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讨厌…” 白讥哼了一声,用力锤了他几下,突然一把推开他。他大步迈到床前,撸起阿憨的袖子,口不择言地说道:“我来…我来…不要你…我道行高深…我可以…可以替你…” “梵玉,梵玉!”黑屠捉住他无措的双手,紧紧拥住了他,鼻尖在他耳鬓轻点了一下,又是那句话:“这么干净的人,脏了,就不好了。” “我不干净啊…”白讥委屈地望着他,眼眶氤氲上了一层浅薄的嫣红,黑屠却笑了。 他捧起他的脸颊,将他被风吹乱的碎发挽过耳后,“我真开心。” “开心个屁…” 一粒冰晶从眼角滑落,白讥哀婉一笑,“黑屠,知道我为何不想做神仙么?” 他摇摇头。 白讥伸出手,指尖在他英隽的眉眼上缓缓勾勒,柔声说道:“做神仙…总是有那么多条条框框…可我不过就是个活得久一点的人,也想自私,想钻营,想吝啬,想…我喜欢的人…安安康康的,你懂么?”
“你喜欢的人?”黑屠咧开嘴角,笑得像一个呆头呆脑的傻小子,“梵玉,是哪种喜欢?” 白讥愣了一下,揉了揉眼睛,连忙背过身去,“别说…这个…现在是…是说…” “梵玉。”黑屠环抱住他,下巴垫在他的肩膀上,“我爱你。” 每一个字,清晰且明确。 白讥摸着自己骤然滚烫的面颊,嘟囔道:“莫名其妙地…说…说什么呢…” “我爱你。” 北风卷地,野火燎原。 像在五百年前的不周之境,遇到一个让自己束手无策的人,惨败。 白讥认命地垂下头,手掌覆上腰间的那双手臂,宛如一个同郎君置气的闺阁女子,说出了口不对心的威胁话语。 “爱我,就别做。” “不可以。” 黔驴技穷,就是让这么一个执拗得不像话的人硬生生地闯了进来,还有什么办法? “就不能让我分担么?” 黑屠在他耳垂上吻了一下,“不能。” 白讥沉默了半晌,阖目深吸一口气,“你将那约法三章再说一次。” “不烦你,不骗你,不打你。” 白讥转身抱住了他,气鼓鼓地在他胸口蹭了蹭,“再加一条。” “嗯。” 白讥仰起头,“不许瞒我。” 黑屠笑了,笑得晃晕了白讥的眼睛,恍惚到连他何时吻上了自己,都无从察觉。 “好。” “就给你一炷香的时间。” 白讥喘着粗气,脑袋越想越成浆糊,他捂着自己的嘴,浑浑噩噩地摔上房门,跑开了。 白讥抱着膝盖在门口发呆,沉心聆听房内的动静,第一次体会到了何为忐忑不安。 天上一日,人间一年。可天上一年,恐怕也明白不得人间一日的波澜。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情愫啊,孤傲骄矜如极乐大仙,也差一点就做不成自己。 穷追不舍又步步退让,白讥出神地盯着漫天无穷尽的白色落英,倏然间,理解了雪姬。 屋内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白讥的心猛地疼了一下,平静地站了起来。 决明宗就是那样的人,冤有头,债有主,罪恶却磊落,让人恨不起来。 周氏听闻动静从厨房跑了出来,白讥对她微微一笑,“没事。” 冷宫生活多年,心知祸从口出,周氏自不会多问,对白讥行了一礼,又退了回去。 白讥推开沉重的木门,没有任何意外,那一幕映入眼帘。黑屠痛苦地咬着牙关,紧闭的嘴唇血肉模糊,在这寒冬腊月,头疼和幻觉竟将他折磨出一身冷汗,他的脸色比在樊月时更加苍白,神志更加沦丧,因着害怕失去理智危及阿憨,竟然自封了全身经脉。他颤栗着,承受着,语无论次地哀求着,白讥怔忡地望着他,不知不觉,早已泪流满面。 