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田悦点点头,从叶立神的话中,他听出所有人面临的危机,不管怎么说,他们必须回去解决这个问题。
叶立神一直仰着头,盯住天空中那轮暗下去的红色月亮。就这短短的时间,月亮已经暗得融入了夜色。叶立神忽的凄怆的挣扎起来:“你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已经快到了,小神。”羽田悦边跑边安慰狂躁的叶立神。
“不行,已经……已经来不及了。”叶立神尖声大叫起来:“都是我的错,我没有乖乖赴死!我……我因为害怕死,所以赔上了全村人的性命,我是十恶不赫的罪恶之人!”
叶立神猛烈地在韩悠太怀里挣扎扭动起来,神经质地大喊大叫着。
韩悠太只得把她放下。
叶立神跪坐在地上,低头大声痛哭着,手指深深抠入泥土,手掌的伤口裂开了,血液像小溪一样注入泥土,转然又无声地被泥土吞没。
“姐姐,姐姐!我辜负了所有的人!姐姐,你为什么不杀了我……都是我不好,我不该在最后说我不想死。姐姐……”
“神,你姐姐叶立零,是希望我们带走你的!”韩悠太看着地上痛哭流涕的叶立神,静静地说着。
“不,姐姐她,一定恨我,她恨我害死了全村的人!即使是她死了,也会恨我的……”叶立神无力地左右甩动头发。
“刚才悦只是把零踢倒在地,可是零却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并没有阻止我们带走你。”韩悠太望向遥远的天空:“悦当时只是不想让她杀你,并没有用重手,所以零,应该没有受伤才对。
“你是说,零是,装的?”羽田悦扶住叶立神的肩膀,抬头看向韩悠太,目光奇异地闪亮。
韩悠太点点头:“零,是故意让让我们带走神的。”
叶立神也呆住了,喃喃地说:“可是,可是全村的人,都会死的啊。在红月祭上,作为身体上出现了红月标志的孪生姐妹,必须有一个被另一个杀死,愤恨的灵魂作为血神祭品,村子里的人们选了我作为祭品,可是……”
“姐姐!”叶立神忽然发了疯似地大喊起来,跳起来冲向祭台方向。
“那么零……”羽田悦脑中一闪,顾不上说话,便向叶立神飞快地追了过去。
作为奉献灵魂的双胞胎巫女,在一百年一次的红月出现之时,其中一个会被村子选为祭品,那么另一个,便要亲手将其杀死。死去的那一个,带着不甘与愤怒的灵魂,永远沉入黑暗之底,那个鲜血浸透的愤怒的灵魂,将会飘荡在无边的黑暗里。
而剩下的另一个,却会带着永生不能磨灭的伤痛,孤独地活下去。
用这样残酷的方式将同为一体的两个生命体生生割裂,这样的痛楚,比从身体上截肢断骨更甚,从身到心,甚至摧毁精神意志。一个堕入黑暗,另一个行尸走肉般游走在世间,无论对哪一方,都是极端的痛苦。这样残酷邪恶的祭典!
月亮已经黑下去了,与墨黑的天空融为一体。这是一个无月的诡异的夜空。然而在没有月光下的祭台中,看不见的血腥却仍在进行着。
“姐姐!”叶立神撕心裂肺地大喊着,韩悠太撑住她仿佛抽掉了浑身骨头般软软无力的躯体,抱住她飞奔过去。
祭台上的躺着的女孩左手及双腿都被银刀扎透钉在地面,身上穿着的白色衣服被鲜血尽数染红,右手拿着那枝尖利的黑色钉子,向空中抛去!
黑色的粗钉被高高抛到空中,在飞到一定高度后,失去了上升的力量,便如一支黑色利箭般飞快地扎了下来。
叶立零毫不犹豫地抬起右手,向木台上早已放好的刀尖朝上的银刀上猛地按下去。
鲜血染红了刀体,长长的刀锋成了红色。
噬魂之井依旧红光大作,然而暗下去的光芒也若隐若熄。台下的村人依然面无表情,有如塑像般呆立地站着,对眼前的惨案毫无反应。
“不要啊!”
“小零!”
