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应该有弦外之音,无非就是对等交换。
赵以川试着形容得委婉些:“你打算把车……租给我?”
正遇转弯,裴哲偏过头看后视镜,皱着眉目光有点迷惑,好像在问他:你没事吧?
无言以对片刻,裴哲叹了口气,干脆说得更明确更清晰:“车里的油卡和保养卡都是配套的,姜嘉钰会定时维护。你拿去开就行,其他别管。”
赵以川:“……哦。”
留学时虽然不太熟悉,但赵以川对裴哲的行事作风还是有所耳闻,知道对朋友花钱大方,不怎么计较细节,只是朋友太少,所以不是每个人都能从裴哲那儿得到好处。
看来有些性格根深蒂固,不容易改变。
裴哲对他好,应该因为现在开始把他当朋友。
可他并不想得到这些好处啊。
郁卒,又莫名开心,酸与甜的矛盾心态各自占据一边,差点把赵以川撕扯到精神分裂。他默念三遍“冷静点吧赵以川”,半侧过身,表情藏进车窗的阴影中。
华灯初上的夜晚,东安大道宽阔而平坦,不是周末,过了晚高峰后车辆间保持着距离,迈巴赫占据最右侧的直行车道,把车速压到40以下。
裴哲以为他累得睡着了。
“到了。”
最开始是假寐,后来就慢慢地睡着了,直到裴哲这句话才被叫醒,赵以川搓了把脸,讷讷地直起身:“哦……几点了?”
裴哲:“九点,你确定现在还要去加班?”
赵以川也不想去,可他答应了当事人在婚礼前写好材料,眼看只剩最后几天,他必须赶在周六前处理好所有工作并按下暂停键——他很确定自己没法婚礼当天还抱着笔记本和手机沟通细节,他又不是裴哲。
“对,应该不会耽误太久。”赵以川用了极大的毅力才推门下车,“也可能待会儿拿了材料回家去加班,呃……我住得很近嘛。”
裴哲点点头:“别太劳累。”
赵以川俯下身,从车窗外和裴哲道别:“你也是。”
“对了,车。”裴哲想起来了,安排着,“明天司机开到你小区车位上,再把钥匙送到华闻。那辆7系周三限号。”
赵以川做了个OK手势:“行,我就不跟你多说谢谢了。”
裴哲说不用,眼神飘忽片刻:“那……晚安?”
赵以川站在路边。
“你快回去吧。”他双手插兜朝裴哲笑,“到家告诉我一声。”
又是这句话,听得裴哲耳后发热。
再次出发后车窗紧闭,良好的空气循环系统却没有彻底驱散车内残留的香水余味。
或许不是香水,这股气息伴随赵以川太久,连苦的尾韵都让裴哲会无意间把他和海洋关联在一起——常人提起大海,会想日落日出,浮光跃金,一望无际的坦荡灿烂又无比广阔,但除了一丝后调,赵以川和这些大相径庭。
月光倾泻,潮汐涌动,夜空静谧深邃,最远处一丝亮色,风声湿润,白浪微咸。
赵以川像黎明的海,无处不迷人。
作者有话说:
裴总:我的车有这个这个和这个
川:谁开跑车上班(看生活白痴的眼神.jpg
南岸庄园的房间在婚礼前一天就已经做好准备了。
同性婚礼省去了不少传统婚礼环节,在流程上会相对简单,再加上裴哲的要求之一就是“低调”“亲切”,婚礼的基调一早就定好了。
草地派对。
南岸庄园是整个东部收费最高的本土奢华酒店之一,位于虹市近郊,占地超过20亩,不仅休闲度假场所应有尽有,甚至还单独建设了一个湿地公园。近两年陆续承办了几对明星夫妻和豪门世家的婚礼,南岸庄园声名大噪,保密和隐私服务质量也更高了。
裴哲预定的“天鹅堡”是其中一个独栋。
毗邻湿地芦苇荡,地势又高,风景是整个南岸庄园最好的。
别墅正如其名,主要建筑一共四层楼,内有10个卧室,其他诸如电玩厅、电影厅和健身房都十分齐全。而外部设施这一块,光是草地面积就足有两个足球场大小。
赵以川见了场地,问裴哲:“定这个办婚礼要多少钱?”
