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莱德把装了书的纸袋，和炸鸡与饮料放在盖瑞旁边，抚摸盖瑞的头发，「我出去找他。身体没事了就吃吧。」

盖瑞用尽仅有的力气抓住克莱德，「别去……天快亮了……」

「不要紧。我马上回来。」

克莱德虽然想找伊凡，可是他完全不知道伊凡会去哪里，他像无头苍蝇一样在街上乱跑，想集中精神去感受伊凡的气息，但是心情太乱，加上伊凡很擅长隐藏自己，克莱德什么都感觉不到。

太阳从建筑物之间探出头来，光芒加热了空气的温度，尽管没有直接碰触到阳光，但是阳光近在咫尺的热度，仍让克莱德甚至觉得皮肤彷佛被烫伤，他赶紧从建筑物的阴影下跑回住处。

日出了。克莱德只能希望伊凡已经回到家里，或是躲在安全的地方。

打开玄关门，克莱德听到盖瑞微弱的哭声，连忙跑进客厅，看到伊凡一脚踩着盖瑞的胸口，盖瑞痛苦地咳嗽哭泣，拼命挣扎想搬开那只脚，嘴角和鼻孔有血液流下的痕迹。

「伊凡！」

克莱德叫了伊凡，伊凡面无表情地转头看他，似笑非笑地「哼」了一声，用力一踩，盖瑞惨叫起来，鲜血从他的口鼻溢出，克莱德似乎听到骨头断裂的声音。

「不要这样……」克莱德慢慢走近伊凡，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能难过地说：「你为什么……」

「心疼吗？他又不会死。」伊凡抓着盖瑞的头发，直接把那瘦小的身躯整个拎起来，脚上的铁链还连在马桶下，因身体被提起而拉得笔直。盖瑞浑身痛得不住发抖，相形之下头皮的疼痛已经不算什么。「我带他回来是当食物的。食物就该有食物的样子。」

说完，伊凡狠狠咬下盖瑞的脖子，盖瑞暂时稍微哭得大声了一些，接着逐渐没有声音。盖瑞的手脚无力地下垂，伊凡还是没有放开。

「伊……伊凡！」

听到克莱德叫他，伊凡眼睛朝上看向克莱德，嘴巴仍贴在盖瑞的颈部。

「你……你是气我对他好吗？这是两回事啊！我还是爱你的啊！」

「骗谁啊？」伊凡把失去意识的盖瑞像垃圾一样扔到地上，「要不是镜子照不出来，真想叫你看看你昨天晚上的表情……你曾经用那么开心的表情，为我做过什么事吗？」

这个问题让克莱德愣住。

他和伊凡相识的时候，因为他正处于低潮的谷底，一直都是伊凡在照顾他，逗他开心。太习惯那样的伊凡，太习惯让伊凡照顾，太习惯接受伊凡的好意，太习惯自己不需要付出。克莱德到现在才终于知道，为什么伊凡那么喜欢问自己爱不爱他；而克莱德有时还觉得，老是问那种问题的伊凡有点烦人。

「对不起……伊凡。」克莱德上前抱住伊凡，「对不起，让你这么伤心。」

伊凡也想抱住克莱德，可是他心里还在闹别扭，所以双手仍放在身体两侧，没有回应克莱德。

「对不起。我真的很爱你。只是我认为你不需要我照顾，所以忽略你了。」

「哼……现在你知道我这么老，更觉得我不需要照顾了吧？」

伊凡闹脾气说的话，让克莱德苦笑，「我不知道吸血鬼原来也是愈老愈幼稚。」

「不幼稚一点，活那么久很累。像你这种严肃的家伙，五百年大概就是极限了吧？」

「没有你的话，五十年我也撑不下去。」

「恶心死了。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肉麻？」

感觉到伊凡的语气似乎稍微放松了，克莱德瞄一眼以不自然的姿势倒在地上的盖瑞，但现在应该不是和伊凡谈盖瑞的好时机，他还是先安抚伊凡，毕竟千岁的吸血鬼若发起飙来，他根本无法抵挡。

