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敏发出一声短促的嘲笑声:“你不知道?你会不知道?”
王氏赶紧拉住了她,低声道:“小姑子你先别激动,大嫂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知道?她能存心害你吗?不过是安雅那贱丫头死前的一句话,你还当真了?”
贾敏却更加激动了起来:“二嫂你不也说了那是安雅死前的话?她都要死了,难道还骗人吗?就是死前说的话,那才是最真实的。”看着张氏的眼神,俨然她就是那个害死自己孩子的幕后真凶,仿佛要把张氏千刀万剐了一般。
张氏愤恨地看眼王氏,这个妯娌,明着是在帮她说话,可那话里的意思,分明是在挑拨离间,暗示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安雅都抱了死意,死之前说的话,一定会是真的。又气又急又恨,张氏只怪自己,最近日子过得太顺畅,却失去了警惕之心,如今,却是跳进了别人挖的陷阱里。虽然没有真凭实据,可贾母贾敏要是有了心结,她日后再荣国府……张氏暗自捏紧了拳头,对贾敏赌咒道:“小姑,我可以对天发誓,我和安雅,真的不曾往来,除了偶尔在你身边见过她,我和她,真的没有过接触啊。”
贾敏哪里肯信:“呸,事到如今你还抵赖,亏得你现在有脸来跟我说这些!”
张氏真真是百口莫辩,这事要换了她,怕也是不信的,豁出了命去,就为了陷害她?安雅这本钱,花得也忒大了。最要命的是,安雅还没有直白地说是她在背后指使着要害贾敏,只不过是那模棱两可的一句话。可偏就是这样不清不楚的话,才叫人心里更加疑虑,更加确定。要真被收买了,怎么可能那么轻易说出真相,这样不经意脱口而出的话,才显得两人在私底下的亲密来往呢。
贾敏看着都要扑过来厮打张氏了,张氏一个劲儿得辩解,安雅真的是在冤枉自己,她根本与安雅不曾有深交。
贾母冷冷一句问道:“你说安雅冤枉你,那她为什么冤枉你?”
张氏无言,想了想,也只能道:“媳妇是真没做过。安雅的目的何在,媳妇也不清楚。可是媳妇敢说,自己问心无愧!”
贾敏对着她啐了一口!
气氛正僵的时候,却听得外面有人通传:“老夫人来了。”
不一会儿,就有林老夫人阴沉着脸进来,看到剑拔弩张的众人,口气很不好,只看了贾敏道:“我怎么听说,一个丫头在这屋里撞墙死了?”
对着婆婆,贾敏心里再不满也不好表现,只能低下了头吱唔着应了一声。
林老夫人顿时大怒:“我说媳妇儿,你怎么能让这种事发生呢?这个屋子,可是林家历任当家主母住的院子。旁的不说,但只这样的地儿,沾了血污,染了晦气,你、你……”
贾敏才没孩子,又猛然发现这事跟自家大嫂有关,心头正是烦乱如麻,被林老夫人这一指责,更是火上浇油,一时直气道:“母亲,安雅那丫头犯下大错,自己畏罪自尽,事出突然,也不是我能预料的啊。”
林老夫人冷笑:“我林家审问下人,历来便在前院正厅,请家法,明罪责,在这后院里审问下人,直接要把人拖出去打死,但凡你稍微遵守些林家的规矩,今儿也不会出这种事!”
贾敏眼眶瞬间就红了,委屈的直咬住了嘴唇,半响无语。那模样,直恨不得死了才好。
贾母哼了一声,道:“亲家母也别说敏儿,这事是我吩咐让做的。安雅那贱人是自荣国府出去的,没想到却吃里扒外,我这也是担心敏儿,愤怒之下才做的决定。要说错,也全在我,与敏儿无关。”
林老夫人看着贾母这幅趾高气扬的模样,越发气恼,这个亲家母,在婚约前就是这样一幅看不起林家的嘴脸,要不是看在贾代善的面子上,就冲贾母的为人,林老夫人就恨不得退了这门亲。原本想着贾敏还是个好的,谁曾想,有其母必有其女,贾敏看着好,内里跟她娘一样,都是善妒的。贾代善几十年里,只有几个庶女,一个庶子也无,府里的姨娘被压得战战兢兢泯灭众人,庶女一到年纪就被远远嫁了,贾母的手段可见一般了。这贾敏要肯稍稍做个样子,林老夫人都能理解几分,毕竟谁年轻时不曾遇到过这事,心情也能体谅几分。偏贾敏就连个样子都不肯做,硬是不肯让林如海亲近旁人。还要自己办好,让林如海给她当前锋冲锋陷阵,这叫林老夫人如何能忍。
这次贾母带着人上门,气势汹汹宛如兴师问罪,已经让林老夫人气怒非常,等到后面听说贾母要在林府里杖毙丫头,林老夫人当时气得就扯断了手里的佛珠手链。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她还真当这里是荣国府呢!