“不知道。”
裴哲确实不知道,因为他没花钱。
最开始投资南岸庄园的大股东之一就有启荣集团,裴照雪至今仍持有这里8%的股份,说得大言不惭一些,这也算自家地盘。
赵以川不了解其中关联,只觉得裴哲是故意不告诉他的,好让他对此没有心理压力。
因为婚礼,“天鹅堡”的草地已经提前布置好了。
整体基调是清新明快的粉白,派对氛围主打自由、随性,并没有处处强调这是婚礼,只在桌台的插花和宣誓台两个地方装饰了裴哲和赵以川的名字字母。
“明天这边会有乐队,歌单我拿给裴总看过了,如果赵先生有其他想法也可以补充。”姚迢把文件递给赵以川,“哦对了,今晚有bachelor party,不用太早就睡觉,明天有的是时间准备呢。两位可以和大家一起露营、喝酒,再看看摇滚乐队演出。”
“……我就不参加了吧。”赵以川转向裴哲。
这派对是楚畅撺掇的,裴哲心想是个放松的好机会就答应了,听赵以川这么说,他脸色有点差:“是不是又想说跟你没关系?”
赵以川:“楚畅和你的朋友圈子我确实不熟,今天这个场合……我又不会撒谎,还是以后熟悉了再一起玩吧?”
万一今天哪句话说错了影响你的面子,我怎么分辨谁知道我们是假结婚?
赵以川言尽于此。
闻言,裴哲只好妥协,但仍气不过:“现在说‘以后’,你别到时候再继续推脱就行。”
“不会的。”赵以川说,笑得无比完美。
他是个高端的谈判专家,总能不声不响地就让裴哲顺着他的意思决定。察觉到这点后,裴哲已经放弃挣扎,转向姚迢道:“他不去,我今晚也要跟公司几个办事处的高管开视频会议,让宾客自己玩开心点。”
姚迢:“……您今天还工作?”
裴哲点头,全没觉得自己的日程有什么不妥。
见姚迢万年保持严谨的职业面具终于出现一丝裂痕,赵以川幸灾乐祸,心道:“看吧,我就知道他做得出这种事。”
然而客户这么要求,姚迢再无解也敢怒不敢言,奔走去安排了。
冬至过后,黑夜的时间在渐渐缩短,气象预报翌日放晴,可前夜云层厚重,不见星月,怎么看都不像会有个结婚的好天气。
入夜,庄园各处依旧灯火通明宛如白昼。
婚礼嘉宾的名单是裴哲和父母一起拟定的,诸多考虑,最后总牵扯到利益。
但派对稍有区别,为了联络同龄的商业伙伴们,裴哲给他们都发了请帖,希望一起聚一聚。大部分给了他这个面子,带着男伴女伴,把这当成一次有人买单的度假,人数众多,赵以川刚看见满院子的男男女女时吓了一跳。
原来是真的,主角在场与否都无所谓。
乐队,冬夜篝火,BBQ,游泳池,一切都显得轻松惬意,好似婚礼都不重要了。
赵以川站在高处看,这群人里他只认识楚畅,发现对方旁边是苏艺。他早知道两人有猫腻,只是没想到发展这么迅速。
刚入职时,赵以川就听同事八卦苏艺刚接受了男友求婚,后来不知怎么到这个阶段居然还掰了。他们分手没多久,苏艺的朋友圈就出现了楚畅的身影,而赵以川因为楚畅的关系,轻轻松松地和苏艺也成为了合作伙伴。
现在,摇滚乐队演出的旁边,苏艺坐在吉普车引擎盖上,楚畅则靠着车头,不避讳地半搂住苏艺的腰,两人一人一瓶啤酒聊得火热。
几乎所有人都是成双成对在一起的,否则就三五结群,显得窗台上的赵以川无比滑稽。
他没事可做,干站着更觉凄凉。
赵以川索性在别墅内部晃了一圈,算作一个迟到的room tour,最后溜溜达达地从厨房挑了两个香草味哈根达斯,停在三楼的房间门口。
实木门虚掩着,草地上的哄笑经过层层墙壁与隔音玻璃变得模糊而遥远,但人声也很真切,赵以川站在门边,听见裴哲用正常音量说着一大串数据模型、测试之类的术语。
内心纠结了一下,他选择了当一个不速之客。
没有敲门,赵以川轻手轻脚地推开。
卧室是最大的一个,有玄关和占据最好观景位的落地窗,裴哲的办公地点就设在窗边。听见动静后裴哲抬头,四目相对,灯光掩映下,赵以川仿佛看见裴哲嘴角一扬。
看样子是原谅了他突然闯入,赵以川便问:“结束了吗?”
裴哲没答是与否:“什么事?”
