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着那个胸膛,韩悠雩只觉得自己就像在梦里一样。
两天之前,他不过是个喜欢开着重型摩托,在深夜轰着油门飙车的叛逆少年。每夜流连于灯红酒绿的夜场,女朋友走马灯似的换,常常忘记上一个女朋友的脸。每夜与狐朋狗友喝酒喝到烂醉如泥,和另一帮小混混在街头打架,打别人,或是自己被打。
现在的自己,只喜欢跟在他的身边。虽然他总是不喜欢说话,但对着自己,却是永远有耐心和温柔的模样,这与他对待别的事情时的冷漠无情,简直是判若两人。这让雩清楚地知道,这个人的确毫不掩饰地深爱着自己。可是自己为什么总是感到不安,是他太出类拔萃,还是自己想得太多。太遥远的事情,就别去想,至少知道他的心里只有自己,他的眼里只看得见自己,那已经足够。
44.食魂之井
“小神,你怎么在这里。”看清身后那个站立的人影,羽田悦极为惊讶。
女孩的眼神像无波古井,洞悉一切的眼光让羽田悦有点不安,她从雾中站了多久,竟然悄无声息。
“我是叶立零。”
声音飘渺得像雾气中的轻风。
“零?啊,对不起。小零。”羽田悦尴尬地道着歉,想了想,却一把拉住短发女孩的手,“这里很危险的,跟着我,不要放手。”
零一直冷冰冰的脸色挣扎了一下,静得像水面似的眼眸泛起小小的波澜,低下头,却没有挣开悦的手。
“跟在我身后。小零,要小心。”羽田悦拉着零的手,向前面浓郁得像牛奶般的雾气中跑去。
零一直乖乖地跟在羽田悦身后,任由羽田悦拉着她的手,冰冻了好久的内心,被一阵暖意拂过,慢慢融化,这双拉过自己的温暖手掌,希望永远不要放开。
她不是叶立神,她没有妹妹那样温柔活泼。因为她是姐姐,所以必须要坚强,必须要冷静,她不得不过早地放弃了属于她这个年龄的少女心情,强迫自己充当叶立神的保护者,孪生姐妹吗?仅仅提早几分钟的叶立零,却有着超脱叶立神好几岁的沉稳心境。但是孪生姐妹的共性,让她对悦的感觉与叶立零有着同样的心情。
羽田悦满头大汗,弯下腰喘气:“真是的,为什么一直跑不出去,这雾怎么这么大。小零,你不觉得奇怪吗。”
“小零?”听不见回答,羽田悦喘着气,急忙回头。
零的头发沾了雾气,湿湿地贴在脸颊上,声音像安静而淡然:“只是这样跑,是出不去的。”
“你说什么?”
“你为什么要回来?”叶立零丝毫不理会羽田悦的话,径直问道。
“我,我只是……”羽田悦有点吃惊,刚要说话却被打断。
“你走吧。和那家伙一起,离开这里,永远不要回来。”
“小零。”羽田悦两手抓住脸色白得像纸一样叶立零的双臂,注意到她脸上空落的神情:“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叶立零看着羽田悦的眼睛,那一双清澈见底又温暖无比的眼睛,这双眼睛曾经被她深深刻进心底,伴她度过无数个清冷、不安的黑夜。但她只能把它镌刻在心底,却无法拥有。
叶立零空荡荡地摇了摇头。
“小零,你告诉我啊,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像小时候一样,保护你们的!”
