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不好？”顾希无辜状。

“我们两男人在背地里挤兑自己好朋友的女朋友，这样好？”

“至少就只有我们两个人在的时候。”顾希笑了笑，看着更无辜了，完全跟他后面的话不搭。“除了祁开和小媛的事，还有别的话题我们都关心吗？我爸马上要有一个女儿了，你父母很快要很好了，这也算。”

童沫抿了下唇，没有说话。

“现在你选择了沉默，我了解，童沫，这是因为什么。”

“是啊。”童沫转回头看着商场里走来走去的人，没有去看顾希。“你多么了解我。”

“我见过我妈妈怀着阳阳的样子，还有阳阳出生后她抱着他对易叔叔笑的样子。”顾希在边上自顾自地说着，语气跟刚刚并没有太大变化。“现在我也看到我爸爸望着陈阿姨的样子，明天就可以看到他怎么抱着我的妹妹走到陈阿姨床边告诉她小宝宝长得和陈阿姨一样好看。就像当初我出生的时候一样，我想应该会更加激动和紧张。你说我了解你，我觉得你更了解我，所以我想你懂，我现在的心情，以及为什么会说那些并不应该对你说的话。……还有坐在这里，看着小媛盯着祁开的眼神，和祁开一无所知的表情。”

总是有很多大道理的童沫真的沉默了，连本来抬着的脑袋都有些耷拉下来。没有任何话在这个时候适合由自己告诉顾希，因为顾希都知道。童沫就是顾希的人生里，唯一他无法规划，却在规划里无处不在的人。

有人说人的一生必定经历两个家庭，一个家庭是生命开始的地方，不管是否完整。另一个家庭就是生命结束的地方，不管是否有人相伴。而人生绝大部分的时间，我们都在为第二个家庭奋斗，或者，等待。

再早一些的年纪，童沫闲着的时候，偶尔会去寻找顾希在童茉莉那个世界里存在的蛛丝马迹，因为童爷爷的楼下确实住着徐爷爷和徐奶奶。童茉莉跟顾希或者在上下楼在小区里擦肩而过过。虽然童沫找不到他和顾希在另外一个世界的联系，也找不到袁明礼存在的迹象，但袁明礼确实是因为那个另外世界的记忆造成的连锁反应而走进他的生活的。那么顾希呢？如果童沫不是那个跳级的童沫，他还会认识顾希吗？或许因为自己低年级还要楼下爷爷家的外孙在上学放学的路上帮助照应，周末帮忙补习功课。童沫是个长相讨喜的孩子，童茉莉的性格也很会交朋友，所以顾希还是有可能会喜欢自然状态下生长的童沫。当然一个人的性向会不会改变童沫无法知道，特别是在性别和生死都变了情况下，性向算什么？而袁明礼，童沫确定这一个世界里的他，是绝对没有恋童癖的。这个癖好说得严重点，会触及法律，并且会把他和袁明礼的关系引向完全不同的方向。但即使是这样，对现状，也不会有哪怕那么一点点的意义和帮助。但这种给童沫带来过“生命真TM神奇”的感觉，也永远不会在这一世真正消散，他终其一生，都不可能放下。

而当童沫遇到比如此刻这样尴尬困惑的场面，思考生命意识是最好转移注意力的办法。

“你们怎么傻坐着啊。”童祉媛拿着两个糖葫芦很合时宜地蹿了过来。“小叔叔你要哪个？”

“不逛了？”童沫接过童祉媛递到他面前的那根糖葫芦。

“不逛了，反正买的东西还是你和祁开拿。”童祉媛往童沫和顾希中间自然地一挤。祁开把没被啃的糖葫芦丢给顾希，自己挨着童沫也坐了下来。“徐爷爷他们应该已经午睡醒了好一会儿，我们现在过去吗？”

“你应该叫太爷爷。”祁开纠正道。“因为你是小侄女。”

