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就以帝珏单纯的身体力量，对付一百个沈凉玖都绰绰有余。沈凉玖情急之下直接握住了帝珏的手，想要一根根扳开他的手指，再抢下本子。

触手的冰冷让沈凉玖打了个哆嗦，想不了那么多，他涨红了脸，满头大汗的轻声说：“喂，这可是我的日记，是私人物品……快放手！”

帝珏用另一只手，稍微掀开了一点帽檐，露出了其下一双灿若寒星的眼眸——里边似乎正闪着戏谑的光。

他看着沈凉玖好像要焦急的快哭出来的表情，对于这本日记本写的都是什么玩意儿突然更加好奇了。

每天都看着他在自己旁边先看看自己有没有睡着，然后将身体趴在远离自己的另一个桌角偷偷摸摸的写，连帝珏都忍不住要好奇了。

无论如何，他今日都要看。

“放手。”帝珏低声道，“你要把它扯碎了。”

沈凉玖又急又气：“是你应该放手！”

政治老师似乎注意到了他们这边，然而只是淡淡的看了一眼，就回头继续板书。

沈凉玖通红着眼，喉咙里传出挣扎的呻吟。

帝珏的手指被沈凉玖摆弄着，可是那看起来细痩纤长的几根手指却出乎他意料的有力……沈凉玖最后红着眼眶恨恨的瞪了帝珏一眼，气急败坏的在他手背上狠掐了好几下，自暴自弃一般放了手，将身体整个背了过去，不去看帝珏。

此时是开学半个多月。这一本日记也是从第一天开始记载。谁能想到这半个月，帝珏竟然没有主动开口说过一句话。而沈凉玖局促之下，更不会多说什么。

帝珏无视手上鲜红的淤痕，缓缓的开始浏览日记内容。

活在当代这么多年还不认识现代字体，那可太说不过去了。

他看到第一页的大致内容是：

“今日来了个新同学沈觉，惊鸿一瞥下让我想起了一段话：茂矣美矣，诸好备矣。盛矣丽矣，难测究矣。上古既无，世所未见，瑰姿玮态，不可胜赞。其象无双，其美无极；其状峨峨，何可极言。”

帝珏翻开第二页，说是：

“很奇怪，潘老师脖子上的玉如意似乎不能再吸引我了，旁边的沈觉竟然在一直吸引我。”

帝珏随手快速的翻页，每一页无外乎都不离沈觉二字，他能够看出其中透出的堪比沈阿九、沈乾清对他的迷恋之情。他翻至最后一页，看到“很难相处”四个字，眼皮不受控制的跳动了一下。

好罢，原来他看起来很难相处——当然事实也的确是这样。帝珏决定改变沈凉玖对他的看法。其实正如很久以前沈乾清说的那段话，不止帝珏是沈阿九的支柱，沈阿九从某种意义上说，也确实算是帝珏的一点人生乐趣。

他合上本子放到沈凉玖的桌上，戳了戳沈凉玖的手臂。

不出意外，对方理都不理自己。

帝珏能听到他在很轻微的抽气，类似于那种微弱的，不让自己哭出来的那种声音。

哭了？

帝珏怔愣了一下，用手去扳沈凉玖的头。即使沈凉玖全力梗着脖子，也抵不过帝珏稍微用上的一点力气。

一张看起来很可怜的脸被迫转了过来。沈凉玖眼睛红红的，脸颊也红红的。帝珏莫名的有些想笑。然而他古板的脸皮上，最终依旧一丝波动也无。

沈凉玖咬着唇打开帝珏的手，沉默着收起日记本，强忍着泪水，深呼吸了几口气。似乎是下了很大决心一般，他压低声音道：“沈觉，我本来不想让你知道，可是你一定要看，我也阻止不了你……你现在一定觉得我很变态，很恶心……没错，沈觉，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你。你要厌恶我也好，远离我也罢，我都无所谓。这本来就是我单方面的暗恋，根本不需要你的回应。”

“……”