真的吗?叶立零脸上有一瞬间的失神,绚丽的光仿佛流星划过眼底,这样美丽的憧憬,才是那被极力压抑住的真实的少女心情。
那真好啊,悦,还是和以前一样的吧。
叶立零一直冰冷的脸上,终于轻轻的微笑了,那个真心高兴,却带着凄凉的笑容,看起来却像是在哭。
然而这个想法很快被转眼袭来的悲伤掩没,叶立零脸上那刚刚绽放的笑容,还未完全舒展便被严冬袭过。
正当羽田悦想继续问下去的时候,却看见零却迅速收了那个像残落花瓣一样的笑容,低头闭上眼睛。
叶立零双手放在胸前合在一起,两手拇指和食指各自相交,围出一个圆形。
“可以冲破一切的光,释放明亮吧。”
手指围成的圈中忽然闪出一道明亮的光,冲破雾气直刺天空,天空仿佛有东西降下一般,那雾气自上而下渐渐消散,四周一片清明,绿树成荫,旁边是清澈的古井,井面上依然飘尚未捞起的叶子,那个井中捞起的人头呢?人头消失了。
羽田悦与叶立零站在原地,韩悠太昏睡在井边。奔跑了这么久的时间,至今仍让羽田悦腿脚酸软,然而他们却仿佛一步也没有挪动,羽田悦脚边的青草也没有被踩踏过的样子,露珠从草叶上滑落。
“这是……啊,悠太……”羽田悦正在疑惑,忽然看见倒在地上的韩悠太,大惊失色地跑过去,抱起韩悠太的身体。
手指触到一抹湿答答的鲜红。“血!悠太,你怎么了!”羽田悦脸色大变,焦急地紧紧抱住呼吸微弱的韩悠太。
“没什么。只是被食魂之井蛊住了而已。”零又恢复了冰冷的脸色,用那永远不会融化的声音静静说着。
“食魂之井?那是什么?小零你……”听见叶立零声音的羽田悦,猛然想起刚才在雾中,叶立零所做的结界动作。“小零,你怎么会有那样的力量?”
“神没有对你说么,我,是巫女。”
轻飘飘的声音在羽田悦听来却像是晴天霹雳,小零,竟然是巫女。
“离开这里吧,永远不要回来。”零转过身,向树丛中走去:“不要再靠近食魂之井,打水的话,去树林的东侧,这里是有结界的。”
“那个,等等,零。”羽田悦还想再问,但是零已经隐入密密的树林。
羽田悦想追上去,但看着嘴角流着鲜血、昏迷不醒的韩悠太,不得不留了下来。
45.血月
韩悠太醒时,透明的月光照在他身上,整座山谷里弥漫着松叶的清香。
已是月上中天。
羽田悦趴在他身边,半坐半躺地睡着了,韩悠太伸了伸手,手指摸上羽田悦被月光罩着的,晶莹剔透的脸庞。
忍不住在心里抽动了一下。
又要装作忘记了的样子吗?就像上次一样。
在自己没有完全变身以前,所发生的一切事情自己都是知道的!
只是,却在面对悦的时候,却不得不装作什么都不记得了的样子。
其实,我只是害怕。我并不是你看到的那个样子,只不过难受的时候,不让人看见而已。
我害怕……
你是我最重要的人,我不愿意再次失去。
痒痒的感觉触碰在脸上,羽田悦睁开眼睛。
“啊。悠太,你醒了。”羽田悦抬手揉揉酸痛的肩膀,好不容易把这个家伙背回来,真是很累啊。
“悠太,你怎么,不说话。”
微冷的山风吹进木屋内,窗外树影稀疏,韩悠太的发丝在夜风中飘动着。羽田悦抬头,看见那双瑰丽明亮,在黑暗中闪闪发光的眼睛。
“啊。悠——”话没说完便被韩悠太抱进怀里。
“对不起。”悠太低低的声音像流淌的河。
“对,对不起?”悦有点疑惑,但却安静地闭上眼睛,靠在那个温暖散发着透明阳光味道的怀里。
松木味清冷的夜风穿过褐色的木窗框吹进室内,微微的凉意拂过皮肤,韩悠太的唇落在了悦柔软的栗色头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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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奶奶。”羽田悦揉着眼睛,走到大厅里,太阳没有升起来,门外的青草上还凝着露珠。韩悠太打着呵欠跟在后面,眼睛半闭着走出,悦每天天不亮都把他拖起来,对于已经习惯了半夜睡觉的韩悠太,早晨总是一副还不清醒的样子。
“悦起来了么?”奶奶笑眯眯地看着两个人,“悦,今天是第五天了哦,你们也该走啦!”
