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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珏的目光犹如一潭死水，平静无波。他的眼睛直直的盯着盘古情愫暗藏的双眼，一闭，一睁，转身走出了伞下。

瓢泼大雨再次打上他削痩高大的身体，长衫紧紧的帖服在他的肌理纹路上，勾勒出完美的曲线。

他用右手扯了扯自己高耸紧勒脖子的领口。雨水灌入，连他也感受到了彻骨的冷意。

“帝珏，你往何处去？”盘古保持着撑伞的姿势，只是伞下，已经只有半个他自己的身体。

“我，去寻阿九。”帝珏并不大声的回答夹杂着雨水跳脱的杂音传入盘古的耳膜，像是从天外传来的飘渺乐音。

“……为什么还去寻他？你明明不喜——”

“我说过陪伴他三世。帝珏决不会食言。”帝珏打断了盘古，他的背影在大雨中顿步停驻。他一动不动，似乎在感受着什么虚无缥缈的信息。

“珏儿，你到底不再是以前那个你了。”盘古叹息一声，将手中的油纸雨伞随意扔于地上。不甚牢固的伞架一旦脱离他手，立即被大雨冲击的分崩离析，伞面不复存在。只余下几支孤零零的伞骨，风雨中凌乱的滚动着。

“沈阿九何德何能，能得帝仙帝珏如此对待？”盘古一步步走至帝珏身边，轻轻扳住了他的肩膀。

帝珏没有动。雨水将他的视野都冲刷的模糊不堪。他血红的瞳子无焦距的看着远方，轻声道：“是我欠他的。”

“呵！”盘古狂笑一声，“我以为按照你的性子，既然这次佯装自己碎了，就不会轻易再苏醒过来——没想到他一呼唤，你又出现了！不过他已经死了，你就算在他灵魂中刻下烙印，又怎么保证不会消散？”

“不会的。”帝珏轻轻缓缓的摇了摇头，冷酷的眉目忽地竟微微温软了下来，“不会的，这是我们两个的执念——我们两个的。”

第二十九章：现代

二零一二年，沈凉玖从未想过他竟然能够考上这所全市首屈一指的私立高中。

这所高中，有一位语文兼历史的特级教师。

第一天上学，沈凉玖战战兢兢坐在一堆富二代官二代之间，心中惶恐不安。

他的家境支撑他读高中已经不易，何况是如此收费高师资高要求高的私立高中。

在他低垂的眼中，看到门口出现了一双穿着……布靴的脚。

他惊讶而好奇的抬起头。

“老师，你是古代人吗？”有纨绔子弟直接出言不逊。那双脚的主人脚步停顿了一下，接着，一种——如同春风秋雨和煦暖光一般的声音响起，几乎让所有学生都怔住了。

沈凉玖觉得，他大概一辈子也不会见到一个长的如此温润优雅的男人了。

那人只是淡淡的瞥了那个男孩子一眼，自顾自道：“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同学们以后若是有任何难处，务必来询问老师。我姓潘，能够成为你们的语文兼历史老师，我很荣幸。”

沈凉玖的视线不自觉的追随着那人的身影，似乎他身上有什么东西，一直在吸引着他卑怯的目光。

是的，是他身上的“东西”，而不是他这个人。

沈凉玖复又低下头，翻开了自己的语文课本。

“沈……凉玖。”

沈凉玖不明白潘老师为何突然点自己的名。他疑惑的看去，忽然看到其脖颈处一闪而过的一抹冰冷玉光。

“哗啦”一下，他几乎是掀翻了自己的课桌站了起来。周围的人开始窃窃私语，无非是嘲笑他的话语。

盘古戏谑的看着那个看起来羸弱不堪，弱不禁风的瘦小身影一步步向自己走来。

——这个名叫阿九的低贱而弱小的人类，到底哪里配得上他高贵且凛然的珏儿？

他返身，漫声道：“你跟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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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学第一天就被老师单独带出去教育，绝对是一件让互相不熟的同学们取笑好久的绝好谈资。沈凉玖性格又有些偏向懦弱，自然不会去反驳什么，他也从未想过要去抗争。

