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人先是惊了一下,继而哈哈大笑,“兄弟们,我当这是谁呐!看看,这不是大少爷么!您刚才,是在求我?” “是,我求你。” 那人啧啧嘴,朝后面的人使了一个眼色,松开手狞笑道:“好啊,大少爷都开口了,怎能不给您一个薄面呢?” “多谢。” 蒋昱扶起虚脱的弟弟,正要去接妹妹,却被那人的手臂拦住了,“唉?别急啊…” 蒋昱冷冰冰地睇着他,那人勾唇一笑,抬起一条腿,拍了拍自己的裆下,“从这过去。” “大哥…” 蒋昱摆摆手,示意弟弟不要说话,他甚至连犹豫都没有,弯起膝盖,趴了下去,一点一点地爬过那人的胯|下。 “呃…” 那人一脚踩到他的头上,锐利的岩石上刺破脸颊,他却感觉不到疼。 “爷半个月没洗脚了,舔干净。” 蒋昱浑身战栗着,颤声道:“我照做,你就放了我妹妹?” “你试试呗。” 蒋昱闭上眼睛,脑袋凑近了那人的脚。 那人从他身上直接踏了过去,“我可以放过你妹妹,但我一人说的不算,大少爷,我弟兄们不同意啊!” “哥哥!哥哥救我!” 那些人说着便扛起了蒋旻,在她屁股上乱摸,听着妹妹声嘶力竭地求救,蒋昱心头一酸,扑通跪了下去,狠心扒开自己的领口,红着眼嘶吼道:“欺负孩子算什么本事!有种玩我啊!” 蒋昱不仅是京城闻名遐迩的温润公子,更是妇孺皆知的美人,只因家世煊赫,才免去些登徒浪子的骚扰。只是比之这个男生女相的长子,父亲倒是更疼爱资质平庸的次子,好在蒋昱生性孤傲,对此不甚在乎,尽好兄长本分便是。 白玉般的肩膀就那样一览无余地展露在这几人之前,蒋昱甚至挑起眉毛笑了出来,“我没骗你们吧?我可比妹妹好看多了。” 那几个人互相看了看,露出污秽的牙齿,他们搓搓手,朝蒋昱走来,谁知蒋昱竟从地上捡起一块尖石,戳着自己的脖颈,平静地说道:“放了我妹妹。这地方邪乎,鬼魂逃不出去,我死,她死,你们也得死。” 鲜血从石头流入指缝,他决绝得连眼睛都不眨一下。那些外强中干的人许是怕了,领头的挥了一下手,蒋旻被扔在地上,她自己爬了起来,连忙朝哥哥冲了过去。 “大哥!” 蒋昱亲了一下妹妹的额头,“乖,去找二哥。” “那你呢?” “不必管我,能跑多远跑多远,哥会找到你们。” “大哥…” “快去!阿晟!” 蒋晟忍着身上的剧痛,兄弟二人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他咬住牙关,牵起妹妹,跑进了树林。 那是蒋昱迄今为止十六年人生中最漫长的噩梦,他在光天化日之下被轮番羞辱。蹂|躏曾经高高在上之人可悲的尊严,让那些人卑贱扭曲的兽|欲得到前所未有的纾解。蒋昱深信自己是难过的,可奇怪的是,他竟然连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在那又臭又闷的船舱中他就接受了现实,树倒猢狲散,自己不再是京城那个高不可攀的相门贵胄,他是流犯,是罪臣,是从云端被狠狠扔下地面四分五裂的棋盘。从踏上这片孤岛的那一刻,他终于意识到,那个遥远的国家,那些济世安民的理想,那些匡扶社稷的天真,他两袖清风的父亲和温婉贤德的母亲,他自己的家,那个兴旺的,质朴的,充斥着书墨香气的家,都离他远去了。 褪去一身浮华虚妄的外皮,赤|裸生命的全部意义,只剩下活着。 蒋昱麻木地盯着残阳的光晕,红,橙,黄…红,橙,黄…像从屠场台阶上蜿蜒漫开的血,多悲怆的颜色。 