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先那十二位太保鼻子都气歪了,他们都是花了许多心思才能拜杨林为义父,这秦琼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成,人家却还左右推托!
大太保徐芳按耐不住,喝道:“秦琼,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不识抬举!”
二太保徐元亮也道:“若再装模作样惹得义父生气,有你的好看!”
其他十位都在心中暗骂他们。若不是你们无能失了皇纲和龙衣贡,怎会惹来这尊大神?王爷昨日才见到他,今日就为他摆出这么大场面!我们全部加起来也没这荣幸!不过现在不是怪他们的时候,还须团结一致,设法将这事儿给搅黄了,绝不能让秦琼成为十三太保!
他们难道愿意多个爹孝顺?还不是因为这爹能带来荣华富贵!现在杨林明说了会将秦琼当做亲生儿子,那他们还能落什么好?
六太保杨明远上前一步,对秦琼笑道:“十三弟别再推辞了,父王国事繁忙,尚有许多公务要处置。早点拜见也好与兄长们见礼!”
秦琼行走江湖多年,谁不称他一声二哥?首次被人称弟,感觉十分新奇。而且这杨明远年岁不大武艺不高,却摆出这样的做派,实在可笑。他们图谋的,于他不过是浮云,何须这样正话反说?就这么怕自己被杨林看重?
上一世也是如此,只要杨林一露出想收他为义子的苗头,他们就全部出来阻拦,真是多谢他们了!
指望他们再次让杨林改主意,秦琼低头不语。
一旁的上官狄却怒了:“王爷自有主张,六太保未免越俎代庖!”凭他也配自称二哥兄长?说是王爷义子,却还没自己这首府官得王爷重用,王爷待他们也没几分父子情。
他一直沉默着,因为心中犹豫。二哥与王爷的确有仇,但王爷现在看来是真心想认二哥为义子,二哥若是就势认下,前程一片大好。只是这样一来,必然愧对先父。他既盼秦琼答应,又觉若是答应了就不再是那个侠肝义胆的秦叔宝了。
太保们见他不将自己兄弟放在眼里,也是大怒,齐齐出声斥责上官狄。早看他不顺眼了!仗着在义父面前有几分脸面,屡次坏他们好事,还不时在义父面前告黑状,害他们被教训。
他们吵成一团,众宾客面面相觑。太保们固然不可得罪,这上官狄也不是好惹的,帮谁都不好,索性谁都不帮,看热闹呗!
杨林一拍桌子,喝道:“够了!”
偌大的正殿立刻寂静下来。
杨林看向秦琼,沉声道:“你真不愿?”
秦琼抬头直视他的双目,也不说什么母亲未同意的话了,直言道:“王爷厚爱,秦琼铭记在心。我不愿的原因,王爷一清二楚。您请细想,我若认您为父,您就真的欢喜么?”
杨林听到此话,那是又喜又怒。
喜的是秦琼对自己很坦诚,怒的是他依然在意秦彝之死。依言一想,如果秦琼这么轻易就忘记了生身父亲,认自己这“仇人”为父,那也不值得自己如此看重了。
何况认他为子本就存了补偿秦彝的心思。
眼看认亲吉时就要过了,杨林心中长叹,索然道:“罢了!你既不愿,本王也不能勉强!”
众太保和秦琼都松了口气,忽又听杨林道:“你不认本王,本王依然认你。诸位看清了,秦叔宝乃是本王爱子,未来的靠山王!诸位对他,当如对本王一般!”
……还能这样??
被震惊到的不单是太保们,还有宾客和所有侍从。从古至今也没听过这种事!堂堂王爷,还是当今天子的亲叔父,就这么哭着喊着要当小小武功郎的爹!人家还明说了不愿意!亲生的也就罢了,还是毫无血缘的干亲!难道这世道变了么?
且慢,内中会不会有什么隐情?莫非这秦琼其实是王爷失散多年的亲儿子?这就说得通了!宾客们不约而同大胆揣测。
太保们只想说一句话:强扭的瓜不甜,上赶着不是买卖!义父大人三思啊!