“我刚给爸打了电话，他现在跟外公他们在一起，陈阿姨在休息，陈姨和陈婆婆陪着。”顾希回答。

“那我们现在回去吗？”童沫糖葫芦吃得认真，含糊地问了句。

“嗯，先回去吧，顺路去买点吃的。我带你们去，外婆很喜欢吃，给你们也尝尝。”

“唉？那你以前来怎么不给我和童小沫带？”

“带过来都冷了。”

童祉媛左右看了看，偷偷对祁开眨了下眼睛。他们两个人跑开留下童沫和顾希，也是想给这两人单独相处的机会。童沫和顾希会为童祉媛和祁开着想，童祉媛和祁开自然也会为童沫和顾希着想。大家都是年龄相仿的好朋友，知根知底，非常为对方考虑，真的是各自为对方的事情“操碎了心”。

晚上在宾馆，顾希留下，童祉媛过来玩，四个人打牌打到凌晨。隔天睡到九点多，被徐爷爷叫醒，一起吃过早饭后去了医院，一直待到陈阿姨和小丫头从手术室里出来。顾希也确实看到顾爸抱着小丫头笑得傻傻地凑到一脸幸福的陈阿姨身边，跟她说小丫头长得像她，特别的好看。

童祉媛和祁开站在一边窃窃私语，童沫陪着顾希站在顾爸身后，看着他给一家三口拍了第一张照片。

“我给我妈和阳阳也拍了。”顾希把照片翻出来给童沫看，那张童沫在第一时间就看过的照片。“你是唯一我想马上跟你分享的，幸好这次你就在边上。谢谢你，童沫，我很高兴你现在在这里。”

顾希的话说得很轻，在场的人注意力也不在他们身上，除了童沫，谁都没有听到，也没有人注意这一刻两个人表情的微妙变化，包括他们背对的童祉媛和祁开。和对自己有觊觎之心的人继续做朋友，确实不可能是明智的选择。一颗爱着别人的心，也没有办法被轻易消灭。结束一段感情，哪怕是友情，也会很痛。

顾希的生日就在第二天，小丫头的大名还没有定，小名叫小如，是陈阿姨的意思。陈阿姨还要在医院里住几天，顾希也不是特意来过生日，但陈阿姨的妈妈还是给了他一个红包。

“人家儿女成双，你是弟妹成双了。”祁开虽然喝了酒，平常几个人说话也不忌讳，这次还是小声地就说给顾希和边上的两个小伙伴听。对面的顾爸和徐爷爷徐奶奶在聊天，没怎么听清楚。“一个只，好。”

“是啊。”顾希说着跟祁开碰了下杯，脸色微红。“正合我意呢。”

祁开嘿嘿笑着指指顾希，豪爽地干了。

这年顾希生日的后一天就是除夕，童沫他们要回家。因为顾妈这年回来过，徐爷爷把另外几个子女也喊了过来，所以也跟童沫他们一起回去，就在除夕当天上午。虽然顾爸他们的这个年要在医院里垮了，但还是满满地幸福感。只是小如丫头才出生几天，马上虚岁就两岁了，也不知道是赚了还是亏了。

陪着顾希吃了饭，顾爸就赶回去医院陪妻女，顾希则陪着跟他一起来的五个人。徐爷爷本来有些话要特意对顾希说，但看到自己外孙那么懂事，就只剩下满满的欣慰，并承诺顾希，不管他将来跟谁在一起只要他过得开心，外公外婆就一定会支持他。对于顾希来说，这或许就是他最需要的。

徐爷爷说这句话的时候，不止徐奶奶在，童沫三人也在。那时大家已经回了宾馆，顾爸已经到医院。

“我们不想你为了谁勉强和谁在一起，我和你外公早看明白了。”徐奶奶补充道。“你爸妈现在都有了自己的生活，你也不小了，可以实际考虑下将来，如果有合适的人，要自己珍惜。”

