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讥,你又独断专行做了什么!” 白讥摆摆手,“他是灵根深重,也是肉身成仙,只不过付出了代价。” “什么代价?” “选择的代价。” “说清楚。” “说不清楚。” 白讥深吸一口气,看向了黑屠,“必须解除封印么?” “嗯。” 白讥点点头,一脚已经踏入房中,头也不回地说道:“怀安,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并非我一意孤行,尘封过往是白澈深思熟虑后的决定,我虽推波助澜,却无从干涉。” “你是他的师尊,为何不能干涉!” “对了。”白讥自嘲一笑,“说起来…我们的师徒情分,亦是他的选择。” “休要搪塞我!”白诤召出长鞭,指着黑屠质问道:“白讥,你莫不是为了他,才就势想出这么个理由应付我吧?” 黑屠以迅雷之势挡在白讥身前,负手而立,面露愠色。白讥轻叹一声,不得已转身将这同样一根筋的人扯到一旁,牵起他的手,在他掌心悄悄挠了挠。感受到他僵直的身体终于放松了下去,白讥戳了下他的脸颊,“屠屠乖,给爷笑一个。” 黑屠勉强抬了下嘴角,白讥见这个哄好了,又对白诤吐了吐舌头,“白正直,你最大的本事,就是能把满腔关怀的肺腑之言说成尖酸刻薄的诳语,若是这张嘴不恁地口无遮拦,也不至于这么不招人待见。” “哼!”白诤瞪了他一眼,将沉璧收回腰际,“彼此彼此。” 两人吵了一千年,总知道该如何点到即止。白讥敛起笑容,“还救不救人?” “废话!” “那就帮我。” 白诤绕过二人,直截疾步走到白澈床边,食指在他额上一触,一道耀目的灵光乍现,“嗞”的一声,白诤好像被烫了一下,猛地抽回了手。他捻着被刺痛的手指,似乎确认了什么。 “这封印,是你用太虚符咒所制,我碰都碰不得,又能帮你什么?” “《陌殇》乃是太虚咒中最艰深晦涩的一篇,上辈子我也就成功过那一次,以我当下的灵力,怕是吟不出了。” “所以呢?” “所以…”白讥将手搭上白诤的肩膀,“所以,师兄,你我同脉相承,我的灵力不够,你的兴许还凑合。” “我又不会…” “我会呀。”白讥笑了笑,拍拍胸脯说道:“移花接木,我入你身便可。” 白诤闻言一惊,冷笑道:“说起这个…我在樊月遇到过一个小倌,那是谁啊?” 白讥嘿嘿讪笑两声,讨好地为他捶起背,“师兄当真好眼力,什么都骗不过你。” “滚!”白诤道袍虚晃,扒拉开他的手,郑重其事地板起脸:“白讥,附魂之术本是巫蛊之法,你既从恶如崩…”他顿了一下,话虽是对白讥所讲,眼神却一直逼视着黑屠,“此刻权宜之计,我姑且信你,但你要向我保证,这是你最后一次,用这阴毒禁术。” 白讥愣了一下,继而哈哈大笑,他敛好衣袖,对白诤深深作了一揖,恭敬地说道:“梵玉,谨遵怀安上仙教诲。” “嗯。”白诤叹了一声,“事不宜迟,来吧。” 白诤盘膝席地而坐,闭上双目念起阴阳诀,不肖片刻便出了元神,天地命脉门户大开,可见他对白讥虽恶语相向,却当真毫不设防。白讥与黑屠对视一眼,莞尔笑笑,凝神在空中划出一道若隐若现的长符,随即一跃而起,钻入那符咒纷飞的附魂之阵。“嘭”的一声,那光晕愈发缩小,遁入白诤的百会大穴,终化作了无形虚妄。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白诤缓缓睁开眼睛,黑屠连忙迎上前去将他扶起,为他擦了擦汗,“逞强。” 