“就觉得你可能想吃一个冰淇淋。”赵以川走到桌边,香草冰淇淋外盒还带着一点霜,被他放在裴哲的电脑旁。
裴哲看冰淇淋一眼,没有让赵以川马上走,也不说好或者不好,注意力又回到了屏幕:“那今天就先这样,大家回去后可以各自开个部门会议,2月份开始所有事必须走上正轨否则今年的目标不可能完成——哦对。”
他停顿下,对赵以川招了招手,示意对方站到身侧。
赵以川一头雾水,仍然照做。
电脑屏幕中央是视频会议的窗口,猝不及防看见自己的脸,旁边围着一圈正襟危坐满脸疲态的商务人士,明显刚结束正事。他们发现赵以川,一闪而过的诧异和惊讶宛如复制粘贴,整整齐齐地勾勒出一出荒诞剧。
什么情况?
条件反射地,赵以川伸出手想拉一拉不规整的衣服下摆——就算别墅内暖气充沛,他始终觉得T恤睡裤的打扮太过随意了,旁边的裴哲着装比他正式太多。
他不想在任何有第三人的地方看上去输裴哲一截。
咬着勺子,拉衣服动作到一半,手腕忽然被谁握住,赵以川下意识挣脱,对方却将他抓得更紧,晃了晃他的手。
赵以川不可思议地看向裴哲。
号称自己“不爱肢体接触”的青年制止了他的遮掩,确认他不再逃离掌控后松开了腕骨。赵以川一口气还没出完,裴哲单手拢过赵以川腰侧,将他往自己身边带。
——居然是个拥抱,亲密,暧昧,柔和又透着一丝欲.望。
耳畔“嗡”的一声炸开。
接触的地方,皮肤却仿佛即将起火。
“大家这次受限于各种条件不能出席婚礼,我也感到遗憾。”裴哲语气轻缓,带着漫不经心的羞赧,手臂收得更紧些,“各位,介绍一下,这是赵以川,我爱人。”
谁说裴哲不会演戏?
裴哲现在完全像个沉浸在新婚之喜的人,骄傲地向大家分享他的快乐。
赵以川眉眼弯弯,手脚冰凉。
香草冰淇淋半融化,奶油味浓郁,腻得平时嗜甜的赵以川都终于吃不下去。
他坐在小沙发上,看裴哲关掉电脑摘了银边眼镜,单手撑着额角休息。刚才那副样子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疲惫和茫然。
他差点就被裴哲骗了,还以为某些时候很好拿捏对方。
这人其实根本是人形计算机,自动设定好程序,断电也能运行,且容不得运算过程中任何一个偶发性BUG,哪怕一些看上去荒唐的瑕疵说不定都在裴哲计算之内。所以他有时无所谓,有时放任赵以川的举动,因为逃不出预设范围。
否则裴哲怎么刚才让他僵在原地,半晌只说出一句“你们好”,还煞有介事地对自己公司的高管们解释赵以川是怕生。
裴哲故意欺负他吧。
真是睚眦必报。
赵以川狠狠地咬着小勺,目不转睛瞪向裴哲。
“搞个突然袭击,就不准我袭击回来啊?”裴哲好似猜到他内心想法,似笑非笑地说,“赵律,刚才你推门进来的时候我也吓了一跳,准备好的词都忘了。”
“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是这种人。”
裴哲没听懂,好奇地问:“那你觉得我是哪种人?”
“有点笨,反应还很慢。”
裴哲并不反对他对自己的定义,说话慢吞吞:“早先告诉过你,其实我并不在意别人怎么看,只要不是原则性的问题,我都能接受。”
听起来似乎也接受了赵以川说他“有点笨”。
无原则有时也是一种不在乎。
火山喷发后天崩地裂,紧随其后,熔岩会覆盖掉大地的痕迹,冷却,没有毁灭什么,只留下漫山遍野的焦黑。而从这时起,火山因何而喷发、是否带来灾难、下一次在何时,似乎都不再耐人寻味了。
赵以川心里的荒土刚发一点芽,还未生长,这时也被厚厚的炭色尽数埋在灰烬之下。
“哦。”他听见自己不以为意地回应,“你还挺幽默。”
裴哲一怔,坐直了。
小沙发里的青年因为阴影遮挡看不清脸,轻松随意伸长的两条腿重新摆得谨慎,双手握住一个冰淇淋的空盒子架在身前,冷漠而戒备的姿势。
恍惚间,他似乎回忆起了更年少时的赵以川。
芝加哥的大雪天,圣诞节,也是这样热闹的聚会现场。
别人的欢声笑语包裹着耳膜和身体,裴哲不自在地躲到落地窗边,离开人群,他发着呆,看那棵被装点得琳琅满目的树,也没去想哪个礼盒会属于自己。
很近的地方有轻轻的呼吸声,裴哲转过头,角落里有个人和他一样无聊又格格不入。
彩灯在那人手背留下一个寂寞的小蓝点。
裴哲情不自禁盯着那儿看了好一会儿,脑内完全空白直到它晃了晃。那人的左手向上一翻,就把那颗蓝点捧在了掌心里。
注意到他的目光,他笑笑:“Pale Blue Dot,像不像?”
