄弟一心,绝无二意。
这番谈话,收效甚为满意,不知不觉已近午时,赵洪威还欲在饭前召集镖局弟兄说上几句,突有赵府家丁来报:
“老爷,出大事了!咱们府上前前后后被数十个官兵给包围了,带头的将军还闯进府里了,夫人小姐请您速速回府!”
赵府今日真是应了那一句:福无双至, 祸不单行。
赵雪娥才费了些唇舌,花了些银两,将马有才的姑母送走, 前后不过一个时辰,这人竟是又折了回来。不仅如此,她还领来了一大队人马。
高大英武,肃杀冷峻, 神采犀利, 气势不凡。
单看外表, 面前的戎装男子给雪娥的印象即是如此。只是不知,那内心又是怎样一副景象。
“我乃赵家主母, 不知阁下带人大张旗鼓闯入我府所为何事?”
赵夫人闻讯而来,见对方人多势众来之不善,且将女儿挡在身后, 示意己方之人勿动, 亮出身份先行交涉。
那威风的首领却并不将她们放在眼里, 寒眸扫过一圈,丢给身侧的副将一记眼色。
副将姓张,同是身披铠甲精炼挺拔,望向赵氏母女, 厉声开口:“赵府家主何在?”
赵夫人不答此句,再度质问:“诸位有何贵干?”
对方见眼前的妇人气势颇足,知其非是软弱可欺之辈, 再看四周这一群家丁护院随时欲动的护主
姿态,傲然的态度不减反增, 亮出腰牌报上来历以图震吓,
“我军主帅, 乃当今圣上钦封镇南大将军,尔等草民不可冲撞。”
“镇南军统帅?原来是周大将军。可我等草民从未听说,大将军就能无缘无故带兵擅闯民宅。”
果然,是那位将军,是那个人的……
赵家母女心中早已有了底,此刻的周旋,无非拖延时间。而那行伍之人素来杀伐果决、行事迅速,何容她们多一句废话?
“带上来。”
张副将的口令即下,一名高大的士兵带了人从他们队伍后方出现。
“郑氏,重复一遍你今日与我们说的。”
这名几乎是被拎过来的缩成一团的妇人,且不就是一个时辰前在赵家拿了满意“说法”,得意离去的郑氏?
“军爷,就是这赵家,他们草菅人命,害死了我侄儿!还有……你们找的人,铁定还在这府里头!”
听她此言,赵氏母女光火大冒。那大将军则是瞥了郑氏一记,眸中精光闪现。
“一派胡言!”赵夫人强压怒意,拒绝这番诬蔑。
那张副将即刻又亮出第二招,命人打开两幅画像,逼问郑氏,刺探赵氏:“说,这画像上的两人,你在何处见过?”
他们手中的话画手笔不算高明,倘若对画上之人足够印象,细看之下倒也能分辨个七八分——是那对母子不假。
“回将军,这画中的母子俩,早前租住在我家的一座院子,数月前莫名其妙搬走了。前几日,我在这赵府瞧见这个娃娃了,只未见着他娘。”
副将挑起眉:“还有呢?”
郑氏像是得了鼓励,不理会那对母女乃至满院子的赵家下人,并着恶意的指摘,和盘托出所见所知:“说起这个女人,个高脸长,总是一副很了不得,瞧不起男人的样子,谁知背地里是个狐媚子,把我侄儿迷得入了魔,时常接济他们的生活,有好吃的好用的上赶着往他们那儿送……可惜那女人只是在利用他……此次他命丧赵府,八成与这女人有关!”
“住口!甚么女人孩子!郑氏,你休再胡言!”
听到这里,赵夫人开始有些慌了,赵雪娥更是心绪纷乱。当着这许多人,这个妇人是要把他们赵家坑死才算甘心么!
有了人撑腰,郑氏腰板挺直硬气十足,尖利刻薄的样子哪里还有半分拘谨瑟缩,
“还想赖?你敢说你们这儿没有一个叫木儿的娃娃?我可是亲耳听见,你家下人一口一句小少爷喊着欢,那个姓邱的女人,该不会和你们当家的有着啥关系,那孩子也不知是不是你们老爷的养在外头的种!”
此人只顾自己逞口舌之快,浑然不知已深深冒犯在场的某人,不知自己已然大祸临头。
目的达成,效果理想得有些过头了,张副将暗暗瞄了瞄自家主帅的脸色,手势一挥。得意忘形的妇人话音戛然而止,未及反应人已被拎走……
“二位可都听见了,方才那郑氏所言凿凿,你们也无可抵赖,还不速速把人交出来!”
