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祎抿着嘴,像是怕路重越追究当年的细节,岔开话题道:“不是因为坐牢。”
“嗯?”路重越没反应过来。
修祎解释道:“我说过得‘一般’。不是因为坐牢。”
“那是为什么?”路重越问。
这么多年,要说一点长进都没有吧,倒也是冤枉。
他和上学那会儿不一样了。
以前遇到这种情况,问过一次,如果修祎不说,赌气也好,要面子也罢,路重越就不会再开口了。
修祎本来就是什么事情都放在心里、不愿意拿到嘴上说的人,路重越不追问下去,他更乐得,一来一去的,好多事情闷到最后,就都变成了误会。
四年半过去,修祎或多或少也改变了。
他说:“因为你不在。”
很简单的一句话,甚至不能称之为一句,顶多是半句。
路重越却一下子就明白了。
因为你不在身边,所以我过得一般。
28.
“我他妈在不了。”
眼泪不争气地重新跑了出来,但很快,路重越又因为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忍不住发出“噗嗤”一声轻笑。
“我这么乖的人,可干不出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怎么陪你蹲号子。”
修祎也跟着笑:“没关系。”
半晌他继续说:“以后应该不会‘一般’了。”
“嗯,但愿吧。”
路重越哭得更厉害了。
他能感觉到,两人之间还是有余地的。
路重越好想立刻和修祎说出所有关于挽回的话,可是又怕自己没有机会了,所以想要稍微……就稍微使那么一丁点手段,即使被拒绝,也别让自己落得太惨、太难看了。
认错吧。
是他有错在先,抛下修祎一走了之的那天起,他就已经不是乱发脾气还会被修祎无条件容忍的人了吧。
“刚才骗你的,”路重越死死掐着手心,尽量忍住让声音不被抽泣所影响,“其实我过得一点都不好。我只能拼命工作,因为一闲下来就会忍不住,老是想你,又生你的气,觉得你是天底下最坏的人,不明白你怎么就不能服个软,主动来找我说句话。”
他整张脸都花得不像样,越抹越乱。
“现在我才知道,天底下最坏的人是我。上学的时候我就对你不够好,老是无理取闹,实习那段时间,我们总吵架,一见面就吵,不对,也不是吵,只有我在骂,你都不还嘴,就那么听着……”
两边的门外都传来几声警棍敲栏杆的响动。
修祎见状打断他道:“时间快到了,你……别哭了,再说几句,我就该回去了。”
路重越赶紧深深换了一口气,也顾不得去想惨不惨的事儿了,省去口中剩下的所有铺垫的话,他说:“和好吧!修祎,要是你、你还有那么一点喜欢我的话,咱俩和好吧!”
“什么意思?”
修祎的表情突然变得很困惑。
在路重越的预设里,直接同意和当场拒绝的可能大概各占45%吧,剩下10%是需要时间再认真想想,但“感到疑问”这个反应,绝对不在他的估计范围之内啊……
于是他也懵了,但考虑到时间紧迫,所以还是硬着头皮说下去:“以前我总觉得你闷一肚子屁,什么都不说出来,这不好那不好的,可是仔细想想,其实我也没有多好。以后我不会再乱发脾气了,动不动总是耍小性子、火一上来就口无遮拦的毛病,我也改掉,我、我一定会使劲对你好的,你别不要我,和好吧,行不行?”
修祎眉头紧锁:“我问你‘和好’是什么意思?”
路重越下意识想要掏口袋找手机,给修祎看聊天记录。摸了几下,他才想起来,刚才进门的时候,手机就已经被交给值班室的狱警保管了。
“我给你发的消息,”他只好空着比划了两下,“我说分手,你没看到吗?”
“看到了。”
修祎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又说:“可是我没同意啊。”
第21章 不作了
29.
这他妈的已经不是谁输谁赢的问题了行吗。
合着好几年了,兜兜转转绕这么一大圈,他们各伤各的春、各悲各的秋,两个人的四季交替轮回,愣是根本没有一次赶在同一个频道上。
也真够可以的。
探监室的门开了,铃声响起,昭示着本组探视时间已经走到了尽头。
玻璃窗的那端,狱警也进来了,准备将犯人逐一带走。
负责这活儿的一共有三个狱警,而犯人有十个,所以大伙不是一起离开的,而是根据运气,有先有后。
有的狱警喜欢从屋子的左右某一头开始往外拎人,有的则是看心情,随机“乱”拎。
修祎趁着还没轮到自己,紧紧攥着电话听筒:“下个月15号……”
到了这个节骨眼上,既然都明白他要说的意思,就不必全部听完了,路重越也争分夺秒地说:“我来,肯定来,你等着我。”
修祎点点头,还要说什么,下一秒,警棍敲在桌上,有个狱警站到他的身后,催促他把听筒挂回去,然后伸手朝他胳膊的位置架。
顺着送还的动作,他不舍地用指尖够着去摸那扇玻璃窗,路重越也急了,拼命指着举在耳边的听筒,大声喊道:“给我打电话!修祎,平时给我打电话!”
