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
“接着怎么?”
少年停了片刻,“接着,我就觉得有人。”
觉得有人在黑暗里观察他,接近他,甚至有实感,是有人触碰了他的手腕、肩膀,试图对他做什么。
于是他应激了,狠狠的踹翻黑暗中的人,对其拳脚相向,这过程中,他没有省力、没有自我保护,只是进攻,于是自己不免受到一些伤害。
很快,在他的攻击下,黑暗里的人退去,落荒而逃。
他追过去,想要……
“我想要彻底的抹除掉这种危险,保证自己的安全。”
他像被激怒的恶徒,一个空房间、一个空房间的去,最后在尽头的一间房里,遇到了亮起的应急灯。
应急灯下,一切如常,小小的房间中,只有他自己一个人,以及被他推倒、踹翻的物件。
“我又一间一间的走回去,把东西都复原,花了不少时间。”
“燕医生,”林溪的声音低了下来,“我……是不是又病了?”
安抚了少年足足一个小时。
燕谈鸣气不顺,刚挂电话,便抓起车钥匙,往外走去。
助理不知这位往常最是风和日丽的名医今天是怎么了,竟然踩起了风火轮,一副要跟谁算账的样子。
他叫:“谈医生,您上哪去,今天还——”
“今天不接诊了,我去找姓景的那女的算账。”
另一间诊疗室门口,女医生刚送走一位病人,低头整理自己袖扣,这时就见某个老对头气冲冲的朝自己奔来。
她微微挑眉:“?”
这么大气性干什么,她这个月可没抢对方病人。
还是闲的没事又翻旧账来了。
及至近前,燕谈鸣瞪着她,说了句什么,她才顿住,神情慢慢变化,不似刚开始戏谑。
她听见自己十几年老病例的名字,那是一个从一场惨无人道的囚禁虐待以及人体试验中脱身的幼童,封闭感情、失去语言,只剩下撕咬攻击的本能。
那是她最花心思的一个病例,为那孩子重新建立人性,一砖一瓦的搭建精神世界,花费的时间长达十几年之久。
而不久前,这场治疗进入一个新的阶段。
女医生问:“小溪怎么了?”
燕谈鸣胸口起伏,将林溪在电话里说的复述了一遍,怒意也又一次升起:“早说过不要那么偏激,不要乱来,你是不是把人命当放屁!?”
好一会儿,女医生的眉头松了又皱,最后将他请进办公室详聊。
重新捋过一遍细节,女医生说:“为什么认定小溪又复发了,不能是真的有人吗?”
燕谈鸣被她讲的愣怔了几秒钟,但不信,“怎么可能。”
女医生:“我们对他的治疗很成功,这类症状很早以前就消失了。”
燕谈鸣冷笑:“是啊,本来是很成功的,架不住有些人添乱,非要来拆台,他的守护人明明把他照料的非常好,他能长成现在这样子多不容易,你为什么要建议他们分开。”
“你对‘好’的定义可能与一般人不一样,也与医学上不一样,”女医生说,“十八岁了,这一批幸存者里,只有他一个,即便摆脱药物影响,却也始终离不开守护人,创造不了自己的人生。”
燕谈鸣深呼吸一口气,质问:“他和其他孩子一样?”
女医生停顿了。
燕谈鸣:“这批幸存者里,分明没有一个和林溪是一样的情况。和林溪一样的,除了他,没有一个活下来了。你我都清楚,他所经历的,远比其他孩子要更加严酷残忍一百倍一千倍。”
女医生沉默片刻。
她轻声说:“那,你想怎样?”
“让他们重新联结,”燕谈鸣一字一句的说。
女医生却摇头,立刻给出回复:“不。”
“你——”
“但你可以给出你的建议,我不会阻止,”她清晰的说,“而我这里的建议,是加几个保镖来看护,或者拨打110。”
燕谈鸣简直愤怒到了极点,“没有守护人,他会死的!”