但是他开始无比期待每天的语文课，和每周两节的历史课。

因为那都是潘老师授课的时间。

而那支白玉如意，绝不会离开潘老师的脖子。

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对一支玉器一见钟情。

这听起来很奇怪，可是他也再找不到更贴切的形容词可以形容自己对那支如意的感觉了。

他简直要怀疑自己有病。他积极的寻找心理医生，然而却没有太多的钱去真正咨询。

他的目光永远狂热的追逐那在潘老师衣领下若隐若现的玉白之色，甚至很多同学都暗自怀疑他是锁骨癖。

直到他高三那年。

那天，潘老师带进一个学生，说是“转学生”。那人很高很瘦，然而手臂上薄薄的肌肉依旧可以看出。他穿着普通的校服，戴着宽大的鸭舌帽。瀑布一般的长发披散在挺拔的背后，玉白的肌肤如同凝脂。

看不到他的脸，分不清男女。只是他走姿轻缓，宽肩窄腰，整个人用时下的话来说就是“高冷男神”的典范。

沈凉玖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看着他缓缓朝着自己这里走来。因为种种原因，没有人愿意和沈凉玖坐同桌，这个新同学除了这个位置，其实也别无选择。

老师并没有要新同学自我介绍的意思。然而很明显这个人已经引起了全班的兴趣。沈凉玖略显紧张，长期的被孤立使得他更加胆怯内向。他纠结了很久，才小心翼翼的轻声蹩脚搭讪道：“你……你好，我叫沈凉玖，你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那个浑身气质极其冷淡又漠然的新同学，微微转过脸来，面对着沈凉玖局促的眼神。他伸手，修长的手指轻轻抬起了一点帽檐，露出了一只锋利的下巴。他的唇色是苍白的，却咧开了一点点轻微的幅度。接着，一种比大珠小珠落玉盘的玉石碰撞声还要动听的声音灌入沈凉玖的耳膜：

“……阿九，不认识我了么？”

第三十章：古老往事

“帝珏，你看沈阿九现在那副样子，你还要去找他？”盘古眉梢高挑，一张温文尔雅的脸上满满的都是不屑以及轻蔑之色。

这里是学校的音乐教室。身为全才的潘古老师样样精通，弹钢琴也是他时常的娱乐项目。

帝珏坐在一张高脚凳上，手里翻阅着不知什么年代的古老书简——并不是他有意与时代格格不入，而是社会对于他这种人的局限性，使得他并不在意是否融入其中。

“自然。”帝珏头也不抬，风轻云淡的回答。

“呵，等你真的再接触到现在的沈凉玖，你一定会后悔的。”

“何出此言？”帝珏眯着眼睛，看着盘古脖子上自己的本体晃晃悠悠，开口道：“还给我吧。阿九出现了，这一世我会和他一起。”

盘古定定的看着他，忽然一笑：“不，就算你这世定要和他一处，你的本体也要放于我处。”

帝珏皱了眉，面色有些不愉。

“为何？”

盘古脸色同样一沉：“怎么，我又不会让它碎。也只有沈乾清这种蠢货，我已助他调走侍卫，告知他具体做法，他还能搞砸。”

帝珏紧抿着唇摇了摇头，右手紧紧扣着桌子的一角，紧绷的下颔线条冷硬而优美。

“我不喜别人这样束缚我。你也好，沈乾清也好。”

“……珏儿。”

“咔擦”一声，那桌子的一角被帝珏硬生生的扳了下来，灰白的木屑粉末纷纷扬扬的飘散在空气中，帝珏伸手掩住脸面，冷声道：“盘古，我只是你雕出的一件玉器，当他有了自己的思想，你就应该放开他了。”

