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南晏的手需要做一个手术,他被安排到医院的病房中住院,医院住院的人不多,这间病房里只有沈南晏一个病人。
病房的窗口朝着马路的方向,透过窗户,隐约能听见车辆行过的声音。
静静地听了一会,沈南晏伸手替他揩去眼角溢出的泪水:“别哭,真的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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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涧接到电话赶来医院的的时候,有几个警察正在病房里询问一些事宜。
沈南晏躺在床上,江逾白站在他的旁边。
警察查看了车祸发生时的监控,当时涉事车辆在弯道加速,而赵力又恰巧在低头看手机,受天气影响,山间落石较多,几种因素同时发生,于是造成了宁橦山的车祸。
车祸事故并不复杂,定罪也没花费太多力气。司机受了较为严重的伤,但没有生命危险,而赵力当场死亡。
在问到他们为什么会在那里见面时,江逾白隐去他和沈南晏的关系,把赵力找他们要钱的事情说了出来。鉴于赵力留有案底,之前找江逾白要钱也不是一次两次,再加上赵力跟他的关系,这次事件很快就下了定论。
警察离开,病房里只剩下三个人的时候,江逾白搬了一个供家属休息的椅子给徐涧。
但是徐涧拒绝了。
她再次询问了事情的经过,这些内容警察刚才已经问过,但她坚持再问一便,沈南晏和江逾白也就耐着性子又答了一遍。
说话的过程之中,她对江逾白的态度明显疏离了很多。
好几次江逾白开口先回答问题的时候,都被徐涧叫停。徐涧好像已经不相信江逾白说的话了,她只愿意听沈南晏说。
江逾白于是如石雕般站着,听沈南晏一遍又一遍重复宁橦山上的事,心都跟着刺痛。
问到后来,徐涧的情绪已经不如往常那样平和,她听着沈南晏口中半真半假的话,情绪波动越来越大。
江逾白站在旁边,连呼吸都觉得多余。
他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今天的徐涧和以前好像不太一样,尤其是面对他的时候。
最后,徐涧终于问完了事情发生的全程,沈南晏以为这场询问终于要结束了的时候,她突然转头,对着江逾白说:“为什么你的事情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扯上我们家小晏,为什么他手指骨折错过了用心准备这么久的比赛,而你却一点事都没有一点损失都没有?”
江逾白被他问得愣住了。
沈南晏也没想到徐涧会忽然针对江逾白,带着制止意味地大喊了一声:“妈!”
徐涧却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小晏从小就是懂事听话的孩子,从来都不让家里操心。我后来才知道,原来九月初收到警察打来的电话,说小晏跟人打架,让我去公安局接人那次,你也在场。他长这么大,第一次做这么出格的事,跟人打架都打进公安局了,是因为路过帮你。”
“他在家里住得好好的,就因为你要住校,所以他也跟着住校。刚开始我不放心,害怕赵力通过你牵扯到他,他跟我保证没事,可是现在呢?”
徐涧激动的声音越来越低,说到最后,甚至双手掩面低低地抽泣起来:“小白,阿姨这段时间待你不薄吧?小晏对你更是情同手足,可是你呢,你是怎么报答阿姨,怎么报答小晏的?”
沈南晏皱着眉说:“妈,这些都是我自己做的,跟江逾白没有关系!”
江逾白已经听不清他说了什么,他只是僵硬地站在原地,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徐涧的问话。
是啊,明明是他的事情,明明该承担这些的是他,可是为什么受到伤害的总是沈南晏?