铡刀的颜色,马车的颜色,蒋门一族的颜色,忠魂的颜色。 隐匿于云层之中,被涤荡得,清清白白。 “嗯…” “二哥!大哥醒了!” 蒋昱还未睁开眼,便被欣喜若狂的妹妹搂住了。他身上盖着蒋晟的囚衣,被撕烂的裤子上全都是血,他也不觉得自己狼狈或是难堪,强撑着站了起来。 他不能倒下。 “阿晟。” 弟弟心照不宣,避重就轻地笑了一下,“大哥,你再睡会儿吧。” 蒋昱摇摇头,“有吃的么?” “没有。” “水呢?” “没有。” “人呢?” 蒋晟抿起嘴,蒋昱顺着他的目光定睛看去,草丛的对面,有火光。 “大哥,我们要过去么?” 蒋昱叹了口气,“阿晟,你想活么?” 出乎意料的是,蒋晟居然沉默了。 “哥,你想么?” “我想你和阿旻活着,无论付出什么代价。”蒋昱笑了笑,朝妹妹招了招手,“阿旻,跟上二哥,咱们走。” 蒋昱往弟妹和自己脸上糊了一滩脏兮兮的烂泥,他走近人声鼎沸的地方,看见了那几个家丁。 他们站成一排,双腿抖如筛糠,坐在兽皮之上的丑陋男人发出狰狞的狂笑,身旁站着一个五大三粗的刀疤脸,他手中牵着的十几条狼狗,正贪婪地流出饥肠辘辘的垂涎。蒋昱有一种预感,这几个人就要死了,然而他却丝毫感受不到大仇得报的痛快。 不过是如出一辙的命运,他们死了,下一个,又会是谁? “连狗都跑不赢的人,怎么在这地方混下去,嗯?” 那人突然敛起笑容,只见一群狼狗一拥而上,尖叫声和撕咬声此起彼伏,蜷缩在后的女人捂住了孩子的眼睛,蒋晟揽着妹妹的头,不住安抚着害怕的女孩。只有蒋昱直视着这些,他不是不惊恐,只是除了惊恐,他必须思考。 活下去是要付出本钱的,他在权衡。 “你,过来。” 那人朝蒋昱勾了勾手指,“面生啊,新来的?” 蒋昱本能地上前一步,挡住了弟妹,他不卑不亢,眼神匆匆掠过地上那堆糊烂的血肉,目不斜视地迈了过去,“是。”
“所犯何罪啊?” “忤逆,叛上。” “哦?”那人面露凶光,“这么说你将来,也会叛我了?” “那狗皇帝,可比不上大爷你。”蒋昱垂首道,“我只求温饱,足矣。” “哈哈哈哈…好啊…”那人堆起一脸森笑,随手从地上拾起一个烂馒头,“刚才他们几个,就是为了这个…温饱?这地方的温和饱,都得和狗抢,这是规矩,是律例,懂么?” “嗯。” “既如此…”那人将馒头往天上一掷,“抢到了!就是你的!” 野狗发出“呜噜呜噜”的低吠,蒋昱回头对弟弟沉声说了一句“呆着别动!”便狂奔了出去。蒋晟闭紧双眼,他恨自己懦弱,恨自己无能为力,恨自己总是被这个人庇佑,他知道大哥不喜欢他,甚至讨厌他,可正因如此,他才更恨自己。 那群狗回来了,嘴角还沾着血腥,可蒋昱没有回来。 除了得意洋洋的狂笑,所有人都噤若寒蝉。 “哈哈哈…又死一个!又死一个!哈哈哈…” “大哥!” 一个熟悉的身影穿透火光蹒跚而来,暴露出来的皮肤惨不忍睹,他高举起手臂,手中赫然攥着一个馒头。他在那人面前站得笔直,张开嘴,缓缓咬了一口,他一边用渗血的牙细细咀嚼,一边幽幽说道:“谢大爷赏。” 那人骤然止住笑声,嘴角不自觉地抽动了几下,不甘地拍了拍手,“好啊,你挺厉害啊!” “过奖。” “哼。”那人冷嗤一声,起身靠近蒋昱,捏住他的下巴,低声道:“ 就算你活过今天,也活不过明天…不信你试试?” “多谢提醒。” 那人见他油盐不进的样子,指了指他,怒道:“滚!都滚!” 人群如蒙大赦般地散尽,蒋晟小心翼翼地触碰了蒋昱一下,眼前的人连转身的力气都没有,一头栽倒在地。 方才还在那里的人,仿佛幻觉一般,一溜烟便无影无踪了。