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相亲结束回来之后的一切事情都像一场闹剧,而高烧则让现实平白增添几分梦幻。和做梦也没什么区别啊,毕竟一般人做梦时不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八成自己现在正在梦中,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才十六岁,前面就坐着那个笑起来有酒窝的少年呢。
李默然有些可耻的想象着。某种程度来说更像是回忆。
他十六岁那年正上高一,回想起来是窗明几净的教室和讲台下偷偷摸摸开小差的几个同学。老师敲着教鞭讲题,自己前面坐着的少年穿着白衬衫正很认真的听讲,从自己这个视角来看,对方后脑勺的短发有些微卷,稍稍覆盖着小截后颈。阳光斜撒过去的时候可以看到些许细微的绒毛。
有时候他会回头找李默然借些东西,笔、纸、修正液之类的。有时候李默然也会找他借东西,他递过来的东西都很干净整洁,和本人一样。
有些东西在流水般温润平和的时间中悄然萌生,如同晶莹嫩芽,被细心浇灌侍弄着长大,最终让人无法去忽视。李默然也是那个时候发现自己性向的。
少年身体正值发育期,每次自我纾解都令人面红耳赤却兴奋不已。从未体验过的快感蔓延全身,淹没理智,最终唇边炽热的吐息转为急促的呼唤——李默然从高朝的余韵中回过神来时还傻愣愣的,接着惊觉自己刚刚喊了那人的名字。
那个从来都干净整洁、嗓音清洌温润、笑起来会有酒窝的少年的名字。
所以你看,刚出生时多干净整洁的嫩芽,在生长过程中都会不可避免的染上灰烬。唯一遏止的方法就是在它尚未生长起来时将其扼杀在泥土之中,然后忽略并埋葬它腐烂发臭的尸体,只留下记忆去祭奠怀念。
李默然后来有时会想到那少年。也没什么感情,只是很单纯的想起来。那个人在他心中似乎永远都只是干净整洁的形象了,阳光下白皙的皮肤、微卷的短发和带着酒窝的笑容。不代表他本人,而是代表了他人生中几乎最美好、令人憧憬的时候。
有时候会很想那段时光,但也只是想而已。
李默然昨晚做了个梦。梦到自己回到了十六岁的时候,老师站在讲台前讲课,有的人趁着老师回头的瞬间塞零食、换纸条、讲悄悄话、抄答案等等。他前面那个人穿着白衬衫,午后阳光从窗户照射进来,晃得衬衫和他肤色愈发白皙了,周围明晃晃的,所有东西都只剩下隐约的轮廓,只有他愈发清晰。最后光晃得快要什么都看不清了。
他趁着老师转头的片刻回过头来冲李默然笑笑,将他先前借过去的笔还了回来。
梦境戛然而止。光芒迅速消褪淡化,如同被黑暗给冲破了的一格卫生纸,连丁点湿润都受不得。李默然醒过来,看着深夜中头顶的那片天花板,视网膜没有丝毫不适的就接受了这片黑暗,好像之前那些晃眼的光都不存在一样。
实际上也的确不存在。只是个梦而已。
二十四岁的李默然深吸一口气,而后缓缓地从鼻腔吐出来,末了完成什么任务似的放松下紧绷的身体。他从床上站起身,忍着头晕勉强找回走失多日的平衡感,却仍旧一步一歪的走到那个大衣柜前。他拉开门,找出自己那件外套,从衣兜里面翻出了一张卫生纸——上面写着一串数字。
那日相亲时,叶昧留给他的,电话号码。
李默然拿着手机按下键,在拨出与不拨出之间游移不定,最终将那张记着电话号码的卫生纸收好,紧紧握在手心里,坐回床上拿着手机发呆。不知道过了多久,客厅传来些许清脆的、钥匙转动锁孔的声音,而后是脚步声、人的粗重呼吸声。
叶晨回来了。
李默然努力做好心理准备,看看自己溜光的身上,寻思寻思又缩回被子里,抬头看向卧室门口——叶晨回来了,手上还拿着一盒药与一袋杂七杂八的小零食。
“叶晨。”
李默然脑筋转的飞快,一边想着下一步动作和如何应对叶晨的各种反应,一边冲他挥了挥手机:“我想给叶昧打电话。”
叶晨不说话,只看着他,然后将那盒药和那袋零食放在床头柜上,拿起杯子递给李默然:“等你吃完药的。”
李默然应了一声,接过水杯和叶晨递来的药粒,一口咽下。水还剩下一半,他喝了几小口用来润嗓子,而后开口:“叶晨,我想给叶昧打电话。”
“打电话之后你想说什么?”
