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叫他在克莱德还是雏儿的时候就爱上了。克莱德的上辈舒尔茨是个喜欢收集美人的家伙，收了二个美女和美青年当子嗣，克莱德是他看上的第三个。

当时舒尔茨办了小型宴会，向当地血族引荐──或是展示──他的新子嗣，伊凡就是那时一眼爱上了克莱德。

伊凡知道克莱德不是自愿成为血族的一员。克莱德的眼神总是笼罩着忧郁。他听到舒尔茨向几个友人闲聊初拥克莱德的过程时，更加确定这一点。

舒尔茨买通几个混混，在深夜的街上刺杀结束店里工作回家的克莱德。

舒尔茨笑着描述克莱德如何可怜地在死亡边缘挣扎，然后看到舒尔茨这个老顾客出现，颤抖地用沾满鲜血的手乞求舒尔茨救他。

伊凡知道当时站在不远处的克莱德听到了。伊凡敏锐的听觉，似乎甚至听到他骨骼发颤的声音。

不久之后，他就听说克莱德不见了。

门粗暴地撞上墙壁的声音，把伊凡从回忆中拉回来。

将近一百年没有做爱，让克莱德疲倦极了。他做完的时候，盖瑞哭得满脸泪痕，整个人已经不省人事。这是他第一次做到满足，之前只要莎拉高朝他就停手了，因为头实在晕得难受；这次他疯狂地吸取盖瑞的血，才真正做到结束，只是苦了盖瑞而已。

欲望是满足了，可是身体爆累。克莱德本来满脑子都在生伊凡的气，可是当他看到黑暗的房间里那双充满歉意的眼神，心又软了。

「怎么还没睡？」想骂人的嘴巴改说出问候的话。

伊凡虽然觉得抱歉，但也觉得他并没有错，是克莱德对那个小鬼太好了，居然还想放开他。万一他逃走了怎么办？谁会想乖乖被关在这里，当二只吸血鬼的食物啊？

在黑暗中，克莱德看到伊凡闹别扭地噘着嘴，有点不甘愿地说：「刚才，对不起。」

「你到底在生什么气？」克莱德走到床边问。

克莱德竟然到现在还不知道他为什么生气。伊凡跪坐在床上抱住克莱德，把头靠在他的胸口，「我不要你对那个臭小鬼那么好。」

「伊凡，他可能不是人类，说不定他也不会死。」克莱德的声音中透渗出些许喜悦的情绪，「这样我们又多了一个同伴了。」

「我不需要其他同伴。」伊凡执拗地说：「我只要你就好了。」

这样说来，伊凡似乎没有家族，没有子嗣，也没听他提过上辈的事情。或许应该说，克莱德从来没有问，就像伊凡也没有问过他一样。

克莱德第一次疑惑伊凡当初为什么主动来找他。他简直是吸血鬼社会的边缘人，如果不是活得这么低调，随时被其他吸血鬼或人类杀掉都不稀奇。

难道伊凡也是吗？也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迫成为吸血鬼，然后产生自我厌恶？

想到这里，克莱德不由得把伊凡抱得稍微紧一些。他觉得自己还满幸运的，离开舒尔茨之后二十几年，就遇到莎拉，然后是伊凡，他真正寂寞的日子只有那二十几年；虽然那就已经让他不知道崩溃几次了。

不愿接受自己已死的事实，残余的人性和恶魔的兽性常常在深夜独处时互斗，撕裂他的心灵。直到遇到莎拉，把他破碎的人性一点一滴地设法拼凑回来。

但是也因此，克莱德喜欢人类。虽然一方面让他一再认知到自己是个得靠血液维生的怪物，但另一方面，也让他心中宛如余烬星火的人性不至于消灭。

如果伊凡始终是一个人，内心扭曲也不足为奇。

克莱德轻拍伊凡的背，微微叹气。

「克莱德……」伊凡的语气有点失落，「你爱我吗……？」

「我爱你，亲爱的伊凡。不要再问这个问题了。」

那是怎么样的爱呢？只是同伴的爱吗？或是层次更低一些，只是同类的爱吗？伊凡压抑住想追问的心情，静静地抱着克莱德。

伊凡从来没有收过子嗣，没有哪个人类让他有想收为子嗣的想法。不过如果他在克莱德还是人类时就遇到他的话，说不定他会想让克莱德成为他的子嗣。他能明白舒尔茨的心情，也能明白舒尔茨为什么用那么烂的手法。