白诤笑着捏住他的脸颊,“你这呆子呀…” 黑屠正想拥他,却被他胸前莫名而出的内劲远远震慑在地,面前人那柔和的双眸刹那之间变得凌厉冷峻,他掸掸衣袖,呵道:“莫要用我的身体做那恬不知耻的龌龊事!” 黑屠撑起身子,站得笔挺,又恨不得对他退避三舍,“你不是他。” 白诤冷嗤一声,“你倒是分得清楚。” “梵玉!” 黑屠这一声呼唤,白诤骤然感到头颅中炸裂般的天昏地暗,他立刻按压住太阳穴,紧锁眉头默念心诀,直到经脉融会贯通,才长舒一口气,再看向黑屠时,又换回了那伶俐俏皮的目光。
他牵起黑屠的手,在上面揩了一把油,“刚入体时法力冲撞,我师兄膈应我们两个,方才吓到你了吧?” “没有。”黑屠摇摇头,将他的手捧在胸口,“梵玉,你就是你,变成什么样,我都认得出。” “嘁!”白讥抿唇一笑,“行了,别磨叽了,你不嫌弃我,我还嫌弃白正直这张脸呢!除了吹胡子瞪眼,什么表情都做不出来。还有…”白讥甩甩手,“你放开!” 黑屠一脸纳罕地望着他,白讥撅起嘴,支支吾吾地嘟囔道:“不许亲…不许拉…别人的手,就算是我…也不行…” 黑屠见他说这话时面颊绯红,噗嗤笑了出来,虽听话地松开了手,还是打趣道:“梵玉,你吃醋了,我真高兴。” “高兴个屁。”白讥佯装嗔怒地白了他一眼,“我…我是怕好师兄杀了我。他现在估计气得鼻子都歪了。” 黑屠在他鼻梁上划了一下,“没歪呀。” “讨厌!”白讥挥开他的手,正色道:“不闹了。” “嗯。” 只要一看到白澈,那张明媚爽朗的脸上总是会笼罩上一层不易察觉的愁云,白讥沉吟良久,似乎是自勉地笑了一下,“待我解开封印,你便…便…” 他嗓中酸涩,发音愈发沙哑艰难,黑屠摸了摸他的头,“我便将那东西引出,不碍事。” “对不起。” “梵玉,能答应我一件事么?” “不能。”白讥坚决地驳回,“答应我一件事。” “好。” “我还没说。” 黑屠平静地笑了,“我会好好的。” 白讥垂眸,“决明宗从不食言,你要说到做到。” 黑屠勾起他的小指,举到了二人眼前,“嗯,一言为定。” 白讥的喉结动了动,他深知不能再拖沓下去,该面临的,该正视的,无论是谁,无论是什么,命中注定的事,逃不过的劫。 “掠影。” 他轻唤一声,召出了拂尘,执杖的手臂犹豫了一下,还是照着白澈的印堂狠狠点了上去。尘尾如麻花般绞织在一起,只见白澈仿佛一个萎靡的提线木偶,被一股无形之力生生拖拽着坐了起来,白讥早已筋疲力尽,却不敢有丝毫懈怠,他反手一掌击上白澈的后背,拈起一指兰花,聚精会神地诵唱起来。 掠影脱了手,兀自在空中款款飞舞,从白澈脑海中牵扯而出的东西逐渐变得清晰,无数透明的碎片四散零落,拼凑,又融合,终幻化出一副走马观花的画卷。它将他们包裹,将周遭的光亮熄灭,陷入鸦雀无声的暗夜,却又将那同样不堪入目的过往,炳炳凿凿,入木三分地呈现在眼帘。每一句话,一字不落地汇入脑海,镌刻在骨头里的痛苦被唤醒,滋生,无休止蔓延。白澈被困进了挥之不去的记忆牢笼,破茧而出的唯一办法,就是面对这一切。 黑屠在阒然的震撼中仰望着,聆听着,他似乎看见了一个更稚嫩的白澈,和一个更孤冷的白讥。小的蹲着,大的躺着,在只有他们二人的悬崖边,沉默成了一副静止的画面。 也不知过了多久。 骨瘦如柴的少年突然扭过头看向大人,以极其镇定的语气说道:“我想好了。” 大人笑了笑,“真想好了?” “嗯。真想好了。” “怎的?” 少年拍拍屁股站了起来,怔怔地眺望着奔腾不息的狂涛巨浪,它们挑衅岿然不动的岩石,退了回去,又卷土重来,徒劳的孤勇,一无是处。 