“谢谢外公外婆，有你们刚刚的话，就足够了。”在长辈的面前，顾希笑得很乖顺。

送二老回房间后，祁开对着童沫和顾希正大光明地唉声叹气了一番。

不管是旧年的最后一天，还是就明天，都是另外一天。

111、春节过完

童沫回家后，童奶奶有问过他，过年的时候大小袁会不会来。童沫晚些时候就问了袁明礼本人，又提了下和年郁涛夫妻俩的约，最主要是童奶奶的关心和童沫这个询问电话，袁明礼自然会过来。童妈那里对袁明礼要过来拜年这事没发表任何意见，她不想说什么，因为说出来的话，反正童沫不爱听。

“不过既然谢峥也会来给婆婆拜年，你也让他来吧。”

从童妈口里听到她叫谢峥的名字，童沫还是有些不好受。这一不好受，就又想到了只能在一旁看着自己爸爸妈妈享受天伦之乐的顾希。原本以为和Andrew在一起，两个人至少互相照顾着，现在看来，事实并不全是这样，虽然在生活和事业上，他们目前确实互相照顾着。Andrew成长的背景和他们不一样，很多东西他没有办法理解。尽管成年后就搬出去独立生活，言谈上也很有自己的主见，依旧因为年纪的关系会忽略掉很多要紧的事，比如他可能会自己察觉顾希对童沫的感情，却无法发现顾希和家人之间的问题。或者就是因为文化差异，Andrew觉得这不是问题，而对顾希来说，这是一件很大的事。恰巧，有另一个人懂。

大多数国人还是有很重的家庭观念，其中于理的成分会远远少于情。而家，不就是关乎情吗？

“你很关心他？”

“那肯定啊，他是我好朋友。”

童沫在初一的晚上约了年郁涛出来喝酒，带家属前的私下小聚。袁明礼差不多要在初六过来，而顾希那个时候已经回去了。顾妈还要带着阳阳再留几天，易叔叔有可能跟顾希一起回去。

“但是我没有让他知道我的某些顾虑。”童沫跟年郁涛去的是酒吧，现在他可不会再拖后腿，没有不能去的地方了。“其实不管是他们谁的感情问题，我都没有立场去干涉，但是不可能不关心。我的小侄女现在还在等着我发小。我发小二呼呼地一点都没有发现跟他的初恋小女友相亲相爱。我不知道他们的对方是什么样的人，我只知道我发小是怎么样的人，同理我好友也是如此。真抱歉，初一拉你出来听这些。”

“没关系，反正童哥你等下记得买单就可以了。”已经成家的年郁涛，和初见时，并没有不同。“你觉得他们各自的感情都已经出现问题了吗？还是你在你侄女身上看到了别人的投影？比如你好友？”

“他们都是我很亲的人，说没有我自己都不信。”童沫有些烦躁。“我知道顾希现在的感受，我知道在一边看着父母的生活与自己无关时是一种怎么样的心情。我都明白，但现在我不能告诉他我都明白，说‘你不是一个人在承受这一切，我都理解’这些话，我不能这样告诉他。”

“我和我家妍妍就是在我们最合适的时候遇到了。第一次见面，我抬起头，看到她出现在视线里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喜欢她。”年郁涛不顾童沫此刻的心情在边上满脸幸福地回忆道。“我身边没有红颜，她身边也没有蓝颜，有的只是普通的异性朋友，或者就是熟人，叫得出名字。”

“我可真羡慕。”见年郁涛一脸得意，童沫倒是笑了。想起刚刚自己的语气，忍不住摇了摇头。

“来，我还是陪你喝酒吧。”

“最后还不是得我送你回去？我可要在你家妍妍那里留下好印象。”

“像你前面说的，他也只是你的好朋友，所以有些事就放在角落里吧。”年郁涛一手搂着童沫的肩一手拿着酒杯轻轻跟童沫手里的碰了下，叮一声，再一下。“听，叮，问题解决。”

“只是没有必要现在解决而已。不过好消息有一个，我妈自从元旦我回来后，就开始住回家里了。”

