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九厘的喉咙像卡了根鱼刺,不上不下,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他感觉到谢虞川的目光落在他的头顶,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移开。
“如无意外,他应当是我唯一的孩子,”谢虞川自顾自用喜怒不辨、静若寒潭的遖鳯獨傢语调神色说着,“我没有父母,也没有结婚生子的打算,就他一个,是在我最彷徨的境地里,由米多玛女神所赐的礼物。”
“他认为我是他的救星,但他对我来说,也是这样的意义。”
“总有一天,我的所有东西都要给他,届时,我希望你对他言听计从,但同时也将他当做自己的孩子,保护他。”
张九厘心头一颤。
“记住了吗?”
张九厘咬紧牙关,“记住了。”
谢虞川便简单的挥了一下手,手背向外,是他可以走了的意思。
“你知道要怎么处理。”
“是。”
张九厘同手同脚离开,同时,他意识到,谢虞川态度的转变、自己能保住这时薪过万的工作,完全是因为这回听了林溪的话。
即使,那事情本身在谢虞川看来是一个错误。
医疗队伍来的时候, 林溪已然陷入了深沉的睡眠之中。
谢虞川将带有自己气味的衣服卷起来,放在他怀中,以做安抚, 接着, 便让出位置给医生。
林间静谧,他站了一会儿, 就看见不远处车队驶来,停在前方。
一个头发花白、精神矍铄的老人跨步下来, 拒绝老管家的搀扶,眸光如炬, 望着谢虞川。
谢虞川保持着直立的姿势, 没有变化,只是眉尖轻轻动了动。
他叫了一声:“爷爷。”
谢老爷子的目光扫过他身后, 那眼神表示他已经知悉了一切:“预会我去过了,这次就算了, 下次,不要再这样了。”
谢虞川没吭声,静等他的真实来意。
他不可能专程为这样一件事情来一趟。
果然, 片刻后, 他的人挑着担架,带着谢逢程过来。
谢逢程的腿伤的很重, 大量失血, 包扎后, 他仍然昏迷不醒, 干瘪的脸再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意气风发。
“他们说你没开会, 我就知道出事了,”老人叹息一声, “你大哥,的确是做得太出格了。”
谢虞川瞥了他一眼,闻言淡淡,“仅仅是出格吗?”
“这……”
“出格不出格,并不是你我能定论的,一切要交给有审判权的人来。”
谢老爷子“哦?”了一声,似笑非笑的道:“你是指你的小朋友?”
这个称呼不带狎昵,并不是对谢大那样癖好的语气。
“我知道你,能有个孩子陪你很好,我也一直想见一见他,但听说你把他安排去了别的地方,也就没有主动去讨嫌,”谢老爷子笑着捋胡须,“听说是很有音乐才华的,是个好孩子,什么时候把他介绍给爷爷认识?”
他这样说,表示他知道谢虞川多年的动向,也知道林溪和谢虞川的关系。
谢虞川不惊讶,毕竟姜还是老的辣,况且既然自己和林溪那些年的生活没有被打扰,也就证明老爷子掌握的情况没有嘴上说的那么多。
谢虞川冷道:“介绍就不必了,他只是个普通的孩子。”
谢老爷子摇头,“他是你养大的孩子,那就是谢家的孩子——”
“不必了,”谢虞川眼神却迅速转沉,面容不悦,“需要我说第三遍?”
“……”
他这样毫不客气的说话,令老爷子脸上有一些难看。
二人之间僵持片刻,谢老爷子看着这个自己亲手栽培,从教他写名字开始,就从不假于人手的孙子,不知该失望还是该欣慰。
欣慰于他一旦有了自己的坚持,就绝不妥协,而失望,也在于此。
好一会儿,老爷子调整了姿态,说:“你大哥在你手里出事,传出去对谢家没有好处,我们家,从来没有过兄弟相残的事情,作为交换,我来出面,认林溪入谱,这样也不行吗?”
不得不说,在某些时刻,老一派的人观念出奇的一致。
韩坤茱劝谢大倒戈,用的是谢家的大旗,谢老爷子来劝谢虞川,又是同样说辞。
谢虞川感到烦躁:“爷爷,您认为这话对我有用?”