到后面安雅撞柱而死,隐隐地还说贾敏的小产是娘家嫂子在背后动的手,林老夫人怎能不气怒着急,对贾敏的印象更是跌入谷底。若此事真是贾敏娘家嫂子所为,姑嫂间的关系该糟糕到什么地步?能把娘家嫂子得罪成这样,贾敏平日的为人,可见一斑了。
想到这里,林老夫人对着贾母也不客气:“恕我直言,亲家母,敏儿这才小产,也不知道是触怒了那方的神灵。便是为了我那无缘的小孙子积德,你也不该在这档口见血光才是。饶人一命,便是远远卖了,也好过如今的血光晦气!”可以说是直截了当地表示自己的不满了。
贾母脸色一僵,却是没想到林老夫人真的这样半点面子不给,还要说些什么,却见林老夫人转移开了目光,问道:“我恍然间听到安雅那丫头死前说了什么?这是怎么回事?”
贾敏一听这话,也顾不得尴尬委屈了,指着张氏激动道:“母亲,是她,都是她……”
贾母忙拦住了她:“敏儿!”贾敏震惊得看着她,贾母抿抿嘴,只严厉地瞪了她一眼,回头看着林老夫人道,“不过是丫头的一句话罢了。”荣国府的颜面,不能在这里丢了!贾母警告的看了眼贾敏,示意她先沉稳下来。背后怎么说她不管,最少,不能当着她的面,拆张氏的台,否则,荣国府真要颜面扫地了。
可贾敏哪里肯应,不敢置信地看着贾母,惊叫道:“母亲!”
林老夫人很不悦:“亲家母,这种事你还瞒着我,未免太过了吧?”倒也不是不能问下人,只是林老夫人很不满意贾母的态度。
贾母还是不肯说,只保证道:“事关敏儿,我绝不会叫她吃了亏去。回头我会仔细查证这件事,绝不会叫任何人受了委屈!”
林老夫人冷笑:“但愿如此!”再看一眼贾敏,她已经被贾母的话说服了,沉默在一边。林老夫人眼中划过一丝嫌恶,再没有了以往对贾敏的疼爱。都已经嫁到了林家,心却一直还在贾家。好一个吃里扒外的媳妇!
两位老太太对视着彼此,心里都是满满的不悦!
第七十章
一回到荣国府,贾母就开始审问了张氏。
“跪下!”
冰冷的一声喝令,贾母在上首坐下,向左右吩咐,“去把老爷和大爷二爷都请来,今儿,我们好好审审这家里的内鬼!”半点面子也没留给张氏。
这一刻,张氏都能感觉到弟妹王氏投过来的那总嘲笑讥讽的眼神,她已经可以预见,下人们会在背后怎么议论自己。太过分!屈辱至极了,张氏的思绪反而前所未有的清晰起来。
今天发生的这一切,绝对是有人在故意陷害她,有人,挖了个坑让她跳!
那么,是谁设下了这个局?
张氏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王氏。有了这个猜疑,张氏率先就想到了在林府时王氏对贾敏的嘘寒问暖。这太奇怪了。自从王氏落胎之后,对贾敏那是恨道了骨子里,哪怕是面上保持和善,但张氏自己就是对贾敏不喜欢的,哪看不出王氏暗地里对贾敏的憎恶。这样讨厌贾敏的一个人,却那样关心的慰问贾敏,而且看模样,并不是心不甘情不愿的,似乎是发自内心地往贾敏跟前凑!为什么?除了她有阴谋之外,还有什么能解释她的反常?!
