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默然用手拨开布帘探头瞅瞅那姑娘背影,偷偷向叶晨一昂头——你男朋友可是能当影帝的存在。
叶晨终于忍不住趴伏在桌子上将头埋在臂弯里,肩膀一抖一抖,极力压抑着笑声。
距离下午四点半还剩十分钟,终于迎来了第三个姑娘。
女人脸上妆容不浓不淡,恰到好处,缺陷遮掩的完美无暇;身上衣着颇有品味。落座之后先是花了三四分钟寒暄几句,李默然也陪着客套客套,一边暗自观察着对方;越看越心惊——这货不好糊弄啊。
对方似乎看出了他的情绪,低头垂眸一笑,发话却与美好的外貌丝毫不符:“你有房吗?”
“算是吧。现在和男——朋友住一起。”
李默然点点头,笑得不冷不热。
姑娘了然,看起来像是知道了些不该知道的,又发问:“那你有车吗?”
“你要是喜欢我就给你买个自行车去。”
“那你月薪多少?”
“隐私。你要是能猜对了我就告诉你。”
对方冲她礼貌点点头,抽出一张餐巾纸用油笔留下一串数字,绘着精致美甲的纤长手指就这么将它顺由光滑桌面推了过来:“这是我的电话号码。我过会儿还有些事,临走之前先记一下你的电话号码吧。”
李默然愣了愣,本想报出叶晨的电话号码,但瞅瞅对方手上的苹果六又担心人家会打电话验证,于是老老实实的报上了自己的电话号码。
那姑娘在手机上点点按按,李默然衣兜里的手机震了震,短信铃声响起又结束——还没等掏出来看,姑娘起身要走。又是一阵寒暄客套,他目送对方离开。叶晨瞅着那姑娘的身影离开视野,起身走到李默然的隔间里;李默然刚好看完那姑娘发过来的短信:我叫叶昧,你短袖衫上画着的叶。
李默然把手机递给叶晨看,对方嘿嘿笑了几声,说叶昧这名字别扭;李默然见他没抓到重点,想了想补充一句:“她错了。我衣服上的叶,是叶晨的叶。”
“较真儿那么多干嘛?不就是个叶子吗,谁看都一样。”
叶晨打着哈哈,而后岔开话题:“你父母估计也没想到你能半小时解决所有姑娘。咱俩接下来干什么去,你有打算吗?”
李默然点头:“我现在只想把这杯狗都不喝却比狗都贵的咖啡喝完。”
“狗都不喝,你却喝。”叶晨哈哈笑着看李默然皱紧眉头灌下咖啡,开口提议:“带我逛逛吧?这儿是你的家乡啊。”
“也成。我先前春节时没怎么出门,这下正好一起走走。”
二人又东扯西扯计划了几句,随即起身离开。叶晨走得快在前面,没注意到李默然习惯性般将桌面上写着叶昧电话号的餐巾纸给揣进了衣兜。就算注意到了也没关系,叶晨自信李默然不会给那姑娘打电话。所以——
拿与不拿,都一样吗?
没人纠结这个问题。李默然和叶晨在夜市上又逛又吃玩儿得很是尽兴。叶晨吃了很多东西,撑得肚子疼,喊着让李默然带他飞回旅店,不飞就背他。李默然被叶晨灌了两瓶啤酒,虽然没什么醉意,脸却还是红了的,脑子也微微兴奋。他用章鱼烧塞住叶晨的嘴,然后拉着他继续逛下去。叶晨喝得比李默然多些,酒量又差,看起来像是已经醉了。他又吵又闹,最后接近半夜十二点两人终于逛完夜市打算回旅店。距离不长,为了消化胃袋中过多的食物,李默然和叶晨一致决定走路回家。他们眼里映着道路两边的、前后左右的灯火,全都擦肩而过,不碰已身,就这么走回了旅店;最后一段路是李默然背着叶晨走的——叶晨强烈要求。
门和窗帘格挡住了全部热闹喧哗,好像即使山洪大水来袭,也能保住这片空间不受影响般。李默然脑子有些晕,他半脱了上衣赤脚坐在地上,背后靠着床沿。叶晨在他身后那张床上躺着不知道干些什么,有很长一段时间——又像是仅仅几分钟——李默然感觉四下只有身后隐约传来衣物布料摩擦声和手机触屏时发出的声响,还有愈发嘈杂的耳鸣。叶晨的声音打破沉默,也干扰了耳鸣:“你留着那女的电话号干嘛?”