叶晨没什么过激的反应,只是看着他,咧嘴笑。叶晨笑的时候也有酒窝,陷得很深。李默然突然又想起那个干净的少年,而后晃了晃头聚起注意力:“我不……可能是叫她来接我。”
“叶昧只是你用来要挟我的一个幌子而已。”
叶晨指了指李默然方才忘记关掉的衣柜门,面上的笑容还有几分孩子气:“不然你可以趁着我买药的时候跑的。你还是没想下定决心离开。你还是喜欢我。”
李默然只觉着脑子愈发昏沉,他用力眨眨眼,手中的水杯被叶晨给体贴的接了过去放在床头柜上。他迷迷糊糊听到叶晨的话,像是带着某种不可抗的魔力一样,将他推入更深的梦中:
“我以前失眠时经常吃这个药,医生和我很熟……安心睡一觉……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妈的熊孩子。李默然睡过去之前只剩下最后一个想法:说这鬼话连你自己都不信吧。
18.论咸鱼的自我修养
李默然坐床上嗑着瓜子,模样看来有几分闲极无聊。叶晨在旁边剥瓜子,攒了满满一掌心之后笑着回过头给李默然看一眼,然后当着对方的面将这些一口吃掉,嚼得嘎嘣脆响。
李默然将粘在唇边的瓜子皮吐到平铺在跟前的塑料袋中,也笑着撞撞他的肩膀:“神经病。”
“你能治啊?”
叶晨笑嘻嘻的,然后将双手移到塑料袋正上方拍了拍,自觉干净后又开始继续剥瓜子。
电视上的节目继续播着,分不清场景人物的嘈杂欢乐。李默然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回过头看向叶晨:“现在是几号几点?”
对方正低着头专心剥瓜子,没抬头看他,嘴角带着习惯性的轻巧笑意:“你问这个干什么?”
李默然不知道。他就是突然想问了。窗帘厚重遮挡住阳光,屋内与外界完全隔开,李默然突然感觉难受得慌——想哭一样的惊恐慌张,还有沉厚黑暗的难过将他内心浸没。身体突然出现了熟悉的无力感,倦怠愈发浓郁,他强忍着情绪继续和叶晨唠嗑:
“我想起来以前看的一个故事……说是有一个男人要自杀,然后一群警察围着,一个警察去劝。自杀者和警察聊的很好,还约好了以后要一起做客,连几十年后两家人的交情都聊到了。自杀者开始笑。”
“后来,他突然收敛了笑意,问那个警察‘几点了?’那个警察下意识一愣,觉得好像哪儿不对,但又觉得没什么不对。警察回头问了问同事,然后冲男人说道‘中午十点整了’。”
“自杀者噢了一声,转过身干净利落地跳了下去。”
叶晨没反应,还是低着头一边带着习惯性的笑意一边剥瓜子。而倦怠和无力则强烈得他无法忽视,李默然闭了闭眼,放松身体向后仰躺在了床上:“我先睡会儿……”
失重感传来,惊醒一身睡意如同林中鸟儿四下乍起。李默然在黑暗中猛地睁开眼,身体是久未活动的倦怠和酸累。叶晨在一旁睡着,发出微微的鼾声,脸正冲着他,一条腿和胳膊搭在他身上。
李默然没挣开他的胳膊和腿,只是以一种小心而又谨慎的方式轻轻掀开了点盖在身上的被子——一片黑不溜秋,看不清。他又伸出手去在胯间摸了一把,接着发现自己还是没穿衣服。
原来刚刚那些都是梦。不是他俩和好如初了。
他这么想着,突然发现叶晨的呼吸频率变了变——对方微皱着眉头,第一反应是将李默然又搂紧了些,而后才眯开眼,看见李默然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显眼发亮的双瞳正盯着自己。
“唔……失眠了?”