雷声轰鸣,乌云转瞬即至,蒋晟和蒋旻在滂沱暴雨之中拖着蒋昱走了好久,直到他们精疲力竭,也没有找到一块干净的地方。蒋晟只好将哥哥和妹妹圈在弱不禁风的臂膀之中,三兄妹在一块巨石下围成一团瑟瑟发抖,乞求上苍垂怜,雨过天晴。 “大…大哥哥…” 蒋晟浑身一凛,战战兢兢地回过头,一个面黄肌瘦的小男孩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角,怯怯地说道:“这林中夜间有瘴气,你们躲在这里,会生病的。” “小兄弟,你…” 那男孩眨了眨眼睛,“随我来。” 作者有话要说: 蒋昱就是后来的白澈哈,嗯虐...虐的都是过去嘛(*/ω\*)第23章 浑噩 置身于深潭,被寒流裹挟,蒋昱宁愿自己就这样长眠,可事与愿违,他还是醒了。 命越烂,就越硬,就越耐得住消磨。 “大哥哥,喝点水吧。” 蒋昱用了很大的力气才看清眼前的人,他累得快到极限,连聚光都让他殚精竭虑。 “你…是谁?” 他本能地保持警惕,拼命维持神志,在这个地方,他不打算相信任何人。 男孩大方地露出两颗小虎牙,“我叫米粒。” 蒋昱其实也没记住这个简单的名字,他只是木讷地点点头,“我弟妹呢?” “哦。”叫米粒的男孩指着不远处的角落,“他们照看了你一夜,撑不住了,刚睡下。” 蒋昱顺着他所示的方向看去,见弟弟妹妹安然无恙,这才稍稍放宽了心,他不由衷地笑了一下,“多谢” 那男孩倒是害羞地挠了挠头,“不客气。大哥哥…” “米粒!”一个女人拽着他的耳朵将他薅了起来,“别扰人家,出去看着。” “娘…” “快去!” “哦。” 男孩乖乖出去了,那蓬头垢面的女人难为情地挽了挽乱发,伸出手想将蒋昱扶起,犹豫了一番,却又瑟缩了回去。 蒋昱见状,心中明白了大概,直接扶着她的手臂坐了起来,“大姐,在这个地方,前尘过往皆是虚妄,你救我们三兄妹一命,就是恩人了,有话直言便是。” 那女子抿起嘴唇,抱着膝盖在他身旁蹲下,“公子,你也看出来了,我本是个年年老色衰的下贱娼妓,有幸遇到一位恩客,赎身给人家做了小妾。受尽冷眼也就罢了,我男人待我不错,也没什么可怨恨的。我这一辈子,什么谩骂诋毁都听过,只求肚子里的孩子做个堂堂正正的人。谁成想…”她苦涩地笑了一下,“好容易从了良,夫家冒犯了当朝权臣,我怀胎七月沦落到这个地方,为了能把米粒养大,又要捡起从前的营生…”她看向蒋昱,空洞的眼眶中甚至寻不到悲伤,“公子,你信不信?这个岛上,只要是个男人,只要能给我一口饭,就都睡过我…” “嗯。”蒋昱没有回应她的目光,“想说什么?” 那女人笑了一下,“那山大王叫虎头,原是个土匪,来到这里之后砍砍杀杀的,所有粮食都被他和那群恶霸管着。连鱼都抓不得,岸边都是他的人,被发现就是一顿毒打。想要活下去,就要听他的话。” “没人反抗过么?” “有啊,他就是这么上来的啊。一波接着一波,推翻了这个,又换上了那个,没人想拯救我们,只是想取代他,甭管谁坐上那张兽皮,都是同一张嘴脸。没办法啊…”女子仰头发出一声嘲讽的轻叹,“谁让这地方太无聊,人呐,手中哪怕攥上一点鸡毛蒜皮的小权利,不压榨别人,不钻营别人,就仿佛丢了什么天大的便宜似的…” 她随意摇晃着瘦削的身体,脸上的表情云淡风轻,蒋昱知道,他迟早会沦为同样麻木的人。或者说,他已然是了。 艰难困苦打磨不了人性,只能让人迫不得已自揭虚伪的伤疤,露出真实不堪的血肉,不存在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