“啊……啊。谁,什么。”
李默然眯起眼睛,脑子有些迟钝。叶晨趴在床上半探出身侧头看李默然的脸,声音很近很低:“第三个。叶昧。”
“……忘了。”他不耐烦的闭了闭眼,侧头蹭蹭叶晨的脑袋:“不要紧。”
叶晨伸手把着他的后脑勺来了个深吻。二人口中还残留着啤酒和烤串味儿,分不清彼此,只是集中精神挑逗进攻、侵略挑逗。或许只是叶晨单方面的亲吻,李默然看上去像是下一秒就要昏睡过去一样。
他也的确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叶晨将他抱在床上,前一晚一样同枕而棉,侧头用指尖细细描绘他的眼角:“……突然感觉你安静的时候真好,不说话最好了。偶尔说几句,对着我说就成。”
李默然哼了几声没理他,突然翻过身一条腿搭在他腰胯上,埋头睡沉了。
叶晨于是也拍拍他的肩膀:“晚安,真希望你能一直这么安静下去。”
黑暗终于笼罩了所有,包括清醒和意识。
14.三人约会
叶昧打探的看着叶晨,叶晨一边走神一边看着李默然,李默然微微皱眉看向叶昧。三个人的目光构成一个三角形,似乎比他们身处的摩天轮还要结实牢固。
时间是中午十二点半。太阳被乌云给层层叠叠的盖住,天空看起来便如同水墨画般,偶尔云缝间隙颜色微亮,那是阳光穿透乌云却最终隔着一层无法突破所造成的视觉效果。
摩天轮开始越升越高。地面离自己越来越远,天空却一点都没变近似的。李默然感觉自己脸色有点发白,恐惧感让他想要忍不住依附或是紧紧抱住什么东西,最终却只是攥住了自己的衣角,力度大得指骨节处泛白。
他恐高。
叶晨没注意,或者说是根本就没打算让他脱离困境——他们仨已经坐了快五次摩天轮了。上上下下了几十分钟,李默然脸色惨白地看了眼地面,尽力遏制住恐惧——真的,再继续下去,他觉得自己会吓哭出来。
眼角有些湿,不知道是不是汗。他没敢开口说话,害怕自己的声音会有异样比如十分尖细带着哭腔或者是虚弱得几乎听不见。他低下头掏出手机颤着手指给叶晨发了个短信,对方终于把目光从李默然或者说是李默然身旁挪开,转而看起了手机。
【能不能不坐摩天轮了。我想走。】
叶晨冲他挑挑眉,没心没肺的直接开口发问:“走啥啊你?好不容易聚一起约个会容易吗?”
叶昧闻言将目光从叶晨身上收回来,三角局面于是被打破。她看向李默然,笑得眉眼弯弯:“大概是嫌腻了吧?还有几分钟就能下去了,你先看看下面的景色放松放松。”说着指了指玻璃窗下被缩小了数倍的景色。李默然硬撑着胆子看了看,而后触电般将目光又收了回来,没错过叶昧眼底的那丝恶意。
这家伙肯定是故意的。李默然心内暗暗叫苦——他怎么就得罪人家了啊?不至于吧,认识才三四天而已啊?这还是三个人第一次同时出来玩儿啊?还是她主动联系的啊?
难道说她看上叶晨了?所以要排挤身为正牌男友的自己?