“可是我不想放啊。”盘古的表情很古怪，温和的微笑下掩藏着疯狂的歇斯底里。

他摘下玉如意的挂绳，声音平淡：“不仅不想放，你是我要锁在身边一辈子的东西。而盘古的一辈子，是没有尽头的。我可以放开你一些时间让你去沈阿九那里，可是过后你一定要回来。”

帝珏瞪大眼睛，惊愕的站了起来：“为什么？？”

盘古有些奇怪的看他：“都相处这么久远的时间了，你还不明白我有多爱你？”

帝珏维持着惊讶的表情。这种表情使他的脸面没有那么僵硬了，但是显得有些呆呆的。盘古看着他呆滞的样子，不由得轻声笑了出来。

帝珏终于又坐了下来，面无表情。

“我想起来了。”他说。

“想起什么？”盘古好笑的问他。

“想起盘古大神为什么会被我封印。”

盘古一怔，脸上的表情蓦地迅速收起，就连室内的空气都立即凝滞了。

远古的、不愿被他翻出的记忆，就这样被帝珏的一句话所残忍的，再次勾起。

——

盘古还记得当时那个刚孕育出神智没多久的小孩儿，他用一种理所当然一般清清淡淡的语气，对已经陷入迷恋中无法自拔的他，平静的阐述道：“父亲，天道人伦，阴阳交合，你不该喜欢一块玉石，更不能喜欢一个男人。你已经违反了天道，违反了你自己。我要帮你做点什么，我要帮你。”

他将已经暂时无法动弹的他封进了囚笼。而他用尽手段，都无法将身体移出一丝一毫。

每一日，还未经过岁月洗礼的幼小帝珏都会来看看他，就像之前那样的话，他都会再说一遍。盘古明白他是希望自己回归所谓的“阴阳正途”。可是这种事，他又怎么控制的了？

他终于还是将自己一分为二，脆弱的神魂逃离了开去，不当心而落入了轮回。因为他终是不愿回答说：“是，我明白，我不会再喜欢你，解开封印吧。”这样的回答无疑会让小帝珏满意，可是盘古，从来不是一个违心的人。

于是，囚笼中囚禁，不，是被改造的那个人，不再是有血有肉的盘古大帝，而是无情无心的盘古大神。

因为无情，所以强大。盘古大神毫不犹疑的损耗自己的本源，冲开了牢笼的封印。

还不具备太多思考能力的小帝珏并不知道真正的盘古已经不再是眼前的这一个了。他伤心挫败于自己无法劝导父亲成功，也不想面对或许依旧违背天道的父亲，更无法想象父亲竟然牺牲本源也要破开他用心尽力、几乎是呕心沥血透支自己，设的这能够帮助他回归正途的“天道之笼”。

盘古就是天道的化身啊，如果连天道自己都不再认可天道，那这个天地，将要如何？

帝珏虽刚刚出世，却正因如此，才更明白这个至高无上的道理。他也只是为了这个天地考虑，才迫切的希望父亲回归本心。

然而不断发生的事实证明，这一切都已经乱了。帝珏当时的灵智，并不支持他去思考再复杂的东西。最省事的方法，莫过于蒙头一睡。一睡千秋，一睡万年。他期待回归父亲和自己“父慈子孝”的相处。

这才是天地正道，不是吗？

——

那时候帝珏还很小，只懂得自己做的便是对的，便是好的，却从来没有考虑过他人的感受。

帝珏探究的看着眼前人闭目蹙着眉头，神色痛苦的样子，撇过头去不自然的朝门外看了一眼。

一个瘦弱的身影刚好从走廊经过，低着头并没有往里看一眼，脚步却很拖沓。

帝珏没有在意。他回转头来，看着依旧沉浸在自己思绪中不可自抑的盘古，终是轻缓的开口：“父亲，我代那时的自己向你道歉。你违了‘慈’，但我同样也违背了‘孝’。且我为后辈……对不起。”