叶晨的声音还带着些粗重呼吸和朦胧睡意。李默然忙不迭摇摇头:“做梦醒了。安眠药效力过了吧,最近睡得太多。”他想了想又加上一句:“难受。”
叶晨没翻身下床去找安眠药然后硬喂给李默然。他只是用手掌在李默然的后背上拍了拍,指尖轻轻摩挲几下温热皮肤和突出的脊椎骨。李默然趁着对方呼吸还未完全平稳下来,有些匆忙的开口:“我饿了。”
“厨房有牛奶。”
他想说的其实不是这个。李默然险些顺着对方的意思点点头去拿牛奶,然后不再提及自己的计划。他定了定心,继续说道:“我想吃饭。要不你去给我买点水果也好。”
好几天没吃着实在的食物,他感觉自己整个人一起身就头晕眼花阵阵泛黑,呼吸都有些困难不畅起来,力气也小了不少——虽然这大概就是叶晨想要的效果。熊孩子就是能作。
躺在他旁边的熊孩子蹭了蹭他肩窝,长长的嗯了一声,调子上下曲折的很令人心碎,明显是拒绝。李默然叹了口气,干脆竹筒倒豆子般一次性说出来:“咱俩就这么一直过下去吧,让我好好儿活着,找点做健康人的感觉。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你让我不出门我就不出门了。我要是跨出家门一步,你就……把我腿打断成不。”
叶晨没吭声,呼吸声很平缓,温热的吐息洒在李默然皮肤上,有些痒还有些烫。李默然现在体力差到不行,连着说了这么长一串话,忍不住停下来微喘了喘,而后才继续说下去:“咱俩好好儿的,你想做啥都说。只要冷静冷静,都会好起来的。”
话语末尾坠到地上,激起四荡余音消散之后房间仍旧是一片寂静。李默然听见两道呼吸声,分得清哪个是自己的哪个是叶晨的;他还隐约听到两道心跳声,分不清是谁的了,反正都还没停止,他们都还好好活着呢。
不知道过了多久,叶晨的声音响起,出乎意料的清晰:“睡吧。默然。”
“我不睡。我看着你。”
李默然睁大眼看着他,叶晨又不吭声了,而是直接站起身打开灯。李默然被房间内乍然提高不少的亮度给晃了眼,甚至感到眼球些微干涩酸痛;接着叶晨就起身离开了卧室,回来时手上拿着一杯水和一袋零食。
没有药。没有牛奶。没有什么杀千刀的功能饮料。
李默然难得感到深刻入骨的雀跃之情,他扯着嘴角看叶晨,表情竟然有几分小心的示好和期盼;叶晨将零食的包装袋撕开,放在他面前,然后递过水杯看着李默然吃。他先是如狼似虎般吞咽了不少,嚼都没顾着嚼碎;接着满足了些瘾头,他才细嚼慢咽着继续吃下去。一袋零食并没有多少,硬是让李默然给细嚼慢咽悉心品味了两三分钟,而后才将水尽数喝下去,长长舒出一口气:“叶晨,你终于做了件人事儿。”
叶晨把渣子都不剩一粒的零食袋和水杯随手放到床头柜上,又起身关了灯:“开始贫嘴了?吃够了就快点睡吧,明天给你买包子。”
“我要牛肉馅儿的。”
伴随着“咔”的一声脆响,房间内骤然暗了下来,和着叶晨的嗯嗯回应声。李默然满怀期待的闭上眼躺回床上,感觉身边的床铺陷下些许,而后一切都沉寂下来,只剩下深沉浅浮的呼吸声。他突然感觉就这样下去也不错,起码感受到了以往继续数年不见一回的期待和雀跃;接着他又下意识唾弃了自己一句:奴性。
但他现在有吃有喝被养猪似的养着,还不用担心被宰了吃肉,可比奴隶活的好多了。李默然这么想着,不去惦记自己写了半截的文和网上那些朋友、远在老家的父母和叶昧。他在一片黑暗中睁着眼看了半天,然后有些不好意思的伸腿提提叶晨的:“我睡不着了,还有没有安眠药,给我点儿。”
叶晨于是又被折腾着翻身下床给他拿药。李默然接过药,顺从而且无比乖巧的咽了下去,还因为嫌苦而皱着脸多喝了几口水。叶晨将水杯放在床头柜上,搂着他躺回床上,对着额头亲了一口:“睡吧。”
李默然也的确感觉到睡意又浮上来了。他的身体开始沉睡,大脑却还在清醒,而意识也开始一点点的飘出体外了——打发无聊时间似的,他开始了深刻的自我检讨与自我开脱。
活下去是最重要的,而其次就是如何活的更好。先下和叶晨在一起什么都有了,不用去想父母,不用去想工作,不用去想未来,什么都不用去想,只要活好明天,然后一切计划和欲望都丢下来吧。顺着叶晨的意思活下去,这样折腾下去对谁都不好。
甘美黑暗的梦境仿佛一个漩涡,将他拖拽了过去。迷迷糊糊中,分不清是梦还是醒,原本早该沉睡了的身体突然动了动,李默然开口发问:
“现在是几点?”