叶晨正在附和着叶昧的话,二人看来很是和谐搭配。李默然因为恐高僵着身子不敢动,感觉自己大概真的要哭出来了。
好在没几分钟之后就下了摩天轮。李默然拉着俩人远离此地,顺便绕远了过山车和跳楼机。他腿还有些发软,被吓得指尖直颤,因而步行速度减缓走在后面;前面是聊得正欢的叶晨和叶昧。三人兜兜转转了一圈,又绕回了过山车前,叶昧面上好心的递给李默然一张纸巾:“擦擦汗吧,我去帮你们排队。”
“那怎么成!我去我去——你一个妹子就安生待着吧,晒黑了再没人要。”
叶晨爽朗一笑,拿着瓶矿泉水去排队了。李默然和叶昧坐在长凳上。他空荡的胃袋里面翻滚着胃酸与空气,双目无神向前发愣了半晌,直到叶昧开口说话这才回过神。
“叶晨人不错。”
“啊……嗯。必须的。”
“你比人家差远了。”
李默然目光偏了偏,看向不远处正在排队的叶晨——他总是能在一堆人里面最先看见他。对于自己比叶晨差的这一点,李默然的确是无法反驳,毕竟现在这个流行小鲜肉的年代,他这种身未老心先衰的大叔型汉子已经不时兴了。可能就算有足以反驳的观点,他也不会费时间与口舌去和叶昧争论。他只想安静的休息休息,等手脚不抖不软了再陪叶晨去做那什么杀千刀的过山车。
叶昧似乎是洞悉了李默然的一切想法,长发顺由肩头披散而下,散着些微香气,空气中尤其甜腻熏人。李默然觉得他很难受,大概是空腹感和虚弱感,也可能是着了凉。就像是在愈发粘稠的焦糖里面翻滚挣扎而后溺毙一样。
叶昧就是那个熬焦糖的人。她精心描绘的脸尤其好看,侧面凭空多出几分自傲和怜悯:“李默然,你觉着自己凭什么配得上叶晨。”
这不是配得上配不上的问题。李默然迷迷糊糊的想——这是喜欢与不喜欢的问题。他在这香味中挣扎着,努力使自己保持冷泉般的清醒意识,难受劲儿却一直折磨着他:“这不是配不配得上……是喜不喜欢的问题。我喜欢他。”
“那他喜欢你吗?”
李默然抿唇半晌,目光不确定的再次投降排队中的叶晨,对方向前了一段距离,但他还是能很轻易的找到他。二人之间安静了片刻,游乐园内仍旧有各种喧闹传来,李默然终于还是开了口:“大抵吧。”
叶昧嗤笑一声。她侧目瞥向李默然,语气莫名的有几分像他:“看吧,你也不确定。就算你们互相喜欢,那也只是‘喜欢’而已。不是爱。”
“爱也没什么。”
李默然弓起脊背,深深低下头,骨节分明的手指插入黑色碎发中,指缝间翘出几缕。他说话的声音很闷,且时断时续,但语气始终没什么变化:
“物极必反……有些过于重要的东西,被普及之后反而成了一种可以利用的形式。比如对着可以给自己带来利益的人说我爱你、讨他欢心,即便彼此心知肚明这是假话;或者和自己不熟悉的人结婚。对我来说,喜欢比爱要真实。”
爱说过太多次,给他的感觉就像是始终悬在头顶的一颗糖。他想象着那甜味,偶尔踮脚伸舌能够舔到一点,却尝不出什么味道。相较之下,喜欢则是被他一直捧在手中的青梅。
叶晨排着队的身影又前进一点,他冲李默然和叶昧招招手。李默然听到他遥遥传来的呼唤声,不真切得像是幻觉。他站起身冲着叶晨走去,感觉先前坐了五遍摩天轮造成的不良影响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叶昧跟在他身后,似乎发出一声冷笑,又像是感慨:“我觉得咱们俩挺像的。”
“是啊。都特不要脸。”
李默然随口应了一句,站在叶晨身旁和他一起排队。
上过山车之前李默然总觉得紧张,最后上了车检查好安全措施干脆就闭着眼睛什么也不想,省着坐过山车时被自己给紧张死。叶晨不在他身边,叶昧也不在他身边;他旁边坐着的是一个陌生人。过山车开始急速下滑或者是三百六十度翻滚时,前后此起彼伏的传来各种尖叫,而他身侧的那个陌生人也在尖叫。他不喊,喊了也怕。他只是闭紧眼睛低着头尽可能的蜷起身子,等到一切结束之后用解开安全带的时间缓过神来。
