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征和四年，雍县无云如雷者三，或如虹气苍黄，若飞鸟集械阳宫南，声闻四百里。陨石二，黑如黳，有司以为美祥，以荐宗庙。而方士之侯神入海求蓬莱者终无验，公孙卿犹以大人之迹为解。

——《汉书卷·二十五下·郊祀志第五下》

“石头，你可真美。阿九觉得再也没有比你更好看的雕像了。皇帝抄了我们九族，可是阿九一家是被冤枉的。”

“你不可以离开我的，知道吗。”

庭中玉兰夺颜色，中庭御琴瑟。清辉月朗着薄衣，奏一曲好音。

风泠泠，影幢幢，独自叶摇曳。君可与吾共知音，疏冷情不别。”

真可惜，我们无法彼此理解，你若不懂，也罢。

内容标签：前世今生 民国旧影 都市情缘 因缘邂逅

主角：帝珏，沈阿九，沈乾清及其现代转世沈凉玖┃配角：┃其它：非人，玄幻，转世，寻找

第一章：楔子

“我沈万三这辈子最不该做的，就是从雍县将那块武帝玉重金买下运回沈宅，还妄图将之雕刻成一个巨大的聚宝盆，好为我沈家聚敛财富。”

“我沈万三的荣华富贵，都因这武帝玉的保佑。我沈万三触怒圣颜被发配边疆，同样也因着这武帝玉。现在我沈家被牵扯进蓝玉案，又是因为它。”

形容枯槁的沈万三斜躺在破败的床榻，艰难的咳嗽着。

这破旧的小屋内空无一人，沈万三空洞的目光盯着房顶，继续自言自语道：“蓝玉罪大恶极，我沈家被牵连，必然要被诛九族……咳咳，算了，我也马上要死了，还担心这些……”

“如果当年，我没有好高骛远前往雍县；没有贪婪作祟想要买下这块玉；没有千种方法烧煮砍销只为雕琢它成型；或许，我只是个平凡人，庸碌一生。”

“呵呵，世事难料。这前半生的奢靡，也算享受尽了。如今，合该我独自埋骨边疆，化为一捧黄土。只是可怜了我的儿孙们，都是我沈万三的错。”

“黑玉啊黑玉，该还的我都已经还了，如今我就要死了，好歹……替我保留下一点点香火……行么？”

没有人回答他。

沉寂了一会，沈万三蜡黄的脸面突然大幅抽动起来。他情绪激动的大声呛咳，蜷缩的身体都不由自主的展开颤抖了起来。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回答，沈万三混目圆睁，声嘶力竭的大喊道：“不可以！！你不可以！！”

沈万三喊过之后，顿感筋疲力尽再也无法支持。他瘫倒在脏乱的床榻上，颓然闭目。

——一代巨贾沈万三，溘然长逝于此。

第二章：复苏

洪武二十六年，凉国公蓝玉谋反见诛，剥皮实草，传示各地。究其党羽，牵连致死者达一万五千余人，史称“蓝玉案”。

“不要杀我！！我是冤枉的啊……我和蓝玉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啊……”顾学文拉扯着官兵的手臂，哭求道。

“你算什么东西，皇上说你和他有关系，你们就有关系。”

官差拨开顾问学的手臂，将他拖进长长的囚犯队伍中，上手铐。

沈茂默不作声的怨毒的看了顾学文一眼，安静的被推搡着进入囚犯队伍。

在混乱不堪的沈家大宅中，小小的男孩瑟瑟发抖的躲在那块居于正中央的黑色巨石下，全身都紧紧的贴着它。

奇怪的是，他就闭着眼坐在那块巨石脚下，可是来来往往的官兵和人们似乎都像没有看见他一样，目不斜视的经过。

这纷乱持续了一整天。

傍晚，整个沈宅，除了这个孩子，空无一人。

小男孩睁开了迷茫的眼睛，双手抚在巨石坚硬的玉质上，四处看去，轻声道：

“爹？”

“……大哥？”

“舅舅……？”

“还有人吗……”

