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琼想到当年种种艰辛之处,也是目中含泪,道:“只要我们都还活着,总会一日更比一日好!”
程咬金含含糊糊的又嘟囔了几句,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尤俊达忙唤来下人扶他去安歇,他虽有许多同道朋友,心下却都提防着,只有个程咬金仿如没半点心计,才能得他诚心以待。
上官狄问了寿辰之期,遗憾地道:“正是王爷整顿军务之时,我可能无法到济南拜寿,二哥,老夫人面前请代我多嗑几个头!”
秦琼自是应了。
尤俊达听得“王爷”二字,又开始担起心来,拐弯抹角的询问秦琼到底是怎么脱身的,但两人顾左右而言他,偏生不说。
秦琼暗自发笑。
这还是上官狄的主意,尤俊达既然总是怀疑秦琼出卖他,那就干脆什么都不透露,让他多提心吊胆几日罢!
当晚歇在武南庄。秦琼一晚上都在做梦,梦里全是罗成,有时张牙舞爪,有时乖巧听话,有时满脸怒气,每个罗成都在说:“秦叔宝,你好狠的心!如果有下一世,我一定不对你动情!”
这是上一世罗成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再见已是天人永隔。秦琼挣扎着醒来,呆了半晌才擦拭额头上的冷汗。
次日告辞,上官狄有心跟他一起走,又牵挂着多年不见的姑母,只得做罢。程咬金也想和他回家,但秦琼不想节外生枝,好生安慰了一番,约定母亲寿辰之日再聚。
挥马扬鞭赶回济南镇台将军府,向唐璧禀报此行种种,只略去了杨林非要收自己为义子一事。
随着他的讲述,唐璧忽惊忽喜忽忧忽乐。他早接到了靠山王的紧急文书,知道济南府大小官员的命不会栽在这皇纲龙衣贡上了,文书中对秦琼颇多赞誉之词,还说全因了秦琼才会法外开恩,明明白白的表达了王爷对他的赞赏。济南府从上到下,谁不承他的情?
听完且不忙着说话,只将秦琼好好打量一番,暗想此人实有大气运,每一次都能逢凶化吉遇难呈祥,仿佛冥冥之中有神佛保佑。
自己绝不可得罪他!
小师弟的叮嘱从今日起就不必理会了!反正北平离山东不算近,他要找自己算账也不可能那么及时,而且他们总是至亲,不可能闹得太过火。但若得罪了杨林眼前红人,绝没有好果子吃。
又细细看过龙签龙票,笑道:“叔宝,你年已不小了,该成家了!”
秦琼一愣,这不正在说公务么?怎么突然就说到了自己的家事?何况唐璧不是一直跟他说什么大丈夫当先立大业才好成家么?还常说“匈奴未灭何以家为”之类的,若是自己有心成亲,只怕就会觉得受到了阻挠。现在却说自己该成家,什么意思?
唐璧看他不解,隐晦地道:“小师弟有时太过牛性,我们不必理会,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秦琼还是没能理清这其中的关系,只以为罗成无意中得罪了唐璧,笑道:“成儿年幼,又涉世未深,若做了错事将军只管教导。”
……他还在为罗成说好话?自己枉做小人!唐璧半张着嘴呆了呆,令他先回家歇几日,有事自会派人上门叫他。
秦琼拱手做别,回家拜见母亲大哥,细细说了前事。宁氏和秦安都是悲喜交加,悲者,叔宝见到了大仇人杨林,由此而回想起当年那一段国破家亡的悲惨岁月;喜者,世交程家还有后人。
宁氏哭道:“可怜的阿丑孩儿!被这世道逼得劫了皇纲!”
秦琼含泪道:“阿娘寿辰之日,阿丑兄弟和程姨都会来贺寿,那时就能相见了!阿娘切莫悲伤!”
秦安也劝道:“到时兄弟们齐聚一堂,岂不欢喜!”
宁氏方擦了泪,道:“杨林如今势大,叔宝与他周旋时多加小心!”