……还真挺像。
裴哲那时想和他说点什么,打个招呼或者认识一下,但他最终侧过脸,装作什么也没听见,然后站起身落荒而逃。
原来这是赵以川对他的第一句话,无厘头,又莫名触动。
被遗忘的碎片偶尔在脑海里闪烁两下,提醒裴哲它们仍然存在。裴哲不爱翻阅,现在却莫名其妙地发现他记得赵以川说那句话的声音。
低沉,沮丧,但有一丝暖意。
仿佛他们在雪势最大时不分彼此地成为了庞大黑暗宇宙中仅剩的一个渺小光点。
“我去睡了。”
赵以川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这天他没对裴哲说“晚安”,走得拖拖拉拉又毫不犹豫。厚重木门被赵以川推上时发出一声重响,涟漪起伏,裴哲也跟着心脏一下一下地用力跳动。
婚礼前的夜晚,裴哲失眠了。
作者有话说:
*Pale Blue Dot:暗淡蓝点,旅行者一号拍的那幅照片。
第19章 十九、假戏假做
天气预报的那场雨最终没有准时抵达,即便如此,也不如预期晴空万里。阳光藏在灰白云层后,亮而不暖,为天地间罩上一层雾蒙蒙的光。
赵以川还是邀请了亲友,宁思垚、沈跃和苏艺,他在虹市最亲近的三个同事。
请帖没有写着装要求,但当赵以川看见沈跃那身重要开庭才会穿的名牌西装时,没忍住笑出声:“你没必要吧?”
“给你撑场面!”沈跃说,指着另一侧的花墙,那边都是裴家精心挑选的宾客。
“就是。”宁思垚补刀,“你还什么都瞒着我们不肯讲,收到请贴的时候我都吓坏了,确认几次今天是不是哪个国家的愚人节。”
听了这话,沈跃全不顾自己穿了最贵的一套行头,使出擒拿手,不由分说架住赵以川的脖子,恶狠狠地审问,“对啊,怎么回事啊你和启荣的裴少?!你嫁入豪门了啊,川儿,还一直瞒着我们!从实招来!”
赵以川挣扎未果,耳畔是沈跃狰狞的笑:“快说!坦白从严,抗拒更严!”
有什么从脑海一闪而过,恶作剧或假模假样的坦诚,赵以川没多想,伸手朝一步开外的裴哲求助:“老公救命!”
他喊得太顺口,裴哲甚至没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是在叫自己。
回过神,热意却从脚底一路蹿到耳根。
裴哲迟疑着转过身,张了张嘴,却半晌没能应赵以川那句莫名其妙的,“老公”。
……怎么能,这么顺口。
脸好像更烫了。
见没人在意后裴哲飞快地眨了眨眼,想:要不还是装作没听见吧。
另一边,沈跃听见那句话后就立刻放开了赵以川,改用目光谴责这人打架拉救兵的无耻行为。没等来救兵,沈跃重新捡起理直气壮,转向苏艺控诉:“你还特意把钱多的诉讼全都分给他,别分了,这人居然在偷偷吃软饭!”
“就是。”宁思垚撇嘴,“师父,你以后不能再跟我这哭穷!”
苏艺笑着,把这两个只会添乱的拉走了。
被沈跃勒过的地方隐隐还有逼仄感,赵以川低头整理好领结,舌根发麻,也不知道自己刚才怎么把那两个字叫出口的。
要说点什么吗?裴哲好像一直在看他。
可是能说点什么呢?
