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百零五
裴后这句话如晴天霹雳,打断了李承勋的沉思,他震惊的抬起头,比刚刚在夹城得知李承期回来时还要吃惊。
李承勋以为自己刚刚出现了幻听。
但是此刻,裴后的两指已经放到了那人的眼角,她还在微笑着,又轻轻的说了一遍:“让母后好好看看你的眼睛……”
那个假的李承期已经开始疑惑,连相王听到这句也有些茫然。
“真是好看的一双眼睛。”裴后笑着说道,“没想到有生之年,你还能再看到母后。”
那个假李承期听后忙道:“儿臣这些年,一直记挂着母后……”
一旁的宫女亦被这一幕母子重聚的场景感动,小声说道:“皇后殿下太开心,竟然把话都说倒了,应该是‘皇后殿下还能看见到太子吧’……”
李承勋听了那宫女的话,双手发颤,手足无措。
不是,裴后没有说错话,裴后想要说的就是这一句,“有生之年你还能看到母后”“让母后好好看看你的眼睛”……
裴后,裴后竟然知道李承期已经瞎了;她也一眼便认出这个人是假冒的。
十二年前的上元之夜,李承期的眼睛被人毒瞎。中毒之后,李承期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去看大夫,而是立刻逃离了皇宫。因为毒瞎李承期眼睛的人,是李承期很亲近的人,所以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要保住那个人。
李承勋在与李承期见面之后,关于他眼瞎一事只知道这些。
毒瞎李承期的人是谁?李承期当初不愿说,李承勋也没有去查过。
可是如今看到裴后这副样子,再将所有事情串联起来,李承勋忽然恍然大悟,毒瞎李承期眼睛的人,十有八九就是裴后。
所以,李承期要护着她;所以,李承期不愿回长安;被自己的亲生母亲毒瞎双眼,这世上有谁会不介怀?
而裴后,似乎根本没有对毒瞎李承期一事有丝毫的愧疚与不安。她慈爱的看着眼前假冒的人,故意说出这样一番话,她以为宫里没有人知道这一件事,所以此刻言语神态之间,竟然还有隐隐的得意……
李承勋不想相信这个事实,可是裴后这副样子,他又不得不信。
脑中一片乱麻,此刻恨不得冲到裴后面前质问她,问她李承期的眼睛是不是她毒瞎的……
亦或者立刻去扬州问李承期,问他究竟是不是裴后……
李承勋想听到否定的答案,因为现在他所推测的一切,太过残忍。
虎毒尚且不食子,为什么裴后会去毒瞎李承期的眼睛。并且在毒瞎之后还能像没事人一样,至今都不见丝毫的愧意,竟然还能笑出来……
太可怕,这个样子的裴后太可怕了,李承勋甚至开始怀疑裴后是不是疯了……
心中混乱,也不知道裴后与那人何时续完了旧,直到被相王提醒,李承勋才跟着两个人离开了望春阁。
走了一段路,相王见李承勋魂不守舍的样子,笑着问道:“二哥怎么了?是不是担心大哥回来了,你就失了皇后的宠。”
李承勋听了这话,转头看着相王,相王的表情甚是得意,似乎是胜券在握。
李承勋早就猜到这个假冒的李承期与相王脱不了干系,不过最初并没有在意,只当相王是跳梁小丑。但是见到裴后之后心境却大不相同,受了裴后毒瞎李承期眼睛一事的刺激,李承勋心情正遭。此刻见到相王这幅样子,便想到若不是相王不安分,自己也不会知道这等真相。裴后在自己心中,还会一直是和蔼的慈母,而不是,而不是……
想到此处,便又不由得又想到相王曾经做的那些事,陷害齐王与自己谋反,鼓动朝臣推举自己为尚书令,河东道官仓一事,韦由之被人检举一事,还有在承庆殿中春药一事,一次次变本加厉……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也没有什么事能够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天长日久自然会露馅。
如今,竟然又想出了找人假冒李承期这一招。
从头至尾,相王根本不是想做皇帝,只是想单纯的扳倒自己。
心中有火气没出发泄,刚刚好相王便触了李承勋的眉头。
李承勋转过身,然后慢慢走到相王面前,一手揪起相王的衣领,另一只手握拳,狠狠的打上了相王的脸颊……
相王本来正得意着,忽然便挨了李承勋一拳。这一拳可把相王打蒙了,他捂着脸颊站在那里,看着眼前的李承勋,怒道:“李承勋你疯了!”
“疯的人是你!”李承勋怒吼道,
李承勋打了一拳似是不过瘾,又揪起相王的衣领,然后将他狠狠往草地上甩。相王常年在宫中深居简出,个头不如李承勋,体力也不上李承勋,很轻易的便被甩倒在地上。
“李承熙,你这辈子就为了大哥活了吗!”
