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鱼,这边。”
她顿了一下,慢吞吞地拖着箱子走过去,放下行李后坐进了副驾驶位,有些无奈地看了身旁人一眼。
“妈,你下次直接叫我名字就好了。”
女人哼了一声,“都半年没见了,叫你小名怎么了?亏你前两天还说想我,我怎么看不出你哪儿想我?”
没想到会突然提起醉酒后说的话,楚渝沉默了一会儿,试图转移话题,“今天中午回家吃还是去姥姥家吃?”
李晓清开着车,把准备好的面包扔给她,“你爸做好饭了在家里等着呢,我跟你姥姥说过了,我们过几天再去看她。你应该没吃早饭吧?现在先吃点东西垫垫,晚上陪我一起去参加婚宴。”
“不吃了,我上飞机前随便吃了点。”楚渝把面包放到一边,随口问道,“又是谁要结婚?”
李晓清皱着眉想了想,“你姥姥的哥哥的孩子的女儿……你应该叫表姐吧?”
语气也有些不确定。
楚渝无言。
“我可以不去吗?”
“不行。”斩钉截铁的拒绝。
楚渝仍不死心,“那我爸为什么可以不去?”
女人挡在太阳镜后的眼睛斜她一眼,“他下午有课,今晚还要上晚自习,带的班马上又快高考了,哪里腾得出空来。”
楚渝只得无奈妥协,“好吧……”
开了快一个小时的车后两人总算回到了家,刚推开门,饭菜的香气就迎面扑来,穿着围裙的男人听见开门声从厨房走了出来,楚渝见到爸爸,脸上露出了笑。
“爸。”
楚景言笑呵呵地应了一声,随即又转身往厨房走去,“你和你妈先坐下歇会儿,等这条鱼收完汁就可以吃饭了。”
李晓清边往里走边笑道:“看你爸多疼你,知道你喜欢喝玉米排骨汤今早上班前就先炖着了,中午一放学就急匆匆赶回来做饭,生怕把你给饿着。”
楚渝把行李箱放回卧室,将外套脱了后躺倒在自己床上,懒洋洋地应道:“嗯,知道你们最好了。”
回到家里总会觉得格外放松一些,在床上又躺了一会儿后,她才被妈妈连声的催促喊出了房间。
入目就是色香俱全的菜肴,一家三口人的饭桌上摆了七菜一汤。
楚父做饭确实有两把刷子,尤其在妻子的衬托下显得分外有水准。
楚渝从有记忆起,家里的饭就一直是爸爸在做,偶有几次父亲外出轮到妈妈做饭,那对她们两个人来说都是折磨,最终总会演变成楚渝放学回来随便做两个菜,李晓清再挑三拣四地评评咸淡,母女二人的身份完全颠倒了似的,也得亏楚渝没脾气。
三人围坐在桌旁吃饭,楚景言先为女儿盛了碗汤。
“这排骨汤炖了很久,你尝尝放的盐够不够。”
汤汁色泽清透金黄,混着玉米的甜香,排骨因着久炖也已经骨酥肉烂,在嘴里一抿就脱骨了,嚼起来丝毫不费劲。
楚渝尝了一口,点了点头,“好喝。”
楚景言就笑起来,“那你多喝两碗。”
三个人一边吃饭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从楚渝的大学生活谈到今晚的婚宴,说到恋爱的话题,李晓清边吃着菜边瞟了自己女儿一眼。
“你表姐也就大你三岁,这都已经结婚了,楚渝,你什么时候找个男朋友?”
正在喝汤的人一噎,差点又被自己呛着。
李晓清笑着哼了一声,给她递了杯水:“结不结婚的我倒是不在意,反正你也还年轻,但是恋爱总是要谈的。大学的时候不谈恋爱多浪费青春,趁年轻还不快疯狂一把,不然等你以后上班了哪还有空再去恋爱。”
楚渝接过水慢慢喝着,闷声道:“那不是没遇上喜欢的吗。”
闻言,李晓清放下了筷子,恨铁不成钢地看她,“从小你就整天窝在家里,从来不见你出门,在学校估计也是待在宿舍,能上哪儿遇见其他人?别人还能跑我们家门口来不成?”
