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上什么赏光,我们本来也没打算去股东大会,谢虞川愿意争权就让他争去,赢了输了都不影响咱哥几个拿分红,你谢大被逐出谢家这么久了,还不是活的挺滋润。”
“废话不要多说,赶紧进正题了。”
谢逢程便做出一副从善如流的样子,举杯敬几人,自己主动一饮而尽。
三股东想快点搞完流程,纷纷学他样子,将一杯红酒灌了下肚。
“不过今天之后,诸位对集团的事还是要管一管的,毕竟你们三位加在一起,所占份额也不少,”谢逢程劝说。
几人摆手,嫌他烦。
谢逢程扫一眼空酒杯,意味深长,“好好,我不说了,请吧。”
他说着真让了一步,示意他们可以上。
三个客人对视,按照内部的顺序,首先由一个大腹便便的男秃子凑了上去。
炽热鼻息喷出,他蹲在桌边,由上到下闻了一遍,深深吸了一口气,叹道:“真香啊。”
闭着眼,感受会更加真切。
他闭眼伸手,触摸那具让他眼热已久的躯体。
紧致的、年轻的,被抽打时会颤抖的……
极低的一声呜咽响起来。
意识到什么,秃子睁眼。
他对上的是另一名美少年的脸。
正触摸的也是另一个人。
他诧异,但却并不觉得被冒犯,反而兴奋:“怎么了,怕叔叔冷落你吗?”
叶玉茗忍着恶心,挡在他和林溪中间,用瘦弱的身躯撑起一道防线。
秃子正对林溪感兴趣,哄他道:“叔叔晚点疼你。”
叶玉茗双目含泪,却下意识去看谢逢程。
他好像一只被驯熟的家犬,尽管常受虐打,但始终认主。这取悦了谢逢程,他大发慈悲的伸出手,推开秃子,并将叶玉茗抓了过来。
“先、先生,”叶玉茗仰头祈求,“放了他吧。”
谢逢程看他的目光开始浸满失望、悲悯,“你是不是觉得,他很干净,所以很羡慕?”
“……”
“你想错了,”谢逢程贴近叶玉茗的耳朵,“他和你,没有区别。”
叶玉茗怔忡。
谢逢程放开他,直起身,两步走到餐厅高处,扫视兽态毕露的客人们。
接着,他的目光瞥向桌上眉头紧锁、仿佛陷入梦魇的少年。
谢逢程的神情变得古怪起来。
也真是没有想到啊……
他摇摇头,嘲讽一笑,随后,大步朝外走去。
客人们奇怪:“你上哪去走了?不一块儿?”
叶玉茗瞳孔骤缩,“……先生!”
谢逢程在大门口站定,含蓄道:“这件事,还是得诸位自己享受。”
几人:“?”
他们刚发觉出古怪,就见谢逢程退出去几步,同时,门被砰的一声关紧,居然还从外面落了锁!
他们诧异,纷纷站起来。
“怎么回事,为什么把我们关起来?”
“总觉得不对劲,我看这个小艺人的身份不对劲,谢大想害我们,讲不好又是一个惹不起的,当年他就这么被赶出谢家的。”
有人去拍门,叫谢大赶紧开门。
但才拍了几下,他又觉得有点累了,可以先坐下来休息一下。
他们开始不约而同感到一阵飘飘然,身体发热鼓涨,有什么东西似乎必须要发泄。
眼神逐渐变化,意识逐渐昏沉,他们打量起餐厅里的两道美味的菜肴。
是谢大送给他们的。
包装好了。
是他们的……
察觉到什么,叶玉茗猛地抬起头,望向那几只空酒杯。
恐惧瞬间攫取了他的心脏。
是、是那种药。
“照我看,”秃子将语调拖长,脸上浮现痴傻的笑容,涎水从唇边掉下,“爽了再说,大不了明早就坐私人飞机出国去。”
另二人脑子里也不再清明,危机感下线,发泄的念头占据全部思维。
“说的是啊。”
“这么漂亮,是我的了。”
“是我的。”
如丧尸拖着步伐,三人朝少年们涌上去。
叶玉茗委顿在地,看着一双手攀上自己的小腿。
泪水将他的眼眶填满,被抛弃的悲伤和绝望则将他的心房浸透。
他被先生抛弃在了这里…………可先生明明说,要保护他。
——他真的保护了你吗?
——你最想做的事情,现在还在做吗?