他仔细听辨有没有他们的回答，独自愣怔了好一会，突然间泪水就充斥了整个眼眶。渐渐的，他无法自抑的抱住自己，靠在黑石上无声的哭泣起来。

柔和的月光照射下来，被巨石遮挡的完全。黑影投在小男孩身处的那块地面，却不是一块巨石的形状。

小男孩抹着眼睛，疑惑的看着地上的影子。

那高大的，金冠玉带的，衣袂飘飘清冷上仙的模样。

他吓的屏住了呼吸，猛的转头往身后看去——

还是一块黑色巨石。

没有任何变化。

男孩不敢再呆在此处。他坐在地上，用双手撑着地缓缓的面对着巨石，一点一点向后挪动。

爹……好可怕……这块石头好可怕！！爹……阿九好怕……

原本尚还算柔和的月光突兀的暗淡了下来。整个天幕刹那黑暗，星光月色瞬间消失。晴朗的夜晚，天边竟然出现了阵阵白光——是雷。

男孩捂住了自己的嘴，紧紧的闭上了眼睛。他好怕，如果雷光乍现，眼前会出现个什么东西。

一声惊雷响彻天际。整个应天顿时亮如白昼。人们惊起而疑惑：

是上天为蓝玉以及那牵涉的几多人命而哀伤悲戚耶？

——非也，此乃帝仙复苏，上天欲除之矣！

第三章：其象无双

清晨的几缕阳光撒下，应天热闹了起来。人们都在谈论昨日夜半的乍现惊雷。说也奇怪，那雷只是响了一次便再无动静，要说是上天震怒吧，就不该只响一次。说是上天哀戚吧，并无雨水。人们讨论的热火朝天，谁管真相到底是个什么。

沈家宅中，男孩揉揉眼睛，坐起身来。

昨夜他太过惧怕，来到大门处想要出去，然而那大门他怎么推也纹丝不动。周围又是伸手不见五指，他以为都是那黑玉作祟，心中越想越怕，竟怕的生生昏迷了过去。

现在他再转念一想，就知道定是大门被官差封了起来，堵住了。

天色亮的很。男孩心下不知为什么少了许多恐惧。他起身，慢慢朝着黑玉处转身看去。

在他黑瞳中倒映出的黑玉，不再是黑灰色泽的巨大而丑陋的模样，而是——

一尊泛着柔和雪光的白玉雕像。

当他看清那玉石质地的五官时，他的眼瞳不可置信的睁大，一时间竟似乎有人攫住了他的喉咙，让他再也无法呼吸。

——茂矣美矣，诸好备矣。盛矣丽矣，难测究矣。上古既无，世所未见，瑰姿玮态，不可胜赞。其象无双，其美无极；其状峨峨，何可极言！

其象无双……其美无极！

男孩心神大震，急促的后退了几步。一张小脸上布满了冷汗与红晕。

在这尊玉雕面前，他恍若最下贱的生物，就连用他那肮脏的目光看它一眼，也是莫大的罪过！

男孩唯唯诺诺的抹了把脸，不敢再接近玉雕，跪下恭恭敬敬的磕了个头，轻声说：“冒犯您了。”

他额头抵着地面，似乎是在等待玉雕的回答。

这一等，就是一上午。

正午的烈阳在高空中悬挂着，男孩被晒得心神不稳。他使劲摇了摇头，才勉强拖着身体再次抬起头看那玉雕。

多么完美的白玉石雕啊。好似那九天的谪仙，清冷华贵不容亵渎。却又如同帝王在世，威严肃穆不苟言笑。

那双闭着的眼睛，如果睁开来，又不知会是怎样的光景？

男孩不敢妄自揣测，垂下头往厨房走去。他太饿了。

庭院中，石雕沐浴着灼热的阳光，却好像在散发着丝丝寒气蒸腾于空中。若是小男孩再往它身上靠上一靠，就会直观的感受到这些冰凉的寒气。

那尊白玉石雕，被封在陨石中千年万年。一朝一夕被这无尽生命的哀嚎怨恨而唤醒，于是被上天的怒雷劈开石表。在不久以后，当上天发现他还存留于这个世上，降下的雷罚将永无止尽，势必要将他一举从这个世间抹除。

