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86-87
顾柏川的生日在冬天,北方的阔叶树全部落完叶之后。
我从几条街外的鲜花店里,买到了云南空运过来的玫瑰花,我买了一大捧回家,却只折了一支最好看的带去学校,早晨六点五十,学校的走廊里空无一人,我将鲜红的玫瑰插在他柜子用来上锁的铁环里,随后趴在桌子上补眠。
随着时间流逝,我在蒙眬中听到教室里人声渐大,早读即将开始,顾柏川姗姗来迟,班里最能咋呼的女孩喊着他的名字,大声告诉他,有人在他的柜子上插了花。
“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女孩们叽叽喳喳讨论着,“离情人节还早着呢,怎么会在这个时候送花呢。”
有好事的男孩怪笑着喊:“是不是送错了!谁会给大老爷们儿送花啊,要我说,与其送我花,还不如送我个新键盘!”
“噫,那也得有人要给你送啊。”旁边的同学拆穿他。
他们哄笑起来,声音大得我睡不着,干脆从座位上爬起来,混在人群后面去看楼道里的顾柏川——他的手里正抓着那支花,愣怔出神。
花茎被我修剪过,短而光滑,花瓣也被我撒过水,娇嫩新鲜……但是没有人会大张旗鼓给男生送花,花朵都是女孩子的东西,尤其是浪漫的玫瑰,似乎与生俱来就烙印着女性气质。
我知道。
这更像是一场恶作剧,或者故意来羞辱他的事情。
顾柏川盯了那朵花一会,转身将它扔进了垃圾桶,周围调笑他的声音更大了,我也跟着他们一起笑。
顾柏川的目光穿过人群,落在我的脸上,漆黑深邃的眸子仿佛洞悉一切,他与我擦肩而过,用仅有我们两个能听到的声音说:黎海生,你真幼稚。
我笑得更大声,露出两排白牙。
我是故意的,因为几个星期前的“告白”实在算不上成功:我明明已经跟他解释过,我不是因为章凡的行为,才有了后续的举动,但是顾柏川坚持不信,并且像个大人一样教训我。
他说,男性青春期体内雄性激素分泌旺盛,欲、望强烈,恨不得只要是个洞就能试试。
“黎海生,你不要把我当成女孩,再说你现在最重要的是中考,不要不当回事。”
我恨他将我比喻成发了情的动物,否定我在此之前为这段感情所做的一切纠结,更恨他用那种大人的语气跟我说话,轻描淡写,好像我内心激荡的情绪都只是他眼中的过家家。
他凭什么。
所以我决意就用这种方式追求,他不是觉得我把他当成女孩了吗?那我就这样进行到底好了。
我在英语书最后一页空白页上画了爱心,趁着早读时间故意举给坐在我斜后方的顾柏川看;趁着上操的时候,偷偷在他桌兜里放上加了很多糖的草莓牛奶;每次他去上数学兴趣小组的时候,我就坐在教室外面等他一起回家。
而只要他对我表现出不满,或者勒令我停止这种行为,我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一脸无辜对他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除此之外,令我更加骄傲的一件事是,在我的谆谆教导下,九九终于学会了“妈妈”这个词,每次我跟它说:“去找妈妈。”它就知道要对着顾柏川叫个不停,顾柏川不理它,它就绝不会停下叫声。
我看见顾柏川臭着脸将九九抱走去吃狗粮,心里头爽得不行,乐得直在顾柏川的床上打滚。
纪从云并不知道我们两个中间发生的事,有一次,她给我们两个买了奶茶,还没递到顾柏川手上,我就冲上去对着两根吸管各嘬了一口,然后拿着嘬过的奶茶往顾柏川嘴边凑。
顾柏川皱起眉头,推开我的手:“黎海生,你喝过的东西自己喝完,不要给我。”
“我喝不了啊,多浪费。”我笑嘻嘻拿着吸管往他嘴唇上杵。
吸管碰到了顾柏川的嘴唇上,他却抿着嘴坚决不张口:“你喝不完,为什么还非得要把两杯都尝一口?”
“我乐意,我尝尝哪杯甜不行吗?”
纪从云在旁边看得红了脸,她恼火地拍了我一下:“两杯都一样的,你这又是抽什么风。”
“你不许给他奶茶。”我说,挤到他们两个中间。
纪从云气恼起来,对着顾柏川说:“你瞧见没,黎海生现在就是叛逆期到了,你越不让他做什么,他就非要做什么,要我说我今天就不该带奶茶给你们,还不如留给我自己喝。”
纪从云转身就走,小跑去一堆女孩子身边,冲我做鬼脸。
我冲她比了个中指。
顾柏川忍无可忍,一巴掌将我的手从空中拍下去,揪着我的领子:“你过来,我们两个今天必须要好好聊一聊。”他说得咬牙切齿,我听了也不舒服,在他手底下扭动像一条被扔上岸的鱼。
“你就是因为纪从云是不是?你喜欢她?”