一旁假冒的李承期见两人这幅样子,忙上前想以大哥的身份劝架,小心翼翼的说道:“阿勋,小熙,你们……”
“不想死的太早就滚开!”李承勋正在气头上,没心情与那个假冒的李承期演什么兄友弟恭。他转头怒斥那个人,气势十分吓人,令那个假冒的人忍不住退后三步,不敢再参合进去。
相王倒在地上,正想爬起来,李承勋已经走上前,单膝跪在相王的小腹上,压着相王不让他起来。
“李承勋,你想在这打架吗?”相王趁李承勋不注意,抬手就还了李承勋一拳,打在李承勋的脸上。“好,你想打架我陪你!”说完便抬手又打了李承勋一拳。
两拳下去,相王见李承勋还没有要起来的意思,于是大力的挣扎,手乱挥又要再打。
李承勋压在相王身上下手更狠,往相王的下颚又打了三四拳,然后用手将相王的双手死死按在地上,相王便动弹不得。
李承勋按住相王的手,皱眉问道:“李承熙,你到底想要什么?你以为扳倒了我,大哥就能回来了吗?还有你找个人来假冒大哥算什么?大哥在你心中就是这个样子?”
接二连三的发问让相王愣住,片刻的出神之后,相王冷笑道:“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李承熙,就算大哥现在还在这世上,他知道你做的那些事,会原谅你吗?”李承勋又质问道,“大哥说过,兄弟之间要相互友爱!可是你呢,在你眼中除了大哥是你兄弟,我们其他人在你眼里什么也不是!从我,到齐王再到五郎,你从来没有手软过。李承熙,你才是个疯子!”
相王听到李承勋最后那番话,手便停了下来,不再挣扎着想把李承勋从身上推开,双眼有些茫然。
李承勋冷静了一会儿,之后叹了口气,对身下的相王狠狠的说道:“十天,我给你十天的时间把这个冒牌货处理掉。要是等到我来动手,处理掉的可就不只他一个!”
说完这话,李承勋便站起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独留相王一人躺在草地上,看着头顶的蓝天出神。
……
李承勋将相王揍了一顿,心情却也没有好转。脸上被打青了两块,这幅样子自然是没办法回紫云楼见皇帝,于是便让身边的小高去紫云楼告诉皇帝,说自己身体不适先行回宫。
小高听后有些犹豫,“殿下,若是您现在回去,皇上必定会以为您是不高兴。惹皇上生气怎么办?”
李承勋现在心乱如麻,正在气头,哪里有什么闲心去管皇帝怎么想,当下没好气的说道:“他爱怎么想,便怎么想!”
小高见状,忙低头称是,小心翼翼的走去紫云楼。
李承勋站在芙蓉池边,想让自己冷静下来。刚刚实在太失态了,他明知道不该这么冲动,但还是控制不住。
云阳不知何时来到了李承勋身边,他扶着李承勋的肩让李承勋面向自己,看着他脸颊上那两块淤青,微微皱眉:“怎么突然跟相王打架了?”
李承勋叹了口气,“想揍他很久了。”
云阳听了这话,无奈地笑了笑,握住李承勋的手说道:“走吧,回去给你擦擦药。”
李承勋与云阳一同骑马回东宫,一路上李承勋心不在焉,不发一语。要是平常的事,李承勋还能与云阳说一说发泄发泄情绪,可是这等事李承勋是决计说不出口的,因此只能自己闷在心里。
回到东宫的延英殿,云阳拿来药酒给李承勋擦眼角,李承勋疼的直咧嘴,看着眼前的人说道:“你……你下手轻一些……”
云阳笑道:“现在知道疼了?刚刚打架的时候不是挺英武的吗?”
……
正擦着药酒,小高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见到李承勋连跪也忘了,直接开口说道:“殿下不好了,太子妃有喜了……”
章一百零六
“殿下不好了,太子妃有喜了……”
李承勋听到这个消息第一个反应就是看眼前的云阳,然后立刻说道:“不是我……”
云阳看李承勋那紧张的样子,抬手揉了揉他的头,笑道:“我当然知道,不过现在你该去看看她。”
卢氏自从嫁入东宫之后,李承勋没有见过她几次,丽正殿更是一次也没有来过。
等到他和云阳进去的时候,丽正殿里御医和宫女还没有走。
李承勋走进内室时,卢氏正躺在床上,努力的想要坐起来,李承勋见状,忙说道:“爱妃不用多礼,好好躺着吧!”
卢氏听了这话,却没有丝毫放松的意思。她楚楚可怜的看着慢慢走近的李承勋,双眸含泪,似乎马上便能哭出来。
李承勋走到床边坐下,卢氏的身体立刻往后缩,低着头不敢看李承勋,像极了一只受惊的小鹿。
李承勋见她那副样子,轻轻笑了笑,转头问向一旁的御医:“多久了……”
“回殿下,已经有三个多月了。”御医回到。
三个多月,从成亲那日算起刚刚好。
“哦……”李承勋转过身看着卢氏,“爱妃……”
卢氏听到这声“爱妃”,身体一颤,抬头看着李承勋,眼中满是乞求与害怕。
“爱妃,你这么怕我?”李承勋问道。
卢氏先是点头,然后又摇头,身体往后撤,抬手捂着嘴,沉默了一会儿,才细声细语的说道:“没……没有……”
那副样子,分明就是要被吓哭了。
李承勋见她那副样子,知道自己再待下去卢氏的情绪必定更加不稳定,于是叹了口气道:“那太子妃你好好歇着吧,安心养胎。”
说完这话,李承勋便站起身,头也不回的走出了丽正殿。
皇帝听说了卢氏有喜的消息,大喜过望,立刻让人赏赐了许多绢帛与补品给卢氏。
先是失踪多年的长子回宫,如今又要添个孙儿,皇帝心里怎么会不开心?