楚渝头也不抬,“有合适的再说。”
“别合不合适,你首先得先试试,有喜欢的就谈谈看,不用担心什么家庭经济的问题。你妈我多开明,绝对不会多过问你喜欢的人的情况,你尽管谈就是了,到了结婚那一步我们再说嘛。”
楚景言应和地点了点头,往妻子碗里夹了一块肉。
“你妈说得对,你以后有喜欢的人了就和爸爸妈妈说一声,只要你开心,我们绝对不会多干预的。”
停顿片刻,楚渝鬼使神差地抬起了头。
“那我如果找个女朋友呢?”
李晓清:……
楚景言:……
李晓清:“那倒也不用那么疯狂……”
傍晚时分,楚渝坐着妈妈的车前去参加婚宴,毕竟是正式场合,不能再穿得太随便,于是羊毛衫外的夹克外套换成了浅咖色大衣,衬着她高挑挺秀的身姿,在人群里看起来很是显眼。
今天是周五,街上的人流量较大,车停停走走地堵了一会儿才终于到了婚宴的酒店外。
吵嚷的婚宴大厅里,一眼望去全是叫不出名字的陌生面孔,楚渝跟在妈妈身后入了席,随意往四处看了看,桌边坐着的也是些几乎从未见过面的远房亲戚。
她一边听着李晓清很是自来熟地跟那些人聊新娘和新郎,没花多少功夫就把两人从相识到相爱的过程打听了个清清楚楚,一边暗自感叹自己什么时候能有母亲十分之一的口才与脸皮,随后接着装木头人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大厅里柔缓的背景音乐循环播放了十来遍后,婚礼总算快开始了,而等在后场的新娘却好似看到了什么人,提着裙子走出了大厅,不久后又跟着另一道身影一起返回。
楚渝低着头专心地走神,指尖叩在桌面上漫不经心地轻点,几乎将最近练过的曲子都弹了一遍,在她百无聊赖地想要把从前弹过的曲子也过一遍时,却听一道清亮的话语声在身旁响起。
“小姨,这是我以前的同学黎以白,和楚渝正好是一个大学的,今天特意赶回来参加我的婚礼,我就让她和你们坐一起了。”
李晓清笑着应下,又拍了拍女儿的手,“楚渝,别发呆了,你有校友来了,还不和人家认识一下。”
楚渝看着出现在自己眼前的人,目光僵滞,所有表情都凝固在了脸上。
头顶的灯光明亮耀眼,在来人身周晕开了一抹朦胧的虚影。
站在光下的女人好整以暇地笑看着她,笑颜柔和从容,不紧不慢地朝她伸出了手。
“见到你很高兴。”
“学妹。”
原来人在过度紧张的时候,真的会自动屏蔽外界的一切声音。
楚渝呆怔在原地,耳膜中是血液流动的鼓噪声,放大的心跳一下一下仿佛响在耳旁,将大脑中的一切思绪都跳成了散沙。
怎么这么巧?
她怎么会在这?
难道白帆说她有重要的事就是来参加婚礼?
可之前王菲不是说她是燕城本地人吗?怎么会有溪市的同学?
