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姐跟我逗闷子,说,自从有了奶茶零食之后,店里头开台球桌赚的都不如这些消费多了,不如干脆改成奶茶店。
我笑着趴在吧台上,夸她:“那还不是因为我们乔氏独家秘方,做出来的奶茶都比外面奶茶店卖的好喝,要是真开了店,它们全得倒闭。”
“去,就你嘴巴甜。”她被我夸得一直在乐,做了杯珍珠奶茶放到我手上。
我讨了免费的奶茶,靠在沙发上等剩下的人来齐。
韩奈姗姗来迟,头上顶着汗,手里面还抱着篮球,不知道刚从哪个场上野回来,他一进屋就扯着嗓门,让乔姐帮他拿瓶汽水:“不要冷藏,要冰冻那层的!”他这样说着,一屁股坐在我旁边,肩膀离我近了点,汗水蹭到我今天刚换的短袖上。
我推开他:“你他妈别离我这么近,汗都蹭我身上了。”
“操,大老爷们儿怎么这么讲究。”他抱怨一句,确实坐得远了些,凝神一看我手里的奶茶,又乐了,“你行不行,每天喝这些女孩喝的玩意儿,你不嫌甜啊。”
“你喝的那汽水难道就比这个糖分少?”我怼了回去。
我和韩奈聊着聊着就准备吵起来,幸好牛佰万和他几个小弟及时赶到,领着我们一群人浩浩荡荡赶场去吃烧烤。
我听韩奈说,牛佰万现在已经去汽修店做工了,也算是半个社会人,那气质跟从前是大不一样,不但身材变壮、嗓门变大,平时去的花哨地方也比从前多,就连在游戏厅打的游戏都变了——原先他们这群人玩的都是什么拳皇啊、赛车之类,现在好像变成了什么捕鱼游戏?
我对捕鱼游戏的认知很粗浅,停留在好几年前ipad刚出那会。我去顾柏川家用他的ipad玩过什么捕鱼达人之类,那种游戏不见血、不见激烈的战斗,还不如切水果好玩,我试过几把就直接点了卸载。
我实在弄不懂牛佰万他们还非要到游戏厅里玩这种游戏做什么,感觉像是越活越回去了。
或许是因为中考结束的原因,今天的烧烤店格外热闹,里头有不少中学生聚在一起吵吵嚷嚷。我在准备考试的前两个月里鲜少有机会出来,更别提吃什么烧烤,因此等烤串一上来,我就坐在那里开始闷头大吃特吃。
兴许“喝酒”这件事也是社会人的一项必备技能,总之,我本来没打算喝酒的(我始终觉得酒这东西又苦又辣,还不如白水),到最后也在他们不断地劝说下,喝下了一听雪花啤。
最开始没觉得怎么样,但是随着酒精的后劲儿上来,我开始觉得自己的手指头和脸颊都变得酥麻僵硬起来,说话的时候,舌头也总有些用不上力气。
牛佰万还想再让我喝,韩奈伸手替我挡了,笑道:“别为难他了,我们海生刚才在台球厅喝了一大杯乔姐做的奶茶,这会要是再喝,恐怕就只能撑个水饱了。”
我感觉有点晕,但是还没到醉的程度,韩奈这样说了我就从善如流,抓起旁边的蜂蜜烤吐司往嘴里送。
牛佰万不再逼我,反而揶揄道:“又不喝酒,又不抽烟,还净喜欢吃这些甜不拉几的东西……哎,这当着我们面倒也没什么,但要去了高中可得收敛点,别回头人家背后喊你二椅子呢。”
“哈哈哈,我们海生可跟你说的那些娘炮不一样啊。”韩奈趁我没说话之前抢了先,他端着自己装酒的玻璃杯跟牛佰万碰了碰,一仰脖子喝下去,又重重拍在我的肩膀上,“万哥你不知道,他前阵子还打了个市里头的篮球冠军,风光得很。”
“真的?”“行啊,我就说海生还是有两把刷子。”牛佰万身旁的小弟们一众对我祝贺。
心头对牛佰万的那点不爽被我强行压下去,我也重新摆上笑脸用汽水跟他们碰了碰杯。
谁知饭吃了一半,他们又再次聊起关于二椅子的话题,大概就是他们汽修店最近接待了一个客户,年纪轻轻开的宝马,最开始他们都以为是个小开,谁知道后面有一次汽车送去保养之后,就被一个中年大叔搂着腰给搂走了。
“我他妈最开始看他就觉得是个小白脸,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可要是他老子的钱也就算了,咱们恨自己投胎投得不好,哪知道比这个还恶心!”