“……”
到了此刻,雪娥母女不得不做好准备,今日赵家将会面临的一场劫难。
母女俩沉默着,犹豫难断间,救世主一般的当家人及时出现,
“不知将军要寻的这对母子,究竟何方神圣,劳大将军本人亲自搜寻?”
远远的,浑厚有力的男音穿透前院,众人目光追去再到定睛,来人已至厅前,落定赵家众人身前。
眼见着当家人及时回府解围,赵家人的心慌算当即落了一半,那道威武的背影,雄浑的气势,与那一言不发给人泰山压力的大将军迥然不同。
此等气势,自该由气场相当的人同场对峙。而两方相持,也确该双方首领正面交锋。这于行走江湖的赵总镖头而言,于征战沙场的周大将军而言,有如家常便饭。
“阁下便是赵府家主,大名鼎鼎的振威镖局赵总镖头?”
周大将军声朗力阔,话间步近人前,与赵洪威平视,眼中锋芒尽露,周身散发着权势的威严与高傲。
距离逼近,赵洪威感受着此生所遇后辈青年中气场最为强大的一个,奋力压下骇然心绪,言辞正色:“正是。”
“那么,请赵总镖头,即刻交出那对母子。”
赵总镖头眉心一拧,虽觉脸面挂不住,到底不欲与军方之人起冲突,只平缓着语气,回他一句:“将军,你要的人此前确曾到过我赵家,而现今人已不在我府上。”
“本将军没工夫与你扯废话。”大将军撂了话,一声令下:“来人,给我搜!”
兵士们随令而动,一拨人展开合围之势,将赵家众人拦住,另一波迈开腿就要往内院冲去。
然后,出乎意料的……
“且慢!”
谁也未曾想到,会有这么一声阻止,出自事件的核心人物。赵家人未想到,那个事先已安排送走的人,为何在这节骨眼冒出来。寻她的那人未曾想到,历尽千辛搜寻日久的人,竟会在此场合自行现身。
而最为意外最为震惊的,是赵府的一干下人。他们眼中与大小姐天造地设般配非常的如玉公子,竟然是个女人!
再去看看他们大小姐——那怒意爬满的脸,那死死钉在他们“姑爷”身上的眼神,好是可怕!
聚焦中心邱婉儿对赵家下人们的哗然一片,对赵氏三口的不解凝视,置若未闻,望向那个气势日渐强大,为寻他们母子不折手段的男人,平静开口,
“周剑云,你好本事。”
对方满脸愤恨,满眼复杂,定定回望她良久,末了,咬牙切齿:“邱婉儿,你叫我好找!”
早间郑氏的那场闹剧,已给赵雪娥敲响了警钟,心神不宁的她处理此事之后,快速下了决定,命人立即将邱婉儿转移看押之地,并吩咐:必要时,可直接放她离开。
有了这一安排,周将军带兵包围之际,她们母女心里算是有了底,即便走到被强行搜查的一步,也有足够的底气回旋。而在派人通知她爹时就已一并捎去口信:人已送走。
因此,邱婉儿的去而复返自爆人前,无异于将赵家人坑进了坟场,他们理该不解,理该愤怒。
更为愤怒的是,赵剑云如愿寻到邱婉儿,追问不下自己儿子的下落,再次拿他们开刀。
“赵总镖头,你们一家先是窝藏包庇朝廷钦犯,后又企图欺瞒本将军,如此行径,罪不可轻饶!来人,给我拿下!”
其令一出,无限的怒火瞬间充满赵洪威黑亮有神的眸子,雪娥母女则是心口一窒,呼吸都不顺了。
反抗,或是认命?
眨眼的功夫,还不够赵洪威思考对策,已有人为他出头。
“慢着!”