「下次不要乱跑了。我好担心你。」

「我才不会像某个神经病一样想看日出。」

伊凡的手臂也环抱上克莱德的背，伊凡抱得太紧，克莱德觉得骨头都快被他勒断了。

「你先去休息吧。这里被你搞得一团糟，我打扫一下。」

伊凡看着克莱德，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然后转身走向房间。

克莱德拿抹布擦了翻倒在地上的饮料和冰块，把被饮料浸湿的炸鸡扔了，用湿毛巾，轻轻擦掉盖瑞满脸的血污与汗水。盖瑞被伊凡踩到凹陷的胸口已经恢复平整，彷佛熟睡似地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克莱德心疼地把那瘦小的身躯抱在怀中，又因为怕被伊凡看到，才抱了几秒就赶紧放回地上。

他爱盖瑞，可是他也爱伊凡，否则他刚才就不会冒险跑出去找伊凡了。为什么伊凡不懂呢？

他拨开盖瑞的浏海，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

或许该让盖瑞离开吧？再回到之前，只和伊凡生活的日子。

重新忍受饥饿是一回事。一想到如果盖瑞不在这个房子里，克莱德的胸口就一阵难受。他应该要想些办法，让伊凡不要那么讨厌盖瑞。

06.食物（6） 完

盖瑞喘气，用力闭着眼睛，痛苦的眼泪从眼角流下来。伊凡毫不留情地吸着他的脖子，要把他的每一滴血都吸干──伊凡本来是这么打算的，可是今天盖瑞的血，有点奇怪。

该怎么说呢。很浓稠，不容易吸出来，而且味道有点恶心，甚至让伊凡有点想吐。

伊凡难得在盖瑞还没昏迷之前就放开他。伊凡走出厕所，看到克莱德在客厅看新闻，问他：「你给那小鬼吃什么？血的味道很奇怪。」

「很奇怪吗？」克莱德看着天花板想了一下，「我在电视上看到的新产品，三层起士牛肉炸鸡堡，现在加钱还可以薯条升级再加炸鱼块。」

「……太油腻了吧？」原来那个恶心的味道是油的味道吗？伊凡皱着眉心。

「我想把他养肥一点，会比较有体力吧。不然你老是一下子就吸干他。」

「你自己去尝尝看。有够恶心。」

伊凡说完，换了衣服出门去。

伊凡仍然不想让克莱德再和盖瑞有更多接触机会，所以每次不把盖瑞吸到昏迷不会罢手。但那只限于他知道的时候。克莱德还是三不五时会提早起床，和盖瑞在吸血之外偷偷说说话，或拥抱一下。盖瑞只是个渴望关爱的孩子，克莱德没办法无视盖瑞的希求。

所以克莱德故意给盖瑞吃那么油，他想设法让伊凡不要吸那么多。看来这次多亏了快餐店的新产品，终于成功了，但是盖瑞也因为太油腻而狂拉肚子，而且克莱德也觉得那又稠又油的血恶心死了。

成功是成功了，可是并非长久之计。克莱德还是得想别的办法才行。

他走去厕所，靠着墙壁坐在地上的盖瑞看到他，给他一个虚弱的微笑。盖瑞的虚弱不全是因为吸血，有一部分是因为实在拉得太严重。

克莱德跪着抱住盖瑞，抚摸他的背，「这个点子不好，看来得换别的才行。」

「嗯……不过我终于可以醒着看你了。」盖瑞抱着他。

「今天想吃什么？」

「……我只想吃白吐司。」

外面传来玄关打开的声音，他们二个都吃了一惊。克莱德以为伊凡是出去打电动，没想到他这么快回来。他赶紧走出厕所，伊凡绷着脸走过去，克莱德说：「你去哪里啊？我以为你去打电动。」

伊凡没有理克莱德，把手上的纸袋扔到盖瑞前面的地板上，「吃。现在就给我吃掉。」

克莱德和盖瑞都愣住了。盖瑞有点害怕，慢慢把手伸向纸袋，他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很怕伊凡弄了什么怪东西叫他吃。克莱德也赶紧说：「他现在应该还不饿──」