又交待秦安夫妻和秦琼一定要安排好寿辰之事,不可怠慢了各方亲朋好友。
三人自然应下。
说完话秦琼回了自己的屋子,看着一室空寂,不由自主的想起了罗成。沐浴时想,换衣时想,躺在榻上也想。
29、再不能掩耳盗铃了
秦琼在家悠闲歇息时,罗成却没那么好命。正带领着五千铁骑在大漠上四处扫荡,所过之处尸横遍野哀鸿声声,杀得突厥人闻风丧胆节节后退,颉利可汗咄苾对其恨得牙痒。
以精锐骑兵横冲直闯,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等敌方懈怠了再杀回来。这本是突厥的传统战术,却被罗家父子现学现卖。
罗艺率大军紧守边关,罗成则从十万大军中挑选出最为骁勇的五千人,分成五队深入突厥腹地,就如同在咄苾肚子上刺了五把尖刀。
另一边又有太原李家诡计多端,一时示弱,一时联合,一时陈兵。弄得咄苾一个头两个大,直叹流年不利。
李家那边就不必说了,虽然对抗杨广的各种乱命时和他极有默契,但终归一山不容二虎,山西地方不大,他若想借此进兵中原势必成仇;罗家这里则是莫明其妙,他为了对付李家将北平附近的兵力都收回来了,对北平秋毫无犯,罗成怎么还像疯了似的?
我不惹人,人倒来惹我!
咄苾召来几名大将,发狠道:“李家兵马不多难成大祸,且不必管,先将北平打下来!我要拿罗成的头祭死去的兄弟!”从来只有中原人怕草原部族,哪轮得到中原人在这大草原上作威作福?
打下北平?说得容易!从上几代可汗开始,谁不想这美事?谁成功了?南陈那等积弱,我们都没将北平拿到手,何况现在的北平王还是罗艺!至于那罗成,哪个突厥人不想杀他?但杀得了么?
众将互视一眼,执失思力当即道:“可汗三思!若将大军调回,难保李家不从后追击!到时头尾难顾,就更是中了这些汉人的女干计!”
阿史那杜尔恍然道:“罗艺和李渊是不是结盟了?”不然怎会同时出兵突厥?
咄苾断然否认:“不可能!罗艺从来不和隋朝其他官员来往,李渊被杨广所厌,也不敢结党,他们素无瓜葛。”
执失思力迟疑了一下道:“前段时日探子报说罗成曾去过李家。”
咄苾看他一眼,道:“你的意思是罗成其实是奉了罗艺的命令,特意去和李渊商谈结盟之事?”
执失思力道:“不无可能。”
另一名大将契苾何力焦燥道:“管他结不结盟,该打就打!”
咄苾充耳不闻,令其他人都出去,独留下执失思力。沉吟道:“他们若结盟,大事不妙!”
执失思力和他私交甚好,说话也大胆,道:“不如暂时退了!反正中原即将大乱,咱们坐山观虎斗,等他们乱成一团再出兵!所得一定比现在要多,说不定还有机会主宰中原,不必现在白白耗费!”
这话说得很道理,可是……他是不是忘记了?主动出兵的本就不是己方,是那罗成和李世民一再挑衅!咄苾皱眉道:“被这两个黄毛小子逼退,我颜面何存!”
执失思力道:“中原人不是常说韩信也有胯下之辱么?况且我们不过是养精蓄锐,正好借此时机多征些兵士,不出一年就会让他们知道您的厉害!”
咄苾令他退下,独自思考了大半夜,天亮时终是下令大军撤退。
罗成发现一夜之间草原上清静了许多,跑了一百多里都不见一个突厥营地,待要再往远处追去,又见五千铁骑个个面有倦色,虽然无人叫苦,但也该休整了,便也下令回师。
暗道李世民的计策奏效了。
事情的开始很简单。
他从太原回北平后,不到三日就接到了李世民的来信,满篇都是哀怨,照旧诉说着他一腔深情无处可付。
罗成哑然,谨慎的回了封劝解的信。
李世民视他为世间唯一一个同道,对他的信那是每个字都细细研究,看完之后觉得大有道理,心想果然只有同道才能明白理解自己那些心思。便又写了厚厚的一封信带到北平。
罗成也不好不回他。
如此你来我往,不到一个月就写了十多封,害得秦氏还以为儿子和山西某个姑娘暗通款曲。罗成不厌其烦。
某次李世民又在信中说痛苦得要命,还问他难受的时候要如何排解。罗成便传授了自己的经验:心情不好怎么办?提枪上马战突厥!