一个又一个疑问喷薄而出,让本就一团乱麻的大脑更加茫无头绪,那张一贯没什么表情的脸也不禁显露出了几分迟钝的茫然。
“楚渝?”发觉女儿始终没有反应,李晓清微皱起眉看向她,“这孩子怎么发起了傻。”
在妈妈的呼喊下回过神来,楚渝勉强压下心里杂乱的思绪,看着朝自己伸出的那只手,迟疑片刻,将手握了上去。
“黎以白……”话音微不可察地顿了顿,才接上了后半句,“学姐。”
似乎早已预料到了她的反应,黎以白唇边笑意愈深,好整以暇地在她身旁坐下,悠悠道:“好久不见。”
掌心的触感依旧是温热的,与她略带凉意的肌肤形成了鲜明对比,楚渝不自然地应了一声,很快松开了手,视线落回到眼前这一方餐桌上,一动不动,只差将桌面盯出一个洞来。
黎以白敛着笑意又看了她一眼,就转开了视线,并没有再主动和她聊天,而是与同桌其他人交谈起来。
得知她与楚渝是一个学校的学生,又对她刚刚那句“好久不见”有点好奇,李晓清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主动攀谈了好一阵后,顺势问道:“以白和渝儿之前认识?”
听到问话,原本垂着眸一心一意盯着桌面的人蓦然开了口。
“不认识!”
说完后,意识到自己反应大了些,她停了一停,若无其事地放缓了语气。
“只是以前见过一次。”
不知为何,楚渝第一反应就是想要否认,但却完全忘了当事人就在身边,这样拙劣的谎言未免太过容易被拆穿,心里不免有些忐忑。
出乎意料,黎以白并没有拆穿她的话,而是笑着说:“只是我单方面记得。三年前新生入学的时候在迎新处见过学妹一眼,当时觉得她有点像我认识的一个朋友,所以印象很深,今天再见到就想起来了。”
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帮着自己隐瞒,但总算蒙混过关,楚渝心里松了口气,同时暗暗夸赞了一番:学姐不愧是学姐,编起谎话来也像模像样的。
“那还真是凑巧。”李晓清点了点头,又抓过了女儿的手,语重心长道,“既然你们是校友,又都是溪市人,以后可以常常一块儿玩,楚渝她性格比较慢热,但是很好相处,就麻烦以白往后多带着她了。”
黎以白唇角微勾,笑意盎然地看了身旁人一眼。
“好的,楚渝交给我就放心吧。”
楚渝:……
妈你能不能不要一副交付终身大事一样的语气把我交托给别人啊?
大厅里的灯光突然暗下去,唯一的一束聚光灯打在了舞台的尽头,身穿婚纱的新娘从光与暗的交界处走出,徐徐朝等在台上的新郎靠近。
耳旁是司仪浑厚的嗓音与耳熟能详的乐曲,四周拍照的闪光灯此起彼伏地亮着,楚渝心不在焉地看向台上走着流程的一双身影,脑海里一边浮现出婚礼进行曲的曲谱,一边在一个又一个人的讲话后发出了“结婚可真麻烦”的叹息。
当所有的讲话终于都结束,司仪邀大家共同举杯庆祝这对佳人的婚姻时,楚渝跟随众人端起手旁茶水,刚喝入口中,却有浅淡的香气贴近身侧,含着轻笑的话语声意味深长地在她耳旁轻轻响起。
“我才知道原来我们还不算是认识,学妹也会给其他不认识的人发‘我想你’么?”
喉间气息一紧,刚咽下一口水的人当即止不住地咳嗽起来。
听见楚渝剧烈的咳嗽声,李晓清收回视线看向她,帮她拍了拍背,皱着眉有些担心。
“怎么咳这么厉害?”