没人回答。两个人的呼吸声逐渐平稳,和心跳声一样分不清谁的是谁的了。
19.今天你爱我了吗
“愚人节欸。”
李默然闻言瞥了眼叶晨的手机屏幕,随后又将注意力放在了包子上,细嚼慢咽的像是没牙老太一样:“日子过的真快啊。”
的确是快,他这身子已经差不多快养回来了。只是经常胃疼,只要按时吃饭不暴饮暴食,就可以适当缓解一点,至少不会随时随地突如其来的发作。叶晨提过要煮姜水给他,结果被李默然决绝的拒绝了——他向来不怎么喜欢姜,宁肯疼到直不起腰也不愿喝味道浓重的姜水。
叶晨只能由着他的性子来,两个人平日都腻歪在床上,除了李默然几乎不踏出家门一步以及手机电脑等任何通讯设施都被叶晨收走之外,日子过得和以往并没什么不同。
是那个李默然和叶晨都还好好着的以往。
空气又四下弥散安静,只有叶晨手机放着的歌间杂游戏音乐声响,他有些受不了这样的气氛似的,作出不满样开口:“别总顾着吃啊?吃死你得了——回句话回句话。陪我玩一会儿嘛。”
李默然窝在床上朝着叶晨那边缩缩身子,眯着眼哼了几声,将手中的书放在盖着被子的小腹上:“玩儿什么。”
“真心话大冒险?”
叶晨放下手机转头看向李默然。对方嗯了一声算是同意,然后伸出一只手来和他比划石头剪刀布。最终结果是李默然赢了。他抬眼看向叶晨:“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叶晨抿着唇想了想,拖出长长的嗯声:“嗯——真心话吧。”
李默然想了半分钟也没想出来该问什么,索性道:“你下一轮出什么?”
“石头。”
李默然点点头,于是第二轮开始。叶晨出了石头,李默然也出了石头。
叶晨佯装不知情,哈哈笑他:“笨蛋,都说了我要出石头,怎么还打平手啊。”开朗的就像是根本不知道布克石头,剪刀克布,石头克剪刀这码子事儿一样。李默然也跟着笑笑,没说话,模样安静内敛得很,好像也根本没有过怀疑叶晨要使诈所以出了石头打算反将他一军似的。
玩儿个真心话大冒险都这么累。
二人比划比划,又开始了石头剪刀布。这回李默然仍旧是出石头,叶晨出了布。
“我赢啦——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真心话。”
李默然几乎是毫不犹豫的回答了。他现在不想做任何会消耗体力的事,而动动嘴皮子的真心话明显比通常要费一番周折的大冒险要容易得多。况且,除了他自己之外,谁知道他说的是不是真话?只要不是触及底线的事,李默然还是会遵守游戏规则如实相告的;而如果触及了他自身的底线,那撒个谎半真半假信手拈来。他就是因为绕够了花花弯子才会如此懒惰直接,虽然有些时候也不可避免或是习惯性的绕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