从某种程度来说，当时的帝珏比人，更像人。因为那时的他，最为纯粹。

回忆到此结束。帝珏伸过手臂，轻巧的从盘古汗湿的掌心拿过那支小小如意，推门离开。

第三十一章

还未走远的瘦小身影似乎受到了惊吓。他一听到开门的声音就停下了脚步，似乎像要接受审判一般，微微发抖着站在原地。

帝珏再次奇怪的看了他，忽然觉得这背影很熟悉。

他缓缓行至这人面前，去看他的眼睛。

沈凉玖低着头，紧张的几乎要忘记呼吸。他怯怯的抬起头，顿时又惊讶的真个忘记了呼吸。

——朗朗如日月之入怀，岿然若玉山之未倾。

“沈觉……”

帝珏看着沈凉玖不安的绞动着手指，心下好笑。

现在的他已经挣脱了玉雕一般的僵硬面皮的束缚。虽然他依旧冷漠处事，但是对于沈阿九，他不想去吝啬自己的感情。

帝珏挑起半边嘴角——他自己也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露出这种不伦不类的表情，他以为自己要么面无表情，要么微笑，不会再也其他表情出现在这张太久没有动过的脸上的。

沈凉玖飘忽的眼神不敢看对方那张简直超出人类基因变异范围的神一样的脸庞，对方脸上正浮现着一个看起来邪邪的笑容——他不知道可不可以这样形容，不过确实给了他这样一种直观的感受。

“阿九……”

沈凉玖不知所措的啊了一声，这一上来就这样称呼，似乎是有些过于亲密了。

“阿九。”帝珏无视沈凉玖羞怯晕红的脸，径直伸手摸了摸对方柔软的头发。接着他微微弯下腰，在沈凉玖敏感的耳边轻声吐气道：“阿九，你不是一向叫我雕仙？”

沈凉玖根本不明白事情怎么会这样子。他们明明只是普通的同学，最多再加一个刚认识的同桌关系。可沈觉表现出的举动，好像和他很熟稔，又很喜欢他的样子。

沈凉玖脸红的几乎要烧起来。他耳后被这人的呼吸喷的一片冰凉，随即又被自己的体温加热。沈凉玖急急的后退躲开了几步，声音颤抖而细小：“沈觉，你，你干什么啊……”

帝珏挑了挑眉，意识到这次的沈凉玖真的是什么都毫无印象了。

不记得就不记得了罢，也省的他再费心如同之前的的沈乾清，叫自己去哄这样一个一直长不大的小孩儿。

这样很好，只要看着他安然的、没有再有什么别的变故发生的，度过一生。那么他这三世的承诺，也就完成了。

“没什么。”帝珏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样子，眼角的余光，毫无预兆的捕捉到了倚在门框上的盘古同样无表情的，却依旧温柔的面目上一闪而逝的微笑，以及其眼中，从未停止闪烁的柔情。

帝珏撇开眼。他既不知道盘古为什么笑，也不知道沈凉玖这次为什么不记得之前的事了，他也无心再去探查。

他只是转过身，在沈凉玖和盘古的目光下，踏着无声的脚步离了开去。

第三十二章：变化

“大概于沈觉来说，‘人生’和‘活着’都是很无趣的。无趣到什么程度呢？譬如坐在山头看日出日落，看云卷云舒这种能引起人生构想的思考人生的美妙事情，对他来说一点感觉也无。也可能他也根本不可能去爬山。

说的通俗浅显一些，沈觉就是根本不适宜活在人类世界中的某种更高等亦或是更低等的生物。他这个人，消极怠工，沉默寡言，拒人之外，难以沟通，虽然脸长的无比好看，可是好像很难可以和他好好相处啊。

可是还能怎么办呢，我真的真的好喜欢他。”

——以上摘自沈凉玖今日的高三日记本。

他是在政治课时，帝珏照旧在帽子的掩藏下睡觉，他自己也听不懂老师在说些什么，就有感而发写下了这样一段话。

然而当他刚放下笔，一只苍白而骨节分明的手就突兀的伸了过来，拈起本子的一个角，就将本子抽了过去。沈凉玖大惊失色，连忙扯住另一个角落，试图阻止这本子的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