叶昧的高跟鞋在某个三百六十度翻转时被甩丢了一只。李默然去找游乐园的员工帮忙找,期间三人就一起聊着天,像是高中刚毕业的小年轻。
实际上叶昧今年已经二十五了。比李默然还大一岁呢。
高跟鞋找回来时已是下午两点四十多分。三个人又在叶晨的提议下,风风火火地杀向了鬼屋——其实是两个人风风火火地拖着半死不活的李默然,杀向了鬼屋。
李默然一想到要全程步行走到鬼屋终点,就感觉自己浑身难受。他伸出双手用力抹了把脸,花了几分钟静下心来,紧紧抓好了叶晨和叶昧的手,淡然点头:“走吧。”
说着就用壮士一去不复还的气场迈出步伐。
鬼屋里面很黑,如果不是为了营造恐怖氛围的暗绿色与血红色灯光,李默然几乎看不清脚下的路。甚至连身边的人也看不清。他们进鬼屋之后就碰上了一个僵尸,一蹦一跳的,叶晨大叫一声撒腿就跑,叶昧慌慌张张扔开李默然的手也跑开了。李默然那一瞬间其实也想尖叫也想跑,但他被吓大劲儿了叫不出声,感觉嗓子发紧。几秒钟的时间被延长了几十分钟那样长,终于他找回了身体的控制权,然后木着脸抬腿离开。
没事没事都是假的伤不到自己不会有鬼坚信马克思列宁主义毛爷爷思想子不语怪力乱神何况老子比鬼还吓人。
李默然这么内心语无伦次的安抚着自己,一边小心翼翼地前行,表面上看起来就跟老爷爷逛公园儿似的。终于快到出口了,他稍稍放宽心,身后肩膀却突然感觉被谁拍了下。寒气噌地窜了上来,李默然感觉自己头发都要立起来了,一回头才发现是叶昧。
“你他妈比鬼都吓人。”
叶昧冲他笑笑。她身后的黑暗里现出一个人影,熟悉得很。是叶晨。
这俩人走散之后竟然又碰到一起了,到底一个人走完大半路程的也只有李默然一个。
“你说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啊?”
李默然从鬼屋走出来之后发誓再也不去那儿了。叶晨对着他笑到直不起腰,叶昧拍拍他肩膀一脸过来人的姿态:“你这就和一条狗发誓说自己再也不吃骨头了一样。”
“我要真是狗就立马咬死你。”
又是一阵大笑。李默然叹了口气,认命般随着他们笑,还顺便给叶晨拍背顺气。接下来李默然被两人拉着玩儿了诸如海盗船跳楼机一类,皆是没有反抗,一张脸白的像是死人,一身冷汗被吹干了又再渗出来。
等玩儿的差不多了、叶晨也架着半死不活的李默然回旅店时,已经是晚上六点半了。
叶晨的手机一直哔哔响。李默然眯缝着眼睛瞥了瞥,发现备注是“叶昧”。
这俩要是真搞一起了……那自己不就是被相亲对象给NTR了吗。李默然脑子里净想着些有的没的;一会儿是叶晨的里外性格,一会儿是叶昧白天那句话,大半时候都充斥着过山车上此起彼伏的尖叫和闭上眼缩紧身子后的黑暗。失重感。被抛来抛去但身有依靠的牢固。
意识昏昏沉沉浮游在海中,像是灵魂也要飘出体内般。李默然迷迷糊糊几近睡着,身侧柔软床铺却突然向下一沉,于是睡意也退开些许——叶晨躺了下来。
李默然没睁眼。他缩缩身子打算继续睡过去,而后额头贴上来一个体温较低于自己的物体……手。清醒时远时近,声音也时远时近。李默然感觉自己像是没有了实质,在一条河里面任由水流将自己冲向何处,不知冷暖,只是飘荡。有些东西经过的很快,几十年亦或几十秒都嗖嗖的过去了。自己跟水流一直飘,那些东西却停留在原地。他好像再也记不住东西了,包括叶晨那句情绪不明而又隐含兴奋般的话语:
“默然,你发烧了。”
15.发烧
三月十五日。
李默然感觉自己这几天就像死了一样,或许比死了还要舒服点,毕竟他感觉自己毫无痛苦。胃袋空的像是骨架的腹腔,脑子一直昏昏沉沉,如果放任意识沉落而不去打起精神,世界就会从迷迷蒙蒙的晃影重新陷入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