大隋朝现在的靠山王都坐不长久,何况是未来的?我不稀罕!可是杨林并不知道……不要对我这么好,因为我不但无以为报,还将与你为敌!秦琼当庭一跪,颤声道:“王爷……”
杨林挥了挥手,道:“本王乏了!上官狄,你带叔宝下去歇息!”
喜事变闹剧,众宾客讪然告退。
上官狄惟恐秦琼又说什么惹怒王爷的话,赶紧上前扶起来走出大殿。
目光若能杀人的话,众太保大约早已杀了他们几百次。
到了住处相视无言。
过了一会儿,上官狄不解道:“王爷这到底是为什么?”二哥虽好,却也没好到一见就非得收为义子罢?而且还是仇家。
关于这个问题,秦琼两世加在一起都没有弄明白过。苦笑道:“我也想知道。”
上官狄又道:“二哥做何打算?”
秦琼沉吟道:“惟今之计,只有尽早离开,明日我就找王爷辞行。”
此时想必朱能已经回到武南庄了,程咬金和尤俊达正准备来登州。若是明日就启程回去,还能赶在他们到来前相遇,也免了被杨林发现的风险。
上官狄点头道:“没错,早点离开方是上策。”那几位太保对二哥生了怨,不知要使什么坏。明着来不怕,就怕他们用毒计,毕竟当了王爷这么多年干儿子,还是有些本事的。
忽想起十多年没见的姑母,道:“我也向王爷求几日假去看姑母,恰好与二哥同路。”
秦琼自然知道他姑母是谁,正是那尤俊达说已经过世了的老母。道:“你姑母家在何处?”
上官狄道:“济南府东阿县武南庄,二哥可曾去过?”
秦琼笑道:“很熟悉。贤弟,你姑母家还有些什么人?说不定还是我认识的。”
上官狄道:“只有一个表哥,姓尤名通,字俊达。”
秦琼假做吃了一惊,道:“什么?你表哥是尤俊达?”
上官狄奇道:“二哥莫非认得?”
秦琼叹道:“何止认得?若不是他,我也不用来这一趟了!”遂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跟他说清楚了。
上官狄半天言语不得。万没想到表哥尤俊达竟是这种人!皇纲本就来路不正,是那高谈圣破了多少百姓家门才得来的,劫也就劫了。可你怎能把二哥当傻子耍?还派了人跟踪!可叹二哥不但不跟你计较,还涂眉染面闹登州,险些被王爷给杀了!
怒道:“尤俊达也太份了!这样的表哥,不认也罢!”
秦琼笑道:“贤弟莫怒!尤贤弟也只是一时想岔了。他与我本是初识,不晓我为人,谨慎些也应当。若真算起来,我为的也不是他,而是我那咬金兄弟。”
上官狄还在生气,道:“就算没有程咬金,二哥也断不会抓他。他却打从心眼里没将二哥当成兄弟,只当普通官兵处处防着。”
在他心里,那十几年没见的表哥委实没有眼前这二哥亲。
秦琼暗想你还不知道上一世他要活埋我呢。不过此事之后,却是没有过什么恶事了。细想起来,大约是他真把程咬金当做了自己人,受了程咬金的影响。这也是可取之处。
笑道:“横竖我无事,贤弟万不可因此而对他心存芥蒂。你们是姑表兄弟,往后还要相互扶持。”
上官狄怏怏应下。心道虽是表哥,却不能深交。
次日告别,杨林也未强留,还准了上官狄的假。
令人取来龙签龙票,肃声道:“叔宝,皇纲一案,我便交由你全权查办,不设期限,什么时候查到什么算了。龙签可调所有官员,龙票如我亲临。有此二物,你会多些便利。但无论这案查不查得清,我都保证你不会有事!”
秦琼再三谢过,临出殿时突然回转,道:“王爷,您一生为了大隋江山,累了么?可曾想过做些自己喜欢的事情?”