女医生直视他,神态平静笃定,“燕医生,我认为,你对林溪不够了解。”
“你应该相信他,他成长的很好,”她有一丝骄傲,像母亲对自己最好孩子的喜爱,“你应该像我一样,信任这个孩子。”
最终没有能达成一致,燕谈鸣离开诊所,重新坐上车,将导航调整向谢家大宅的方向。
而女医生停在原处,静思片刻,去往了实验室。
谢意平蹲在二楼走廊上,竖起耳朵听楼下的动静。
大宅的气氛已经紧绷到极致,每天都有人来访,有的被拒之门外,有的由佣工领到书房,关门详谈。
他被勒令呆在家里养伤——其实有个毛球的伤,不过是谢媛不想他掺和这件事情,借故关他。
用脑袋和肩膀夹着电话,他小声对那头通报消息:“马上要召开股东会,这次股东会的主要议题,就是提名由我小舅舅担任董事长,我家老爷子身体不好,早就不履职了,集团的事都是几个老一辈集体决策,小舅回来以后就在筹谋这件事,现在正是紧要关头。”
“本来是有十足把握的,但前不久,我一位姨姥姥横插一手,煽动了几个反对派,现在两边争斗,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我有几个舅舅?……我就这俩舅舅啊我能有几个舅舅。”
谢意平扭头,书房门是紧闭的,一小时前有个挺斯文的男人被秘书请进来,谢虞川亲自迎他,好像很重要的样子。
他没在集团见过那男人,想必不是公事。
但这会儿让私事占那么长时间,还挺古怪的。
好奇心终究占上风,他决定去听墙角。
凑到门前,耳朵刚要往上贴。
门推开——
“……”
西装裤腿在他眼前,男人居高临下,垂眸瞥着他,“谢意平,你又在干什么?”
谢意平:“……”
电话另一边,少年一滞。
谢虞川的目光掠过去,似有实质。
谢意平脸皮奇厚,讪笑着摸地毯,“我丢东西了,正找呢,舅舅你谈完了?我是不是挡路了,我这就走。”
他想跑,刚起身,又见着王秘书领着七八个身形劲瘦的汉子,朝这头走来。
谢意平:“????”不、不至于吧?
害怕的倒退两步,脑子里离奇的闪过电视剧里摄政王挟持小皇子逼宫种种剧情。
接着,保镖们与他擦肩而过,一秒秒钟都没停留。
“履历我筛过了,您看一下本人,”秘书毕恭毕敬的对谢虞川道。
谢虞川颔首:“带进来。”
斯文的男客人忍笑,拍了拍谢意平脑袋。
谢意平:“…………”
谢虞川转身,离去前,若有所指的留了一句:“听话。”
林溪见到七八个保镖的时候,表情也没有比谢意平好看太多。
两人对视一眼,都是一言难尽。
谢意平是不爱动脑子但不代表他是弱智,他多少猜得出,林溪大约已经知情。
他也不编故事了,直接示意林溪自己看着办吧。
林溪………林溪还能怎么办,他还能拒收吗难道。
谢意平哼哼唧唧的酸了几句“看不出小舅舅这么有父爱”、“你瞒我瞒真会玩”云云,便丢下保镖回家关禁闭去了。
留林溪自己,看着守在门外、还排了值班表的保镖。
“………………”
保镖们得到的指令,是不分昼夜不分地点的守着林溪,不让任何危险靠近他。
这既包括他在家的时候,也包括他录制节目的时候。
这阵仗让录制组众人很不适应,
他们小声议论起来:“这是干什么啊,拍戏吗他,太夸张了。”
“搞什么,现在是连藏都不想藏了,贫穷打工人设完全立不住吧。”
投资商爸爸打过电话,知会了导演,导演睁着眼睛说瞎话:“这是节目组特意请来的,上次断电,查清楚是电线被人为剪断了,为了大家的安全,我们需要这几位大哥来守一阵子。”
信你就有鬼。
林溪是有另一个名字叫大家吗。
保镖为他备好水、饮料、食物,入口每一样东西都经过检查,不属于节目组的人靠近他,都会被阻止在外,而就连节目组自己的人,也同样是如芒在背,被保镖紧紧的拿几双鹰隼般的眼睛盯着。
很快有选手受不了了,生气道:“凭什么弄几个人站在这儿,很影响我们录制的状态啊,他盯着我还怎么练习!”
导演劝:“理解一下,理解一下。”
选手不想理解,凭什么理解!
保镖面无表情:“先生说,出现这种情况,一人送一支广告。”
选手立正转身向外走:“……”
太理解了,请务必用力的多盯几眼!