同样来自事件的主人公,莫名其妙现身的邱婉儿,她阻止了搜查,又阻止了抓人:“赵家人从未窝藏包庇于我,是我欺骗了他们,你若要拿人,总该查清原委,师出有名,而不是仅仅听信一个市井妇人的说辞。”
赵氏几人为这番话,再次陷入复杂思绪。他们想从说话人的脸上寻些甚么,看见的全是她对眼前男人的不屑与嘲讽。
他们就更是不解。
被阻止被嘲讽的男人眯起双眼,凑近婉儿身前,沉沉的一声回应:
“邱婉儿,长日不见,你长进了。可是,也别小瞧了我。如今的周剑云,不再是被你耍得团团转的男人。”
说罢,抬起头冲赵家人,出口就是威胁:“不论你们如何开脱,今日这个女人出现在这个地方,你们就有窝藏嫌疑。若想自证清白,限你们今日之内将那孩子送至城北驿馆。”
又一话毕,带着邱婉儿,带着赵家人明灭不知的心情,带着他的将士兵丁,大获而去。
直到人迹消失,喧闹落幕,大惊一场也虚惊一场的赵家下人大气不敢出,于几位主子尚未回神之际,悄悄遁走。
而那经历情绪起伏过甚的几位主子,谁也不曾说话,谁也知晓对方心中所想,那便是:恨不得将今日之事在所有人脑海中抹杀清除,恨不得将那女人大卸八块……
第77章 托镖
木儿被作为筹码, 换赵府家宅平安,是赵家人如何也不曾想象过的。且不论木儿他娘多么恶劣,他们是真心喜爱那孩子, 真心疼惜那孩子。
可到底,他们并不好与木儿他爹对抗。
彼时的木儿还不知自己的父亲已将自己娘亲抓走,乖乖呆在董家别院,期待着与娘亲早日团聚。
那孩子, 着实可怜。
左右为难着, 一家人始终未商议出个对策。这时, 看押邱婉儿的一名护卫前来密报,是那人事前有言留给他们:
“周剑云位高权重且手段狠绝, 与他对抗只会有不尽的苦难接踵而来。为保赵家安宁,务必请与她邱婉儿母子撇清关系,务必慎重对待对方提出的条件……”
简而言之, 为解赵家之祸, 他们只能顺应周剑云的要求, 交出木儿。
所以,邱婉儿今日之举,是为他们解困?助他们摆脱那人的纠缠?
这般看来,她倒也算还有点良心。
几人相互交汇着目光, 都已闹不太清那个女人的心思……
一番商讨之后,一家子当即动身前往董家。
董夫人起先不知赵家出了这么大的事,听明他们的来意, 更进一步了解自己女儿的背景经历,震撼之下并不愿将自己的外孙交出。
“听你们这般说, 他们母子落入那些人手里,岂能有好?”
听出她的不忍和犹豫, 赵洪威不接话,赵夫人微叹气,只得赵雪娥出言,
“董伯母,木儿是那周将军的亲生子,相信不会与他为难。至于邱婉儿,她连累我赵家至此,也波及董家,惊扰芸儿,我们无法教她偿罪,此番是福是祸,也就随了她去吧。”
“可她……”
董夫人皱眉不止,又苦于说不出个“不可”,脸色甚是难看。雪娥早已窥出她与邱婉儿有着某种牵连,如今再看,那感觉越发强烈。
可惜事到如今,她对这些已无心力再去关注。
“董伯母,那孩子今日势必要交出去,否则我们两家必遭厄运,芸儿也将受到牵连。”
话虽不好听,然十分在理。董夫人咬牙沉默片刻,终究耐不过恐惧。
“好。但我要同你们一道去,我去送送他……”送送他们母子。
这一请求,赵氏夫妇虽觉得古怪,到底未说甚么。赵雪娥望了望眼前这个憔悴焦虑的妇人,也不再言语。
事已定下,几人立即启程赶往别院,去接木儿。
而此时,他们不舍弃却不得不弃的孩子,被安在那不起眼的院子,哭闹不得解,万事不得知。不知即将来的不是自己的娘亲,不知将要面对的,是何等场面……
虽已做足准备,当见到那张惹人怜爱的小脸,尤其听他们说起送他去见他的娘亲,小脸绽开灿烂笑容的一刻,几人心中涌起深深的不甘与罪恶。
此番,董夫人随着赵家三人,一同前去城北驿馆送人。董夫人自不必说,赵夫人同样不舍木儿,算是去送别。而赵洪威,则是作为赵家家主,该与那周将军当面勾销这一笔烂账,而他本人亦想再会那个气场强大的青年。
至于赵雪娥,她作为最大的受害者,去和邱婉儿做一个彻底的了断,不过分……
送人的路,好走也难走。马车徐行,董夫人与赵夫人轮番抢着,把孩子抱在自己怀里,怎么亲怎么疼,都嫌不够。木儿一心想着能见着娘亲,心情不知多美妙,并未叫两个姥姥的离愁别绪所感染。
只是只是,对面满是阴沉脸色的新娘亲呆呆望着他……复杂,不解,还瘆人。
那是自然。心境复杂到自己都理不清的赵雪娥,除了面色阴沉,心思深重,想到要送走这个孩子,想到与那个人今次几乎为诀别……下了马车,步态都有些不稳。
“姥姥!这是哪儿呀?咱们不回府么?木儿不要去这里!”