他疾步冲了上去,将他牢牢护入臂弯,吟诵了千年的太虚咒,此时此刻,竟然一片空白。他奋力甩甩头,努力使自己镇定下去,张了张嘴,一首“宁心”好容易从干涩的嗓中断断续续地溢了出来。那个脏东西就像一个欲壑难填的魔鬼,盘根错节地摧残着他的灵魂。可白讥还是不遗余力,毫无保留地去填窟窿,他将自己的修为尽数送入他的体内,直到那人的眉梢终于舒展开来,他欣慰一笑,累脱了力,再也支撑不住,瘫倒在了他的身边。 “嗯…” 白讥睁开眼时,已经是次日的清晨了。 身上暖烘烘的,是那人的体温。 黑屠撩开他的发丝,在他眼皮一吻,“梵玉,谢谢你。” 白讥安然接受了他的歉意,“到底是什么?” “我的,暴虐之气。” 白讥并不意外,他翻了个身,抱住了他的腰,“屠屠,有我在,你别害怕。” “不怕。”黑屠苦涩地笑了一下,“只是,我要变回从前的决明了。” “不会的。”白讥在他颈窝中拱了拱,“从前的决明,没有梵玉。” 黑屠瞿然一惊,嘴角翘起又放下,连瞳孔都缩了进去,“梵玉…你…你说…” “说什么啊?”白讥拉起他的手,一根一根把玩他的手指,漫不经心地莞尔笑笑,“黑屠,我们…姑且走一时是一时吧。” 黑屠深邃的眼湾中漾出一抹讶异,随之是铺天盖地的巨大欣喜,他忍不住将白讥拦腰抱起,对着他的唇深深压了上去。白讥懵了霎那,连忙闭上眼睛,勾住他的脖子,反客为主地探索他的舌,唇齿缱绻间,何为情非得已又不能自已,他彻底顿悟了。 “梵玉,你不后悔?” 白讥注视着他,魅惑的声线幽雅如兰,“决明宗,后悔也来不及了啊。” 黑屠错愕了一瞬,忽然纵声大笑,他跳下床,抱起白讥往空中一抛,又稳稳当当地接好,白讥瞪了他一眼,“有这么高兴吗?”
“嗯!” 白讥挑起他的下巴,仔细打量了一番,在他嘴角地轻描淡写地啄了一下,“还会更高兴的。” 黑屠抱着他转了好几圈,舍不得放他下地,像个宝贝一样将他箍在心口,“我等着,不许食言。” “嗯。” 白讥的双手攀上他的后背,内心涌出无与伦比的满足,凤凰中了毒,焚了身,再也不能涅槃重生,那就让我堕落成飞蛾,扑向那熊熊烈火,在这极致的欢愉之中,尽情扭曲,沦陷,灭亡。 咣当当… 弥漫的水蒸汽遮掩不住周氏满脸的震撼与惊愕,她张皇地拾起落地的铜盆,结结巴巴地说道:“大人,您…您醒了…” 白讥依旧腻歪在黑屠身上,丝毫没有收敛的自觉,他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嗯。阿憨呢?” “嗯?哦…”周氏回过神,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醒是醒了,可是…” 周氏欲言又止,白讥与黑屠相视一笑,“去看看。” “娘!” 阿憨见周氏回来,兴冲冲地奔了过去,挽起周氏的胳膊,见她身旁还跟着两个高大的人,立刻躲在了周氏背后,偷偷探出了一个小脑袋,嘿嘿地乐了两声。 “大人,这孩子,改不得口了。” “阿憨,来。”白讥朝他招了招手,阿憨看了周氏一眼,周氏慈爱地摸了摸他的头,“憨哥儿,大人是好人,去给大人请安。” “哦…”阿憨踏着小碎步,忸怩地走了过去,“神仙哥哥…” 白讥笑了,“你怎知我是神仙?” 阿憨红着脸,羞怯地说道:“你生得真好看。” “憨哥儿!”周氏赶忙赔笑,“大人,孩子不通事,冒犯了大人,老身代他赔罪。” “他夸我怎么会是冒犯?”白讥弹了一下阿憨的脑门,“阿憨,你也好看。” 