李世民大受启发,先与李建成商议一番,然后去找了父亲,商议过后回信给罗成,邀他于某月某日出战,还建议了几条出兵路线。
罗成无事还想去杀几个突厥人,有人相邀欣然应下。
罗艺的家教是男儿正该在战场上杀敌,自无不允。
按着李世民给的路线出兵,两相配合下果将咄苾逼得远离中原。
幸许表哥说对了,这李家人的确不同凡响。此时杨广为下扬州看杨花,正在劳民伤财的修建永通渠,弄得天下怨声载道,想要取而代之的多不胜数,但没有一家有李家这样的心胸格局。
相比中原各方势力,突厥外族才是真正的大敌。若不能先将突厥收拾下来,争天下时必然有许多掣肘,还有为他人白做嫁衣的风险。
李家眼光很长远,虽在山西一隅,却并没有局限于小处。实力虽然还不强,气魄却可吞天下。
表哥看得很准。
表哥总是不会出错。
罗成独自躺在营账中,长吁短叹。秦琼离开后,他想了许多,越想心越沉。那么强烈的吸引,那样浓烈的情怀,再不能掩耳盗铃了。起初或许是他一厢情愿,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已经沦陷。这可怎么得了?罗家不能绝后!
史大奈掀开账帘,大声道:“小公爷,大家都在喝酒呢,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发呆?”
此番之捷为近几年所仅有,近期内突厥应该不敢再犯。众将士心里都喜悦。加之还有一日就能回到北平,人人都放松了心神,狂饮高歌尽情欢乐,本来这样的场合是罗成最喜欢的,如今却一反常态躲在自己账中也不知道在做什么。
大家便公推史大奈去请人。大功臣不在,总觉得缺了点儿什么。
罗成没什么兴致,懒懒地道:“你们喝你们的,不用管我。”
史大奈来拉人,道:“你是主帅,大伙儿都等着给你敬酒呐!”
罗成叹口气,披上外袍走出营账,顿时欢声震天。如此得部属爱戴,若是往日他定会喜上心头,现在却只是挥了挥手,无多大触感。但这从容姿态反而更让人信服。
不少长年跟随罗艺的旧将都在心中暗想燕山公已具大将风范,北平王无忧矣!
敬酒的人一个接一个,罗成碗碗喝干,妄图将秦琼的身影从心中驱走,却是徒劳无功。越是不能想,便越是去想。当日还觉得他肤色暗沉不够好看,现在却只觉他的一切都恰到好处,身高正好可以抱到胸口,味道是最喜欢的那一种,嗓音不高不低正合心意,亲吻时甜蜜异常,为人处事更无半点可以挑剔。
究竟是因为喜欢了秦琼才会觉得他什么都好?还是因为他什么都好才会喜欢?
这么深奥的问题罗成无法想清楚。只能喝酒。
第二日夜幕降临时回到北平,李世民的信早到了。
罗成几乎不敢拆信。他可以确信,若不是李世民一封又一封的信件,信中说的又都是对那个人的情情爱爱,自己绝不会因此豁然开朗,也不会多了这无处消愁的烦恼。
可喜这次他说的不是情爱。
信上只有十个大字:若有明君,你真愿为名将?
罗成微微一笑,回了四个字:苍天可鉴!
这时他不得不佩服李世民。在无望的情海中挣扎着,还能谋算天下。仿如将一个人剖成了两半,一半怀抱着深情和绝望遥视那个人,另一半冷静周密的计划着做天下之主。
换了他是绝对不行的。
将突厥逐离中原是他幼时就有的愿望,现在真成了却也没多高兴。终其原因,不过是因了秦琼。只要一想到他,想到他们注定不能白头到老,就觉得什么都无滋无味。
秦氏看他郁郁寡欢,担心不已。某日唤到身边柔声道:“成儿,你这次立了大功,人人都视你为英雄,为什么不快活?告诉阿娘!”