张氏想到这里,又把自己和安雅之间的接触回忆了一遍,除了必要的和贾敏打交道时曾见过安雅几面,她从不曾在私底下见过安雅,彼此之间更无往来,安雅今天说的话不清不楚,也根本定不了她的罪!
想着这些,张氏的背脊倏然便挺直了起来。
贾母看见,真是一股气直冲到脑门上,忍都忍不住,颤抖着手指了指张氏,大粗喘着气,若非如此,她怕是再克制不住自己的脾气,给张氏上家法了。
其实张氏也不想这样跟贾母硬顶着来。可实在是贾母没有给张氏留下半点颜面。在林府时就毫不掩饰对她的怀疑,在贾敏咄咄逼问的时候不发一语,几近于给她定下了罪名,虽然在林老夫人面前稍微遮掩了一些,目的却是出自于维护荣国府,维护她自己在林老夫人面前的尊严,根本不在乎,她落下个谋害出嫁姑奶奶的名声后该怎么办,贾瑚贾琏该怎么办。甚至回到了荣国府后,都没有说求证一番,让下人走开私下审问,而是选择了在所有人面前给她难堪。
张氏不是没有傲气的人,从小被娇养的大家闺秀,谁的骨子里没有脾气?早年忍让是娘家失利,丈夫冷淡无能,儿子幼小无知,她没本钱没靠山硬气。如今贾母还当她是当年那个才丧父的大媳妇吗?她如今娘家大哥身体尚佳,四弟刚刚拔擢,娘家开辟了一条商道财源广进,丈夫在京里的古玩界也算是稍微有了点名声,结实了不少有名望的人,也不贪花好色出去鬼混了,与她相敬如宾。大儿子争气,进了宫做伴读,还曾面见圣驾。张氏自己更是在多次出门参加宴会后捡回了闺中时的几位好友,与多位显耀的官夫人结下了交情。
有底气有资本,张氏就决不允许贾母再如当初一般的作践她!尤其,她根本不曾犯过错!她、绝不会让贾母肆意地损毁她的声名,拖累她一家子!这般想着,张氏的越发挺直了腰杆,脸上的犹疑尽去,取而代之的是问心无愧的坚定。
这落在心中已经有了看法的贾母眼底,很自然就变成另一种意思。死不悔改,愚顽反抗,装傻充愣,妄图蒙混过关……脑海里浮现贾敏小产后那虚弱苍白的脸,贾母再克制不住脾气,抄起了一边的茶盏,啪得就往张氏身上扔:“你个毒妇,到现在,还不把事情一五一十的说出来,你摆出的这幅模样给谁看?难道还是我冤枉了你不成?”
茶杯正中砸在张氏身上,里面的茶水淋了张氏一身,亏得里面的茶水是丫头特意准备的放凉了一会儿正好入口的温度,否则,真是滚烫热水淋下来,张氏少不得被烫伤了去。即便如此,满屋子的人,贾母如此动作,可真是把张氏的脸踩到了地底下,张氏涨红了脸看着贾母,极力压制着屈辱感,辩解道:“太太,仅凭着安雅死前那不清不楚的一句话,什么也不查证,怎么您就认定了是我害了小姑子?我害小姑对我自己有什么好处?您就这样定了我的罪,是不是太草率了!”
贾母哪听得这话,把桌子拍得震天响,怒喝道:“张氏,你犯下如此大错,还敢在这里跟我顶嘴?张氏就是这样教女儿的吗!?”
张氏听到这话心里也很不得劲儿,只是碍着自己如今的嫌疑,贾母长辈的身份,只能低着声,尽量委婉道:“太太,这是我自己的事,与我张家无关,您不能这样说我娘家。”
贾母只嗤笑一声,更加拔高了声音,刻薄道:“你害了我敏儿小产没了孩子,现在还敢在这里梗着脖子说我不能这样说张家?我怎么就不能?啊,张家能教出你这样蛇蝎心肠的毒妇来,难道还怕人说不成!”脸色一肃,震怒道,“我当初、就死都不该让你嫁进荣国府来!”