一只手从旁接过她手中的水杯,温声道:“大概是喝水呛着了,我带她出去缓一缓,您先吃吧。”
似乎对女儿的这位校友很是放心,李晓清点了点头,“那麻烦你了以白。”
楚渝睁大了眼,很想开口拒绝,但奈何嗓子实在被呛得很了,咳嗽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于是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身旁人牵过自己的手,亦步亦趋地跟着她离开了人群。
嘈杂的人声逐渐远去,四周灯光也恢复明亮。
走到洗手间时,楚渝已经不再咳嗽了,只是眼尾仍有些发红,因为刺激而产生的点点泪光缀在眼睫上,让她看起来如同一只受了惊的兔子,柔软又惹人怜爱。
身旁人早已松开了手,她为了避免尴尬,走到洗手台前洗了洗脸,安静的环境中一时只有流水的冲刷声。
清淡的香气仍旧萦绕在身旁,关上水后,她眨着眼睛睁开一只眼,就见到一张纸正递到了她手边。
犹豫了一会儿,楚渝轻声说了句“谢谢”,才接过纸擦起了脸上的水。
看着身前人仿佛被水浸透一般湿漉漉的眼睛,黎以白轻笑着说:“你好像很怕我?”
楚渝心里一紧,连忙摇头。
眉梢微挑,黎以白又道:“那就是不想见到我?”
楚渝再次摇头。
“那一定是认识我让你觉得后悔了。”
眼睫上还挂着水汽的人一时失语,心里满是欲哭无泪的懊恼。
王菲不是说学姐脾气很好吗?不过是说了一句“不认识”而已,怎么这么记仇……
似乎很喜欢见到她这幅忍气吞声的模样,黎以白眸中笑意更深一分,再瞧了她片刻,才不紧不慢地伸手擦去了她鼻尖残留的一滴水珠。
“酒量不好的话以后就尽量少喝。”
轻浅的香气随着指尖的轻触一拂而过,楚渝怔了一怔,听着嘀嗒的水声,忽然生出了一种不真实的错觉。
潮湿的水汽混着铃兰的淡香,仿佛此刻置身梦境中,让她连回答也忘了。
而耳旁响起的话语声却将梦境与现实分离。
“你好像很容易走神。”
身旁人不知何时又靠近了些,楚渝看着那张漂亮得有些锋芒的脸放大在自己眼前,心里没来由的有些慌张,微仰过上半身匆促地应了一声。
“我知道了。”
黎以白饶有兴味地看着她,“知道什么?”
“……少喝酒。”
一声极细微的轻笑,好似听到了有趣的回答,相距咫尺的人慢慢退开了身子。
“好,很听话。”
嗓子有些发干,楚渝抿着唇不再说话,跟身旁人一同往大厅返回。
在走回到人群中时,她看着眼前人的背影,脑海中忽然晃过了一个疑问。
学姐是怎么知道她那天喝酒了的?
食不知味地吃完了这顿晚饭,终于等到了散席的时刻。
李晓清和黎以白又聊了好一会儿,才总算结束了漫无边际的谈话,临别前还热情地招呼:“以白有空的话来家里玩呀。”
黎以白笑着点头:“好的,一定。”
楚渝如获大赦一般站起身,在对上那双含笑的眼睛时,不自然地晃开了视线。
“学姐再见。”
“再见。”
简短地告别后,她转身离去。
陆续有参宴的人离开大厅,在即将走出大厅时,楚渝回头看了一眼。
先前熙攘的婚宴场地只剩了零散的几桌人,四下是飘荡的气球与散乱的花瓣,那道熟悉的身影还坐在桌旁,灯光洒在她身上,将她与空荡的桌椅圈在一起,仿佛一幕未完而终的独角戏。
楚渝突然觉出了些许孤独。
回家的路上,楚渝望着车水马龙的街景出了会儿神,而后转头叫了一声。
“妈。”
“嗯?”
“表姐是溪市人吗?”