这样的问题萦绕在他的脑海。
也说不清自己是从哪里来的勇气,总之在意识到以前,叶玉茗已经爬起来,胡乱的抓起桌上的餐具、刀叉、杯子,一股脑的朝三人扔过去。
他的反抗就像小猫伸爪,造成的伤害微乎其微,激发起的怒气以及驯服欲却十分高涨。
有人拖着他的胳膊,往他脸上甩了一耳光,接着有另一只手按住他的后脑勺,强迫他往下。
他不肯,挣扎间,和餐桌的边缘相撞,割破了光裸的肌肤,血滴答滴答的下落,朝低处流动。
桌上,少年的手指轻轻的动了动,摩挲着指尖腻滑的滋味。
是血吗……
在这空挡,一个客人抬步跨过叶玉茗的身体,伸手触碰到少年的手臂,痴迷的目光落在他脸上。
“真漂亮,我一定让你很快乐……”
他将丑脸凑上前——
少年随之睁开了眼。
他在那瞬间浑身一颤。
“啊!!!”
一把餐刀插进了他的眼珠里。
他痛声嘶吼,捂住血流如注的脸,随即一记极其强悍的窝心腿落在他胸口,把他踢飞出去一米远。
惊恐万状的目光中。
林溪缓缓坐起来,瞳孔幽黑,漠然而平静。
一把银色餐刀被他夹在指尖。
刀进刀出,银白色的刃上,只落了极窄的一线赤红。
“已经把他们锁一起了………什么?我恶心?韩坤茱,你是在谢家待久了也学出一副伪君子的样了吧,让我办这事的难道不是你?”
“我办事用不着你来指挥,他如果当真是谢虞川的人,三个股东害怕谢虞川报复,必须得帮你们对付他。”
“……少给自己脸上贴金,我不是帮你们,是谢虞川不知天高地厚,竟然敢终止对实验室的资助。”
谢逢程走在楼顶的天台上,耳朵上挂着蓝牙耳机,接打电话。
风很大,将声音吹的断断续续,需要很大声才能维持交谈。
但这已经是整栋房子甚至这片区里信号最好的地方了,他没的挑。
韩坤茱告知他林溪是谢虞川小情人时,他诧异非常,但又醍醐灌顶。
难怪送上门来让他绑。
小孩儿心性,自我牺牲来当饵。
这是大人的局,在这个场子里,他钓不住任何人。
想到林溪的模样,谢逢程又心痒起来。
谢虞川的人?那是什么滋味啊。
谢虞川没多大的时候,就展露出远超兄弟姐妹的智力和性情,老爷子把他带在身边,当继承人养,他在谢家的待遇独此一份,谁也比不过。
谢逢程是老大,但总被这么一个小自己好多岁的弟弟压着,很是不爽,他被赶出谢家那年,谢虞川也就站在老爷子身边,毫无波澜,高高在上藐视着他。
结果,谢虞川这道貌岸然的正人君子,居然跟他谢逢程一个爱好。
真是太讽刺了。
等这局完了,他一定也得尝尝林溪,届时还要好好记录一番,让谢虞川来亲眼看看,自己心肝是如何跪在别人跟前当狗的。
谢逢程畅想一番,兴奋起来。他挂掉电话,正要往里走,余光一扫,不远处树林子里,有几辆迷彩越野车穿行而来,若隐若现的藏在大树下,数量很不少。
正当这时,又一声尖利的嚎叫声穿破房屋,惊飞一片鸟雀。
他心脏猛地一跳。
谢逢程飞快的推开门,急步朝声源走去。
他在这栋房子里布的人不多,就几个心腹,这是他豢养金丝雀的地方,不是什么武道场,因今天待客,他还特意又找了一队人来,他觉得够用。
虽然急,但他不慌,飞快的叫人去看情况,同时备好直升机,要随时能走。
他带着两三人走下楼梯,拐过一个角。
几人又同时刹住脚步,差点撞车。
一片倒吸凉气。
拐角,少年拎一只细窄银刀站着,面容瑰丽,额间有一条血痕。
似天神,肖恶鬼。
谢逢程心口猛震,这是他布置的看守,怎么会!?
没人能给谢逢程解释, 林溪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他精心设计,打了药落了锁, 派了两个人看守,照理应该万无一失。
他心乱如麻, 急步后退,到后背抵墙, 退无可退。
他雇佣的人有坚实的肌肉、宽大的臂膀, 从外表来看,一只手就能折断那瘦削的少年。
但事实, 却正相反——林溪出手,招招凶悍利落, 往人的要害去,一把小小的餐刀在他手里,舞成了杀人的利器。
越是交手, 对手就越是心惊肉跳。
这根本不是普通少年应该有的样子!即便训练有素, 也不是这样!