伊凡瞪克莱德一眼，「要是不吃，今天开始就什么都不准吃！」他宁可吸以前那种单调又没什么味道的血，也好过那种恶心的东西。

盖瑞伸手进纸袋里，拿出一个大纸盒，里面是满满的生菜，但是没有酱。

伊凡双臂抱胸，冷冷地说：「吃。」

盖瑞只好拼命把什么调味都没有的菜塞进嘴里。他不喜欢生菜，中途几度干呕，但伊凡的眼神太可怕，他只能眼眶噙泪，乖乖把那盒菜吃完。

盖瑞把纸盒放回纸袋里，伊凡拿了走出去时，顺手揪起克莱德的衣襟，把他一起半拖半拉地带到客厅，然后把他压在墙上，不悦地看着他，「你最好不是故意的……」

「不是……就、新产品嘛……吃吃看……」克莱德勉强挤出笑脸。

「明天开始，我来喂他。」

肚子饿又吃到恶心的东西让伊凡超不开心，他丢下这句话，气呼呼地转身离开，留下一脸惊愕的克莱德。

下班之后，伊凡跟着克莱德去快餐店买烤鸡腿套餐，然后走出店门。

盖瑞吃得比较好之后，血液好像的确有变得稍微美味一些，而且伊凡发现盖瑞吃不一样的食物，血液好像也会有不一样的味道，所以偶尔伊凡会买不同的食物，看看哪种会让盖瑞更美味。

今天买的烤鸡腿配的副餐是奶油烤马铃薯。炸的东西太油腻，连伊凡都觉得恶。他记得之前问过盖瑞的喜好，盖瑞瑟缩惶恐地说喜欢奶油烤马铃薯，所以他把副餐换了。或许盖瑞会吃得比较开心吧。

脑子里刚出现这个念头，伊凡就皱起眉头，在心里对自己啧了一声。那小鬼开不开心关他屁事。都是克莱德乱买食物的错，让他愈来愈在意那个臭小鬼。其实他只在意那小鬼血液的味道而已。没错，只是这样而已。

看到伊凡皱着眉心，好像很严肃的样子，克莱德问：「怎么了？在想什么事？」

伊凡眯起眼睛瞪他一眼，然后看回前方，「没事。」

虽然莫名其妙被瞪了，不过克莱德不以为意，继续说：「副餐换色拉会不会比较好啊？总觉得营养不均衡。」

「他爱吃啊，你管他。反正我看他也吃不胖，多出来的卡路里都流到血液里去了吧？」

伊凡想到上次克莱德看到新产品上市就跑去买，那个三层起士牛肉炸鸡堡什么东西的实在好恶，小鬼的血又油又稠到他根本吞不下去。后来连续几天，伊凡都改买生菜色拉，可是血的味道又清淡到好像在喝水。热量和油腻度的拿捏让伊凡很伤脑筋。或许应该要逼那个臭小鬼运动才对，整天窝在厕所里，需要的热量太少了。他想。