伊凡想尽方法讨克莱德欢心，虽然他可能做得不是很好。他可是从来没有这么做过，连对他的上辈都没有，更何况他已经这么老了，只有别人来抱他大腿的份。他尽最大的努力对克莱德好，配合克莱德所有低调而且还要融入人类社会的做法，可是克莱德好像视为理所当然。

就像自从他带那个小鬼回来之后，克莱德也从未对此向他表示感谢，或对他表露出更多的情感一样。反倒是对那个小鬼投注了更多情感。这怎么能让他不生气。

可是伊凡实在不想把那个小鬼丢掉。一旦饱足过就很难再回去过饥饿的日子。为什么那个小鬼不能只是食物呢？因为他会说话吗？可是那小鬼是有再生能力的古怪人类，就算切掉他的舌头也会再长出来吧？果然还是只能让那小鬼没有力气再找克莱德才行。

「克莱德……我很爱你。你知道吗？」

「那下次别再那么做了。我不喜欢勃起的感觉。」克莱德还是不免抱怨地说。

「对不起嘛……我刚才气过头了。你不要再去找那个小鬼聊天了。」

「只是说说话而已。你在担心什么？」

「……我担心你会像莎拉那个时候一样悲伤。」好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克莱德的确不知道盖瑞的生命是否也会有结束的一天，现在只是他自顾自的认为或许盖瑞会永远活下去。不过就算盖瑞会死也没有关系，至少他知道伊凡会陪着他。

「不会的。因为我知道你会一直陪着我。」

克莱德低头，仰起伊凡的脸，亲吻伊凡的嘴唇，接着进入他的口中。冰凉的舌头，冰凉的口腔，连唾液都是冷的。或许这具没有生气的躯体里，爱情也是冰凉的，缺少某种激情的渴望。

在接吻的空档，克莱德想起了一件事，问道：「你为什么……会知道莎拉？」

「我和你一起看过她的墓碑啊。」伊凡闻着克莱德耳朵后面的气味。

「不，我是说……我和她做爱的事。」

「看你那么虚，一兴奋就头晕，那样猜测也是很合理的。除非你们从来没做过。」

克莱德总觉得伊凡当时说话的语气，好像看过他们做爱的情况一样。或许是心理作用吧。克莱德对自己这么说。

「居然说我虚……你不会头晕吗？」克莱德有点不满地咕哝着说。

「当然不会啊。」伊凡的头离开他的胸膛，不怀好意地笑着说：「要来试试看吗？」

虽然伊凡很有可能是虚张声势，不过克莱德现在累坏了，一点都不想尝试。他赶紧说：「不用了，我相信你。」

「真的吗？」伊凡从克莱德的颈部侧边往上舔到耳垂，在他的耳边轻声说：「你勃起又失血时的恍惚模样，真是好看极了……」

克莱德困窘地推开伊凡，回到自己的床上，「好了，都快中午了。睡吧。」

05.食物（5）

克莱德舔了盖瑞颈部的血洞，软弱无力的盖瑞倒在克莱德怀里，环抱住他的身体。

他喜欢抱着克莱德。接触的面积愈大，他感受到的心情也愈大，他好喜欢整个人彷佛沉溺在克莱德关怀之中的感觉。

克莱德认为让盖瑞抱也无妨，而且因为盖瑞的表情看起来很快乐，让他也觉得很满足。但是他知道伊凡会不高兴，所以他三不五时会起得比伊凡早，可以偷空和盖瑞说话，让盖瑞抱一下自己。