打手都是拿钱办事,还想要活命潇洒呢, 并不想因为雇主的过失被人开几个口子。
一方不要命, 另一方有所保留, 后者自然招架不住, 节节败退。
趁着林溪和保镖缠斗, 谢逢程捂着脑袋,沿着墙角往前爬, 一点一点……终于越过了必经的楼梯口,到了下一层。
谢逢程极少这样狼狈,膝盖、手肘的衣物都被磨破,脸上沾了灰尘。
他喜欢掌控,但此时没有什么事情在他的掌控之内。
这让他想起多年以前,他见猎心喜的看上了一个孩子,他用了许多手段在那个孩子身上,看对方眼里的光一点点消失,从充满野性到无比驯服,他以为大功告成,但随即却在老爷子的寿宴上,看到了那少年充满仇恨的眼睛、死不瞑目的尸身。
那场报复式的自杀,也是超出他掌控的事情。
抬手抹掉额上的汗,谢逢程扶着栏杆爬起来,他往下走。
也就在这时,忽然被人拽住了。
他低头看过去,叶玉茗红着眼睛,半趴在地上,双手紧紧合拢,抓着他的裤子。
“不……不准……走。”
谢逢程并没有耐心,想要一脚踢开他,却没有成功,少年简直拿出了吃奶的力气要阻止他。
也就在这时,某种危机感忽令他脚底生寒,几乎就是冥冥之中有天神的指引,他向旁边让了一点——
一柄银刀从距离他脸颊头发丝的距离掠过,扎进前方墙体。
竟入墙有快五六公分深。
谢逢程瞳孔骤缩。
他难以想象,这刀如果扎在自己脑袋上……
心内升起万分的恐惧,他颤颤巍巍回头:
他对上了林溪那森寒冷酷,仿若野兽的一双眼瞳。
他雇佣的三个人,竟然没从林溪手下撑过五分钟。
……终日打雁,总有一天被雁啄了眼,谢逢程脑子里冒出了这样一句话。
谢逢程后退几步,有些惊慌的说:“你、你别过来啊。”
他突然想到什么,伸手一抓,把叶玉茗拉到了面前,“你、你不是想救他吗,你带走他,我跟你就算了。”
少年置若罔闻,他眉眼低沉,如含冰霜。
砰——!
极重的一拳直接落在了谢逢程的脸上,他整个人如失重一般朝后摔去,从后脑勺到脊梁骨,无一处不被碰撞,无一处不疼痛。他连滚了半层楼梯,才停了下来,再一摸后脑勺,竟全是血。
谢逢程内心极度惊惧,脑子也嗡嗡的响。
林溪朝他走过来,有那么一瞬间,几乎离他只有几公分的距离,但随后却掠过去。
谢逢程回头,见他重新从墙上取下了那一把餐刀。
——他要杀我。
这样的念头无比清晰的从谢逢程心中升起来。
“别、别乱来,”谢逢程完全慌了,“杀了人,你就回不了头了。”
这话说的非常有讽刺意义,就好像他是那个在河边规劝的好心人,而被他抓来囚禁、打药以至于陷入疯狂境地的少年才是加害人。
说完之后,谢逢程也觉得很怪。
但时机已容不得他多思考。
少年逼近,他则突然爆发出求生的极限力量,一把将少年推开,自己则疯狂奔逃,朝走廊另一头。
起先他跑的很快,他的人就在下面,只要接头,就能活下来。
可到后来,他的脚步却变得重了。
他到了二层的走廊,先经过书房,书房大门敞开,东西混乱的丢在地上,门口拍着几个血手印;
再经过待客的餐厅,这里精心设计,富丽堂皇,他在里面享受过人间绝味,今日也将之送至几位“好友”,可此刻,天堂已然沦落成地狱,四处都是血,门上拍着数个血掌印,可以从中想见几人当时的绝望和痛苦。
志得意满的几个客人,此刻匍匐在地面上,生命迹象已经很微弱了,一个捂住血流如注的脸,大声哀嚎,一个蜷在门后,抖若筛糠。
两个守门的伤了腿、腹部流血,摊在地上。
兴许是听见了他们的哀嚎、看到了拍门,知道不对,两个守门人去开了门。
猝不及防的迎来了一个疯子、一把杀人的刀。
整个都乱套了。
所有人都没有准备好。
掌中困兽,变做了凶悍杀神。
逃无可逃了,谢逢程只能往前,被逼进了那一间餐厅里。
他撞翻椅子,踩碎餐碟,拨开被他用在玩物身上的器具,最后不知道被什么绊了一下,倒在一张刑床上——这是他近期的得意之作,没有一个玩物在上面挺过十分钟,他们求饶的速度甚至会让他觉得无趣。
竟要死在这东西上面吗?谢逢程心如死灰。
他仍手脚并用的往前爬,手背摸到了乱七八糟的一些东西,不管不顾的,都朝林溪砸过去。
但这没有对林溪前进的步伐有分毫阻挠。
躲避、击杀,是刻在他本能里的反应。
只是转瞬,他到了谢逢程面前,手起刀落,扎进大腿动脉,溅起一道血光。
少年眼瞳幽黑,秀丽的面孔平静无波。
遥远但清晰的嗓音响在耳边:
“——先断腿,猎物会丧失逃跑能力。”
“——下刀啊,几只傻狍子,兔子都不敢杀,怎么杀人!”