修祎已经听不到他的声音了,也不知道懂没懂,反正使劲点了点头。
30.
短短二十分钟,路重越经历了反复的悲喜交加,最后又突然猛地着急了一下,踏出探监室的瞬间,他只觉得,强撑着提起来的精神全部跟着嗓子眼里的那口气一起被卸掉了。
松懈下来,发着烧的身子当即歇菜了。他脚下一软,斜着倒了下去,连落地的疼痛都没来得及感受,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黄斯琪一个姑娘家,哪里扛得动他这个大老爷们,荒郊野外的,打120也得等上好一阵子,最后还是贺澄站出来,和监狱请了半天紧急假,开车把两人送回了市区。
到医院病房时,路重越已经烧得开始说胡话了,嘴里嘟囔个没完,声音又小,吐字又不清,总之一句也听不懂,把黄斯琪吓得够呛。
“家属往后退!”
医生和护士都围过来,解衣服的解衣服,打针的打针。
这种情况下,当然管不了会不会影响细胞输注的效果了,再不抓紧处理掉发热的问题,只会让他的病变得更糟糕。
折腾了一下午,夜幕降临,路重越终于退烧了。
他睁开眼,看到床边的黄斯琪和贺澄,不好意思道:“对不起啊,给你们添麻烦了。”
黄斯琪肉眼可见地舒了口气:“真服了,要早知道会这样,说什么今天也不带你一起去了。”
路重越想到自己几小时前信誓旦旦跟人家保证的什么“真的没事”、“肯定可以”,不免心虚:“骂吧,斯琪,多骂我几句,消消气。”
黄斯琪睨了一眼身边的贺澄,估摸是顾及着形象,没再骂了,只是冷哼道:“骂你有用?真是的,胡说八道,把我当什么人了……”
路重越顺着她的目光,也看向贺澄:“贺警官,真的很抱歉,初次见面,就这么麻烦你。”
贺澄倒是个实在人,笑笑道:“举手之劳,别挂在心上。”
他掏出手机看时间,又说:“我去买晚饭吧,斯琪想吃什么?还有,你朋友有没有需要忌口的?”
黄斯琪摇摇头:“给他买就行了,晚点咱俩出去吃。”
路重越听出来了,黄斯琪的意思是想把贺澄支出去,然后有话要单独和他说。
于是他跟着开口:“路重越,我的……名字是路重越,贺警官叫我小路就行。那个,你随便买,我不挑的,实在太不好意思了,一再麻烦你……”
成年人之间,话不用说得太明白。
贺澄了然:“行,那我出去转转,看着买点什么适合病人吃的饭。”
黄斯琪也站了起来,送贺澄出病房。
两人在门外驻足,黄斯琪说:“澄哥,咱俩之间,我就不瞒着了,路重越他……是我哥的前任,不过照今天这架势看,可能很快又会变成现任了。”
贺澄对同性恋没有什么极端的看法,听完第一反应,只是关于自己的潜在危机解除了,所以无谓地点点头:“知道了,你放心吧,我不会多想的。”
“嗯。”黄斯琪拉起他的手,“我哥的这层关系得考虑,而且,我们俩是大学同学,再怎么看他不顺眼吧,四年的情分也是在的。既然以后还要往一块堆凑和,有些话,算是替我哥主持公道也好,为我自己顺了这口气也罢,我必须得和他说清楚了。”
贺澄用掌心的温度回应她:“我明白。”
黄斯琪腼腆地笑了笑:“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内容,不是非得背着你说,我只是……暂时不愿意让你看到我发火的样子。澄哥,我想保留一点在你心里的温柔形象,你能理解吧?”
“能。”
贺澄轻轻抚了抚黄斯琪的侧脸,认真道:“我可以走,但是希望你也能理解我的想法。我肯定是有信心乖乖的,不惹你生气,所以你对别人再怎么发火,在我这里都是最温柔、最善良的女孩子。”
“嗯,知道了,澄哥。”
黄斯琪眼里的笑意变得更浓。
“我也能。”
31.