克莱德摸着盖瑞的头发，然后他看到马桶水箱上的纸袋，里面是千篇一律的吐司、奶酪和火腿。

「我早上回来的时候，你想要我带什么不一样的东西给你吃吗？」克莱德问。之前他买食物给盖瑞的时候，伊凡没有生气，所以买东西应该不会踩线。

「不用……我还没吃完面包……」盖瑞的脸埋在克莱德的衣服里，含糊不清地回答。

「一直吃面包不会腻吗？我会经过24小时的快餐店。要吃炸鸡吗？」

盖瑞满足似地呼出一口气，小声说：「如果不麻烦的话。」

「还有……你无聊的话，要不要我买书给你看？」克莱德想起之前盖瑞说，他以前一直在看书，「你喜欢看什么书？」

「我不知道。之前他们给我看什么，我就看什么。」

「那我找找看有没有海绵宝宝的漫画好了。」

「好啊。我还没看过漫画耶。」

书店不会开到凌晨。克莱德看一下手表，要买书的话最好在上班之前去。他乱搔了盖瑞后脑勺的头发，「好了，那我最好现在出门。书店不会开太晚。」

盖瑞离开他的身体，微笑着说：「嗯，早上见。」

刚起床不久的伊凡伸展着身体走出房间，看到克莱德已经准备出门，张大眼睛问：「这么早？」

「我要去书店，你要来吗？」

「好啊好啊！等我换一下衣服！」伊凡开心地跑回房间。他正好打算去找这一期的电玩杂志，顺便看一下那个漫画出了没。以往都只有他自己去书店，克莱德对书一直没什么兴趣，难得可以和克莱德逛书店，让伊凡觉得很高兴。

伊凡走在克莱德旁边，脚步轻得快跳起来，他开心地转头问克莱德：「好稀奇耶，你会想出来。要买什么书啊？」

「不知道。再看看吧。」

克莱德对一切都没有兴趣，所以也很少出门。他不像伊凡，喜欢人类的娱乐，喜欢打电动、看漫画和卡通，他有时会想，说不定伊凡也喜欢其他事情，但是为了配合成天呆在家的他，所以才选了这些可以在家做的消遣。

走进很久没去过的书店，店内成排高达天花板的书架，让克莱德眼花缭乱。他找到漫画那一区，浏览架上的漫画。

「你想看漫画喔？」伊凡有点惊奇，「你可以去看我书柜上那些啊。不过五都看日本的就是了。美国漫画最近比较热门的应该是Marvel吧？拍了很多电影。」他说着，并拿起一本翻一翻。

「嗯……」克莱德的视线扫过一排排的书，「我想找找有没有海绵宝宝。」

伊凡更惊讶了。看不出来克莱德会想看那种幼稚的东西。「海绵宝宝看电视就好了吧？」

「是要给盖瑞看的。给他打发时间。」克莱德发现了一本，拿出来看看。

盖瑞。是克莱德给那小鬼取的名字。伊凡的情绪一下子跌到谷底。原来，是来给那小鬼买书的。

克莱德没有察觉伊凡的表情变化，他拿了书架上最后二本海绵宝宝，想到刚才伊凡说的Marvel，也拿起一本，看到封面的人物，恍然大悟地「喔～」了一声。他在街上的电影院外面看过海报，原来是Marvel的漫画人物。