连冰蹲在林溪身边,嘴角直抽,心里很唏嘘:“我如今才明白,我的担心是多余的,变态远不如贫穷可怕。”
林溪:“……不要再说了。”
连冰:“无产阶级的呐喊刺伤了你的双眼是吗,我就说就说就说。”
林溪捂耳朵。
“话又说回来了,谁给你请的保镖,”连冰觑他,“这么大动干戈,不是亲爹妈就是亲老公。”
于是他成功的看到林溪耳朵尖染上薄薄的红,手指是白的,血色从指缝里透出来,这让他瞧着比平时要生动了很多。
连冰闷着乐起来。
这时林溪却突然又望过来,问他:“有一件事,半年前,节目地区赛时期,你认不认识一个舞蹈学院的选手?”
连冰愣住。
在什么泰拳冠军、散打高手等等的围观下,节目组于诡异的气氛里录了几天节目,终于将两周的录制成果调配出炉,网络上线了一期日常版节目。
日常节目的人气有时比正式赛还高,大多下饭型观众并不关注哪个选手几几名,只想找点青春活泼美少年配外卖。
这档节目也妙在这里,多种观众需求都能满足。
这集里林溪出镜不算多,他不跟人说话、不向镜头卖萌耍帅,编导恨他像块木头。
好不容易,有个录音时的素材,剪辑老师没有放过,一通疯狂发挥,成功引起观众的讨论。
那是第一天录制的时候,专业老师让选手学林溪的音准,选手以为林溪走调,引发一场小小的误会,面每个人的微表情都很有看头,值得深究。
【节目组是不是有心搞事情,这个专业老师说话说不清楚,还骂别人。】
【剧本剧本都是剧本,认真你就输了。】
【没听出林溪的音调比别人准在哪里,捧一踩一真无语。】
【xswl楼上你妈给你生耳朵就配脸的是吧,但凡竖起耳朵听一下呢,也说不出这句话。】
【我好爱这种没长嘴的大帅比人设,请问有代餐吗。】
【鲶鱼赛制还是有点子用的哈,这期明显都紧张了起来,不像前几期,一个个感觉人气攒的差不多了,开始在那边你好我好,浑水摸鱼,没点看头。】
【同意楼上,这期明显都认真选歌练习了,下期比赛集我表示期待。】
观众议论纷纷又纷纷,林溪又多一批小墙头。
小墙头点进他的社交账号,除了vlog以外,全是丢狗找狗丢狗找狗。
啊啊啊恨他是块木头!!!
赵充都有点儿看不下去了,主动表示要提前预支一番自己的承诺,让团队给林溪打理打理社交账号。
林溪没搭理他。
严格来说,也不是完全没搭理,林溪主动改了个他不知道的新密码。
不用录制,也不方便守店,暂得清闲,林溪关在家练了整整一礼拜琴。
他充电充的神清气爽,保镖陪他宅的形容萎靡。
周末的傍晚,一个本地号码打了电话进来。
挂掉电话,林溪终于走出了大门。
号称能够抵御15 公斤 TNT能量的重量级SUV停在市中心一家私立医院门口,两个劲瘦的保镖先行下车,打开后座车门,少年人迈步下来,露出半张俊秀的面孔。
又两名高大的保镖随行,跟在他的左右两侧。
这画面引得周遭的人纷纷回头,心说又是哪位富豪家的小少爷,整这种场面也不觉得夸张么。
慕梁走出来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他靠近林溪,被一名保镖拦住,当即额角爆起青筋,“你知道我是谁吗!?”