木儿脸色微白,清脆的声音中明显伴着恐惧,此景刺痛在场每一人的心,无疑也将赵雪娥的思绪拉回。她看看孩子,再与父母交换目光,还是狠下心,让驿馆门前的守卫入内通传。
赵家带的人不多,赵大身后跟着只几名身手了得的侍卫,女人们更是连贴身丫鬟都未见一个,极其简单的阵仗。
即便如此,踏入驿馆前,被要求所有人身上的武器全数卸下。
好个森严的境地!好是霸道的派头!赵洪威强压不悦,示意随从们照做。
此番前来,指不定还得受些折辱,他又是何苦!
片刻,周将军身边那名张副将迎了出来,冲几人点头致意,随后将目光锁定在小小人儿身上,态度激动,
“小少爷!可算找着你!你可还记得我!”
乍见此人,木儿哭丧的脸惊变,恐慌之感透过他的眼神,透过他往大人身后躲去的行动毫无保留地显现。
对于木儿的抗拒反应,张副将未再表示甚么,招呼几人领着孩子,大步向内走去。
猛然醒悟原来自己是被入虎口的木儿,大惊失色的木儿,再忍不住委屈与愤怒,开始哭嚎,
“不要!不要进去!我要娘!娘——”
太过可怜!董夫人的心开始软,赵夫人也好不到哪儿去,赵雪娥撇开脸,略不顺畅的呼吸同样昭示着她的心情,连带得一旁的赵洪威亦越发烦躁起来。
这一路不算长,木儿如泄洪般的哭闹被赵洪威一句“你娘在这儿”成功终止,只呜咽着仍旧别扭,耷拉着脑袋,自个儿拿小手抹抹泪珠。
娘在这儿……娘,我们要回去了么?
无人知晓木儿的内心交战,待他们抵达大厅,显然已有人等候多时。
“禀将军,人已带来。”
门外止步,张副将禀告间隙,顺势将门口的守卫谴退,得到指示后,拉着木儿率先入内,留下赵洪威几人不作门外等候。
不悦中藏着几分忧心的他们,只几个眼神对换,但闻厅内传来孩子的哭泣声,隐约听见强压怒意的几句男声,再就是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喊——“我要娘!我要娘——”
门外几人跟着揪心,尤其两位妇人,眼眶不知何时染了红,甚至惹得赵洪威与赵雪娥二人也开始后悔将木儿轻易送来……
煎熬着又过几个鼻息,就当董夫人再也无法忍耐推门闯入的一刻,张副将把满是泪痕的孩子抱出来:“几位,请进吧,将军有话与你们说。”
语毕,抱着抽抽噎噎的孩子朝大厅的侧方离开,丝毫不顾孩子的扭打抗拒,不理会身后两个妇人一声声“木儿……木儿……”的呼喊。
目送孩子的背影消失,几人方收回难堪不安的心绪,抬脚踏入这驿馆的会客大厅。
比起肃穆庄严的大厅内景,窗边负手而立的男子更吸引众人的注意。退下戎装的周大将军,此时已换上一身玄色常服,恢复他周剑云平日难得的清爽模样。
依旧的英挺不凡,气势逼人……
望着这道身影,赵雪娥恍惚间终于明白,邱婉儿女扮男装如此成功,就是源于这种气质!
高挑,挺拔,英气,自信……只因为那人是女子,行止间多了几分优雅,身形比之男子更显纤瘦,看起来就更像一名儒雅俊秀的翩翩公子。
却可惜,人的表象会骗人。太会骗人。
不知眼前的这位,得到邱婉儿的男人,内里又是何模样……
未及雪娥多想,接下来周剑云只几句言语,将她的好奇与探究彻底击灭。
“赵总镖头既亲自来了,正好,本将军有一事相托。”
行伍之人果真没有废话,开口一句便叫赵洪威几人蒙了一头雾,而说话人神态淡定得不像这话是出自他的口中。
好歹是江湖上有名有姓的赵总镖头,这种程度还能应付,只见他微敛剑眉,略沉一沉嗓子,回问:“不知周将军所谓何意?”