第42章 89-91
牛佰万大骂一声“操”,又骂道:“卖屁股的东西,后面那个眼儿说不准连x都兜不住了,你们说,这还能叫男人吗?公狗都比他活得有尊严。”
“俩男的,怎么弄啊?”有人在下面起哄。
旁边的人怪笑着冲他比划:“搅x棍,搅x棍听说过吗?”
我握着签子的手停在半空,不知怎的,原本应该是散发着食物香气的烤串忽然变得腥臭难忍,就像是没有放过血的生肉,深埋在地下三千米,捂烂了又拿出来——招惹一堆恼人的苍蝇蛆虫。
韩奈就坐在我身旁,他没有感受到我的异样,反而加入到牛佰万他们讨论的队伍当中:“哟,我刚才刷手机的时候还看见新闻了呢,说美国今天通过了什么法案,同性恋全境合法了。”
“哈哈哈,那他们就离灭绝不远了。”底下的人哄笑着。
我听着那些苍蝇在腐肉上盘旋得越来越响亮,心中的不快几乎要冲破胸膛,我感到气愤又疑惑,凭什么牛佰万就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抓一把自己心爱姑娘的屁股,而我喜欢的人说都没有说,仍旧要被他们在背后如此嘲笑。
我不稀罕外国可以结婚,因为我本来也不对婚姻抱有任何期待,一本可以随意丢弃的证件,最后还抵不过寥寥几笔“离婚协议书”。
但我仍旧相信“爱情”,我仍旧觉得那是可以令人“要生要死”的东西。
于是,我“嘭”的一声将玻璃汽水瓶砸到用来做遮挡的大理石上,清脆响亮,那飞溅的玻璃渣划破了我的手,不单是我们桌的人,整个餐厅都向我看过来。
我对着牛佰万露出笑脸,盯着他懵逼的脸,笑出了声音:“不好意思,手滑了。”我摇摇晃晃站起身来,向外走去。没有人拦我,他们还沉浸在刚才的震惊中,似乎怎么也想不通我怎么能一次性砸碎那么厚的汽水瓶——要知道那可是在大篮筐里运输都摔不烂的。
夜色是浓稠的,我听见韩奈追上来的脚步声,没来得及回头,就已经扶着墙壁对着行道树的树坑大吐特吐。
于是,那天当陈敏特意从海上赶回家里,想要给自己儿子一个惊喜的时候,见到的是一个浑身酒味和臭味的黎海生。
我见到她的一瞬间,恍惚间以为是在做梦,又害怕她打我,瑟缩着往后躲了一下,陈敏扬起的巴掌最后也没落下来,她扔掉了手中的行李,翻箱倒柜从屋子里找出自己的证件,然后走出了家门。
我在她同我擦身而过的瞬间,忽然看到了她耳边一根银白的头发,随后在她摔门的巨响中,眼泪吧嗒吧嗒掉了下来。
我总是擅长把所有事都搞砸。
我撑着最后的力气换上衣服,将自己扔到床上,“大”字型摊开四肢,平静地看着纯白的天花板,看它在我的视野中逐渐模糊,直到一切陷入黑暗。
不知道为什么,我那天梦见了很小的时候,陈敏和许芸阿姨带着小小的我和小小的顾柏川,一起走在布满银杏叶的道路上,我一脚踩空,拽着顾柏川一起跌入成堆的金黄色落叶中,陈敏在我身后笑个不停,扬起漫天的落叶洒到我们俩身上,许芸阿姨在后面温柔地笑,用手中的老式数码相机对准我们拍下照片。
梦里,顾柏川拈起金黄的落叶,将它们塞入我的前襟。
他越塞越多,越塞越多,我的胸口和后背全部都被叶子挤压,原本柔软的叶片也变成粗糙的石片,磨得我生疼,我尖叫出声,蓦地醒来。
慌张地将台灯打开,我翻身下床,穿着睡衣睡裤就翻到窗外的平台上——自从长大之后,我使用这条“秘密通道”的次数变少了,但今晚不知道为什么就如此迫切希望见上顾柏川一面。
我本以为他已经熟睡,只想在窗外站一会就走,却没想到他屋子里的灯还亮着,而我出现在他窗口的一瞬间,刚好对上他诧异的眼神。
那天晚上,我们两个仿佛精神病一样,凌晨两点不睡觉,坐在他的房间里,翻阅各种书籍和资料,我迫切想要知道那个所谓伟大的达尔文,究竟有没有在他的“进化论”中将同性恋阐述为一种妖怪——看一眼就会反胃、只配拿来当笑柄的妖怪。
顾柏川拦不住我,只能加入其中。
当然,我冲动做出的这些事情并不能有什么科学的结果,更不可能用一晚上的时间研究出人类几百上千年都没研究出来的答案。
终于,在我准备踩着桌子够他柜子上最顶端落了灰的书时,顾柏川忍不住将我抓了下来,他的手握在我的腕上,惊道:“黎海生,你怎么这么烫?”