沈南晏明明什么都没做错。
亲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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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南晏的手术很顺利, 医生评价在耽误那么久的情况下,能达到这个效果已经是相对较好的情况了。
赵力的后事处理起来并不麻烦,送进火葬场前, 江逾白见到了赵力的父亲。
看见他的时候, 江逾白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他想,这个世界实在是太小了。早在很久之前, 他就已经和赵力的父亲见过面。
像是冥冥之中某种莫名的联系。
那是在他得知自己身世的晚上。从家中跑出来的他在便利店听见店员的议论, 抽了人生中的第一支烟, 烟味萦绕鼻息时, 有一个衣衫破旧的老人跟他借烟。
或许是潜意识里的抗拒,那晚的很多记忆他都很模糊了,他与老人的相遇也只算得上是萍水相逢, 奇怪的是,他竟然还清晰记得老人离开前的最后一句话是家里的孩子又该折腾了。
他只有一个独生子。
所以那个折腾的孩子就是赵力吗。
世界太过魔幻, 江逾白不愿意再想这个世界还会有什么更多的魔幻巧合。总之造世主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他给你的, 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 你都只能全盘接受。
老人和赵力的性格完全不同,与江逾白一家人的所有接触都只在必要情况下。他对江逾白和宋白映感到非常抱歉,但也无能为力, 对他来说,能为江逾白一家所做的最好补偿就是远离。
警方调查的日子江逾白一直担心警察会找到赵力的手机,发现手机里他和沈南晏的秘密, 也害怕监控中他与沈南晏牵手的画面会露出端倪。
但他担心的所有事情都没有发生。
赵力的手机在车祸中完全报废, 而他与沈南晏牵手的画面,并没有被细细追究, 众人只当这是两个少年在面对突发事件时的相互慰藉。
与沈南晏母亲的矛盾,似乎也得到了解决。
在徐涧情绪失控的第二天,她找到江逾白,为自己的失态跟他道了歉。
这些天发生的一切好像只是一场太过荒诞的梦。梦醒之后,阳光依旧灿烂,未来一片明朗,他的生活中没有突然冒出的父亲,他和沈南晏的秘密没有被发现,他不用搬去另一个城市不用转学,徐涧也从未在他面前崩溃大哭。
他只是一个在家里和母亲关系不好,在学校整日瞎混,令老师十分头疼的问题少年。
世界重启一般,终于步入正轨。
尽管这些所谓正轨只是表面平静,但仍然给了他一些喘息的时间。
沈南晏住校的日子江逾白不得不正常上学,因为住校,江逾白没办法去找沈南晏,于是只能每天通过手机交流。
江逾白跟沈南晏分享学校发生的趣事,沈南晏给江逾白汇报手指的康复进度。
沈南晏出院那天是工作日。
他原本想瞒着江逾白,到学校后再给他一个惊喜,但耐不住江逾白每天追问他的出院日期,并且以自己为筹码威胁沈南晏,警告他如果不告诉自己的话,以后他有什么事也瞒着沈南晏,让沈南晏也体会一下这种抓心挠肺的感觉。
江逾白实在是太了解沈南晏了,他清楚地知道沈南晏的所有软肋。
回学校的时间是上午第三节课的上课时间,沈南晏跨进校门的时候有些遗憾地想,江逾白亲自来接他的想法果然还是无法实现。
上课时间路上的人很少,虽然江逾白不在身边,但一想到马上能见到他,他就心情舒畅,连耳畔刮过的寒风都觉得亲切。
脚下步子不自觉加快,走进一个拐角的时候,脖子骤然被人勾住,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随后他被紧紧抱住。
胸中霎时涌起一股密味暖流,江逾白脑袋靠在他的肩上,耳畔的冷风变成炙热吐息,痒得他一阵酥麻:“让我抱一下。”
沈南晏把手搭在他的腰上,跟他依偎着在校园的槐树旁拥抱。
感受到身上的冷意完全褪去,他才缓缓开口:“不是在上课吗,怎么来了这里?”
江逾白的头还埋在他的颈肩:“翘了,来接你。”
沈南晏低低的笑声压在胸腔里:“之前不是答应过我好好学习不翘课了?”
那是他快转学前,为了多一点时间和沈南晏待在一起而答应的要求。
“你不在,我学不下去。”
“我在你就能学下去了?”
江逾白好似真的在认真思考,不知道想到什么,过了一会儿才很小幅度地摇了摇头:“好像也学不进去。”
沈南晏又笑了笑,故意追问:“为什么?”
这次江逾白沉默的时间更久,久到沈南晏以为他不会再回答的时候,耳边忽然又拂过一阵热气,是江逾白用气音低声说道:“因为只要看见你,我就想亲你。”
沈南晏环着他腰的双手蓦地收紧。
一道突兀的声音闯入他们之间。
“晏哥,你终于回来了,几天不见你可想死我们了!”路右旗人未到先闻声,嗓门一如既往地响亮。
抱在一起的两个人皆被吓了一跳,立马分开。
陈盛跟在他身边疾走:“晏哥你可算回来了,你不知道你不在的这些日子白哥跟个丧尸一样,一点生气都没有。”
看见他们分开,路右旗当即抓住机会凑上去:“来来来晏哥,兄弟抱一个!”