送走贺澄,黄斯琪回到病房,表情瞬时变脸似地冷了下来。
认错这种事情,一回生二回熟。
路重越见状赶紧说:“我错了,都是我的错,好斯琪,你快骂骂我,别憋着生闷气。”
黄斯琪也不客气,小嘴一撇:“和好了?”
路重越厚着脸皮笑道:“嗯!嗯……算是吧,应该是。”
坐回椅子,黄斯琪双臂环抱,翘起二郎腿,俨然一副气场全开的架势:“路重越,我今天把话撂在这儿,你再敢欺负我哥,再那么没日没夜地作,我一定亲手宰了你,说到做到。”
“不作了,不作了,”路重越连连摇头,“我化身封建社会小媳妇,给你哥端茶倒水,伺候他洗脚丫子还不成。”
“少跟我贫。”黄斯琪直接用白眼翻他,“反正我就告诉你了,要过好好过,再让我哥受罪,我绝对饶不了你。”
听到“受罪”两个字,路重越不受控制地回忆起下午时看见的画面。
铁手铐上的寒光好像再次闪进了的他眼睛里,让他疼得想流泪。
他低下头:“以前太幼稚,现在我都26了,我长大了,真的,不会再让修祎受罪了。”
“你最好是。”黄斯琪冷哼道。
认错归认错的,但这毕竟是两口子之间的事情,路重越向修祎剖白时倒没觉得有什么,纯属心甘情愿,可是反复被黄斯琪这个“小辈”指着鼻子教训,他面子上多少有点过不去,就小声说:“一个巴掌拍不响嘛,修祎也有不对的地方,我俩都改,以后肯定好好过。”
谁知他的话就像是撮火星子似的,一下把黄斯琪这小炮仗脾气的引线给点燃了。
“你倒真有脸说这种话啊。”
黄斯琪站起来,高跟鞋在地上跺出“砰”的一声。
“以前你一生气了,不管不顾地什么话都往外喷,我哥哪次不是照单全收,挨多少骂也不吭声,这能叫‘一个巴掌拍不响’吗?你们俩的做法,就相当于你在用巴掌打他的脸,是了,可不就一个巴掌么,我现在给你个大耳光,你告诉我响不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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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
男票面前的黄姐:
骂你有用?我是那样的人吗?
男票不在的黄姐:
看我今天不把你骂得嗷嗷哭!
第22章 *生日快乐
修祎和路重越的生日都在九月,前后只差了一天,一个是1号,一个是2号。
大一那次赶在军训里了,每天训练结束累得像滩泥,根本提不起精神晚上再出去玩,而且大家刚认识,彼此之间还不熟悉,更别说发展到后来的关系了,所以两人都没张罗过生日的事情。
转过年大二的时候就不一样了,宿舍里的人都互相知道了每个人的生日。唐鹏扬提议大家一起出去吃饭,跨过0点,在1号和2号的中间,给修祎和路重越一起过生日。
几个男生跑到校外找了个烧烤摊子,林奇负责订了十寸的大蛋糕,别出心裁让店老板把那个蛋糕以中间做界限一分为二,左右两边画的是不同的图案。
他们是十点半查完晚寝之后跑出来的,到地方、再等菜都上齐开吃,就已经差不多0点了。大伙吃着烧烤,喝着啤酒,给看着像拼接起来似的蛋糕插上一圈蜡烛,修祎被推过去,紧赶慢赶地许愿、吹蜡烛。0点一过,随着手机屏幕上的“9月1日”跳到“9月2日”,蜡烛又插一批,火苗重新围着奶油图案跳跃起来,许愿的人换成了路重越。
聊天的话题换了一个又一个,聚餐到后来,路重越和林奇都喝高了。
全员清醒的状态下回学校,尚且不敢保证一定能逃过宿管的“法眼”,更别说还带着俩喝多的人了。于是几人在校外开了两间房,两个清醒的人各负责照顾一个醉鬼,转天再一起回学校。
修祎“认领”到的当然是路重越。
这种开在学校附近的小酒店,房间应该是做过什么特殊的隔音处理,唐鹏扬和林奇就在隔壁,却一点动静也没有。
进了屋,路重越就开始耍酒疯。修祎把人放到床上,外套和裤子都剥掉,还贴心地盖上了被子。哪知不过进卫生间调个热水的功夫,一转头,他就看见路重越掀开被子,把床单扒下来披在身上,正光着脚丫、晃着大白腿满地溜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