开心之余,皇帝又想着该给这大明宫再多添些喜气,便让裴后好好张罗李承期,齐王与相王的婚事。
义城公主在三月十八于举行探春宴,请的都是世家大族的贵女,在长安城外的韦曲别墅赏花作诗。
说是赏花作诗,实则是为挑选王妃。
齐王、李承勋和江陵王三人早早便来到后院的铭秋阁内,大量着阁下那些打扮的艳丽多姿的贵女。
这两年齐王与李承勋之间的关系有了很大的好转,现在齐王已经不在仇视李承勋,反而时不时的还会主动找李承勋一起出门。
今日来韦曲别墅,便是齐王主动提出让李承勋来给自己一个参考。
齐王在阁上指着湖边正在喂鱼的一个红衣女郎,问李承勋:“你看,那个小姑娘好不好看。”
李承勋笑着点点头,说实话,那些世家小姐打扮之后在李承勋眼里都长得一个样。
“你别只是点头啊!也与我参谋参谋。”齐王对李承勋这应付的样子有些不满,“你现在有妃有良娣,连孩子都要有了,我还是孤家寡人……”
李承勋听了齐王这话有些尴尬,忙扯开这话题,说道:“我看这些姑娘长得都好,就是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
齐王拖着下巴沉思片刻,说道:“我喜欢胖一点儿的,抱着舒服;脾气要好,不能是个妒妇;还得聪明点……”
“哦,那舅父你看看那位窦家的姑娘怎么样?”薛知古不知道何时走了进来,挤到李承勋和齐王之间。
他今年虽然只有十一岁,但言谈举止都像个小大人一样。现在他指着树下一个正在荡秋千的少女,对齐王说道:“那位窦家娘子,可是个有名的才女。脾气也好,就是还不够胖,三舅舅你娶回家喂胖就可以了。”
齐王顺着薛知古所指的方向看去,盯着那位窦家娘子一会儿,然后问道:“那个窦家娘子多大了。”
“年方十六……”
齐王听后,忙摆手道:“不行不行,你看看她前面……”
齐王在自己胸前比划了一下,接着说道:“都十六了还平的跟个木板子似的,我就是再喂也喂不好。我说的胖一点,是该胖的地方要胖,哎……说多了你也不懂……”
李承勋听到此处,无奈地咳嗽两声,对齐王说道:“知古还小,你别带坏他。”
李承勋的话刚说完,薛知古就立刻说道:“二舅舅放心,我都十一岁了。该懂的都懂了,不该懂的也懂了。三舅舅不就是喜欢胸大腰细屁股翘的吗,来来来,我跟你说,那个武家的……”
李承勋没想到薛知古说话如此直白,一时哑然。齐王见薛知古年纪虽小懂得不少,立刻兴致勃勃的和他讨论起来。李承勋看没自己什么事,便坐下来陪江陵王一起喝茶下棋。
棋下到一半,齐王和薛知古也说累了,便坐下来观棋。
李承勋便问齐王:“可有中意的姑娘……”
“中意了五六个,就是不知道父皇能不能让我全娶进府。”齐王喝了口水说道。
李承勋抬头无奈地看着齐王,说道:“娶个五六个,你的齐王府不得天天打架。”
“那怎么会?”齐王道,“你宫里那三个女人不是处的挺好。”
“那是二哥有本事,是你比的了的?”一直在下棋不发一语的江陵王突然说道。
“你……”齐王和江陵王至今仍然相看两厌。
薛知古看情形不对,忙转移话题道:“我听娘说相王已经定下了桓家的七娘子,好像还是相王的表妹。看来相王与桓家是要……”
李承勋听后微微笑了笑,并不回话。那天他把相王打了一顿之后,本以为相王能有所醒悟,也会立刻处理掉那个假李承期。谁知相王之后不但没有处理掉,反而愈发的变本加厉,整日与那个假李承期亲近,现在还找来桓家做靠山。裴后一直没有揭穿那个假李承期的身份,李承勋猜测裴后另有打算,便一直没有轻举妄动。
为表现兄弟友爱,李承勋还主动提出让那人住到东宫来。那人自然不敢,于是一直住在相王府上。
齐王听了薛知古的话,冷笑道:“原来他还是喜欢女人啊,我以为他这辈子非大哥不嫁呢……”
“齐王……”
薛知古笑了笑,而后看向江陵王笑嘻嘻的说道:“五舅舅你,怎么不去看看那些贵女。也有和你年纪差不多大的,不去看一看吗?三舅和四舅之后,可就轮到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