“啊,已经是第五天了啊。”悦蓦地想起来已经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
“悦,山路很远,快上路吧,不然还没出山天就黑了哦。”奶奶把早已收拾好的行李递给羽田悦。
韩悠太大步上前,伸手接过,随手背到肩上,从悦的身边擦过,顺手揉了下悦的头发。
站到门外屋檐下的走廊上,深吸了一口清晨饱含露水的空气。
“出发了,悦!走吧。”
羽田悦向前走了一步,扭过头依依不舍地望着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的老人,她的头发已经花白,背也有点弓。
“悦,走了,不要坏了村子规矩。下次我再陪你来看奶奶。”韩悠太走下台阶,站在湿润的泥土上,转身看着悦,向他伸出手。
“悠太说得对,悦,时间不早了啊,一定要在天黑前离开这里。”奶奶在身后催促着。
羽田悦看着向自己伸出手的悠太,回头望了望站在屋子中央的奶奶,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奶奶,那么,我就先走了。下次再来看您,我们不在的时候,您要好好照顾自己。”
奶奶笑着站在屋子里点头,眼睛看着两人,花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第一缕晨曦照耀下来的时候,羽田悦跳下台阶,把手放到韩悠太手里。
“奶奶!再见!好好保重身体,我们迟些再来看您。”韩悠太微微一笑,向屋里站着的老人挥了挥手。
“我会回来看您的!奶奶!”羽田悦抓紧韩悠太的手,跟着他向前走,却扭过头用力的挥着手。
“恩,再见,悦,悠太!”奶奶依然是那笑得像菊花一样的脸,站在屋子中央,像一幅陈年的油画,留下岁月的痕迹。
******
“悠太,真是的,我还没有向小神和小零告别呢。”羽田悦啪嗒一声,折断了路边一根树枝,边走边无聊地扯着叶子。
“她们么?”
“是啊,好不容易见到了小时候的朋友,却没能来得及告别。”
“下次吧。”
“啊,又要回学校了,我真不想回去啊。”悦嘴里叼着树枝,双手抱头,看向正午湛蓝的天空。天空一碧如洗,没有一丝云絮。
“那个,悦。”
“什么?”
“我们的钱只够用到下个星期了。”平静的音调就像在说一件毫不相干的事情。
“啊?”悦惊讶得一口吐掉嘴里衔着的树枝,“你的意思是……”
“上次那三亿,用光了我离家出走时带走的一亿,另外,我还向五年没见面的哥哥借了一些。”凶恶地瞪了一眼目瞪口呆的悦,拽着胳膊一把扯过,用力揉着他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栗色头发。
羽田悦难过的低下头,向五年没见面的哥哥借了这样大一笔钱,不知道韩悠太说了些什么呢?羽田悦正想说话,却被韩悠太用力搂住肩膀,不由自主地跟着他的脚步向前走去。
“那个,我真是……”
“以后把钱还我吧。”不由分说地打断他的话。
“哈?我会的,我会的!”羽田悦被他半搂着,急急地说。
“那就用一辈子来还吧。”
羽田悦一愣,偏过头不再说话,脖子却迅速红了起来。
树林间的阳光清澈而透明,透过道路两旁密密的黑松林斜斜照下来,水一样温暖地落在地上。
“啊,等一下。”韩悠太忽然停下脚步。
“怎,怎么了?”