他拿了几本，转头看伊凡好像在发呆，于是问道：「怎么了？你没有想买的书吗？你这一期那个什么杂志不是还没买。」

伊凡勉强挤出笑容，「喔？没想到你注意到了啊。」

「当然啊。每次你买了就会很专心地一直看，叫你都没回应。不去看看吗？」

他还是有在关心我的。伊凡努力安慰自己，可是仍然没有办法阻止心情继续下沉。

「不……算了，今天没那个心情。」

克莱德觉得伊凡有点奇怪，不过也没有多想，拿着漫画去柜台结帐。和伊凡相反，克莱德的心情很好，因为他赚的钱总算有用途了。而且他喜欢被需要的感觉。

盖瑞需要他。就算排除这些物质的东西，盖瑞仍然需要他。这让他心情很好。

走出书店，伊凡一语不发地跟在克莱德旁边。然后他抓住克莱德，把克莱德迅速拉进旁边的暗巷里，将克莱德的背撞在墙上。

「喔！很痛。干嘛……」克莱德抬头看到伊凡的表情，愣了一下，「伊凡？」

伊凡一开始没有表情，接着他笑了起来，又恢复平常的模样。

「问你一个问题喔。你觉得我几岁？」伊凡俏皮地眨眨眼，这让他看起来更稚气。

克莱德被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莫名其妙。「干嘛突然问这个……？」

「猜猜看嘛。你不好奇吗？」

克莱德看着他，思考着。会这么问，表示他一定比自己大很多。克莱德这么想着，说：「四百？」

伊凡露齿微笑摇头，「再猜多一点。」

「七百？」看不出个性轻挑的伊凡有这么老。

「很接近了喔。」

「……八百？」

「差一个一。」

「八百……一十？」总不会是八百零一？那个一有意义吗？

「是……」伊凡在克莱德的耳边悄声说：「一千八百……零头就不用管了。」

克莱德很想笑着对伊凡说「别开玩笑了」，可是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因为伊凡身上散发出一股恐怖的压迫感，他的手一松，手中的纸袋掉到地上，连牙齿都不由自主地打颤。

「很少血族有机会和这么老的血族一起生活喔。而且你还喝了我的血好几次呢……」伊凡仍然笑着。

「伊……伊凡……」

「你以为，舒尔茨那家伙那么容易就放过你？没有来找你？……你以为，你这个才刚成为血族不久，比小婴儿还弱的雏儿，可以逃过吸血鬼猎人追杀？」

伊凡右手掌的虎口抵着克莱德的下巴，姆指和食指轻轻捏住克莱德不由自主发抖的脸颊，「是啊，我把他们都杀了。包括舒尔茨的子嗣，他的上辈，所有会阻碍我的人……」

克莱德连呼吸都在发抖。不由自主地。

「我好爱你，在舒尔茨家里看到你的时候就爱上你了。你逃走之后，收拾那些家伙花了我一些时间，再找到你的时候，你爱上了莎拉。我等。直到她死去的那天。你知道我有多爱你吗？我为了你，隐藏自己的气息，陪你一起饥饿，还要讨好那些愚蠢的人类。」

克莱德知道高等的血族不把人类放在眼里，甚至当年才五百多岁的舒尔茨就已经如此了，伊凡这么做真的是自贬身份。

「可是你……太让我伤心……因为我不是人类？因为我没有温度吗？」

伊凡的眼神充满悲伤，让克莱德的心好痛。他努力对抗莫名的惧怕，吐出气音说：「不……伊凡……我……爱你……啊……」

「你是因为害怕我才那么说的吗？不用怕……」伊凡轻轻吻着克莱德，一边说：「我还是爱你的。只不过……」

伊凡没有把话说完，他亲了克莱德几下，就放开克莱德，转身走了。

伊凡的心情很差，差到他今晚不想去上班了，免得不小心杀了人。刚才他毫无保留地放出自己的气息，其实那么做很危险，那会引来想杀他的家伙，可能是血族，可能是人类。

不过来了也好。他现在正想大开杀戒。

伊凡离开之后，克莱德才终于从恐怖的魄力中解放。将近二千岁的吸血鬼果然非比寻常，不须动到一根手指，就让他几乎窒息。

克莱德觉得伊凡应该误会了什么事。伊凡刚才的眼神好悲伤，克莱德一想起来，胸口就变得难受。他走出巷子，招牌与霓虹灯把街上照亮得宛如白天，他到处都看不到伊凡的影子，也感受不到一丝吸血鬼的气息。

总之他先去店里。但是那天晚上，伊凡没有去上班。

回家的路上，克莱德去快餐店买了他答应给盖瑞的炸鸡。他回到家里，走进厕所，看到盖瑞昏迷倒在湿湿的地板上，整个头和上半身都湿透了，洗手台里放满了水。

尽管知道盖瑞应该不会有事，克莱德仍然紧张地拍拍盖瑞苍白的脸，「盖瑞？盖瑞？」

盖瑞缓缓睁开眼睛，看到克莱德担心地看着他，他害怕地哭了起来，他想抱住克莱德大哭，但是因为太虚弱，只能无力地躺在克莱德的手中啜泣呜咽。

一定是伊凡干的。克莱德烦躁地叹气，问盖瑞：「伊凡呢？」

盖瑞哭着摇头。克莱德去房间拿毛巾和衣服，也没有看到伊凡。他先帮盖瑞擦干，换上干净的衣服，然后在厕所门口铺浴巾，让盖瑞躺在那里。他本来想打开锁住盖瑞的链条，让盖瑞躺在床上，可是他担心万一等一下伊凡回来，看到他放开盖瑞会更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