罗成心里一酸,暗想就为了阿娘我也不能走上断袖这条不归路。将头靠在秦氏肩上蹭了蹭,笑道:“我只是累了,歇息几日就好。阿娘放心罢!”
恰巧罗艺从外面走进来,见此情形斥道:“慈母多败儿!”
秦氏笑道:“我自然是慈母,成儿却是佼佼子!不是败儿!”
其实罗艺也暗自为儿子骄傲,只是面上不显。黑着脸道:“逆子,跟我去书房!”
罗成依依不舍的离开阿娘,秦氏怜爱地道:“去罢,别怕,你父王若敢骂你,回头阿娘教训他!”
罗艺脸更黑了,他还没走远呢!娘子年纪越大越不讲理!
父子俩到了书房,罗艺大马金刀的往主位一坐,皱眉道:“你和那李世民在弄些什么勾当?”
他还没到老眼昏花的时候,有些小事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但今日他才知道原来儿子突然想要去打突厥是因为李世民一封信,这可不是小事!
罗成轻描淡写地道:“父王言重了,哪有什么勾当?不过是李家意欲逐鹿中原,李世民想要我家助他一臂之力罢了!”
罗艺万没想到会听到这种改朝换代的话,太过震惊,一时不能言语。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你年已不小了,知道这是什么事罢?”
罗成笑道:“我知道。”
罗艺忍不住长叹了口气。曾几何时,儿子还哇哇哭着找娘,仿佛只是一眨眼,当年那提着小木枪的儿郎已经长成了指点江山的男儿!光阴如梭,如今已是他们的天下了!让人不能不服老。
沉声道:“你想好了?”
罗成笑道:“想好了。”表哥说李家能赢,那就一定会赢!
罗艺深思半晌,道:“既想好了,就随你罢。成儿,你是个聪明儿郎,许多事情不必我多说,你自己看着办。”
这样就过关了?罗成有点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还以为父王要责骂他一大通呢,怎的竟是任他所为的意思?这可不像往日的父王!
谁料还有惊喜。罗艺从暗格中取出半片令符,道:“持此符可调一半兵马,原本想等到你成家之后再给你,现在想来先给也无妨!成儿,幽燕九郡的未来在你身上,行事慎之!”
罗成郑重接过。暗自发誓不付重托,不让父王失望!
只是这样一来就更不可能和叔宝在一起了……他若无后,父王阿娘如何能安?他不能亏待父母,只能亏待自己!所幸以往并未在叔宝面前表明心意,还来得及挽回,来得及!
以前不明白自己心思,时常处于烦躁当中;现在明白了,不烦躁了,却只觉时时心痛难忍。凭着战场上杀出来的血性,强自扼杀某一部分的自己。
却在这时,接到了秦琼发来的请柬,言说母亲要过六十大寿,请姑母一家莅临。
罗成知道若要想挥慧剑斩情丝,就绝不能再见秦琼的面。只是想虽然是这样想的,却根本无法控制去见秦琼的冲动。
人若真想做某件事,总能找到非做不可的理由。罗成也找到了三条:父王不能离开北平,阿娘身子不好,我若不去就太过失礼;我只是去见他最后一面,把事情都说清楚,才好各自娶妻;我和李世民是他引见才能结识的,后面的这些事也该和他说说。
如此告诉了自己七八遍,方带上寿礼,与张公瑾、杜差、史大奈等人直奔山东。
30、衣冠不整成何体统
上一世罗成完全是小霸王行径,耀武扬威招摇过山林,还在大羊山下和单雄信打了一架,将沿途的大小绿林都得罪了。此次却没什么精神惹事,也没有哪个不长眼的来劫他们。
盖因单雄信早已下了严令,凡是去山东拜寿的都不许打劫。又特特描述了罗成的样貌,说此人不但是秦二哥至亲,更是能战宇文成都的勇将,脾性又不怎么好,不想死的都别去招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