不等沈南晏拒绝他就张开双臂熊抱上来,撞得沈南晏站不住后退了好几步。
路右旗粗暴地拍着他的后背:“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有你在以后再也不用担心作业写不完了。”
沈南晏笑着推开他:“你到底是想我回来还是想你的免费答案回来。”
“都有……都有,不过当然还是想你更多。”
路右旗被推开,陈盛趁着间隙就给了他一个转瞬即逝的拥抱,离开的时候,他笑着对沈南晏道:“晏哥,欢迎回来。”
沈南晏只是笑:“我只是住个院而已,你们这氛围怎么搞的像是我刚从鬼门关闯回来一样。”
路右旗:“那不一样,我们这是对兄弟的正常礼节,要你真的从鬼门关回来,那待遇可比现在高多了了。”
江逾白踹了他一脚:“路右旗你胡说什么呢。”
路右旗也意识到这句话的问题,赶紧改口:“呸呸呸,我的错,晏哥你这么英俊潇洒风姿绰约,怎么能遇上鬼门关这种事呢,”他正经道,“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虽然沈南晏不明白英俊潇洒风姿绰约和遇上鬼门关有什么直接联系,但他并不打算深究。
上课时间的校园冷清又静谧,绿化带里的常青树在寒冬里也枝叶茂盛,几支鲜红梅花点缀其中,格外灿烂。
被打断拥抱还眼睁睁看着沈南晏跟别人抱在一起的江逾白压着满腹不爽,问他们怎么来了,陈盛笑骂江逾白不够意思,翘课接人这种事竟然不告诉他们。
江逾白心说没提前把他们捆起来免得打扰自己和沈南晏二人世界就不错了,竟然还妄想自己叫他们一起来给他和沈南晏当大号电灯泡。
但是这些话他都只能在心里暗暗地想,说出口来就变成了理不直气也壮的:“沈南晏是我同桌当然是我亲自来接。”
陈盛和路右旗当然不能接受这个毫无道理的理由,几个人很快因为这件事嘻嘻哈哈闹了起来。
“那边的,上课时间不上课在这儿干嘛呢!”刚巡查完高一教学楼的周校在这里逮着几个翘课的学生,原本的好心情很快烟消云散。
另外一边的几个学生终于停止毫无意义地无聊纷争,十分熟练地拔腿就跑。
他们之中只有沈南晏没有过因为违纪而被校领导猛追的经历,反应慢了半拍,但这丝毫不影响他飞快地适应加入。
因为在周校声音吼出的那一刻,江逾白抓住他的手腕,低声提醒他——“跑!”
他就这样被江逾白拉着一路狂奔,直到身后再看不见来人也听不见任何呼喊声和脚步声时才堪堪停下。
江逾白松开了他的手腕,他跟着他们一起撑着膝盖急促地呼吸。
路右旗喘着气冲沈南晏道:“晏哥你这种好学生是第一次被周校追吧,怎么样,刺激吧。”
沈南晏缓了一阵才回答他:“虽然是挺刺激,但是我为什么要跟你们一起跑?”
他又没有逃课。
路右旗被他问得无话可说,当场哑住。
他们在教学楼旁找了个很少有人路过的地方待着,直到下课才悄无声息地溜回教室。
班上大多数同学不知道沈南晏请假的具体原因,只当他请假是因为感冒发生这些小病,对他回来上课也没有太多关注。
教室和往常一样没有任何变化,同学们上课依然开小差,下课不是补交就是写作业和嬉戏打闹,学习节奏一成不变又总是不经意间蹦出几个令人放松的乐趣。
沈南晏很喜欢这样的平静。
课堂上,江逾白带着他开小差。
“沈南晏,把你转笔那只手放下来,放到课桌下面。”
沈南晏没问他为什么忽然提出这个要求,他只是顺从地搁下笔,对江逾白道:“你先放。”
江逾白不跟他计较先后问题,听话地把左手垂于桌下。
沈南晏几乎一刻也等不及地追着他手往下,在课桌下面,别人看不见的地方,温柔又强势地握住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
元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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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南晏手指康复期间没有再去琴房练琴, 空闲时间多出许多,加之期末考试临近,他把更多心思放回了学习上。
所谓学习, 自然不止他一个人的学习。
在沈南晏的监督下, 江逾白几乎完全改掉了混世大魔王的性子,不再整天胡闹,老老实实跟着沈南晏不是写理综, 就是背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