李晓清边看着路况边漫不经心地回答她,“当然是了,她连大学都是在本市上的,不像你跑得那么远,害得半年才能回家一趟。”
楚渝“唔”了一声,低头看着落在手背的零星月光,没有再说话。
一路相安无事,两人回到了家。
或许是因为今天赶飞机太累,又或许是晚上的婚宴遭到了太多惊吓,楚渝到家时不过才九点多,上晚自习的爸爸还没回家,但她洗漱完躺在床上,抱着兔子玩偶发呆时,眼皮却一点点变得沉重,不知不觉就陷入了睡梦中。
她又梦见了那片海峡,那座灯塔,还有越过海峡来见她的人。
只是这次女人没有再拥抱她,而是站在崖边上,目光浅淡地看着她。
空中是高悬的月,散发着淡白到有些冰冷的光。
“你好像很怕我?”女人问。
她不断摇头,想要否认,可涌上岸的海水却忽然淹没了她的身体,将她口鼻封闭,她越想大声呼喊就越是沉入更深的海底,最终眼前只剩下一片黑暗。
楚渝惊醒过来。
眼前也是一片浓稠的暗,只有微弱的光芒从窗外洒入。
她摸索着拿过枕边的手机,眯着眼看了一眼时间,发觉现在不过凌晨两点,消息提示栏中一片空白,没有任何人给她发来消息。
轻吐了一口气,她放下手机,侧过身去把玩偶贴在脸前,又闭上了眼睛。
假期的头两天就在吃吃睡睡偶尔练琴的循环中度过。
当楚渝再次拖着懒洋洋的步子从房间里走出来时,李晓清终于忍不住把外出要穿的衣服扔在了她眼前。
“吸血鬼晚上还要出来走走呢,你这几天除了吃饭就是躺在床上,也不知道出门晒晒太阳,今天无论如何你都必须给我出门一趟。”
虽然早知道妈妈对她的耐心维持不了多久,只不过没想到这次不过两天就已经是极限了。
楚渝叹了口气,顺从地开始换衣服,“要去哪儿?”
李晓清从包里拿出了一张门票,“你不是喜欢看剧吗?单位前两天给我们发了两张省剧院厅的票,你正好出去看看剧顺便走走,别整天缩在房间里当地鼠。”
楚渝接过票看了一眼,是《小王子》的音乐剧,还是法语原声版,倒的确符合她的喜好。
她把票收好,随口问道:“你不去看吗?”
李晓清边涂着口红边道:“我最近事多着,哪有时间去看剧,待会送你到剧院门口我就走了。”
两人收拾好后就出了家门,李晓清开车将楚渝送到剧院外,临走之前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今天我和你爸工作都比较忙,晚上可能晚点回来,你自己在外面好好玩吧。”
看着妈妈开车离开,楚渝无奈地擦了一把脸,毫不意外地见到手上沾上了鲜红的口红印,她皱着眉用纸擦了擦,再咕哝了一声后,就跟着人流往剧院中走去。
因为多数学校都放寒假了,来剧院看剧的人并不少,歌剧厅外三五成群的人或站或坐地轻声闲聊着,候场区旁的演奏台上有人正在拉小提琴,悠扬的曲调交织在细碎的私语声中,令宽阔的大厅显出了一分别样的闲适。
楚渝沿着漫长的台阶走进剧院大门,离剧目开始还有约一个小时,她看了一眼时间,正准备去找个位置坐下等待开场,却听见手机传来一声提示音,屏幕上跳出了一条新消息。
“今天想见到我吗?”
前行的脚步一顿,未几,另一条消息紧接着弹出。
“想的话就抬头看看,或许有惊喜。”
几乎是下意识的,楚渝抬起头看出去,目光越过重重人潮,就正对上了一双笑望着她的眼睛。
第13章 狐狸
黎以白坐在演奏台旁的咖啡厅里,身侧是通透的玻璃幕墙,阳光从外斜斜洒入,晃过墙外人工湖的池水,在她脚边晕上了一层泡沫似的朦胧水光。
她看着不远处怔愣着站在原地,好似有些受惊的人,眼角露出了一点笑。
只两秒。
从她发出那两条消息,到她所注视的女孩抬起头找到她,只花了两秒。
于是唇边勾起的笑意更显出了些许愉悦。
楚渝回过神来,抿了一下唇,慢慢朝等待着她的那个身影走近。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学姐,好巧。”
黎以白手里端着一杯热美式,抬起的视线自杯上氤氲的浅淡雾气后望来,悠悠道:“不巧,我在等你。”
楚渝一怔,垂眸看了一眼,一张印着紫藤花纹样的门票摆在面前的咖啡桌上,票上的座位号与她的票正是连号,显而易见出自同一个人的手。
难怪妈妈说单位给了两张票,但到她手上的却只有一张。
得知一切都是李晓清的所作所为后,楚渝头疼起来。
“给学姐添麻烦了。”她歉然道。
黎以白看向她,已然明白她话中含义,端着咖啡杯的手轻轻摩挲了一下,似乎觉得很有趣。
“麻烦指的是什么?”