保镖面无表情,实话实说:“不知道。”
慕梁:“你——”
慕新荷忙拉住自己大哥,拼命使眼色,“大哥,忘记出来前怎么说的了吗,一定要把林溪带给妈看看。”
慕梁深呼吸一口气,按捺住了自己的脾气。
林溪瞥他二人。
与之对应,慕新荷也在看他。
慕新荷只在林溪刚回来的时候见过他两次,短短数月再见,总觉得这少年又长开了几分,那种素淡、清俊的调调很像他血缘上的父亲,而在此之外,还多一些冰冷的贵气。
“病房在十五层,”她脸上张罗出礼貌的笑容,“我给你带路。”
林溪颔首。
一行人乘电梯到病房外。
还隔着半截走廊,透过小窗从外往里看,便能见到老太太躺在床上,眼睛半睁不睁的,是病弱老人的模样,与其他同龄人没多大区别。
傍晚林溪接到慕梁电话,说慕家老太太急性心梗,抢救住了一礼拜ICU,老太太觉得自己要死了,一定要见他,不见不咽气那种。
“多谢你肯来,”慕新荷很识趣的说,“我们也就是试着联系一下你,真没想到你能来的,你……你是个好孩子。”
林溪没吭声。
刚巧,病房门推开,慕云嘉跟着护士从里头走出来。
他面色如冰霜:“奶奶在问,是不是他来了。”
“醒了?”慕新荷立马朝里探头,果然看见护工把床摇了起来,老人家在其帮助下半坐住了。
这样的姿势下,慕老太太也能看到门口的林溪。
她嘴唇蠕动,浑浊的一双眼直直的看着林溪。
“去吧,”慕新荷低声说,“就算只是个陌生的老人……”
就像慕新荷说的,林溪不至于和一位陌生老太太计较,当下他就要抬腿过去。
忽有一双手臂拦在面前。
“你这几个保镖,会吓着奶奶的,”慕云嘉拗着张脸,瞪视着他。
林溪扫视他。
眼神无声,像在问:那不进去了?
“不至于不至于,”慕新荷打圆场,“带着没事,我们老太太见过世面。云嘉,奶奶现在就想见林溪,你别管那么多。”
慕云嘉面色难看。
林溪看也不看他,径直走进病房。
保镖哗啦一下全跟了上去。
病床上老人头发花白,脸是干瘪的,精气神被抽走了大半。
不过林溪也不怎么记得她精神的样子,刚到这座城市时,这位老太太在他面前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没给林溪机会来见识她正常的长相。
后来就更没机会见了。
“嘉、嘉……”老人眼里汇聚起一点细微的火光,盯着林溪。
林溪礼貌的说:“我叫林溪。”
“不,”她用干涸的嗓音发出声,“你爸爸,给你起的名字,云树绕堤沙,重湖叠巘清嘉……”
树木茂盛如同云海,萦绕着大江沙堤,山与湖层层叠叠,美丽壮阔。
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
多好的地方,多好的人生。
“回、回家吧,”老太太痴痴的道,“都还给你,属于你的东西。”
林溪还是说:“我叫林溪。”
老人似乎听不懂林溪的拒绝,又或者懂了,却要执意而为。
她伸出枯柴一般的手,颤悠、但坚定的往怀里摸。
慕新荷读懂她的动作,忙来帮忙,替她取下胸前挂着的一个吊坠。
那是条细长的红绳,拴着一个心形的石头,慕新荷将之打开,两瓣石头内,露出里面镶嵌的一张小小照片。
林溪垂眸一扫,见那上头是一对男女,头凑着头,噙着笑,是恩爱夫妻的模样。
“是你爸妈结婚周年的合照,”慕新荷说,“那时候你母亲刚怀上你。”
照片中的女士蛾眉轻扫,凤目含情,是很少见的中式妩媚,她从小学昆曲,风流韵味已渗到了骨子里。
“你爸爸是搞希腊史研究的,一次去看戏认识了你妈妈,自然而然走到了一起,有了你。”
“她那时候年轻,才二十出头,一开始不想要的,后来不知怎么又想通了,把你留了下来,还买了小衣服、摇篮、奶瓶什么的,从出生的到三岁用的,都给你买齐了。”
“一直到你出生以前……你都是被期待着的。”
“直到那天,你妈妈的师哥过来,他们吵了很大一架。”
“太乱了,乱七八糟的送医院,乱七八糟的生产,到产下你时,他们还在吵。”
就在那样混乱嘈杂、情绪失控的环境里,他们把最需要照顾和关注的小婴儿给忽略了,以至于酿成这样难以弥补难以挽回的悲剧。
“说这些事,也不是别的意思,”慕新荷说,“事情已经这样了,云嘉是云嘉,你是你,老太太只是惦记着,如果地下和你爸妈见了面,她能有一个交代。”
“好,”林溪没有多说,“知道了。”
……知道了?
慕新荷没有懂他的意思。
就这样吗?