“……兴许是没有了,”老人嘴唇轻动,破天荒露出一些懊悔,但很快恢复如常,“可是你的小朋友不一定,你应当为他考虑。”
“不必,”谢虞川笃定、果决,他知道林溪每一个想法,完全知道。
“他不需要这些东西,他要的东西我能给。”
老爷子听了直摇头,只觉得“能给”这样的话语未免自大。
连他活到这个年纪,也不敢轻易说自己完全能满足另一个人的需要。
因为人的心会变化,人的欲望永远难以填满。
“你还是仔细想想,或者等那小朋友醒了再问问如何?”
老头不见兔子不撒鹰,十分想要再次保下大孙子,谢虞川有些不耐,眉眼压低,才要说话,忽然一道干涩的声音响起来:“……我,不许。”
二人都蹙起眉。
树干后,一道身影清晰起来,步伐缓慢但坚定,最后露出布满了血迹、泪痕的一张脸,是叶玉茗。
有一个护士追在他身后,紧赶慢赶的,让他悠着点,但他不肯,还是要过来。
他首先是面朝谢虞川:“我去了那边,但他们说您吩咐过,谁都不准进,所以我来问问您,林溪的情况还好吗?”
林溪的情况说不上好,但也不至于不好,他身上伤口多,好在都是皮外伤,养一阵子就能痊愈,只是身体里被注射了某种不明成分的药物,对精神可能产生一定影响,这也是林溪会进入幻觉的原因。
他曾经有过创伤,经过多年治疗才到达微妙的平衡,这样遭受外力的破坏,之后的恢复情况谁也说不好。
谢虞川不必把这些东西告诉外人,就只是高深莫测的点了一下头。
“那就好,”叶玉茗喃喃说,“谢谢你们。”
他站在这里,站在那栋房子外边,自由的天空之下,而谢逢程奄奄一息的躺在担架上,说不出话、动弹不得。
这种状态的巨大反转和反差,几乎让他有点恍惚。
同时,叶玉茗的相貌、话语,让谢老爷子辨认出了他的身份。
不是姓甚名谁的身份,而是他身为受害者的角色。
“你……”
没让他往下说,叶玉茗鼓起了一万分的勇气,从怯懦、乖顺、畏惧之中,找到了说出话语的方法:“我不会允许。”
虽然,他还是想不清楚,理不清自己的感受,但是连冰和林溪对他说的他都记得——
“先……他,对我做的一切,是不可饶恕的犯罪,我不允许他,再次逃脱。”
谢老爷子微愣怔。
叶玉茗眼泪泛起挣扎的泪水,脑海中,好友痛心疾首的、感同身受的表情和话语浮现,与那些状似温柔实则丑恶的东西相互碰撞。
一边是先生对他的规训,另一边是林溪保护他时抽出的那一把银刀。
他语调干涩:“林溪说,我……我不应该被这样对待,我应该做我自己想做的事。”
他想到了,他想要去阳光下翩翩起舞,不想要做掌上玩物。
别人也不可以在这样对待了他之后,再逃之夭夭,飞去什么热带小岛过逍遥快活的人生。
“每、每个人,都是一样的。”
都是平等的,都是受着亲人朋友牵挂,怀着许多美好畅想在生活的。
“我……要他受到惩罚,”叶玉茗喉头哽咽,“就算要我死,来证明这一切,那我也愿意。”
“………………”
谢虞川没有吭声,漠然的看着老爷子,也看着担架上的人。
“你知道,放他那一次,就会有这第二次吧,你还想要谢家门宅前再多一条命吗?”
老爷子颊边肌肉紧绷,如果仔细看,那甚至是轻轻抽搐的。
过了很久,他猝然别开头。
谢虞川知道,那个动作,是这老人的退让。
他于是收回目光,对叶玉茗说:“你这话不矛盾吗?活着才能做你要做的。”
在夕阳时分,大队人马从树林撤离。
谢虞川带着林溪坐同一大辆车,位于车队正中央,车上有专人照顾林溪,但谢虞川仍亲自打湿纱布,每隔五分钟给林溪润湿嘴唇。
张九厘好险保住了这份工作,尽职尽责的拿了笔记本,一面遥控集团的事,另一面读取着从谢大那房子里搜来的电子资料。
实验室那边药物检测结果刚好也出来了,报告被发到了他这里。
他点开那页,发现里面都是中文,但合起来他还是不认识。
只得求助专业人士:“那什么,燕医生,您来看看。”
燕谈鸣被专门叫过来,是看顾林溪的。他先看谢虞川,见谢虞川没反对,接了电脑过来。
结果这一看不得了,眉头皱的能夹死苍蝇。
他向张九厘确认报告的真实准确性。
当场采样当场送检,哪能出错呢。“怎么了?”张九厘紧张的问他,生怕是有什么难治的毒性成分。
燕谈鸣说了声稍等,拿起手机拨通了个电话。
他和那头的女士说了一阵,挂掉电话,看向谢虞川:“谢总。”
谢虞川:“嗯?”