楚渝犹豫了一会儿,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眼前人鼻息间透出一丝浅笑。
“如果指的是看剧,那恰巧这也是我的喜好,所以算不上麻烦。”
“而如果指的是和你相处,那或许添麻烦的是我,因为……”
话音微停,坐在软椅中的女人略倾过身,不紧不慢地放下了手里的咖啡。
“这次见面是我向阿姨提出的,而并非她的想法。”
楚渝不觉愣住。
看着她茫然不知的神态,黎以白却没有多做解释的打算,只是笑着换了话题:“喝什么?”
询问的声音将思绪扯回眼前,楚渝再不明所以地看了她一眼,抬头望向电子屏幕上的菜单,迟疑片刻后,选择了一杯摩卡。
黎以白眉梢微挑,略一点头,走到柜台前和服务生说了几句。
不久后,点的餐食就被一并端了上来。除了楚渝要的摩卡外,还有一份杏仁海盐布朗尼,和一杯热牛乳。
刚做好的咖啡还冒着热气,楚渝端起杯喝了一口,浓郁的可可与奶油味瞬间侵占了唇齿,对常人来说已是过分甜腻,而味蕾却仍是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苦涩,令她不自觉地蹙了蹙眉。
一只手抵在蛋糕碟的边缘,将那碟布朗尼推到她面前。
她抬眸看了看对坐的人,道了一声谢,用叉子切下蛋糕的一个尖角送入口中,海盐细微的咸味儿中和了蛋糕的甜腻,让原本不喜甜食的人也不会太过抗拒。
发觉没有想像中的甜,她又多吃了一口,把舌尖的苦涩彻底冲淡后,就没有再动。
“不喜欢吃甜食?”黎以白问。
楚渝一顿,点了点头,却也明白了她的言外之意。
不喜欢吃甜食,却选择了一杯很甜的咖啡,在他人眼里看来多少有些矛盾。
“只是更不爱苦味。”她解释道。
黎以白笑了一下,将自己刚点的那杯热牛奶替换了她面前的咖啡,“牛奶里没有另外加糖,不甜,你应该不会乳糖不耐受吧?”