第四章

男孩洗了把脸，随便弄了些什么吃了，又四处探查了一下。发现沈宅真是被锁的严丝合缝，他除了翻墙，根本无法出去。

可是他才十三岁啊，如何翻的了这沈宅防贼的高高石墙？

他百无聊赖的又走到了玉雕附近，偷眼瞧它。

玉雕在阳光下，周身散着一圈温润的玉石光芒。那不存于世间的美丽，晃花了沈阿九的眼睛，恍惚了他的心神。

沈阿九无法自持的走上前去，一只手堪堪要放到那玉石雕像的腰部。却又停在了半空中。

——不行，我太脏了，不能亵渎他。

在沈阿九眼中，雕像已经不再是“它”，而是一个真正的，“他”。

“你好美……”沈阿九目光迷离，仿佛被什么掳获了心神一般。

“我想和你一直在一起……”

“你已经寂寞了一千年，以后，有我沈阿九陪着你，你再也不会孤独了……”

玉石雕像无动于衷，没有一丝变化。

沈阿九在心里嘲笑自己真是疯魔了，竟这样对着一尊没有生命的玉雕说话。

他紧紧盯着雕像玉石雕刻的脸面。不禁想到：

如果……

如果他是活人……

那么……我一定不会离开他，我会至死追随……因为……他那么美，那么孤寂，那么……让我着迷。

沈阿九忽然挥手，重重的打了自己一巴掌。自己最近是越来越不着调了，怎么会有这种诡谲的想法？和一尊玉石雕像一直在一起？真是天大的笑话。

……

真的是这样吗？

沈阿九又抬起眼睛，看了雕像一眼。

每一次看他，都是惊鸿一瞥。

沈阿九心想：我要和他，一直在一起。

第五章

应天繁华，沈宅落魄。高墙大院外是欢笑忙碌的行人。他们不知道，就在离他们一墙之隔的沈宅里，有一个一日间家境落败，亲人尽丧的少年。

沈宅昔日的荣华早已被抢夺一空。如今留下的，只有破败的门窗，和散乱的家具，以及一些残留的粮食。

沈阿九无法出去，也不敢出去。他满心觉得：我现在，只能和玉石雕像相依为命了。

是的，和一尊雕像，相依为命。

每日每夜，沈阿九都会坐在雕像脚旁，静静凝视着这尊冰冷的雕像。

日子一天天过去，沈阿九早已不记得当初对这尊雕像的敬畏和恐惧。只余下深深的依赖和痴迷。

他会抱着雕像的腰，对他诉说自己的苦楚，讲述从前自己的生活，以及对亲人的眷恋。

他忘了，从他还未出生起，这尊雕像就已经存在于沈宅此处了。

他给雕像起了个名字。

他说：“你是玉雕的仙人么？不如，叫沈雕仙好吗？”

石雕不可能有回应。沈阿九痴痴的看着玉雕的脸，却欢快的笑起来：“那就这样决定咯？雕仙，我真喜欢你。”

沈阿九对这尊玉雕的感情越来越无法自拔。在寒冷的夜晚，他甚至会脱下自己的衣服，披在雕仙宽阔的肩膀上。

他再也没有回房睡过，夜晚，他就蜷缩在玉雕脚边，抱着雕仙的小腿入睡。

沈阿九从未意识到自己有什么不对。

他太喜欢这尊名叫雕仙的玉雕了。

有时候，他也会梦见雕仙。

他梦见他对他温温和和的说话，摸他的头，同他谈心。他的声音也清冷的像月光，像玉石，像小溪叮咚。

只是，在梦里，雕仙也从来没有睁开过眼睛。但这不妨碍他的美好，也不妨碍沈阿九对他越陷越深。

不知道为什么，厨房里所剩无几的粮食已经吃了一年，却仍旧剩下这么多。沈阿九隐隐约约明白，却又不想去思索。

直到这一天。

蓝玉案牵扯沈家的第一个祭日。

这一天夜晚，狂风大作，电闪雷鸣。整个应天都惶惶自危，家家户户闭门不出，各自烧香祈祷。

夜色浓重的几乎要滴下水来。沈阿九抬头看着黑色的云雾，抱紧了雕仙的腿。

“雕仙，你看这天，真是可怕。是不是老天爷看我们沈家惨死，家破人亡而为我们难过呢。”