对谢虞川他不卖关子,干脆果决的说问题:“检测出伽钛素3号。”
谢虞川按在林溪唇上的手一顿,没有控制住力气,在那里留下一点红色的印记。
他首先放轻了力道,揉了揉,在林溪无声的抗议里,松了手。
随后抬头,问:“确认?”
燕谈鸣点头。
谢虞川不再说话,眉压着眼,瞳色幽深,不知在想什么。
过了很久,他说:“也好,那你们有经验,给溪溪治疗吧。”
他说到这里,眉宇竟舒展开来,
经验是有经验啦,但先想到这个还真是……“慈父,”燕谈鸣比大拇指。
这种药物在多年前,曾被境外三角区某支叛乱武装队伍用作训练用药,不同调配方式导向不同的效用,有人认为,这药品能够开发人的脑域,激发人的潜能。
“难怪溪溪会这样,这药太凶了,他状态原本一直很稳定来着,”燕谈鸣说,“不过都这么久了,居然还有人在用这种方式来控制别人,恶心了点吧。”
张九厘到这里终于读明白,他醍醐灌顶,难怪溪溪要冒这个险!他悄悄去觑谢虞川的面色,但谢虞川仍保持那种平静,以及少见的、面对林溪时方有的柔和。
“别管那些了,”张九厘读懂了老板,主动去打马虎眼,“先治先治,记得给外边姓叶的那个倒霉孩子也来一份。”
燕谈鸣也没有多想多问,立刻打电话给医院,让人去备药了。
下了车,是直接到医院。
一番收拾,吵闹的旁人都退了出去,留谢虞川和林溪。
谢虞川未假他人之手,亲自将林溪抱至床上,替他换上柔软棉质的病号服。
针头刺破皮肤,在手背留下乌青,更衬的那里肌肤如雪一般白。沿着针线往上,点滴吊瓶挂在床头,需要每隔一小时换一瓶,谢虞川亲自搬来一张椅子,为他守着。
天渐暗了。
床上少年静静睡着,面孔安宁祥和,嘴唇微微启着,一派天真和年轻。
这样看,他和其他同龄人并没有很大的不同。
谢虞川望了他一会,又摸了摸自己口袋里的东西——是一张芯片。
是他从林溪手心里拿出来的,林溪一直紧紧握着,直到他来,才无意识的给出来。
………他到底怎么想的?谢虞川发觉自己也并不是完全懂林溪的每一个想法。
他本不必深入虎穴。
他完完全全可以早点出来。
那样也足够了。
不知怎么,谢虞川又想起那一天,林溪也是用这双手,牵着他的衣角,对他说喜欢。
“这怎么可能?”这是他当时的第一个想法,也是唯一一个想法。
无论是他,还是林溪,都不应该和这种念头挂钩。
他是兄长,是守卫者,是长辈。
他会倾尽自己所有,一生保护和引导这个他亲自养大的孩子,但这个“所有”里,绝不包括其他亲密关系。
在他的设想里,其实并没有林溪长大、独立,完全不需要自己,进而另外建立家庭的景象,因为无论从什么角度看,林溪对他的依赖都太过度,事实上,他是打算好了,林溪会一辈子待在自己身边。
某种程度,他也纵容这一点。
他愿意无微不至的给予关怀和照料,愿意做这个孩子的依靠,直到最后一天。
这样难道不是足够了么?
于他而言,于林溪而言,像过去许多年一样继续生活,难道不是一件令人幸福和满足的事情?
他还要些什么呢?