想了想,目光掠过那几个保镖,她脑子转过弯来,毕竟是血缘上的侄子,某些绯闻八卦她少不了关注,有个继承人男朋友,看不上慕家这几个小目标也很正常。
只是…她含蓄的提示:“感情这东西,来得快去也得快,真的握在自己手里的东西,才是依仗。”
林溪:“?”
“你爸妈有一些东西托给老太太,嘉嘉还不知道,”她低声说,“另外你妈妈,她有一栋老洋房,从前是她师哥住着,你去,他肯定会把钥匙给你,这样无论发生什么,你也有地方可以去。”
“这都是你应该拿的。你只用把姓改回来,落进家谱就好,老太太遗愿在,没人会反对,这之后,你不爱住慕家就不住,都随你,谁这么大了还爱和半路亲戚玩。”
慕新荷用“姑姑已经尽力”、“姑姑是这个家里难得的正常人”的目光看她。
“…………”
“少看些论坛吧,”林溪委婉说。
慕新荷:“?”
“我来这儿不是为这个。”
“嗯?”慕新荷迷惑的看着他,“那是?”
“我是想问问,”林溪眉头轻皱,“你们怎么会知道我在玉亭乡的地址?”
那是他很小的时候住的地方,从被卖掉后,就没有去过。那阵子,谢虞川走了,他到处找,找到了那里,才落脚了数天。
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问这个,慕新荷还是努力回答:
“我没去,不太清楚,”她想了想,“好像是一个老村长指的路吧,叫朱什么的,是他在村口拦住了大哥的人。哦对了,还有一个年轻一点的,说斯斯文文,戴个眼镜,特别特别白,不知道是那村长的子侄还是什么。”
那个年轻人戴了块十来万的好表,吕红艳回来说了好几天。
林溪抿着唇,怔然片刻,自言自语了一句“是他”。
慕新荷没听清楚,“是谁?”
林溪摇摇头。
天光照进来,映照出他像水墨抹就的眼与眉,清泉一般的眼瞳里倒映着细碎的水光。
他呼出一口气:“谢谢。”
“啊?”
“我知道了,”林溪脸上浮起了淡淡的笑,“够了,谢谢你。”
慕新荷为他的表情一怔。
……怎么说呢,在她本来的期待里,眼下少年这样的表情,应该是在她长篇大论讲身世的时候出现才对。
当她说出他的出生被期待、被爱护的时候,被抛弃被虐待的孩子,知道自己曾这样的被爱着,就会生出“这样就够了”之类的心情。
是感到自己仍与他人联结,感到自己并非独身一人在这浩渺茫然的世界之中,由此而有的踏实、满足,以及自我和解。
这种心情,不应该延迟到什么老村长和子侄的时候吧。
慕新荷下意识感觉出那里头有些她不知道的事情,林溪的找回并不是慕家单方面努力的结果。
但没来得及往下深思。
她看见林溪竟就转身,打算要走了。
慕新荷万万没有想到,上前一步刚要阻拦,身后老太太却比她还要激动,直接把监测仪拉出了一条尖锐急促的“嘀嘀嘀”。
护士吓一大跳,门外的人更是以为她怎么了,破门而入,大呼小叫。
慕梁吕红艳两口子直接往上扑,一人一边压着他家老太太,嚎的跟什么似的。
老太太本来也就是半口气没喘上来,叫他们一番操作,另半口气也快没了。
护士气急了,厉声大骂:“出去,出去,给我出去!”
吕红艳和声:“妈!我早说不能带这个不孝子来,你为什么不信!”
慕梁也和声:“林溪!听到了吗!你给我出去!”
护士大叫:“你们两个,快点松手!!!”