赵以川无意识地捻着衣角,不敢去对上视线。
有很多话都在舌尖徘徊、跳动,一阵酥麻。
他想夸裴哲这身黑色大衣穿得很好看,露出额头的发型很帅气,就是眼睛里很多红血丝看着突兀。想打趣裴哲和那些叔叔阿姨假笑寒暄的时候有点做作,问他怎么裴董和程老师还没来,也想和他聊天气,欣赏两句胸口带着露水的白玫瑰。
他最想说,“我昨晚梦见今天有人把你抢走了。”
但是不妥当。
最终,赵以川抿着唇,一个字一个字地咽下去。
过了11点后,高空起风,云层渐渐散去,阳光也变得清亮而辉煌。轻快弦乐烘托着温馨开朗的氛围,赵以川跟着裴哲打了一圈招呼,揉揉笑僵的脸。
被拉了一把袖子,他抬起头:“嗯?”
裴哲伸手抚平赵以川西装袖口的褶皱,又将白玫瑰的胸花扶正。做完这些,他微微皱着眉退后半步观察片刻,解释道:“衣服有点乱。”
“啊。”赵以川示意裴哲身后,“那边有人看你,要不要去打招呼?”
裴哲端起香槟杯,刚重新挂上礼貌假笑,转过头后,表情却僵了。他眼神难得地藏着一丝厌恶,嘴角虽然还上扬,但已是刀锋的弧度,等那边的几人靠近后,先听完一句少年清清爽爽的“堂哥”,裴哲不动声色往赵以川靠。
“小哲,不介绍一下吗?”来人和他碰了碰杯。
裴哲沉默着端详这父子二人良久,才对赵以川道:“这是启荣的副总裁程振勇,同时也是我父亲的弟弟……哦,程简,他儿子。”
甚至都不是“我表弟”“我叔父”之类的称呼,赵以川再迟钝也看出来了。
裴哲和他们不对付。
他点点头:“程副总您好,程少,很高兴认识您。”
程简才十七岁,正是“有一些心眼,但不多”的年龄,并不能完全分辨成年人的笑里藏刀。闻言,他开心地和赵以川握了握手,话说得无比诚恳:“哇,我早听伯母说堂哥的爱人又高又帅还是个很厉害的律师,你们好配啊!”
赵以川选择性地忽视了他也许在反讽的成分,第二句“谢谢”更真情实感些。
旁边,程振勇与裴哲的交锋就远不如这么和风细雨。
“你可真够狠的,婚姻大事也可以随便定。”程振勇话里有话地说,“你爸妈当初结婚好歹也算情投意合,怎么不跟她学点好?”
裴哲皮笑肉不笑:“我父母结合是自由恋爱、合法结婚,我当然也和他们一样,多谢叔叔挂心。”
“嗯,不错。”程振勇若有所指地瞥过他身边的青年,“但你要小心啊,启荣随便漏点残羹剩饭都够别人眼红的,可别被谁占了便宜还不自知。”
裴哲温和地说:“您又在说笑了,结婚是两个家庭的事,至少以川的父母家人不会总觉得他是攀高枝,成天盘算着怎么得好处。”
程振勇猛地抽回手,脸色一沉。
他当然知道裴哲暗指的谁。
程明柏是不是自愿入赘裴家的没人知道,可程振勇对这事颇有微词不是一两天了。
孩子随母姓时半点不挣扎就算了,还乐呵呵地说尊重对方。表面上成天享受家庭、钻研学术,实际呢?在老婆面前压根连声音都不敢大一点儿!
然而程振勇又不得不承认,正是程明柏和裴照雪的婚姻才让他们程家攀上了如日中天的启荣,实现阶层跃升。甚至自己能上这艘大船,一路披荆斩棘,做到了如今集团二把手的位置,也得益于程明柏的婚姻。
他是有能力,但也没突出到哪儿去,集团内部派系复杂他摆不平,外界好不容易拉拢的资源也被裴哲轻而易举地按死。
他毕竟不姓裴。
现在裴哲已经长大了,如果他是个混吃等死的废物也就罢了,裴哲偏偏很有能力,在启荣科技第一年就扭转亏损局面,第二年已经在盈利。眼看总集团对启荣科技的投入加大,裴哲回到总部是迟早的事……
他还能在这个位置上待多久?
是时候为自己考虑,多找一个靠山了。
程振勇皱着眉,干脆地终结了这段刀光剑影。他转过头看见程简和赵以川聊得火热,没来由地一阵烦躁,上前狠狠拽过儿子。
“走了!没出息!”
程简一头雾水,又来不及多说什么,被拖走时遥遥地向赵以川挥手。
赵以川回以友善的再见。
等程家父子俩消失在视野里,裴哲问:“你跟他聊什么呢?”