暖黄的灯光下,谢虞川用复杂的目光凝视着床上的人。
很久很久,发出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
到夜里, 林溪开始在床上翻来覆去。
谢虞川浅眠着,被他小声的呢喃和哼唧弄醒,立刻伸手去摸他的额头。
他的额头、脸颊都热乎乎的, 不算烫, 没有发烧,但红通通的, 衬着雪白的肤色,有种灿烂的漂亮。
这种漂亮让他与平日里看起来判若两人。
谢虞川第一反应是叫医生和看护。
深夜仍有人守在外面, 一叫马上就进来查看情况。
倒腾了片刻,给林溪换了瓶药水挂着。
谢虞川抬头一看, 还是原来那种。
来人摸摸鼻子, 向大老板小声解释,被打了那么多五花八门的药, 有点反应很正常,没有换药的必要, 事实上,林溪因为长期治疗的缘故,对大部分精神药品都有抗性, 这些东西对他影响很小。
潜台词要不是谢虞川这么盯着, 人家睡一觉醒来都不知道有这事。
想了想,还很多嘴的说, 林溪这是潜意识知道了有他在, 要不然, 这觉都不一定需要睡。
“……”谢虞川面色不虞的让人出去了。
可林溪还是不舒服的样子。
他在床上翻身, 他手上还挂着针, 险些扯掉,谢虞川眼疾手快, 把他胳膊捞到了自己怀里。
那姿势很不舒服,林溪在睡梦皱起眉尖,表示抗议,谢虞川就干脆连他整个人都搂过来,用上臂环抱住他,省得他乱动。
床头摆了水,但已经凉了,谢虞川拿过来,握在手心,给林溪喂。
他觉得水太冷,不想给林溪喝太多,因此稍微沾湿了唇便要拿开,哪知林溪不肯,脑袋追过去,下巴就顶在他掌心,很不满的皱着鼻子。
谢虞川没能犟赢他,挠了挠他下巴,便随他去了 。
咕噜咕噜,林溪把一整杯水都喝了下去。
冰凉的水降下了他的燥热,他更舒服一些,不再小声哼哼,只是将脑袋抵在谢虞川胸前,安静的靠着。
谢虞川轻轻拍他的背,安静的抱着他。
时光好像变得慢了,只有他们。
房门外有人经过,又走远,留下细碎的脚步声交谈声,窗帘为严密拉拢,留下一条缝,光倏地亮起又灭,在房间内一晃而过。
谢虞川忽听见一声细细的叫唤:
“哥。”
他一愣,意识到什么,垂眸看过去,果然见到一双黑珍珠似的眼睛睁开了。
林溪微仰着脸,神情迷离。
谢虞川回答他:“我在。”
林溪又叫了几遍,他每一次都予以确认。
谢虞川看他的状态,知道他这会儿还不是很清醒,将他搂紧了,问他:“我在这里,怎么了,身体不舒服么?”
林溪半垂着眼睫毛,烧红的云从脸颊爬到了眼底,他用双手去扒拉谢虞川的袖口:“我是做梦么?”
谢虞川才要说什么,又听他喃喃:“我每天梦见你。”
谢虞川顿了顿。
片刻,他抓住林溪一只手,让他用手指摸自己的轮廓、五官,那手指带着热度,一点点的描摹,在每一个地方落下到此一游。
“确认了吗?”
林溪就更觉得在做梦了。
好梦不愿醒,林溪用手托住他的脸,认真端详片刻,凑上去,将脑袋贴着他。
这样的姿势,有些耳鬓厮磨的意思。
谢虞川知道他此刻正没有安全感,也不去推开,由着他在自己耳边、颈窝慢慢嗅闻。
像小动物在嗅闻彼此。
过了很久,湿热的触感落在了那一处皮肤上。
谢虞川低笑,用手拦住:“怎么上嘴了,小狗吗你。”
林溪一点儿也不抗拒他这样说,因为那戏谑的称呼其实带着满到要溢出来的心疼和喜爱。
“嗯。”将脑袋埋在他颈窝里,林溪不肯动了,真的像耍赖的小动物。
谢虞川也都由着。
“这么听话,”谢虞川揉他的头发,“怎么自作主张去谢大那儿的时候,就不想想我会不会同意?”
林溪此刻半昏半醒,褪了外壳,情绪没有一点遮拦,立马表现出来不高兴,用手去推他。
“好,我不说,”谢虞川道,“你好了再跟你算账。”
林溪埋回他颈窝里,拿嘴唇蹭了蹭,看那架势是琢磨着从哪下嘴咬他。
但到底没有。
“好了好了,是我的错,”谢虞川搂着他。
的确就是他的错,他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放林溪一个人。
谢虞川心中滋味难言,声音动作都变得很轻,“好好睡一觉吧,哥看着你呢。”
林溪不肯。
谢虞川轻声说:“我保证,你醒来,我还在,好不好?”