“很简单,有一趟镖,需要你们帮我送一送。我军两日之后北上回京,你们可与我军随行,确保这趟镖万无一失。”
这般霸道的托镖还是头一回见,几人听了又是怔楞一瞬。赵洪威压下隐隐的不悦,出口婉拒,
“周将军,赵某今日前来,是为那邱婉儿母子一事。如今孩子已送还,我们只想与将军正式做个了结,未免日后多生口舌事端,至于其他……”
周将军听着,看看他,再扫一眼三个女人,随后阴阴一笑,嘲讽胁迫的意味比今日在赵府的那阵势更令人不适,
“那件事,本将军未说了结,就不算了结。而这件事,是本将军为今头等大事……振威镖局的名号既是享誉武林,想必赵总镖头不会拒绝与本将军的这盘生意。当然,本将军从来赏罚分明。你若做得好,赏金不在话下,可倘若有任何闪失,你理应懂的。”
意思即是:我手握把柄,你别无选择,这镖你不接也得接。
在妻女面前遭人如此压迫与要挟,赵洪威心头漫过无尽的难堪,奈何人在江湖,终究有身不由己的时候。暗暗叹息一记,寒着脸试探,
“敢问,将军今日所托镖物是?”
对方收了笑,答得干脆:“就是邱婉儿母子。”
第78章 坦白
踏出驿馆的大门, 一行人已从周剑云的算计中悟出弯弯道道。诚然,这笔不公平的买卖,他们赵家避无可避。
赵洪威的脸色阴得可怕, 一路隐忍着始终未曾发作。从驿馆回到赵府,沉思已久的赵雪娥在父亲招来心腹展开部署的前一刻,自告奋勇,提出惊人的提议,
“爹, 这一单, 请交给女儿。”
当爹的乍闻女儿有此想法,着实惊得不轻, 而同时作为镖局当家人的他,更不能应允:“胡闹。”
“请爹爹放心,女儿绝不是胡闹。”雪娥为自己的决定力争, 思路极为清晰:“周将军此番做法, 摆明对奸狡诡谲的邱婉儿心有忌惮。既连曾经的枕边人都对她拿捏不定, 纵观镖局上下,又有几人能将其看管得住?”
镖局当家人面色不动,心下则微松:“如你所说,那邱婉儿狡猾至斯, 你又经验浅薄,何来信心把握得了局面?倘若这趟镖有所闪失,姓周的不会善罢甘休。”
赵雪娥对父亲的顾虑早有思量, 决心并不动摇:“爹爹别忘了,邱婉儿再狡诈, 也曾栽在女儿手上。如今她再无帮手,还得顾着木儿, 且不说姓周的比我们更不希望她出逃,绝对是布置周密。”
听到这里,赵洪威作为镖局大当家的顾虑算是稍稍消减,而作为父亲的不解与担忧,始终围绕着他,
“女儿呀,为父甚是不明,事到如今,你该与那女人划清界限才是,为何非要去淌这趟浑水?”
这一问,赵雪娥左右想了良久,才幽幽答来:“我从未认为与那个人的账能轻易算清,由我亲自送她进京……势在必行。”
此事定下后,赵雪娥即刻启动布置,亲自主持商讨细节,安排人马。
自然,由大小姐领队出镖的消息极快在赵府和镖局扩散,不明所以的人直呼惊奇,而知晓个中原委的少数人,闭牢了嘴,为这一番决定深感忧虑。
忧虑中人自然包括赵夫人,以及邱婉儿的生母董夫人。
从城北驿馆回府后,董夫人整个人坐立不安,想到自己女儿外孙的处境,倍感焦心。
心灵遭了重创的董依芸一夜间成熟了不少,内心凄然的她,留意到娘亲近日来的古古怪怪心事重重,疑惑着关心,更叫她娘心存愧疚,二话不说带上她,直奔赵府。
于是,听说了这个大胆的,令她揪心难安又带着些庆幸的决定。
“雪儿呀,你是无论如何也要走这一趟镖了吧,那母子俩,你可得多加照拂。”
顾不上当着赵氏夫妇和自己女儿的面,顾不上自己的秘密曝于人前,董夫人一颗心慌乱难以落定,拉着赵雪娥道出难为情的请求。
赵雪娥仿佛早知会有此一幕,拍拍董夫人紧握自己胳膊的手,了然一笑,
“如我所料,董伯母果然与邱婉儿关系匪浅么?”