说完转身就走。罗成曾数次说他妇人之仁,倒也没说错。
比如这一刻,他真的不愿杨林落得上一世的结局。
杨林愣住。喜欢的事情?他唯一喜欢的就是守护大隋!或者说,这不是喜欢不喜欢的问题,而是他的天职!
可是除了秦琼之外,没有任何一个人关心过他累不累。包括他的亲哥哥杨坚和杨素,他们只会赞他勇武要他戍边,那侄儿杨广就更不用说了,只怕以为他的身子是铁打的。至于眼前这十二个义子,图的是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
秦琼不认我为父,但他真心为我着想,好孩儿!杨林自此更坚定了对秦琼好的信念,弄得几乎所有人都以为秦琼对他下了什么邪咒。
他也不想想,谁敢跟他说这种话?那不是逾越么。
此时不过是先入为主的认定了秦琼有赤子之心,一厢情愿的看他什么都好,再逆耳也是忠言。
28、不由自主的想起了罗成
上官狄和秦琼跃马出了登州,不知怎的有种逃出生天的感觉。
勒马靠近秦琼笑道:“二哥,王爷对你好得出奇。我跟随他这么多年,从没见过他送出龙签龙票。会不会是因为当年马鸣关之事,对你心生愧疚?”
秦琼想了一想,道:“幸许是罢。”
虽然杨林从未在自己面前提及先父,但这的确是唯一的解释了。
上官狄笑道:“二哥真正让人敬佩。”
他只需顺水推舟就能白得天大的名利,却是坚决推辞,叫那费尽心思讨好靠山王的十二太保情何以堪!不过,他若不是这样的人,又怎会让自己发自深心的敬服?他是浊世中的一股清河。
秦琼不解:“人人都会做出我这样的选择,有何可说?”
上官狄笑而不语。这世上为了荣华富贵认贼做父的多了去了,何况靠山王不是贼,两家说起来也无私怨。二哥只要稍微忍一忍,那可不就前程似锦?
两人边走边谈,不几日到了东阿县,趁天色尚早往武南庄奔去,刚进庄就见两骑并头跑出来,正是程咬金和尤俊达,他们可能急着赶路,都是目不斜视,险些擦肩而过。
秦琼提高声音叫道:“阿丑,尤贤弟!”
程咬金回头,不等马站稳就跳了下来,叫道:“太平郎,你可好好的回来了,没折胳膊腿儿罢?”
大家都下了马,尤俊达也急切地道:“我与程大哥刚刚将两位老娘安置在了稳妥之处,正要去登州相救!还好二哥无事,否则我百死难恕其罪!”
秦琼笑道:“有劳两位贤弟挂念,我毫发未损。”
上官狄在一旁冷笑。还以两位老娘做借口?好个会算计的表哥。你不是派人跟踪二哥么?怎会不知他早就被王爷捉去了?你这会儿才去救?黄花菜都凉了!二哥若指望你们,头早被砍了!何况就你们两个人,能管什么用?是够劫法场还是够劫大狱?你不是绿林好汉么?手下那么多兄弟怎么一个也不带?
可见他根本就没存心救二哥,多半真要让二哥代替他们顶案。“相救”之说只怕是哄旁边那个傻大个程咬金的。但他这是将别人都当做程咬金啊,二哥虽耿直却不傻,难道会不清楚他这些小九九?他却还能若无其事的假装着。
有这样自以为聪明的表哥,好羞耻!
尤俊达早注意到和秦琼同来的小郎君看自己的目光冷嗖嗖的,心下嘀咕,笑问道:“二哥,这位郎君是?”
秦琼笑道:“自家亲戚也不识得么?”
上官狄不得不上前行礼:“表哥,我是上官狄!”