叶立零听见叫声,虚弱地侧过头,释然地微笑了。
“噗!”一声钝响。
韩悠太伸手捂住叶立神的眼睛,踏上祭台台阶的脚,在接触到祭台时停下了。
从空中落下的黑色尖钉扎透了叶立零的心脏,正在微笑的脸忽然凋零了,并迅速地失去血色。她的笑就像昙花绽开在夜色中,只有一瞬间的美丽惊艳。
全身所有的血都从五处伤口被某种力量极速抽出,在木制祭台上活了一样地蜿蜒着,扭动着。
“啊!姐姐啊!”叶立神打开韩悠太的手,却在看见这惨烈的景象后哭泣着捂着脸跪下了。
叶立零浑身的鲜血在平整的木制祭台上流动着,一根接一根,一环连一环,鲜血造就的线条画出了一个巨大的方形符咒。
一阵猛烈的风吹过,符咒最后一根线条交汇在一起,每一根线条都同时爆发出强烈的红光,那符咒中央的食魂之井也跟着明亮大作,仿佛打开了什么入口,井中突然爆发出一束圆形红光透天穿过,那底下仿佛是翻涌的岩浆,急速地翻腾着,沸腾的咕咚声在静夜里格外刺耳。
符咒四周传出迫人的力量,直逼得站在祭台边的韩悠太倒退了一步,额前黑发被劲风吹得向后飞起来。
在明亮的符咒中,叶立零被钉在地上的身体直立了起来,浑身浴血,漂浮在井边,满头短发凌乱地翻飞。
仿佛迎接叶立零一般,井中红光更加明亮,韩悠太能感觉到那口井发出慑人的迫力,而自己的血液几乎就快喷涌而出,鼻子和耳孔由于自己极力压制,已经渗出血来。艰难地伸手划出一个结界,阻隔了部份力量,勉强压下心中想要透体而出的欲望。
叶立零在空中张开双臂,正面对着祭台前的他们,不受控制地飞到了井的边缘。
失去浑身血液的雪白的脸上,她忽然睁开眼睛,那黑亮圆润的眼睛像珍珠一般闪亮晶莹,说不尽的凄艳美丽。
身上染血的红袍在风中翻涌得更加厉害,每一根头发也都飞舞起来,像一只极尽凄美的蝴蝶。
叶立零的眼睛从哭泣的叶立神身上,看向羽田悦,仿佛要把这个容貌揉进骨子里,决绝而凄怆地注视着。
“再见了,悦。”叶立零张开口,口形无声地说出这句话,脸上忽然明艳一笑,如绽放在空中却转瞬消逝的美丽焰火,空中漂浮着的身体向后一倾,便坠入那口沸腾的井中,随着她身体的坠入,那井中红光也跟着收了回去,符咒及劲风也一瞬间消失,夜空中云淡风清,一轮金色的圆月挂在天空,仿佛没有发生任何事情。
饱含松木味的夜风轻轻吹过。
“小零!”羽田悦声嘶力竭地喊着,推开韩悠太的阻拦,跌跌撞撞奔到井边。
井水清澈透明,映出天空中皎洁的月亮和羽田悦布满泪痕的脸。
羽田悦向着井中自己的倒影伸出手去。
“你回来啊,小零!”
“你回来!你不要死!”
“小零!”