董依芸也糊涂着一张脸凑上来,不满地抗议:“娘,您心疼木儿那孩子可以理解,但那个邱婉儿,她害得雪姐姐还不够么!她哪里受得住雪姐姐的照拂……”
董夫人收回手,眼神略有飘忽:“芸儿,有些事,你不知道。”
“既然话都到这份上了,还请董伯母莫再隐瞒,您与邱婉儿的真实关系,您如此疼惜木儿,紧张她们母子的真正原因。”
虽已猜了个大概,赵雪娥还是希望得到本人亲口确认。相信关于这件事,她精明的父亲亦早有察觉。
果然,赵洪威在她们言语间未曾现出意外之感,反倒对自己女儿的敏锐投去赞赏一瞥。
事到如今,董夫人自知再瞒不下去,也瞒得没有意义。她看向董依芸,终于说出深埋心底的秘密,
“孩子,邱婉儿是你的姐姐,是娘的亲生女儿。”
董依芸可谓是毫无心理准备,乍闻此言,脑中几乎一片空白。可娘亲的眼神和语气,半点没有玩笑的意思。
所以……自己竟有个姐姐?
半晌,赵家几人都已然消化这个真相,董依芸才给了反应:“娘,你说那个人是你的女儿,那我爹……”
董夫人一声叹息,再加细说又何妨:“婉儿是我与前一任丈夫的孩子,你爹他不知道。”
其他几人揣着好奇八卦的心思尚在感慨间,董依芸捋过一遍思路,倒不作他想,而是睁大眼来盯了自己娘亲,半是惑然半是质问,
“难不成,娘从一开始就知道那是你的女儿?”
“不。娘与你姐姐相认不过数日!我若早知她的身份,绝不允许她做这样的事!”董夫人激动难掩,向着赵氏一家深表歉意,
“不论如何,婉儿是我女儿,她对不起赵家对不起雪儿是不争的事实,如今我代她,向诸位赔个不是。”话毕,深深一福礼,起身时眼眶晕红,脸色难过。
赵夫人受此气氛感染,也红了眼,上前劝慰:“此事说到底,是我们赵家教徒无方,婉儿也是被逼无奈,你不必如此。”
说罢,回头望着自家夫君与闺女,提出来:“既然邱婉儿还有这般的身世,她与木儿该算是我们的亲戚,如今他母子二人深陷险境,我们理应设法搭救……”
城北驿馆,后院厢房。
一名丫鬟手提食盒,在守门侍卫开锁后推门而入:“五夫人,该用膳了。”
房中之人一身男装静立窗前,挺拔英姿,目色寒凉,委实不与那声“五夫人”相符。
可事实它却是如此。
“你这称呼,久违得很,也可恶得很。”邱婉儿身形不动,唇瓣微启,语气轻飘飘,含义深且远。
这名丫鬟显然经过上头的关照,对这屋中软禁的女子格外当心。她知之有限,只听说这位俊俏的男装女子,是大将军的女人。
厢房的布置尚可,该有的摆设一件不差。只这气氛不妥,实在不妥。小丫鬟将饭菜一一摆上桌,瞟眼瞄一瞄不打算再搭理她的五夫人,再看一看案边那托盘上纹丝未动的衣裙,试探着,小心翼翼地开口,
“五夫人,让奴婢伺候您更衣用膳吧。”
五夫人闻而未动,那丫鬟也不敢再多言,静静守在桌边。
良久,微不可察的轻叹,邱婉儿缓缓转过身,终于叫面前这小丫鬟看清她的面容。
惊艳在脸上,惊呼在心里。
随后,在小丫鬟红霞翻飞的脸色与几乎不敢对上另一双眼的尴尬羞赧中,那套轻盈的紫砂裙装替换了那身月白男袍,发束松解,垂云髻挽,描眉涂丹,敷粉印唇……
恍然间,翩翩公子变为绝色佳人。
小丫鬟不错眼盯了这一副灵动的神颜,满是艳羡:“夫人,您真好看!”
邱婉儿冷傲的神色微敛,她清醒地认知自己此刻身处何地,也清楚眼前的小姑娘能被周剑云指派拍来服侍她,绝非这一脸傻兮兮被她迷倒的表象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