帝珏一时竟真的愣住了。他没想到沈凉玖即使没有了之前两世的影响，竟然还会像遭到诅咒一般不停的迷恋上他，喜欢上他，直到爱上他。帝珏伸手揉了揉眉心，沉默了。

揉眉心这个动作，一般都表示这个人正在极其烦躁。沈凉玖垂下眼睑，暗自嘲笑自己真是没有自知之明。不仅被这个严肃的男人看到隐藏了他难以启齿的爱恋的日记，还这样鲁莽的表白，接下来的日子，一定会很尴尬吧……

第三十三章

政治老师在台上讲的唾沫横飞，学生们都听的昏昏欲睡，有的甚至拿着手机在底下摆弄着。而帝珏神色淡然的伸出手，将手背举在沈凉玖低垂的眼前。

沈凉玖一惊，看到那苍白如玉的手背上几个鲜红的淤痕。不禁暗自懊悔起来，还夹杂着一点心疼。可又觉得是沈觉活该，谁让他抢自己的日记本来着。

帝珏看他似乎无动于衷的样子，又把手放在他面前的桌上，道：“我天生体虚，这种小伤也很难恢复。”

确实是这样，如果是正常人的话，这时候应该已经成为紫红色的淤痕了，而不应该还是鲜红色。

沈凉玖眼色复杂的瞄了一眼还认真的看着他的帝珏，唯喏道：“嗯…嗯，对不起。只是一时控制不住……”

帝珏摘下总是挡住眼睛的鸭舌帽，一头柔顺的长发倾泄下来，让沈凉玖觉得像是秀美壮丽的黑色瀑布。

“那可怎么办呢。”帝珏轻轻叹了口气，视线看向自己的手。

“那个……我，我明天给你带云南白药来！那个很有效的……”

帝珏意味不明的又看了不知为何亢奋起来的沈凉玖一眼，不置可否的唔了一声。

沈凉玖有些说不上来的欣喜，又有些忐忑。大概是这个冷漠却又被他莫名其妙暗恋的沈觉头一次和他说这么多话的缘故。他低下头去，假装专心的看着桌上的书。

这之后，旁边的沈觉又回复了沉默的状态，一直到放学，也是一语不发。

然而沈凉玖却不再认为他好像高不可攀远离人世一般的不可亲近了，大概只要能够引出一个话题，他们还是可以融洽相处的。

＊＊＊＊＊＊

盘古每日事业繁重，回家也自然会很晚。当他今日回到家的时候，帝珏早已经到了。

一尊谪仙玉雕就这样直挺挺的杵在客厅里，盘古走了过去，道：“太无聊了可以看电视，总是这样玉化自己，过不了多久又会全身僵硬了。”

他知道帝珏不会回答，自顾自的就去热了饭坐在桌前吃——虽然他是盘古，但现在也只是一个世俗转世体，相当于正常普通的人类，需要热量和能量。

当他收拾好一切，浏览了新闻做好了教案，也差不多到了睡觉时间了。

盘古拦腰扛起那座看起来质量庞大的玉雕——虽然他确实质量极其庞大，毕竟玉的质地与密度是成正比的，然而盘古只需要略施法术，就可以搬动他了。

盘古入世，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轻身入世，他即使是真的想要试着做一个普通人，做普通人做的事并且经受轮回，却也保留了自己许多的能力。就好比，白玉兰在盛夏根本不可能开放，他却让它们在不可能的时节中盛开了，并且将花期延长，直至寒冬。

帝珏大概忘了，在很久远的年代，他会时常独自一人，站在庭中于月色下赏花，一赏就是大半日。真个是那‘玉色满庭’的景象。然而玉兰本身的脆弱，导致他有时等待几年都无法好好的玩赏一次那娇弱的花骨朵，而盘古拥有的神力，足以让所有生物都顶礼膜拜，听他号令。

盘古并没有想要让帝珏回想前尘的意思。他只是默然的等着，顺其自然。他确实不相信，沈阿九这个如同蝼蚁一般的弱小人类，统共也只是几年的相处，还能比的过他盘古不成。

第三十四章：矛盾

语文课，是盘古传授中华文明的时刻。

盘古授课很有种古典韵味。他说话就是典型的文绉绉的，并且语气慢条斯理，确实给人一种温温吞吞又博学多才的感受。

“沈觉，给你。”