少年仰头望了他一会儿,确信以后,才慢慢的闭眼,靠着他,睡了过去。
林溪这一觉睡了整个夜晚和白天。
仅二十四小时,却发生了许多事,比如谢逢程被警方立了案,因重伤不醒,现在押在监管医院,比如谢虞川没有出席股东会,但久不理事的谢老爷子却强势空降,坐镇席上,看着票选结果出炉,宣布了谢虞川的任命。
不愿意被旁人当做谈资,这一切都在老爷子的授意下,低调的进行着,不被大众所知晓。
谢虞川一直守着林溪,一步也不离,老爷子过来看了一回,是听说林溪一直没醒,怕有个万一。他也清楚谢虞川准保不会再结婚生子,能让他这么重视的孩子只此一家,开不了分号了,他是不认也得认。
还好,真的只是睡着了,睡的沉了些。
老人微松口气:“等好了,就带回家住,省的老惦记。”
谢虞川不用他说,心中早有打算。
他叫人拿了加湿器过来,走去接了,又放到床尾,加了纯净水,调好湿度插电。
缺点什么,谢虞川想了想,又拿手机,给张九厘电话:“带我房间常用的那款香薰精油来,再带条围巾来,柜子左边第二格,深蓝色格纹的。”
他这样方方面面、周到仔细的考虑着,眼睛时不时还往床上看,那目光完全就黏在了林溪身上。
谢老爷子看的有些心惊。
这……这应该是监护人对被监护者的态度吗?
是不是太……了?
谢虞川看过来,问他:“您还不回公司吗?”
谢老爷子:“………………”
走就走!
谢虞川短暂的放下林溪,送了自己爷爷出去,回来,又与两名熟悉的医生碰面。
谢虞川向他们略一颔首,视作打了照顾。
两人纷纷叫他名字:“谢总,新药送过来了,已经入了库。”
医院有一款急用的药物缺乏,欧洲那边还存储一些,谢虞川特意调了飞机给他们。
这对谢虞川来说是很小一件事情,他点头,便与二人擦肩而过,又回病房去。
余光见他背影消失,女医生顿住脚步,问燕谈鸣:“我还没有问你,这次到底怎么回事,3号素不是早就被全部销毁了吗,是谁又在制造,又怎么会出现在溪溪身上?”
3号素是某医药实验室的意外产物,在脑域开发方面有特殊效用,但成本高、副作用不可控,所以很早就被禁止研究了,后来又有三角区反叛军那次事情,官方更是直接下令销毁,相关的资料也全部清空。
你问我我问谁,燕谈鸣摸着后脑勺,“我只知道这次溪溪是去了谢家那个老大那边,可能有点联系?”
“被放在热带小岛的那个?什么岛记得吗?”
燕谈鸣全天跟班看护林溪,跟着听了不少事,于是一口叫出那个小岛的名字。
女医生听了,眸光闪烁,若有所思。
病房外的对话到这里打住。
病房内,谢虞川将林溪抱到轮椅上,推他到阳台晒太阳。
阳台有风,于是谢虞川去柜子里取出一床薄绒毯子,折好,盖在林溪身上,细心地将边边角角都卷进去。
林溪被他裹成一只煎饼果子,只有俊秀微红的脸露在阳光下。
林溪是睡着了,并不是变成了植物人,自然会有反应,他把手从毯子下拿出来,撇在外头。
谢虞川给他塞进去。
他又拿出来。
反复几下,谢虞川盯着那露在外头冷白的肌肤,眉头皱起来。
思索片刻,有丰富奶娃经验的谢虞川想到办法,将那手揣进了自己衣兜里。
这下大家都满意了。
谢虞川单手搂林溪,另一手捧书,陪他在阳台度过了一下午。
晚间,张九厘取了谢虞川要他拿的东西过来,另外还捧了一束已经醒好的鲜切花,这么提着抱着的进了病房。
他还捉摸不透谢虞川打算怎么对待林溪,是藏起来,不让人知道,但悄悄的关注,像前阵子那样;还是带在身边,眼皮子底下,时刻看着,亲自照顾。
摸不透,所以不敢让其他人来送东西,怕泄露了林溪的存在,毕竟他们要做的事确实有些危险。