尤俊达又喜又惊,叫道:“莫不是正在靠山王手下当差的表弟?”心里暗想他们怎会同来我武南庄?莫不是秦琼说出真相,老杨林派表弟来收缴皇纲龙衣贡?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血脉至亲,上官狄一见他的表情就知他心里在想什么,暗道这表哥不但防着二哥,连我这亲表弟也防着呢!道:“正是小弟,多年不见姑母一家,此番特来探望。”
此处人来人往不便述话,尤俊达热情地将人招呼到庄里,备了上好的酒菜,话里话外都在试探他们是怎么相识的,又怎么会一齐行路。更想知道秦琼是怎么安全脱身的。
秦琼偶尔和他说几句,更多的时间则与程咬金叙旧。尤俊达的心思他很明白,无非是害怕他在杨林面前说了真话,将要对武南庄不利。他根本懒得解释,随你疑心去罢!
上官狄很是心烦,也不愿与他多说,故意问秦琼道:“听说二哥的表弟罗成武艺惊人,曾与宇文成都战成平局?”
秦琼点头道:“没错。”因那事情太过无颜见人,这一阵子他都不敢想起罗成。但此时只是听到“罗成”二字,心里就有异样的感觉。
上官狄笑道:“这样的英雄只恨不能一见,二哥和我们说说!”
秦琼整理了一下思绪,将那一战前因后果娓娓道来。
程咬金听得瞪大牛眼,叫道:“那罗成真的这么厉害?宇文成都竟然就这么放你们走了?”
秦琼笑道:“成儿的确天赋异禀,罕逢敌手。”笑容还未收,忽而一窒,这种情不自禁的骄傲感到底从何而来?
尤俊达听完之后想到的却是如果秦琼真有个这么厉害的表弟,又对他这么维护,为了保护他不惜与宇文成都大战!那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之后还不得来找麻烦?这可不妙!
当下为秦琼斟了一杯酒,郑重地道:“小弟行事不周多有过错,二哥大人大量,万万海涵!”
秦琼接过酒杯一饮而尽,道:“尤贤弟,过往一笔勾销!”
上官狄就又给尤俊达记了一笔账。看着也是相貌堂堂的男子汉大丈夫,一点儿也不爽快!知道自己错了却不明说,遮遮掩掩的做什么!
尤俊达稍微放下了心。事实已经证明秦琼是君子,君子一言千金一诺,他既说了一笔勾销,也就真的将皇纲案带过去了,应该不会让罗成来收拾自己。但这还不够,还需设法让他在单雄信面前也不提及此事,否则也是一场祸事。绿林的规矩也很严。
又敬了一杯酒,道:“单二哥那里还请二哥代为转圜!”
这时候才知道怕了?秦琼笑道:“自然。”
隐瞒是必须的,不看他尤俊达也要看程咬金。但他也想得太容易了!这样的事情瞒得了官府,如何瞒得了同样身在绿林的单二弟?皇纲龙衣贡一失,自己按地方一推算就能猜到是他所为,单二弟又岂会猜不到?而且那皇纲龙衣贡一上路,单二弟就将其看做囊中之物,在山东之外的所有必经之地都布置了人手,哪知被他在山东就劫了,怎能不火冒三丈?这会儿正想着法儿来治他呢。
不过终究都是小事。与贾家楼聚义相比,这真的不值一提。
刚想到此处,就听尤俊达笑道:“还有一事要告知二哥,前两天单二哥给我来了一封信,说要给老夫人过六十大寿,他已下了命令,到时天南海北的绿林兄弟全到济南城给老人家拜寿!”
上一世得知这一消息,秦琼是真被吓到了。
那么多劫道的全拥到济南,那不是乱了套么?要是出了事可如何是好?公门中人是兄弟朋友,劫道的也是兄弟朋友,若起争执伤了哪边自己都会歉疚。
但这一世对此期盼已久,那场轰轰烈烈的兄弟聚义终于要来临了!笑道:“兄弟们盛情,我代阿娘多谢大家美意!”
程咬金喝多了,大着舌头道:“我也要去嗑头!太平郎,大娘还记得我程阿丑么?我长大啦!”
秦琼拍着他的肩膀道:“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阿娘都记得!我也记得!到时候你奉着程姨一起来,让她们老姐妹也见见面!”
程咬金抱着他大哭起来:“二哥,前几年我和阿娘过得好苦啊!还以为到死都见不到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