「你太宠他罗。」克莱德淡淡地笑着说。

伊凡仍皱着眉头，「我只是为了我的胃口着想。」

克莱德觉得伊凡对盖瑞的脸色好像比以前好一点，虽然真的只有一点点，至少有进步，这让克莱德感到高兴。不过伊凡从来不承认就是了。

伊凡突然停下脚步，同时伸手制止克莱德继续走。

原本略低着头的克莱德抬起头，路上没有行人，只有偶尔呼啸而过的车。

「有人。」伊凡平静地低声说。

有人？谁？伊凡的话让克莱德紧张起来，可是他什么都感觉不到。

从来没有在上辈的指导下磨练自身异能的克莱德太弱了，伊凡得先叫他离开，「快走。先回家去。」

克莱德开口想说些什么，伊凡紧接着说：「不用担心。我随后就到。」

伊凡话刚说完，克莱德才往后退一步，伊凡忽然抱住他往侧边滚了二圈，接着一个男人不知道从哪里跳出来，落在几公尺外的地方。

「快走！」

伊凡大喝一声，瞬时失去踪影。克莱德慌张地用不熟悉的能力将自己融入黑暗中，往自家跑去。

男子正拿起形状怪异的枪，要追踪二只消失的吸血鬼时，一个冰凉的物体从后面扣住他的脖子。

伊凡才抓住男子，对方一转眼就化为灰烬，被夜风吹散，身上配备的无机物掉落地面。

虽然用异能很花力气，但这次似乎来了不只一人，他得速战速决才行。

克莱德躲在建筑物的阴影下，努力平息自己的情绪。太慌张会让他曝露自己的行踪。

伊凡不要紧吧？克莱德担心地想。但是伊凡那么老，应该是轮不到他担心，他要担心的应该是他自己才对。

他仔细地察看四周，小心翼翼地悄悄潜到下一个阴影区块中。他可不想把敌人带去家里。

双眼变得鲜红的伊凡，看着眼前的男人倒下。他没有碰触那个男人，就夺走了对方全身的血液。

使用太多异能让伊凡觉得有点累了，吸干那个男人勉强可以补充一点。话说回来，这次对方来的人也太多了吧？而且个个身手不错，拿来当免洗的敢死部队不会太浪费了吗？

四周又陷入一片安静。

一个影子从暗处飞快冲出来，手中的刀在路灯照耀下反射出森冷的白光。

速度再快，毕竟还是人类。伊凡在对方碰到他之前就当场消失，但当他再度出现在男子身旁，还来不及触碰男子，另一个方向就射来几发子弹打中他的手。似乎是填装圣水的特殊子弹。伊凡的身影一闪，再度消失在黑暗中。

「预测得不错啊。」

这是开枪者生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接着就和其他同伴一样化为风中的灰烬。

持刀者知道同伴的位置，在同伴殒命时已经欺近过来，伊凡从容不迫地用那把失去主人的枪挡开直劈过来的攻击，对方立刻反手回砍，体内却燃起一股燥热，然后眼睁睁看着自己握刀的手从内部窜出火焰。

血液沸腾产生的火焰吞噬了男子，男子痛苦地惨叫打滚几秒，便不再动弹。

可以的话，伊凡不想用这一招。惨叫声太吵了，火焰也很引人注目。他皱着眉头注意四周，似乎还没有被人发现。

到底还有多少人啊？一次全上不是比较好吗？

伊凡看了一眼手上的伤。圣水侵蚀他的血肉，现在又使用太多次异能，体力不够让他自行愈合。但只是小伤，也不算碍事。

好像快天亮了。东方的夜空开始变成宝蓝色。不知道克莱德是否平安回家了。

伊凡分神想克莱德的时候，一阵风向他扫过来。这让伊凡吃了一惊。没想到有血族混在里面。他赶紧往旁边闪开，大腿还是无法避免吃了一刀。

「你是谁？」伊凡皱眉问那个血族，对方没有回答，恶狠狠地转头看他。

是个短发女子。伊凡不记得见过她。不过看来她魅惑了那些猎人，被她操控来先消耗他的体力，她自己再来补刀。

「你应该知道，想杀我是天方夜谭。」既然不是人类，就没有非杀对方不可的必要，而且伊凡也不记得和哪支家族结过怨。他双手插腰，不耐烦地说：「你现在离开，我可以饶你一命。」

「你杀了曼森……」

「啊？谁？」伊凡仍然皱眉。这个姓他好像听过……可是是谁啊？

伊凡的反应显然激怒对方，女子迅雷不及掩耳地逼近伊凡并伸出左手，但是对方比伊凡年轻太多，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伊凡的眼睛；刚才若不是因为太大意，才不可能被她划伤。

伊凡不直接碰触她的手，而是后退转身躲开。他能靠碰触来杀死对手，她或许也一样可以。

伊凡一直在想到底谁是曼森。他终于想起来了，好像是舒尔茨的上辈。原来是来复仇的，那就不能手下留情了。

没有碰到伊凡，她右手的剑毫不停滞地紧接着刺出，伊凡后退闪开，眼角瞄到另一个影子伴随着白光出现。

居然还有猎人。这女人的魅惑力也太厉害了吧。

伊凡以为可以轻松应付，但是没想到这个男人比刚才的人类更敏捷，几乎和女子以相同速度合力夹击伊凡。

没有料到男子会是女子的血仆，伊凡有点狼狈地勉强往后跳跃脱离他们的阵势。

天空愈来愈白。他似乎应该要更认真一点了。

克莱德躲躲藏藏地跑回家里，锁上玄关门之后才终于松一口气。

盖瑞从厕所探头出来，「怎么了？今天好晚。」

克莱德呼出一口长气，正走向盖瑞，大门突然发出碰的巨大声响。

克莱德转头看门，倒抽一口气。

追来了？怎么会？

克莱德跑去厕所，抱起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的盖瑞，用手扯断他脚上的铁链。他打算带盖瑞从窗户跳出去。十层楼的高度还难不倒他。

「到底怎么了？」盖瑞惊慌地问。

「吸血鬼猎人……！」

在大门被攻破之前，克莱德从客厅的窗户跳出去。盖瑞吓得紧紧抱住克莱德，生怕自己被空气冲开克莱德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