羽田悦双手浸在冰冷的井水中,胡乱地晃动着,想要从水中捞起什么,然而每次捧上来却是冰凉的井水,又从手缝中如珠似玉般滑落,溅回井中。羽田悦近乎痴狂地不停打捞着,重复着这个动作,连头发衣服被井水浸得湿透也丝毫没有觉察。井水激起片片涟漪,金色圆月碎成片片水光,又合拢在一起。
韩悠太静默地站在羽田悦身边,一向明朗的脸上愁容满布,注视着井中的眼睛也无比痛楚。悦现在这样悲伤,如果知道那件事的话,一定会痛苦得生不如死,可是,要怎么对他说呢。
韩悠太内心煎熬着,却不得不保持沉默。
叶立神跪在井边,已经哭得喘不过气,声音低了下去。
站在祭台下的人群,不知何时已经散去,空空的森林里,就只听见呜咽的声音,哭泣着消逝在吹往丛林深处的夜风里。
48.遥远的传说
羽田悦睁开眼睛,扭头,却看见韩悠太一反常态地坐在屋外的走廊上,一动不动地望着远处耕种的农人。
翻身起来,昨夜的事又跳进脑海。
小零。
羽田悦心里一阵抽痛,手指抓紧棉被。
“你们醒了吗。”叶立神端着一盘糕点从走廊上过来,她已换了一件素白的巫女服,衣襟上别着同色的白色花朵。
叶立神把糕点放在韩悠太身边,自己跟着坐下,从盘中倒了一杯水,递给韩悠太。
羽田悦晃晃昏恹的脑袋,走到韩悠太身边,坐下。
瞟见叶立神红肿的眼睛,以及有点惨然的脸色,羽田悦又是一阵难过。
“吃点东西吧。”叶立零拿起一块糕点,递给羽田悦。
羽田悦摇摇头:“谢谢你,小神,我不想吃。”
“你从昨天开始,就没有吃东西了,那么喝杯水吧。”叶立神放下糕点,倒了一杯水,直直伸到羽田悦面前。
羽田悦看了一眼叶立神,接过杯子。
叶立神有些变了,虽然依然悲伤,但一夜之间却仿佛长大了许多。仪容气度都好像经过一场洗炼,以往那种天真娇蛮的性情沉淀了下来,变得有些大气的沉静,成熟。经过这一夜,叶立神的眉目间多了一份坚强韧性。现在的她,应该说是叶立神与叶立零的共同体,揉和了她们两人的个性。
“我想了许多。不管是作为祭品死去,还是作为巫女活下来,都有自己应尽的职责。”叶立神浅浅喝了一口茶,把杯子轻轻放下,眼帘低垂,“姐姐代替我作为祭品,那么,我也会代替姐姐,尽力守护村子,用性命守护这里的每一个人。”
她微微一笑,那笑容沉稳安详:“我想这样,姐姐一定会安心。我会代替我们俩一起活下去。”
羽田悦看着倔强微笑着的叶立神,相同的容貌,眉宇间隐隐有叶立零的影子,痛楚的心里稍稍释然,小神,终于学会独自承担责任了。
零,你是不是可以放心了呢。
昨夜从叶立神的口中得知,他们整个村子的人,竟然全是巫之一族的后代,世代供奉着血神,而血神也庇佑着他们,在整个战乱或是灾荒年代,他们都安然无恙地度过。虽然在时代变迁中,大部份人失去了巫之一族的通灵的力量,而变成普通人。但也有极少数人拥有高低不等的通灵之力。而拥有通灵之力的女子,即作为巫女。男子为乩童,也有巫师。
从远古的传说中,那是个战争不断的年代,瘟疫横行,饿殍满地,极度缺乏营养的人们根本无法孕育后代,而饿红了眼的村民甚至抢着吃死去的人,眼看着村子在战乱时期即将毁于一旦,创立村子的村长,即最高巫师,与上古的荒神——血神作了交换,签订了用双方血液书写的誓言。血神庇佑着全村人的安宁,而村中的双生子,必须在红月祭中,将其中一个的灵魂奉献给血神,作为祭品。在当时极度混乱的条件下,这样的交换在人们看来无疑捡了大便宜,全村仅有的几十人根据血神的指示迁到了这里,垦荒建屋,娶妻生子,渐渐形成了一个较为富饶的村落。
在数百年前,富裕的村长家里诞生了一对双生女儿,由于许多年没有发生供奉血神的红月祭,两个女儿又活泼可爱。村长便悄悄地将一个女儿过继给外村亲戚,瞒了全村人,偷偷地生活下去。
但是在两个女儿十九岁生日那天,天上忽然出现了巨大的红色月亮。由于村子里没有诞生双胞胎,人们都惴惴不安,却不知血神为何降下昭示。村长也焦虑不安,但看着两个女儿一天比一天美丽可爱,并且已经订亲,便隐瞒了这个事实。