“那不是很好？爸爸妈妈又都回到正轨了。”年郁涛说完眉头一拧，很不好意思地对童沫笑了笑。“我是不是又一个不小心把问题绕回来了？……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有空出来吗？老妈和婆婆如果开始演双簧那简直才是真正的大戏。妍妍去她小姐妹那里了，那姑娘后天结婚，我本来还做好了集中迎接全部火力的准备，幸好我还有你这个小朋友，哈哈哈。好了，我已经把问题绕出来了，耶！”

看着年郁涛拿着酒杯还要腾出两个手指比个V，童沫继续摇头。

“也许明年，年末，我们会考虑，要一个孩子。”

“没准我们也会。”

“咦？”年郁涛的眼神开始放光。“代孕还是领养？”

“代孕。”童沫都没有考虑，直接回答。“他家里一直都有这个意思，而且他也有条件养孩子。因为我们的关系自然是需要得到我认可的，当然他们那么想我确实很高兴。我知道你要问什么，这个问题我觉得可能要看情况，我们都不排斥，所以看成活率。至于我父母这边……同性恋人要孩子，也就这两种可能。”

“还有过继。”

“对我们而言这跟领养差不多，谁都不是孩子的生物学父亲。”

“所以现在我们两个人开始从怎么摆脱单身过度到怎么养育孩子了？”年郁涛一挺胸膛。“你看，我才是你最好的朋友。我就是楷模，童沫小朋友，你会从我这里认识到什么才是正常的朋友相处之道。”

不能否认，每次跟年郁涛聊完，童沫都会觉得很轻松。童沫也认可年郁涛的话，他的表现才是一个正常的好朋友该有的表现。而祁开，他是一个责任感爆棚的兄长。而顾希，他是一个暗恋自己的竹马。

晚上回了家，已到深夜，童爸童妈都没有睡，难得地在一起准备第二天的午饭。童奶奶和童祉媛一家会过来吃饭，这一次不出去，就在童沫家里，自己烧。可能因为童奶奶和童祉媛的关系，大伯一家和童爸一家现在的关系变得很好。小暖暖出生后，大伯大妈似乎发现小时候不够关心童祉媛，这两年的红包比往年都要厚实。好像是想要弥补什么，只是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弥补，就只能做经济补偿。

“这样很好啊，我早就到了可以被金钱治愈所有伤口的岁数了。开玩笑啦，我现在觉得挺幸福的。”

好像不管小时候被父母怎么伤害，孩子总是会最先原谅他们。大部分的孩子。

“这么晚回来，喝酒了？”门一开，童妈就放下东西走了过来。“没吃什么东西吧？”

“没喝多少。”童沫笑道。“要我帮忙吗？……刚刚回来，小区里有人在放烟花，还挺好看。”

“也好。”童爸抬起头，袖子卷得老高。“多个人快。”

“刚刚小开妈妈打电话过来想找天时间请我们吃饭，我还以为你是和小开出去了。”

“不是得胜。”童沫脑袋里转了两圈，想到好像从来没有跟父母提过年郁涛这个人。童沫在这里并没有工作上的朋友，要跨个X市产生联系的也不用大年初一晚上一起出去喝酒。年初一能给约出去喝酒的那关系一定不差，这让童爸童妈很好奇。特别是有了袁明礼那事，童妈就更留心了。这种‘你和什么人在交朋友去了什么地方’这样的父母的关心到并未给童沫带来烦恼，反而让他挺高兴。来得晚了，总归也是来了。

“新朋友？爸爸妈妈认识吗？”

“一个心理医生，也是一个朋友。”童沫几乎全实话地解释道。“我有一些疑问，觉得找比较专业的人士倾诉会更好一些。很快我发现我其实并不需要见心理医生，而他是一个不错的人，所以就当了朋友。其实我一直想找机会跟你们提，只是好像时机都不对。而且我最近几年也不在这里，我们联系其实很少。”

“心理医生？”童妈和童爸对视一眼，两个人的表情立刻紧张起来。

“我可是新时代的年轻人。”童沫故作很随意地摊了下手。“我们求助网络上认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