少年的眼睛顿时绽放出期许的光芒,“真的么?” “美人在心不在皮,阿憨最好看。” “娘!神仙哥哥说我好看!” 阿憨激动地拍拍手,周氏宠爱地捏了捏他的脸,“是啊,憨哥儿,帮娘去劈些柴,好么?” “嗯!” “乖。” 少年蹦蹦跳跳地跑出去了,看着周氏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白讥宽慰道:“全忘了,不是挺好的么?” “是…是…”周氏拭了拭眼角,“捡回一条老命,也不知还能伴他几年。” 白讥回头看了黑屠一眼,黑屠会意,拿出一个包裹,递给了周氏。 “这是…” 满满一口袋银锭,足够她们老少二人,一生一世,富贵荣华。 周氏一时震惊得说不出话,“这…这太多了…老身受之有愧,不可…” “不远处就是边境,带着阿憨离开莫琼,养他长大再死吧。”白讥打断她的推拒,“周氏,你会恪守本心,一辈子善待他的,对么?” 周氏扑通跪了下去,对二人重重叩首,“老身对天发誓…” “不必。”白讥将她扶起,“天,谴不了谁。我信你。” “大人…”周氏老泪纵横,千恩万谢,终究化成了无言。 白讥回眸一笑,“屠屠,我们走吧。” “嗯。” “大人…” 挽留的话还未及开口,方才还在眼前的二人,只在须臾之间,便无影无踪了。周氏追了出去,却连一个脚印的痕迹都不复存在。 “娘!”阿憨抱着一捆柴火,左瞧瞧又看看,“神仙哥哥呢?” “阿憨,把柴火放下,快过来。” 阿憨听话地过去,周氏牵起他的手,“阿憨,和娘一起跪下。” “哦。为什么啊?” 周氏瞭望远方无垠的苍茫,热泪盈眶地说道:“感激我们的救命恩人。”第19章 横生枝节 雪山之巅,白讥似乎心情不错,蹲在那里忙活得不亦乐乎,他瞧着刚出炉的杰作兀自傻笑了半天,嗯,尚可尚可。他拍拍屁股站了起来,回过头,只见那人正盯着自己的左手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 白讥撇撇嘴,攒起一个雪球朝他砸了过去。黑屠捂住脸闷哼一声,这才抬眼看向他,不明所以地朝他走来,“怎么?” “我一直想问你,你那左手,比我还好看?” 黑屠微微勾唇,“当然不是。” 白讥插起胳膊,“那你总看它做什么?” “没什么大不了的。” “都说了不许瞒我!” 黑屠怕他生气,连忙解释道:“疼,离你越近,越疼。” “我?”白讥一把抓起他的手,摊开来仔仔细细查看了一番,除了一些已经愈合的伤痕,也没什么奇怪。 “为什么呀?那我是不是要走远一点?” “别!”黑屠一听这话,下意识地攥紧了他的手,“别担心…这疼,我喜欢。” “和谁学的…”白讥嘴上嘟囔着,心中的甜蜜却全都彰显在了脸上。他偏过头,朝不远处努努下巴,“你看,这雪人横眉冷对的样子,像不像你?” “像。”黑屠朝掌心呵了口热气,搓搓他冰凉的手,“身子刚好,又胡闹。” “总说我胡闹…既然担心我,我堆雪人的时候你就说句话嘛…你当我是凡人呐?还怕冷怕热的…” 白讥抿起嘴唇小声抱怨,面颊却暴露出一抹绯红,映着那余晖中的云霭,宛如在疮痍的蛮荒中硬生生绽放出的芳菲,冰壶秋月,仙姿佚貌,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黑屠半天没有回应,白讥心虚地瞟他,羊入虎口,正对上了他赤忱的凝望,那眸底尽是痴迷般的深情,光是看着他,便已经如醉如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