被人这样羞辱娘家,但凡有点骨气的都受不了,更不要说张氏这样和娘家亲密无间的,当即就笑了起来,讥讽道:“当初,也不是我非求着嫁进荣国府!”
扯到当年的事,到底是哪家求着哪家,大家谁心里不是跟明镜似的?这些年,也就是张氏不跟贾母计较,才叫贾母一直踩着张氏和两个孩子,这会儿贾母口不择言直往张氏的逆鳞上戳,就别怪张氏不给她留颜面!
这样硬着骨头跟她实打实对着干反抗的张氏,只让贾母被顶的心肝肺都疼了,捂住了胸口,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王氏赶紧上前拍着贾母的背帮她顺气,一边直苦口婆心的劝张氏:“大嫂,小姑那边出了事,太太心里这不舒爽呢,你这般再跟太太硬顶着,要把太太气坏了身子可怎么办?都是一家人,什么话不能说,你非得这样给太太不舒心?!”
张氏气得笑了:“照弟妹这么说,我没做过的事我也该承认下来,好叫太太暂时高兴一会儿,然后放过了真正元凶?我为人子女,就该由着生母兄长弟弟被人质疑家教门风犹自若无其事?倒是可惜我这辈子从没人这般教过我。在家时,我父便常说,人生在世,最紧要是骨气二字!我没做过的事,便绝不会认!”
“你、你!”贾母哀叫着捂着胸,这会儿是真的要气晕过去了。
王氏被张氏说得是面红耳赤,羞恼不已,着急地直问贾母怎么了,要不要找大夫,一边用埋怨的眼神谴责着张氏:“大嫂,你看你把太太气成什么样了……”
张氏今儿受的委屈却够多了,她已经忍了许多年,今儿,再不打算忍了,便是王氏看得再有深意,下人们如何议论纷纷,她也坚决不肯松口,只一点,她没做错任何事!便是今日贾母要让贾赦休了她,她也绝不认罪!她张家出来的女儿,没这么狠毒!
“弟妹你不用再说,小姑的事与我全然无关,我没做过,就是没做过!”
贾母听见这话,二话不说,抓了一把桌子上的散碎果子,劈头盖脸就往张氏身上砸。张氏愈加恼怒,声音便愈加的坚定,任那果子打在脸上身上,只一句:“小姑的事,与我全然无关!”
“够了!”贾代善在门外听了一耳朵,见得这场面是越来越不像话,阴沉着怒喝道,“你瞧瞧你们现在,还像个什么样子?!”
“老爷~我的敏儿啊,你可要为敏儿做主啊!”见到贾代善,贾母便有了主心骨,被张氏气得哑口无言的颓丧感一扫而空,看着贾代善低声啜泣了起来。
贾代善狠狠瞪了一眼老妻,没好气道:“所有的事我已经问过下人,都知道了。刚才在外面也听了一耳朵,敏儿如今身体不好,你该好好陪着她,让她养好身子,这还是敏儿的头一抬,就这么没了,指不定丫头心里多难过。你不想着劝慰她,跑回家里来纠缠这些,岂不是本末倒置?!”
贾母不服气:“难道就由着那罪魁祸首逍遥自在,我们敏儿就白受了这个苦楚?!就是敏儿,这会儿也是更多的记挂凶手,我给她出了这口气,才是真的为她好呢!”
贾代善直觉看了眼大儿子贾赦,他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再看张氏,坦荡荡全然不似作伪,虽然心里也有芥蒂,却也动摇了,没好气道:“不过是个贱婢临死前不清不楚的一句,你怎么就能肯定了是老大家的?”一边让张氏起来,“你一路帮着操持了那许多也该累了,回你自己的院子去吧。老大,你陪着她去。”又让贾政王氏也跟着回去,“剩下的事,不用你们再管,我自有主意!”
众人眼神扫过贾母,她气得都快要发狂了,尖叫道:“老爷,这怎么可以,你就不想想我们可怜的敏儿吗?那没了的,可是你得外孙啊!”
贾代善狠狠瞪了她一眼,扯着嘴角只让贾赦张氏等人先回去,等人走远了,把下人也都赶了出去,回头没好气地对着贾母道:“你看看你闹出来的事,老大在外面听到你说休妻脸色就不好,进来看到他媳妇儿跪地上的时候,眼神都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