大动脉的血如喷泉一般射了出来,溅上孩子天真怯懦的面孔,他闻到了温热的、血腥的气息。
“——做的好,第二步是刺要害,知道要害是哪里吗?”
“——心脏、咽喉、脊梁骨第二节 ,都可以下手。切断这些地方,猎物就彻底是你的了。”
“会……死掉吗?”他听见孩子颤抖着问。
“会死,但那样你就赢了,能吃晚饭。猎物不死,就是你死,你怎么选?”
来自饥饿、死亡的巨大阴影笼罩着孩童。
他很想活,很想离开。
可他也好喜欢小兔子。
这犹豫触怒了凶恶的训练者,“——动啊!你不动是吧?那爷来帮你!”
有一双手,从地狱里伸出来,包裹着他,摁住他的身体,操纵着他的灵魂和躯体,将利刃扎向不断挣扎流血的猎物。
“很简单的,”少年垂眸,喃喃,“只一小会儿,你就不痛了,就解脱了。”
“……”谢逢程嘴唇发白,少年迷蒙的神态、天真的残忍,令他感到一种不可名状的恐惧。
血已经流的太多,痛到几乎麻木。
高悬的刀尖近在眼前,无情落下,贴近他的咽喉。
无限逼近死亡的感觉给谢逢程带来了一丝清醒明智,他将手往身后探去,也许是上天赐福,他忽然摸住了一根电击棒。
这么近,如果开到最大档位,也朝对方要害去,他也没有好果子吃。
一切也就在那半秒钟内。
谢逢程握住电击棒,大吼着朝前砸,林溪捏着银刀向下,刺进他咽喉——
那短短一秒其实发生了很多,叶玉茗不知道从哪扑了出来,拦在林溪面前,眼睛紧闭着,迎着那棍棒,同时,侧边冲进来一个极矫健的男人,飞起一脚,将谢逢程踢翻了出去。
谢逢程撞在一米外的墙壁上,又弹到地面,滚了滚,紧接着有人提着他的领口,一拳砸在他的胸膛,目测应该是打塌了几根肋骨。
训练有素、身手极强的打手抢过那根电击棒,重重的扔到了墙角。
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一队人马,涌进这间餐厅,将其中内容都团团围住。
这一队人马之中,最吸引人的便是为首的高大男人,俊美无俦,脸上带着焦急之色。
谢逢程睁着眼,吐出一口鲜血。
在见到来人那一瞬间,谢逢程感到一种诡异的违和。
尽管许多年没有见过,但在他印象里,谢虞川总是高高在上,总是波澜不惊,谢虞川是跟着老爷子长大的,那老头讲究喜怒不形于色,不能让人从个人表现里猜测出喜好,进而围猎,所以即便是谢家人,也很少见到谢虞川有多大的情绪波动。
……现在,他的样子,让老爷子看了,大概要骂人了。
谢虞川快步靠近林溪,林溪的神态、还有他身上的伤痕血迹,让他极其担忧。
而当他接近时,林溪竟朝后退。
谢虞川心中咯噔一下,他意识到,林溪的状态很不好。
他眉头皱的更紧,疾步上去,握住了少年的手臂,让他看着自己。
林溪像受了刺激,捏着刀朝他扎过去。
谢虞川竟然也不躲,任由手臂被戳出一个血洞,血流如注,沿着昂贵的西服面料往下淌。
而他竟不知痛楚,还用两只胳膊一起抓住林溪的肩头,将他紧紧的压进自己的怀里。