“我什么时候说我喜欢她了!”顾柏川怒道,音量极大,震得我愣在原地。
他扶额在原地踱步,最终放下手,问我:“黎海生,你能不能适可而止,再怎么也要到中考完之后再说吧?”
“那要是我们去了不一样的高中呢?”这是我担忧已久的事情,因为顾柏川各科的成绩都无可指摘,如果他想,他可以去市里任何一所高中……但是,即便我能拿到联赛的冠军mvp,各个学校对于特长生的要求也不一样,那么如果他存心避开我,我毫无办法。
“我就留在本校的高中部。”他说,“所以,考上本校的高中部对于你来说,应该并不困难吧?”
2015年的春节过得索然无味,黎正思忙着出去跟他所谓的兄弟们喝酒,陈敏没有回家,而顾柏川被他爸接走去他们在东边的房子里过年,因为担心我不会喂养九九,所以他走的时候干脆将九九也带走了。
整栋楼都很安静,仿佛就剩下我一个人。
我偶尔会去院里的篮球场打球,那里还有一些成年人,他们打球大多是偏向娱乐,对抗性没多强,主要是为了锻炼身体,所以在和他们打了两次之后,我就开始觉得索然无味。
这两年由于雾霾出现太过频繁的原因,北京进一步收紧对烟花爆竹的管控,曾经一到春节就噼里啪啦整夜响彻的烟花变少了。
我在寂静的夜里睡不着,还会想起曾经许芸阿姨还没去世的时候,她曾经执着我的手带我放那种手持“龙吐珠”,那时候陈敏也在,她总是拉着顾柏川在旁边站着看我们——顾柏川不喜欢这些闹腾的东西,所以许芸阿姨总是带着我玩,她说,我就是她第二个儿子。
那个时候我是很相信她的话的,我总觉得无论如何,我和顾柏川都会在一起走完这漫长的一辈子。
小的时候我喊他“哥哥”,长大了,总觉得这样喊太丢面子,所以我叫了他的全名,但在我心里我们还是一家人——我、他、陈敏、许芸阿姨,我们四个。
只可惜世事无常,就像是烟花从点燃到绽放、再到熄灭、坠落,我开始认识到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是永远不会消散的,任何一场意外或者变故,都足够将我小时候的幻想碾碎成一地鸡毛。
来年开春,我们学校的篮球校队一举打入决赛。
最后一场比赛进行得非常激烈,对方的中锋不知道是他们学校从哪来找来的学生,个头将近两米,往篮板下面一站,像是一张网,让我无数次进攻都扑了空。我本来对冠军都不抱希望了,谁料到了下半场,那个中锋却忽然小腿抽了筋,那么大块头的人躺在篮球场上不停抽搐,看了确实可怜。
但是,也正是因为有了他的这么些牺牲,我在后面半场咬紧牙关疯狂进攻,最后两分钟连砍10分,一下子将落后的局面扳回来,最终哨响的时候,我还没从比赛中缓过神来,周围的队员已经一拥而上,抱着我欢呼又狂叫。
我喘着粗气,大脑一片空白,汗水顺着我的衣领流下,男生们的肌肤蹭在我的胳膊上、腿上、脖子上、脸上。
我推开他们,后知后觉庆祝地喊起来。
冠军MVP,这个头衔落在我身上的时候,我好像拥有了全世界。
本校的高中部给我下发了签约合同,只要我白纸黑字往上签,那么就可以降低100分的成绩进入本校高中部的重点班,我毫不犹豫大笔一挥往上签字。
顾柏川的脸上也露出久违的笑意,我伸手抱了他,跟他咬耳朵:“真好,未来三年你也没法摆脱我了。”
中考那天,陈敏还没从海上回来,但是她给我打了电话,言语里流露出愉悦和骄傲,她说,我们生生终于长大了,知道不让老妈操心自己考高中了。
我说,如果可以的话,我不但要拿篮球特长生,我还想要打进职业队。
这是我为自己展开的梦想了,浑浑噩噩的初中年代过去,我想,我终于又能看见那么点生活的光芒,微弱,却足够维持下去。
第41章 88-89
也许是因为我与众不同的性取向问题,让我在一些少男少女的情思中反而变得迟钝了不少,总之,在我整个初中阶段,自认为没有收到任何同龄女孩给的心意,直到中考结束那天,我考完最后一科,伸着懒腰出教学楼,刚好被一个女孩拦住。
那正好是考生们考完兴奋喧闹的时候,所以没什么人往我们这里看。
我在她面前停下脚步,打量着这个姑娘——我对她有点印象,柳曼班上的宣传委员,因为个子高,模样标志,而且经常会在各种活动上代表班级表演节目,所以是男生们茶余饭后乐于讨论的对象……叫什么来着?