楚渝怔了会儿,摇了摇头,小声地说了句谢谢,就低下头端着杯子喝起了热牛奶。
她今天穿了一件宽松柔软的高领毛衣,乳白的颜色与她手中捧着的牛奶几乎一样,白皙精致的下颌在垂首时陷进堆叠的衣领中,看起来就如同探出洞口的兔子,透着些小心翼翼的可爱。
醇厚的牛乳掩覆了多余的苦与甜,口腔里只剩下浅淡的奶味儿,楚渝放下杯子,再抬起头,刚准备说些什么,却不防撞入了对侧望来的视线中。
一桌之隔的人上身斜倚,撑起的手半支着下巴,丝毫未曾遮掩地注视着她,深而亮的瞳眸与她目光交错,却没有退避的意思,只是在短暂停顿后,视线焦点下移到了她的唇上,那双从容的眼睛里就勾了些笑。
“过来。”
是命令的句式,而语调却仍旧轻软温和,让人生不出半分抵触。
楚渝懵然不知其意,只下意识地靠近了些,原本端着咖啡杯的手就从旁拿过一张纸,自然地落在了她嘴边。
纸巾一点点擦过唇畔,动作轻柔得犹如逗弄爱宠的主人,带起细微的痒,无意间沾在嘴边的液体被仔细地擦去,让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的人生出了些窘迫。
楚渝耳根顿时发烫,欲要后退,却被轻轻睇来的一眼止住了动作,贴近眼前的手仍未退开,只将手中的纸巾换作了一张湿巾,把脸侧残余的些许唇红也擦净,亦笑亦叹的话语声就随之响起。
“看来学妹很受欢迎。”
热意从脸侧蔓延到颈间,楚渝看着纸上的红印,尴尬地晃开了目光。
“学姐误会了……”
抿了抿唇,解释的话语顿住,大厅正堂的钟声敲响,她看着同场次的人开始陆续往歌剧厅走去,如获大赦般站起身来,转头看着走动的人群,目光根本不敢落在眼前人身上。
“还有半个小时就开始了,我们也入场吧。”
黎以白含笑收回手,不再逗弄她,从善如流地站起身,随她一同走进了歌剧厅。
人群沿着宽阔深长的走廊徐徐往前走着,地面的橡木地板被鞋跟敲出低微的轻响。
楚渝微垂着眸看向脚下的路,目光没有丝毫偏倚,似乎生怕不经意撞上另一双眼睛,颈间的肌肤还透着些残存的淡粉,被衣领小心地掩藏起来,然而通红的耳尖却仍是泄露了平静表象下的局促。
仿佛略微触碰一下就钻回洞内的小兽。
“学妹喜欢兔子吗?”走在身旁的人忽然问。
楚渝愣了一下,迟钝地转过头去。
“啊?”
清亮的眼神茫然地散落着,耳侧的发丝随歪头的动作滑落下来。
更像兔子了。
黎以白笑了起来。
“很可爱。”
楚渝仍未反应过来,便听身旁人又说:“下次换我请你看爱丽丝吧。”
顺着她的目光落到一旁陈列展示的爱丽丝舞剧海报上,楚渝恍然回过神,踌躇了一会儿,却问道:“学姐是溪市人吗?”
被询问的人眼中有微不可察的停顿,脸上神色却没有多大变化。
“小时候在这边长大,后来去了燕城读书。”
“唔”,楚渝点了点头,先前窘迫的情绪在闲聊中慢慢缓和下来。
“学姐喜欢猫?”
黎以白侧首看向她,“你看到了?”
“嗯。”回想到照片里黑猫优雅神气的模样,楚渝夸赞道,“很漂亮的猫。”
廊道的灯光安静地亮着,有些许落入了看向她的那双眼中。
“是我高中时收养的一只流浪猫。那天下了一场暴雨,它就缩在街角,全身都被淋湿了,直到有人路过看见它,在它头顶放了一把伞。”
脑海中已然浮现出了小猫发抖呜咽的画面,楚渝心生怜惜地轻叹口气,随即又是慨然的语气。
“幸好有你出现。”
一时安静。
黎以白只是看着她,没有说话,光影交杂的眸中似洇开了一团雾。
片刻后,她才说:“是,幸好……”
声音很轻,末尾的两个字更似呢喃般吐出,让楚渝没能听清,她惑然地偏了偏头,却没来得及从那抹雾色中捕捉到什么,点着光的那双眼里就又化作了如先前一般的轻浅笑意。
“该上楼了。”
楚渝转回头去,刚刚汇聚的人群此刻在长廊与楼梯的交界处分流,票上的座位在一层楼座,她和身侧的人沿着三折楼梯上到二楼,按座位号坐下,将手机调成静音后,就安静地等待剧目开场。
随着观众入席,附近的座位逐一坐满,灯光慢慢变暗,和缓的音乐与歌声在剧厅中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