“…………”谢逢程喃喃,“都疯了……”
可也就是那样的亲密,那样的呼喊,终于让林溪的动作缓了下来。
他陷入迷茫之中,意识海洋里还是鞭笞和血腥,可身边,却有着让他极其安定的气息。
他嘴唇轻动,没有发出声音。
谢虞川却读出了那一个单音节,点头:“是,哥哥来接你了。”
“……哥?”林溪跟着他复述。
林溪在这两日又瘦了一圈,营养缺乏,轻微脱水,嘴唇开裂,染着干涸的血。
他其实已经到了极限,在那么多人的围攻下,他如何能万全。
谢虞川抬指按住他唇,轻轻摩挲,低声说:“对,是我,没事了,已经没事了。”
谢虞川只觉心脏被淹没在海洋里, 每一下跳动,都带着沉重的负担。
他安抚着林溪,不顾他不断的挣扎, 从他的后脑勺、后颈往下, 一路抚摸拍打,像在给炸毛的小兽顺毛。
他终于成功将林溪禁锢在了怀中——并不是因为他要比那些比赛出身的打手要强悍, 而是因为林溪的力量似乎远比他在对付其他人时要小。
可能是因为一路走来太累了,也可能是因为, 即便还不清醒,但在林溪的潜意识里, 眼前是值得信任的人。
谢虞川也察觉到了这一点, 心底软成一片。
雪山相别数月,从未想过正面再见会是这样情形, 谢虞川心绪翻涌,他将少年压在自己的肩窝里, 也借着这个动作,与之紧紧贴在一起。
他反复承诺,紧紧拥抱, 身上独有的气息环绕在了林溪的鼻间。
这种安抚奏效很快, 几乎就是一小会儿,林溪的眼神慢慢聚了焦。
他喃喃:“哥……”
谢虞川给予回应。
于是迷雾被驱散。
那些笼罩在意识海洋里的黑暗和血腥再一次被驱散。
林溪紧攥着衣角的手收紧, 又放松, 又收紧。
——他从余光里接收到了他人畏惧的目光, 以及惨无人道仿若凶杀现场的场面。
他逐渐回忆起自己的所作所为, 用拳头砸进肉。体、用刀尖切割肌肤的感觉。
“没事, ”完全明白他在想什么,谢虞川用手覆盖住林溪的眼睛, 轻声安抚他,“他们只是受伤了,他们活该。”
睫毛在掌心扇动,痒痒的。
少年仰着脸,从凶兽变成一只盲从的小鹿。
谢虞川轻抚他额头,低声说:“哥带你走。”
犹豫数秒,慢慢的,林溪将手给他。
谢虞川低眸,将那手扣进掌心,就这样牵着领着他,一步一步的,走过修罗场般的血域,跨过障碍。
他们将要跨出大门,面对这样情形,谢逢程完全按捺不住心中惧意和恶意,大叫:“谢虞川,你疯了吗,他是个疯子!就算今天听你的,但迟早有一天,他会没救的!”
谢虞川不欲理会,但紧贴着他的身躯却轻轻战栗,不肯再跟自己走了。
他垂眸一扫,少年的面孔苍白如纸,睫毛湿淋淋的,眼瞳被完全掩盖,瞧着十分可怜——全场大概只有他觉得林溪可怜。
“是吗,”谢虞川朝角落的东西瞥去一眼,“如果是那样,那你,为什么还能说话?”
这一句话叫谢逢程心底生寒,再次忆起利刃悬在头颅前的森寒。
什么意思,难道谢虞川觉得这还叫手下留情吗?