帝珏看了看沈凉玖手里的云南白药，将那小小瓶子接了过来。

帝珏虽然接过了瓶子，并且点头表示谢意，却并没有要用的意思。沈凉玖咬着嘴唇想了想，还是从书包里掏出了一盒东西，也递给了帝珏。

帝珏淡淡的扫了一眼：“……什么东西？”

“是胃药。”沈凉玖悄悄的压低声音，小声道：“我从来没看到你中午去过食堂，而且你从来不带书包，肯定是不怎么吃东西了。这样对胃很不好，我猜你可能有胃病，就给你带了盒药。”

“……”帝珏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在沈凉玖期待的目光下沉默着，伸手也拿过药盒子，放进了抽屉。

“你为什么不好好吃饭呢？”沈凉玖看到他竟然真的接受了自己的‘帮助’，此刻心情非常的好，忍不住话也多了起来。

帝珏眨了眨眼，将帽檐稍微抬起了一些，露出了平和深邃的眼眸：“我天生体虚，无法吃下太多东西。”

沈凉玖恍然大悟一般点头，心里对这个男人的话深信不疑。

帝珏定定的看着不疑有他的看着黑板的沈凉玖，抿了抿嘴，终是没再说什么。

＊＊＊＊＊＊

中午时分，沈凉玖还是邀请帝珏同他一起去食堂，好歹吃点儿东西。帝珏自然是委婉的拒绝了。接着就是一个人静静的坐在教室中，无趣的睡觉。

未等他感受到困意，教室门就被推开了。

“今日沈凉玖给了你什么？”

帝珏闭着眼未动，只是开口：“药罢了。”

“你又没病，他给你药作甚？”盘古眯着眼睛，走至帝珏的位置旁，伸手就往桌肚里摸去。

一只冰凉的手猛然按住了盘古将要展开搜索的右手。帝珏睁开了一只眼睛，其中闪着不容冒犯的警告之色。

“我知道现在很讲究‘私人’的概念。父亲，不如我们也划定一个‘私有’的界限？”

冰冷的声音是完全不容置喙的强势。盘古抽回手，挑着眉笑：“一块玉还讲究什么人权？”

“……”帝珏无言的顿了顿，闭上眼又道：“总之……”

教室的门忽然又被打开了。沈凉玖的脸先是半探了进来，见到盘古顿时畏缩了一下：“老，老师？”

“嗯。”盘古面目一转，露出了温和的笑容，“吃饭太快会影响消化。”

这模样，还真像是一个负责又关心学生的老师。

沈凉玖讷讷的应了声，拖着脚步走进了教室，到位子旁放下了手上拿着的的保温盒，慢慢的坐上了椅子，面色有些尴尬。

帝珏被打断的话并没有再接上去，盘古盯了那保温盒很久，状似不经意的半开玩笑道：“怎么？还想带回去作晚餐么？”

沈凉玖脸上一红，不由自主的解释道：“不是，是沈觉不吃东西，我就给他带了点。得胃病很痛苦的，我妈妈她有胃病，一旦我给他做饭晚了，她就会整天痛的死去活来……”

盘古面色沉了下来，半转眼眸去观察帝珏的反应。帝珏根本就不需要进食。自从袁世凯称帝后，就给了他足够的精气，而后来战场上那么多人命的怨气以及还未消散的生气，都再次给了他庞大的力量。

换言之，现下以帝珏冷漠而讨厌多此一举的性格，应该是毫不留情的拒绝沈凉玖，并冷淡的说“我不需要”才对。

然而帝珏看上去白玉雕刻一般深刻冷硬的脸庞上，竟浮现出了一丝令盘古难以置信的浅淡笑意。帝珏伸手揉了揉沈凉玖柔软的头发，含笑道：“谢谢。”

沈凉玖受宠若惊，面色一下子变的通红如火烧，心下却不由自主的万分欣喜起来。他傻笑着拿过盒子，轻巧地打开：“那……乘热吃一点吗？我看你今天也什么也没吃。”