村中的大巫师找不到双生子的人家,无法领会出现红月的意思,竟一夜之间愁白了头发。
红月只出现了一晚,便消失了。
然而在第二天的清晨,十九个村民便被发现被吊死在村子里那棵被称为神谕的古树上,他们身上都有着一个圆形的红月印记。全村恐慌不安,时值秋季,但所有的庄稼却一夜之间全部枯死,就连浸在水中的庄稼,也在水里发黄干枯而死。村长虽然难过,却仍不肯交出女儿。
十九,正是他女儿的年龄。
接着第三天,又有十九个村民吊死在神谕上,身体上出现了圆形红月印迹,其中就有大巫师。村民害怕起来,有的村民偷偷逃往外村躲避。
但是第四天,出逃的村民全都离奇的暴毙而亡,有的忽然在路上全身血脉崩断死,有的忽然在吃饭的时候,五官流血而亡,甚至连进入大城市的村民,就算在安全豪华的屋中,也会奇异地死去。神谕树上依然吊死了新的十九个人。
眼看村里的人一天天死去,村长难耐良心的责难,便把一个女儿交了出来,按照仪式钉死在食魂之井旁边。
然而第二天,村中依然有十九个人身上出现圆形红月印迹而吊死。
村民愤怒了,由于村长的私心,不守誓言,导致血神发怒,让无辜的村民大量死去。于是便把村长一家及外村的女儿拉了出来,乱棍打死投入食魂之井中。
当时场面惨不忍睹,血水染红了整口井。
可是心存恐惧的村民们一夜未眠,聚集在神谕树下惴惴不安地等到天明。这一天,树上不再出现吊死的人。地面却意外地出现一排血字。
大意是由于村子不守承诺,所以,每次红月祭上,除了要献祭其中一个双生子的灵魂外,血神还会让身上出现红月印记的十九个人吊死在神谕之上,灵魂封印在神谕树里,以示惩罚和告诫,否则便会收走全村所有人的灵魂。
人们惊惧不安地生活着,害怕遭到血神的惩罚。然而,村子却安宁了下来,并且一天比一天富饶。
在下一次的红月祭上,人们按例奉上一个双生子的灵魂,清晨时分,发现十九个人被吊死在神谕树上。而这十九个人,昨天都好好呆在家里,根本没有人发现他们是怎样来到树下,又怎样把自己吊到高高的树枝上。十九个人的身上,都有着一轮红月形印迹。
人们百思不得其解,但是谁也没有深究。神的力量,是人能够抗衡的吗?
这样的红月祭,便一代又一代的传了下来。
虽然在战乱时期救活了村子,但是在现在,却成为每一位村民彻骨的痛。人与邪神的交易,人是那么轻易占到便宜的吗?邪恶的神当然知道人的本性,并利用人这种贪婪的本性,一代又一代的传了下去。早在数千年前,邪神就已经看到了这一切,并且站在云端冷笑。
49.孤独与悲伤
羽田悦放下杯子,却发觉有点不对劲。
悠太,怎么这样沉默。从早晨至今,一句话也没有说。
“悠太?”羽田悦试探着叫了一声。
那个盘腿坐在身边的人却毫无反应。
有些诧异,平时他不是这样的啊。
羽田悦拉拉韩悠太的衣服。
“嗯?你叫我?”韩悠太从神游中收回心思,侧头茫然地望着羽田悦。
“悠太,你怎么了?”羽田悦却被韩悠太的脸吓了一跳,只一夜,他便有些憔悴,眼睛更是红肿,眼圈发黑,就好像一夜无眠,清秀光滑的下巴上,也冒出些泛青的胡碴,嘴唇干裂脱皮,呈现腊白的颜色,本来就不曾好好打理的头发,更是凌乱不堪,沾了泥土草叶,脸上一副魂不守舍的颓废模样。
“我……”漆黑的眸子却带着某种疼痛注视着羽田悦略显苍白的脸,韩悠太嘴角抽动了一下,又转过头,望向遥远的密密丛林。
叶立神递给韩悠太一块糕点,韩悠太无意识的接过,面无表情地一点点吃下。
羽田悦看着韩悠太味同嚼蜡地吃下那块糕点,看向远方的眼睛却仿佛想着另一件事,甚至连糕点吃完了,还把手指放入口中,一口咬下,直到感觉到手指疼痛,才回神怔了一下。
“悠太……”
“啊,没什么……”韩悠太慌慌张张地打断羽田悦的话,却更让羽田悦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