他看着笼罩在自己身上绰绰约约的仙人影子，回头又看了一眼白玉石雕。

“哎，如果你真是活的就好了。和你讲了一年的话，你也没有半点回应。”

他故作烦恼的挠挠头，又笑嘻嘻道：“没有关系。这样，你离不开我，我离不开你。也挺好的。”

第六章：帝珏

风越来越大，豆大的雨点倾盆而下。然而沈阿九处在那仙人影子里，却什么也没有感受到。

一切都被那石雕玉影遮挡的严严实实。玉雕的影子给了沈阿九，唯一的庇护之地。

沈阿九却浑然不觉，依旧侧着身子靠着玉雕的腿脚，哝哝自语。

狂风卷起了地面上的碎石沙土，几乎要形成漩涡。雨水夹杂在其中，看起来可怖极了。

不多时，第一道惊雷劈砍而下，电光从天而落，直直的落在沈阿九脚边。

劈啪作响的闪电将地面炸出了道道裂缝，沈阿九愣愣的看着，不知所措的下意识回头去看玉雕的脸庞。

沈阿九一下子噤了声，他张大了嘴，接着——

“雕仙！！你！！”

沈阿九发出的声音凄厉而尖锐，他看到玉雕原本紧闭的双眼，竟已经是全部睁开！

那是一双如何骇人的双眸？血红的双瞳缭绕着黑色的鬼气，在黑暗中也闪着嗜血的恶毒光芒。玉雕喀啦一下弯下脖子，用那双可怕的眼睛看向他。他脖子的后半部分，竟因为弯下而直接开裂！

沈阿九尖声惨叫起来，连滚带爬的扑倒在不远处。

突然脱离玉雕影子的沈阿九只感觉全身都被刀刃一样的凛风割的像要碎裂，不亚于凌迟的痛处使得他就地翻滚起来，惨叫不止。

那雨点不似雨点，倒像是坚硬的小石块，每一滴雨点落在沈阿九身上，都会砸的他身体凹下去一小块，血肉飞溅。

玉雕还立在原地，看起来摇摇欲坠的头颅在狂风中纹丝不动。他的嘴边裂开了轻微的一道缝隙，那就如同沈阿九梦中一般美好的声音，却是金铁相击的冰冷：

“不…想…死，就…回…来。”

那声音直直的冲入沈阿九脆弱的耳膜。沈阿九正被巨大的痛楚折磨着，听到这句话，他忽然大声哭喊起来：“雕仙！雕仙！你不是我想象中的模样！”

玉雕没有再说话，只冷眼看着沈阿九在风雨中痛苦的翻滚，惨白的惊雷一道一道劈下，几乎要将整个沈宅夷为平地。

“雕仙……雕仙……”沈阿九的声音在狂风暴雨中听不真切。

一道惊雷蓦地劈在了沈阿九身上。

沈阿九停下翻滚的动作，躺在地上不住的喘气。

更多的惊雷打在他身上，他强咬着牙关，一动不动的承受。

“不回来，找死。”这一次玉雕说话明显连贯了起来。他顿了一顿，再次开口：“你，是在替吾挡灾。”

“没……没关系……”满身血污的男孩艰难的笑了一下，疼的止不住吸气。

他涣散的视线瞧着玉雕眼睛的方向，嘴里涌出了混合着内脏的鲜血。

“我……当年就该死了……这一年来，谢谢雕仙的陪伴……否则，我早就自缢了。我在这个世界，早已没了活下去的理由……是雕仙，让我有了一点点美好的念想……”

一道巨大的雷声响过，雪白的雷龙从九霄直冲而下。沈阿九模糊的视野看到一点白光，却如释重负般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