盘古神色渐冷，唇角一挑，嘲讽之色溢于言表。

帝珏眉目依旧四平八稳。他看了一眼还冒着热气，对人类来说应是极为好吃的那些东西，简短的拒绝道：“体虚，难以下咽。”

“啊……”沈凉玖稍微有些失落，接着很快又自顾自的笑起来：“沈觉，你弱爆啦哈哈……”

“……”

盘古冷眼看着似乎已经和帝珏很熟络的沈凉玖，不明白他哪里来的胆子竟敢去开帝珏的玩笑了，而帝珏竟然还反常的无动于衷。盘古盯着沈凉玖快乐的脸，冰冷的哧笑了一句：“得寸进尺。”接着转身快步，摔门离开。

沈凉玖吓了一跳。他惊惧的看向还在尚自振动的门板，又看了看一旁继续闭目沉默的沈觉。他感到有些莫名其妙，又有些心惊肉跳。似乎有什么不好的征兆，渐渐弥漫上了他的头顶。

第三十五章：试探

今日下班时，盘古特意放下了一切事务，终于和学生们的放学时间得以重合。他迅速整理完东西，就来到班级外等待。

他看着正在收拾书包的沈凉玖，和虽然一动不动，但明显是在等待他的帝珏，咬着牙握紧了拳头。

沈凉玖又喜欢上帝珏了。而帝珏显然默许了他喜欢他。

——一定已经持续很久了，可笑他竟直到今日才真正发现。

盘古面目阴沉的看着一个又一个学生走过自己身边，他们的招呼声他充耳不闻，满心都是帝珏那张微笑的脸。

那张只对沈凉玖微笑的脸。

凭什么沈凉玖可以被他认可，我就不可以？就因为我是盘古？因为我代表天道？

……

“老师再见。”沈凉玖愉快的对盘古道别，却见他突然凶狠的抬头，一双温润眼眸中透出的冰冷凶恶的光芒几乎要将他整个吞噬。一种从未感受过的诡异压力浪潮瞬间席卷了沈凉玖全身。他不由自主的发起抖来。

这种感觉……就好像他处于深海之下，黑暗和冰冷，窒息和压强，虚弱无力的挣扎无济于事……大脑几乎是瞬间就要陷入昏厥的境地，全身动弹不得，眼前一片漆黑。

沈凉玖好像涸辙之鱼，他艰难的微张着嘴想要呼吸，却没有水源，也没有足够的氧气。

帝珏“啧”了一声，皱眉道：“你干什么？”

他伸开手，将身体僵硬的沈凉玖揽进了怀里。

压力忽然一下子消失了。沈凉玖抬头，入目的已经不再是黑沉的海水，而是明丽空旷的天空。新鲜的凉丝丝的空气让他全身都放松了下来。然而脱力的无力感和绵软感也一下子接踵而来，冷汗遍布全身。沈凉玖顾不得身边是什么东西，顺势倚靠在了其上。

看着沈凉玖虚弱的靠着自己胸膛喘气的模样，帝珏面上依旧不动声色，两只瞳仁也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深邃，看不出他所思所想。

“我只是一时没有压抑住自己，只是没料到他如此弱小。”盘古的脸上泛着不变的温柔的笑意，眼中却翻涌着滔天的怨毒和愤怒。

帝珏低下头，轻揉着沈凉玖的发旋，轻声问道：“还能走吗？”

沈凉玖的目光焦距终于汇聚到了一处。当他看到和他近在咫尺的帝珏的脸时，红晕立即布满了他被冷汗浸湿的全身。一种不亚于被刚才古怪力量侵袭的令他发抖的感觉再次涌上他的身体，不过这一次，并不难受。

他羞涩的笑了笑，想要脱离这个怀抱。

然而他未等站稳，小腿一阵抽搐，他又跌了下去。帝珏扶住他的腰，耐心的等他稳住身体。

“珏儿。”盘古倚在墙上，打量着帝珏依旧风轻云淡的眉目。

帝珏微微抬眼，“唔”了一声。

盘古看着他无动于衷的脸面，忽然觉得，帝珏大概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喜欢沈凉玖……或许根本不曾喜欢过。他从来，也没有对沈阿九任何一世的生死，表现出过在意的情状，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