正如那东边升起的冉冉朝阳,周而复始,却承载不了任何希望。 “我和你走。” “哦?”大人故作惊讶地张了张嘴,“这么狠心?” 少年咬紧牙关,许久,才从那颤抖的双唇中抖落出一句话,“错的不是我。” “当然。” “我没做错什么。” “当然。” “我没错。” “当然。”大人淡淡一笑,“只是,能告诉我,你是如何想通的么?” 少年目眦通红,仍倔强地昂着头,不允许眼眶中的浓雾凝结。 “你听。” 大人侧耳,不远处传来阵阵凶恶的犬吠之声,“听见了。” “你说它们,和我们,谁更像牲畜?” 大人无言,少年躬身,用他嫩枝般的手臂费力地搬起一块大石,朝悬崖下一抛,在狂风的叫嚣下,在骇浪的躁动下,这一点坠落后的水花声音,被彻底埋没,渺小得微不足道。 石沉大海。 “没有人想要这样的人生,我亦如是。”第22章 烂疮蚀骨 成启十四年,某处不大不小的土地上,一场惊天动地的改革以丞相之死仓促而潦草地结束,蒋氏一族满门抄斩。皇恩浩荡,念其三子年幼,和家奴一道发配寰海,终生不得归。 “快滚!别给老子惹麻烦!” 蒋昱被踹下船,几日不曾进食,他有些晕眩,却还是逼自己打起精神,回过头去安抚哭不停的弟妹。蒋晟和蒋旻为龙凤胎,年方十四。他摸了摸弟弟的头,又抱住了妹妹,两对镣铐发出的撞击声吓得小姑娘一哆嗦,然后哭得更大声了。 “大哥…娘…我想娘…” 菜市口的肃杀与血腥在记忆中一闪而过,恨与痛翻江倒海,蒋昱干呕了一下,胃中空空如也,什么都吐不出来。他深吸一口气,甩了甩头,想要挤出一个微笑,奈何太勉强,比哭还难看。 “阿旻,娘死了。” “大哥,你和妹妹说这些作甚!”满脸泪痕的蒋晟护住妹妹,怜爱地将她拥入怀中,小声说道:“她还小呢。” “嗯。”蒋昱头痛欲裂,他揉了揉眉心,“是哥的错,阿晟,你懂事了。”
他扒拉了一把弟弟的头发,一个人踉踉跄跄地走到岸边。极目远眺,送他们的船像是躲避什么瘟疫一般,早已落荒而逃。前方是茂密的丛林,身后是苍茫的大海,狼哮犬吠之声不绝入耳。他们被束手束脚,丢弃在这结局注定的悲剧之中,一切都是未知,然而,一切都不值得期待。 “你们干什么!放开我妹妹!大哥!” 弟弟的呼喊让蒋昱回过神来,几个家丁正试图抢走蒋旻,蒋晟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与他们厮打在一起,拼死守着妹妹。可他自小体弱多病,哪里是他们的对手,不一会儿便被打得鼻青脸肿,连站都站不起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妹妹落入虎口,急道:“一群狗奴才!放肆!放开她!” “瞧瞧,还当自己是小少爷呢!”脸上被扇了一巴掌,那家丁调侃道:“你爹,丞相爷,都被当众五马分尸拉成肉块了!现在不知道在哪条野狗的肚子里呢!哈哈哈…” “你胡说!父亲平日待你们不薄…” “不薄?”那人啐了一口,扯住蒋晟的领口,愤恨地说道:“若不是他搞狗屁劳什子变法牵连了我们,老子也不用来这个鬼地方送死!” “父亲没有错!父亲是忠臣!” “我管他是什么!”那人露出一脸淫|笑,“死都死了,不如用他这小闺女先给爷爽一爽,也让爷做一个饱死鬼啊!兄弟们,是不是?哈哈哈哈…” “你们!” “放过我妹妹。”蒋昱握住那人的手腕,“求你,我弟妹还小,放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