“游戏。”赵以川说了个最近大热的网游,看裴哲表情迷茫,叹了口气,“就知道你不感兴趣,毕竟游戏的群体还是以大学生居多。”
裴哲没来由被他噎住,半晌才说:“……看来你在大学生群体里如鱼得水。”
“那当然了,我心态永远年轻。”
“是吗?”
赵以川随意地搭上裴哲肩膀,低着头笑:“哎裴哲,那游戏挺有意思的,有点像太空漫游,组队探索银河系。哪天你可以下载来试一试,我带你玩儿。”
“也行。”裴哲勉强地说。
他完全不会玩游戏,也从来对网游没有兴趣,但他不太想让赵以川失望。
赵以川倒因为他这句答应靠得更近些:“说好了啊?”
在外人看来,他们亲密得如此简单,仿佛就是享受着婚礼派对的一对新人,在接待宾客的间隙里聊两句不为人知的悄悄话。
裴哲却没假装的那么自然,他始终回避赵以川的注视,眼角一点可疑的浅红暴露了他极力忍受被突破的安全距离。
可赵以川一直不放手。
像暗自计时,想知道裴哲忍耐的极限在哪儿,赵以川观察着裴哲,鲜花、阳光和衣香鬓影的草地婚礼似乎在这一刻变得遥不可及也不再重要。他看裴哲从强装淡定到有些焦躁,眼睛每隔三秒就瞥一眼自己放在他肩膀的手。
恶作剧也差不多得了吧?赵以川猜裴哲想这么说。
“赵以川。”裴哲忽然开口。
但裴哲出乎他意料地说:“再抱紧点。”
与此同时,他一只手绕过后背抱住赵以川的腰,和前夜差不多的力度,拉向自己。
赵以川愣住了。
不过赵以川很快就知道了裴哲为什么这样做。
正前方的小石子路上,江笑盛装打扮,肩上裹着华贵皮草,正推一辆轮椅朝裴哲和他走来。而轮椅里的男人注意力显然没在他们这边,他身体朝后方转着,仿佛刚从橱窗里看见中意玩具的小孩,天真又霸道。
“哥,别看了。”江笑仍不改一张臭脸。
被她拍了下头后,轮椅里的男人这才放过了那个身影。
他抬起眼,无懈可击地和裴哲打了个招呼:“裴哲,好久不见,恭喜你结婚——不跟我介绍一下你先生吗?”
“这是江栩。”裴哲的手游走在他腰线,暧昧得恰好,“是泰恒江董的公子,以川,我们从小一起长大。”
漂亮,这是赵以川对江栩不假思索的第一印象。
江栩有一张极其精致的脸,五官在正午灿烂的阳光直射下也挑不出任何毛病。他穿西装,但并不板正,反而有种束手束脚的不自然。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右边太阳穴有一点红色,应该是胎记,更莫名地为他增添了几分艳丽的妖气,乍一看竟然雌雄莫辨。
虽然坐着轮椅但江栩的气势一点也不弱,他握住两边扶手,像要起身一样往上撑了撑,状似认真打量赵以川。
江栩眼角细长而上挑,正面看还有一点三白眼的样子,毒蛇似的目光从赵以川全身绕了一遍,唇角始终带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容。
片刻后,江栩对他有了自己的评价:“方便留个电话吗?”
在赵以川的愕然里,江栩不客气地指了指裴哲:“你要哪天被这冷血资本家抛弃了可以来找我,我对你很有兴趣。”
回答江栩的是裴哲,冷冰冰地把赵以川往身后挡。
“也是,我应该等你不在再问他来着,失策了。”江栩耸了耸肩,并不遗憾,反而饶有兴致地看向裴哲问他,“哦对了裴哲,伴手礼里那个比利时巧克力挺好吃,回头把品牌发一下?”
裴哲面不改色地说:“甜食吃多了牙齿会坏,你胃口别太好。”
江栩习惯了他打哑谜,闻言笑得更明媚:“放心,我现在定时复查,严格忌口,就偶尔对陌生食物有点兴趣,也不是非要尝尝味。”
“那最好了。”裴哲不想和他继续对话,“祝你身体健康。”
江栩被他这句阴阳怪气的祝福逗得哈哈大笑,全身都开始颤抖,几乎整个人在轮椅里缩成一团,捂着肚子良久才恢复正常。
“你变幽默了嘛,看来婚姻也并非一无是处。”江栩说完,揩掉眼角不存在的眼泪,朝江笑动了动手指,“笑笑,我们再去逛逛,刚看到的那个……”
江笑翻了个白眼把轮椅狠狠一颠,警告江栩迅速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