谢虞川又扫一眼旁边,在不远处,是蜷缩成虾米的叶玉茗。
他受了外伤,血没有止住,还在往外淌。
但那伤和其他人的不一样,并不是银刀的切口。
林溪没有攻击他。
谢虞川心中叹息,干脆的单手将少年抱了起来,让他整个蜷在了自己怀中。
体型差让他们看起来并不怎么突兀,反而有种自成一体的般配。
“你们都得庆幸是他,他很善良,下手也轻,”谢虞川说。
“………………”
室内有人嘴角狂抽,连后来进来的人也忍不住觉得他这滤镜百米那么厚。
懒得和不必要的人说不必要的话,谢虞川搂紧少年,朝后淡淡吩咐:“给他处理一下。”
众人便纷纷应“是”,做起该做的事情。
谢虞川头也不回,抱着林溪离开。
黑色的大型SUV停在门口,如同一只沉默的坐骑,等待着主人的到来。张九厘将车门打开,后座全部放倒,之后就站在一边,眼睁睁看谢虞川将林溪放进车里。
他提着药箱上前,谢虞川就接过,要去帮林溪处理。
“您自己……”张九厘指他的伤口,做出提示。
谢虞川将染血的外套扔到地上,面无表情的拿过医用酒精,朝伤口一泼,酒精浸润伤口,一般人都要疼的嘶叫一番,可他就像没这事似的,径直上了车。
张九厘退后一步,不敢在开口。
车内,谢虞川处理自己这几秒钟空档,林溪发觉身边没了人,又一次露出焦灼之态,眉头蹙成一线,给没有血色的脸又添几分惨淡。
“我在,”谢虞川立即将自己的手给他,紧紧握着。
林溪感觉到了他,眉间的焦灼淡去。
紧闭车门,打开暖气,谢虞川用温水和酒精为林溪擦拭身体,酒精挨上伤口外沿,其实是很痛的,但林溪没有半分挣扎,他固执的抱着谢虞川一只手,仿佛只要有他,就什么都不怕。
车内狭小的空间里,少年瘦削雪白的身体上有着各种伤痕,手臂脚踝是一圈淤青,脖子、手臂上是粗暴注射后留下的针孔,肩膀到胸膛处,则有一道铁索留下的痕迹,肩头的皮肤已经不成样子。
这些昭示着他遭受过怎样的虐待。
谢虞川凝视他片刻,将动作放的更加轻。
花了足足一个钟头,才将林溪身上的伤口处理好,他拿过一条毛毯,将少年整个裹起来,让之依偎在自己胸前。
密闭的空间,充分的陪伴,温柔的对待,让林溪安定下来。
他太累、太困了,药物的影响此刻全然释放,他完完全全松弛了下来,软绵绵的陷在谢虞川打造的温暖巢穴之中。
谢虞川将他鬓边黑发捋到耳后,拇指摩挲着额角,低头用唇角蹭了蹭。
过了不知多久,车外的车窗被轻轻敲响,张九厘在外面,谨慎的低着头。
谢虞川横扫一眼,降下半截车窗。
尽管面临着明天就收拾包袱走人的未来,但张九厘仍尽职尽责的收拾好了局面,将每个人相关人拷问了一遍,房子内任何可疑、可用的物品都收集起来,没有放过哪怕一个小小的指纹。
经过筛选,他向谢虞川递来一个透明塑料袋子,里面装有一个U盘,一些照片和文件。
“这是里面发现的,”他向谢虞川陈述谢逢程以及三个股东的所作所为,有照片、视频、人证,这些足够让道德委员会取消四人的股东资格,收回股份,后续,在同等购买条件下,这些股份将按照购买人所持有的比例进行分配。
这样,四人将无法倒戈,对谢虞川的上位构成不利影响。
张九厘顿了顿,“溪溪和我说……”
谢虞川望他,面无表情。
张九厘眼神回避,完全是硬着头皮在往下说:“他说,他自己会是最好的人证,他在国际组织那边是有名有姓的特殊保护对象,把这些告诉谢逢程,威胁他,要么把股份以及你想要的东西给你,要么,就等着被送去C国受审阉割。”
谢虞川的声音分不出情绪,很低沉:“是吗,他和你这么说?”
张九厘总之是破罐子破摔了:“取消投票权,不会对现有局面产生影响,我们还是要做大量工作,但如果按照溪溪的设计,威胁谢逢程拿到他的股份,那这一次的行动我们将万无一失,并且接下来您对实验室的解构也将更加顺利。”
他是说,既然事情已经这样,那么,从利弊分析的角度看,接受林溪的计划,是最好的。
说完许久,张九厘仍没有得到答复,他又不敢抬头,只好盯着自己脚尖,想些有的没的。
终于,在快把脚底下究竟几根草、刚才过路有几只蚂蚁数清楚的时候,他听见头顶传来声音:
“我问你的问题,想到了答案吗?”
张九厘一怔。
他很快意识到,谢虞川是在问,先前说过的,如果是他自己的孩子,他还会不会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