“我有东西忘记了。”
羽田悦大惊失色,“可是已经是下午了啊,我们走了很久了。你忘记什么了?如果不重要的话……”
“很重要的东西。”
韩悠太转过身,右手抬住下巴,沉思了一下,转身向通往村子的路向后走去。
“喂,悠太,不是吧。”
前面的身影毫不理会地走着,看着那个在陡峭山路上渐行渐远的背影,羽田悦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追了上去。“等我。”
******
“怎么,累了?”韩悠太停住脚步,低头看着无精打采的羽田悦。
仿佛在赌气,羽田悦重重地点头。这个任性的家伙从来不管别人的感受,就这样忽然自顾自地从走了一半的路途折回,白白耗费了一天的时间。不过,也没有办法,只有趁着村子里的人参加祭典的时候,偷偷把东西拿回来,然后连夜走掉。
“喂喂,你做什么啊。”
“背你啊,你不是累了吗。”韩悠太把羽田悦放到背上,吹着口哨向前走。
“快放我下来啦。”羽田悦知道韩悠太和自己一样,走了整整一天的山路。
“如果你亲我呢,我就放你下来。”近乎无赖的轻笑。
这个可恶的家伙,羽田悦的脸红了又红,最近他好像越来越放肆了。不过,这到底怎么办呢?亲还是不亲?从侧后方看他那洋洋得意的脸,在月光下却是近乎完美的英俊,漆一样闪亮纯黑的眉目,被汗水濡湿的头发粘在耳后,脖子下面散发出带着身体热气的淡淡汗味和树木清香。
要吻下去吗?羽田悦心里倒是很想,可是理智上却做不到,自己本身就是一个极度害羞的人,无法做这样的事情。
只得无奈地叹气。
前方又传来一声轻笑,口哨声也越吹越响,羽田悦知道他是在笑话自己,便恼羞成怒的一口咬向他的耳垂。
在咬下的那一刹那,那个得意洋洋的口哨声音停了,悦明显地感觉到背着自己的身体震颤了一下,停下脚步。
心中有点小小得意,于是愈发吮吸着那个珍珠般圆润的耳垂起来。柔软、可爱、圆圆的有点冰凉,在口中就像一块甜美的软糖,一时竟舍不得放开了。
羽田悦顺着耳垂吻向修长的脖子,听见耳边传来沉重的呼吸声。
“悦,玩笑开过火了哦。”韩悠太低哑地说,忽然把悦放下,一把紧紧拥在怀里。
右手抱住羽田悦纤细的腰,左手勾起他的下巴。
“啊。”忽然身体被用力推开。
羽田悦惊恐地望着自己。
“怎么了?”韩悠太觉察到不对劲,向自己身后望去。
一阵冷风吹起韩悠太的头发,伸手抓了抓遮住眼睛的黑发,却看见背后却什么也没有,安静的山路,两旁依然是浓黑的森林。
“你看!”羽田悦抬起手。
顺着手指的方向,韩悠太清楚地看见,深蓝如绸缎的天幕中,挂着一轮硕大的红色圆月。
艳红得就像血液,明亮得就像火焰,那月亮看上去比平时大了数倍,完美无缺的正圆形,仿佛天空中滴血的眼睛,诡异地看着山路上的他们。
46.祭台
“奶奶不在家吗?”羽田悦站在木屋前,望着敞开的大门,屋中的木桌上,一支蜡烛已经燃到尽头,昏黄的烛火在桌上一滩蜡油中明灭不定,摇摇欲熄。看样子主人走得很仓促,不光没有关门,连蜡烛也没有吹灭。
韩悠太抱着手,向村庄中心走去。
“你不拿东西吗?”羽田悦站在屋檐下的走廊上。
“走吧,悦,去看看。”
羽田悦吓了一跳,连忙喊起来:“喂,今天是村子里的聚会,不可以有外人的。”
“我知道。”随着这一声不耐的回答,韩悠太的身影消失在一栋房屋后面。
生怕他惹事,羽田悦赶快关上大门,奔了过去。
“喂,你这家伙,趁没人发现的时候,拿了东西我们就得走……”
羽田悦说到嘴边的抱怨收了回去,愣愣看着韩悠太对面的这座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