“产房有这么乱吗?”林溪问慕新荷。
“……………………”
林溪偏头,两个保镖上前,掰开慕吕两口子,敞开空间和新鲜空气。
“我不用什么东西,”林溪略躬身,倾在老太太耳边,“我很好,你可以这么和那两位说。”
老人望着他,喉咙底发出难以辨别意味的“赫赫”声。
垂眸,顿了一会儿,林溪最终用手指勾起那个石头吊坠。
“非要拿的话,就这个吧。”
心形石头悬在空中,一双标志的男女向老人微笑。
她满目泪光,张手,想要去拿。
林溪却已将东西递给保镖,对病房内众人略一点头算作告别,随后头也不回的走出了病房。
集团内线电话此起彼伏,权力交接之际,张九厘作为谢虞川的肱骨大臣,忙的好似一只八爪触手怪,这里叫他批签那里叫他开会,开着会呢又说某某股东闹起脾气要跟谢总亲自谈,谈个毛线啊谈,联合商会理事人、老牌投资基金合伙人、甚至于某海岛国财政大臣的关切问候都还等在电话另一头呢,您钥匙配个几把啊配。
在这种情况下,误接了一个陌生电话,他自然是手腕一翻就要挂断。
然而老天保佑,电话放下前仅零点零一秒的时间内,张九厘脑内忽闪过惊雷一道,他整个人一激灵,右手拽左手,把话筒重新提溜起来。
那边的声音因此远了些,是叫他“九厘哥”。
张九厘:“……………………”您叫我哥,我又配几把钥匙?
没听到回答,那边很奇怪,喂喂了几声,“听不见吗?我没打错吧。”
张九厘:“你、你、你怎么有我办公室的电话?”
林溪从不出卖自己人:“这个问题重要吗?”
不重要,张九厘双手抱住脑袋,认命:“小祖宗你比较重要。”
千忙万忙,张大秘还抱起公文包,鬼鬼祟祟从侧门小电梯走,离开集团。
的士司机问去哪儿,他报了个很高级环境很隐秘的餐厅名,随后就通过电话跟人絮叨,什么“你自己说的绝不出卖自己人”、“扣我工资的时候一定刚要美言几句尽量减少损失”、“这么些年给你寄那么厚的五三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之类的,司机从后视镜看这个从高级写字楼里出来、腕间戴着名表的高级金领,则是心想我一定是见证了什么商场无间道行业碟中谍……
这般那般的到了指定地点。
出租车停在餐厅前,张九厘下了车。
他看看时间,抬头看“一寸金”牌匾,深呼吸一口气,大迈步走了进去。
厚实的长绒地毯铺了满地,很难清洁,但消声效果很好,能保证环境安宁,每转过一道走廊,都能见到奇特造型的盆景、黑白写意的国画,匠心十足。
行走在这家高级餐厅里,每个客人都能体味到一股舒适和优雅的氛围。
在约定的包厢前,林溪顿住脚步。
里头出来一个服务生,要领他进去。
但拦住身后随行保镖。
“不好意思,我们只收到接待一位客人的指令,”服务生十分抱歉,但坚定的说,“我们对客人的隐私、安全要负责任。”
保镖冷起脸,他们不用负责任?
两方刚要争论。
“没事,”林溪抬手,“不是外人,你们守外边就好。”
林溪随服务员进门,厚重木门将保镖挡在了外头。
环视一圈,这是很大的一个包厢,被屏风分隔,一边是有餐桌、茶桌,餐桌中央有假山造景,烟雾慢卷,茶桌上有一壶煮好的茶。
屏风另一边,有一个人侧身坐着。
林溪走上前,用以他的性格来说算是非常熟稔的口气道:“提早来了?”
屏风也缓慢旋转,朝右收拢,将那个人露出来。
眼角有皱纹,脚边斜放一只绿松石手杖。
他抬眸,神情似有得意。
林溪脚步急刹。
但已来不及,针刺的疼痛从侧颈传来,一个少年陡然出现在他身后,双手握住针筒,狠狠的扎进了他的肌肤!
天旋地转间,一群孩子们在黑暗的洞窟之中,疯狂朝未知的前方奔跑。
他们不知道方向,不知道目的,只知身后有恶鬼追逐,只要停下,就会将他们抽筋扒皮一口一口的吞吃掉。
一个很瘦小的男孩被夹在洪流之中,身体已经疲惫到了极致,双眼却必须大睁着。
他要时刻注意头顶飞掠的尖刀、砸下的乱石,要小心不被任何人撞倒,因为一旦躺下,就再也没有站起来的机会。
每一次他都以为自己马上就要死了,但每一次,他都幸运,或者说是极度的不幸,生存到了最后。
凶恶高大的守卫便在这时出现,像掂量上好货物一般捏住他的后颈,将他提溜起来。
他和其他的幸存者一起被扔到坚硬的水泥地板上,被赏赐了几块血淋淋的生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