“黎海生。”
她准确叫出了我的名字,这让我有点惭愧。
我决定以不变应万变,笑着露出六颗牙齿:“你好。”
她也露出笑容,很自然地跟我攀谈起刚才结束的考试,问我考的怎么样,又说她这次发挥的还不错,打算把志愿报到本校。
一直站着实在尴尬,于是我们并肩一边走一边说,刚开始的时候,我确实觉得有些不自然,但是聊了两句之后发现她并没有什么恶意,对话也就流畅多了,我听着她说,心里在想的是,回头应该打听一下她的名字,总不好跟人家都聊了半天还不知道名字。
“……所以,你也打算留在本校吗?”她问我。
“嗯?”我这才幽幽回神,“是,之前就已经和学校说好了。”
她不知道为什么像是终于松了口气:“那就太好啦,未来我们也会是同学,那就……开学的时候见?”
我没跟上她的话头,刚答了声“嗯”,就见她已经冲我招了招手,向校门外的一辆黑色轿车走去,随后那轿车消失在我的视野里,卷起一股热浪。
我回想起刚才的对话,感到几分莫名其妙,再一抬头的时候,我才看见顾柏川正站在校门外面等我,背靠老杨树,双手抱臂,看向我的面色不善。
这会夏意正浓,太阳毒辣,照在大地上,水泥地面烫得几乎能摊鸡蛋,顾柏川最是厌烦炎热的天气,所以我猜他定是等得急了,连忙小跑两步过去,一边跑,一边献宝一样从自己带的包里掏出一个手掌大小的玻璃罐,里面装着用闪纸叠的星星,全是粉色的。
我笑嘻嘻凑到他面前:“恭喜解放,看,我给你叠的纸星星。”
我本来想着这种粉嫩嫩的东西,应该能换来顾柏川一个白眼,却没想到他伸手就把玻璃罐子给抓了过去,顺便用膝盖在我腿上抵了一下,推着我往前走:“少磨叽。”
“咦?”我还没反应过来,他怎么就把星星接过去了?
没等我思考结束,顾柏川已经率先开口发问:“刚才冯盼盼找你做什么?”
我听了顾柏川的话,第一时间的想法是,谁是冯盼盼……愣了两秒之后才反应过来,摸了摸后颈:“原来她叫冯盼盼啊。”
“你不认识她?”顾柏川奇怪地看了我一眼。
“我应该认识她?”
顾柏川在我旁边沉默了挺久,以至于我都开始深刻地怀疑是不是自己真的跟那女生有过什么交情,现在却翻脸不认人,于是抓着顾柏川的胳膊,故意晃悠他:“说说,她谁啊?”
“不认识你就跟她说话。”顾柏川将他的胳膊从我手底下抽走。
“这不是看她挺漂亮的嘛。”我笑弯了眼睛,嘴里面跑火车。
顾柏川被我的回答噎了一下,最后只能很无语地跟我解释说,冯盼盼是篮球社团的篮球经理,校队训练的时间和社团活动经常撞上,所以她也经常就在我们隔壁的球场,和我们校队几个队员关系都不错。
我听了之后恍然大悟,再回忆起之前在操场上训练的事,好像确实见她经常出现在我们周围,难怪冯盼盼一上来就语气熟稔。
“但是,你最好还是不要跟她走得太近。”顾柏川这样说。
我兴奋地将脸凑到他面前:“你这是吃醋了吗?”
顾柏川叹了口气:“跟你说正事呢,杨辰好像在追求那个女生,你跟他本来就不对付,别到时候再折腾出来什么事。”
杨辰?
真晦气。
晚上的时候,我跑去那处城中村找韩奈他们——之前牛佰万说好的,等我们中考完之后他来请我们吃饭。
集合的地点就在乔姐工作的那家台球厅。
这两年整个城中村的变化也很大,台球厅重新粉刷了墙壁,装了悬挂式电视,除了卖酒和汽水之外还拓展了奶茶和零食的业务——经常会有些十几岁的女孩跟男朋友过来,男生打球,她们在旁边没事可做,于是就会去柜台消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