“啊?”我确实觉得有些迷糊,可我将其归为大脑的困顿,我仍在纠结那些困惑着我的问题,完全没意识到自己鼻腔里喷洒出的气息过高。
顾柏川的手搭在我的额头上,拿开,又匆忙出了房间。
我在他后面追问:“你去哪?”
“拿体温计和药。”
我坐在顾柏川的床上出神,这会后知后觉才发现肌肉疲软,有些使不上力气……应该是真的发烧了。
要说人在发烧的时候就容易思维发散,比如此时我就在回想:今天也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为什么就会发烧了呢?又在想,达尔文既然如此伟大,为什么进化论不能解决同性恋的问题?如果这真的是劣等基因,为什么没有消散在历史的长河中,而要一直留到几千年之后折磨我。
顾柏川回来了,将一支口腔温度计塞到我的嘴里。
我叼着温度计,口齿不清,却还忍不住说话:“这支温多(度)计,你也用过,我吃了你的口水……”
“我擦过。”顾柏川面无表情打断我的话。
我闭上了嘴。
房间陷入安静,只剩下墙壁上挂着的钟表秒针转动发出极轻微的响声,城市的夜晚很安静,我久违地感觉到疲惫,于是脑袋一歪靠在了顾柏川的肩膀上,我感受到他在我脸颊下方的身体骤然一颤。
“让我靠会。”我说。
顾柏川没有再动了,他由我枕着,然后就在我感到意识快要脱离躯体的前几秒,我听见他说,如果同性恋的基因在千百年来都没有消失,那么他更愿意将其看作是一种同异性恋相对的社会分工……
云里雾里,他讲的话就像是生物老师那个老头在课上讲的“催眠曲”,很快我就听不清他说的,沉沉睡了过去。
我很少生病,这一发烧就烧了整整三天,陈敏逼不得已回家,冷着脸在厨房给我煮粥,一边骂我“整天在外面吃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还学别人喝酒不生病才怪”,一边拿上饭卡去服务社买了罐黄桃罐头给我。
等我完全好起来,也就到了毕业旅行的时候。
说是毕业旅行,其实更像是游学,因为老师也会跟着队伍。
这是我们学校的一项传统,一部分原因当然是为了巩固同学情谊,另一方面原因是一般应届毕业生会有百分之四十左右选择留在本校高中部,所以,说是毕业旅行其实也是为了给未来的高中打一打基础——所有的分队不再按照班级,而是年级混排,通常情况下是两男两女,完成一些游学任务。
这项活动是自愿参加,本来我是不准备去的,但纪从云软磨硬泡,说是她想去,而且这次游学又是去的国外,平时陈敏和黎正思没机会亲自带我出国。
于是,我和顾柏川收拾好行李,跟着大部队上了飞机。
窗外的景色很好,我看了看手上的分组名单,上面排给我和顾柏川的两个女生我并不认识,纪从云跟我说不用担心,她会找这两个女生换组,换到我们这里……结果确实是换了过来,但还连带着另外一个女生也换了人选。
冯盼盼换到了我们组,我发誓这事跟我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偏偏顾柏川在我耳边咬牙切齿问:“之前不是跟你说过,不要招惹她吗?”
我本来还觉得有点不妥,听他这么一说,又故意和他抬杠:“那你又没同意跟我在一起,我凭什么要听你的。”
他没话说,权当没听见,闭着眼睛在我旁边假寐。
我本来是存着要倒时差的心思,没打算睡,在旁边又是看漫画,又是翻人家飞机里带的时尚杂志,翻了半天,因为实在是太无聊了,结果一闭眼也睡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是被顾柏川怼醒的,他掀开我旁边遮光板,探过头来,让我看外面的日出。
这是我第一次在飞机上看到日出的景象,更加准确地说,我觉得我们应该飞行在昼夜分界线上,飞机的尾部还是夜的深蓝,而前部已经变成了极为浅淡、甚至有些偏红的粉色。
顾柏川离我极近,扑面而来全是他身上那股肥皂水的味道,窗外的景色再迷人也不再能吸引我,我盯着他的耳廓,突然在上面咬了一下。
第43章 93-94
飞机降落在南半球一座临海而充满水汽的城市,日光充足,虽然是冬季,但是气温仍旧处在二十多度,阔叶树伸展着绿叶,街上的行人穿着单衣或仅仅披着一件薄外套。
我跟顾柏川说,这里像是春天,换来他跟我讲什么季风什么暖流,好像那个会敲着教鞭在讲台上高谈阔论的老古董……他这人太不解风情了,我想,干脆对他的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