张九厘灌了清水,把鲜花插进去,放在桌上,旁边,谢虞川正拿浸湿又拧干的棉巾给林溪擦脸,动作极其耐心细心,并且非常顺手——这是应该的,他早十多年前就已经很顺手了。
张九厘:习惯了习惯了。
他觉得谢虞川自己也没体会到,他对林溪的控制欲、保护欲到底有多过度。
张九厘放了东西,也过去看林溪,林溪也算他看着长大的,每一本五三都出自他手,他算助力了这孩子成长的。
林溪饱饱睡了一觉,面色已经恢复健康,眼皮微红,很有血色。
这样看,真的就是个好看的少年而已。
然而很少人知道,反叛军之所以选择孩童用以训练,而不直接寻求成年武力,是因为孩童的脑域尚未发育完全,他们趁此阶段,使用特殊的药物刺激,加之凶残的训练方式,计划培养一批屠杀机器。
林溪学遍各种乐器,是因为治疗过程中,他们发现这两块脑域能有奇妙的联动,对他的恢复很有好处,所以医生建议使用这个疗法。
林溪的乐感多强,武力值也就有多高。
他们是来早了,再晚点,谢大那地方一定布满各种人体零部件。
谢虞川给林溪擦完脸,自然的将棉巾送出去,张九厘也伸手接过,折叠之后挂好在杆上。
他斟酌了会儿,道:“老板,有件小事不知道要不要报告您。”
谢虞川“嗯”了一声。
“慕家打算办个生日宴。”
谢虞川的平静面容让张九厘知道,他没想起来那是谁。
张九厘只好解释说明了一番。
“他们把帖子送到谢大那儿,我们截到了,他们还不知道谢大出了事。”
林溪这番作为,慕云嘉是“大功臣”,现在估计以为事情进展顺利,还沾沾自喜的打算庆个功。
谢虞川面露不悦。
那表情写着,这人不配和溪溪占着同一天生日。
张九厘擦着汗,略后悔提这么件事,他识趣的说:“我会处理好这个人。”
本以为这就算完了,没想到谢虞川问:“在哪儿办?”
张九厘一愣。
他说了地点。
谢虞川垂眸看林溪,动作很轻的摘掉少年眼睑下掉落的一根睫毛,那是观察的非常细致才能发现的。
他眼皮都不带掀一下,说:“那咱们也在那办。”
张九厘:“……”
张九厘:“???”
张九厘带着一脑袋交替的感叹号、问号走出病房。
他的小秘书徒弟等在外头, 正和护士姐姐看手相算感情线,刚进展到婚姻线上有两条叉所以你会出两次轨且正面修罗场的环节时,被张九厘打断:“看看看, 看出你自己哪天房贷断供被丈母娘赶出家门没有, 你要看不出我手动帮你预演预演?”
“错了错了,我错了, ”小秘书嗖的一下放开人家小手,殷勤万分的贴上来帮他老人家提包。
“用不着你, ”张九厘说,“你去问兰馨图雅宴会厅下周三的位置, 要最高的规格。”
小秘书连连点头, “好的好的,我这就去办, 保准让老板满意。”
张九厘知道他是要表现表现,但还是故意摆出了臭脸——让他看个人都没看住, 保镖换个班还能被大老板看到,要他有何用。
就这么冷眼看他,果然, 这做事不动脑的傻子, 打电话跟人家经理说包场。
“包你个头,”张九厘敲他, “留一边, 不懂吗!”
……啊?小秘书顿了半秒, 那半秒钟在此处显得非常灵性。
他脑筋转的比急转弯都快, 想起来这宴会厅的名在哪听过, 心说好家伙这不比修罗场刺激?
“好哇,”小秘书当下拍掌, “做好事要留名,我建议还得让人家知道知道。”
“……”这后浪损啊。张九厘内心极度认可,脸上高深莫测的:“嗯,我本来就要说这事的。”
这主意的确有够损,很配慕家,所以操作起来也让人格外有激情和效率,当天晚上宴会厅的事就已安排妥当,第二日早慕家也接到酒店经理电话,得知了这份别的妹妹都没有的独特好意,那一个个是诚惶诚恐又喜笑颜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