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大四下学期开始,张宇空就忙了起来,时常早出晚归,半夜三更才回来。等到许戈上了高三,两人相聚时间就更少了。平日里基本上两人都到了家,洗洗漱漱就直接睡了。周末张宇空要回自己家,许戈就一个人静静的看书做题。
许戈很想念张宇空。
他觉得他们虽然住在一起,但总是缺了点亲密。
许戈常常想起高一的暑假,那时候他们在张家老宅,白天黑夜的腻在一起,看看书,逗逗乐,两人的距离就越来越近,近着近着就滚到了一起。那时候似乎周围的一切都和他们无关,只剩下彼此,和对方灼人的温度。
那段日子美好得像一个童话。
许戈放下笔,收起试卷,桌上的闹钟指向十一点半。许戈拿起手机,拨通了张宇空的电话。
电话接通时,他说:“宇空,我想你了,回来陪陪我,好吗?”
电话那头歌声和鼓点震耳欲聋。
张宇空的声音变得沙哑,带着几分无奈:“我真回不去,朋友都在呢。乖,听话啊小戈。”
“真的不能回来吗?”
“恩,实在走不开。”
许戈挂断了电话。他抱膝坐在床上,怔怔的看着窗外。
他幻想着有一天,自己跟张宇空肩并着肩,手牵着手走在大街上,走在校园里,走在乡间的石子路上,而不是像现在般遮遮掩掩,保持一个“安全距离”。
他幻想着有一天,张宇空微笑着向朋友们介绍:这是许戈,我的男朋友。
甚至,他幻想着,有一天能够手牵着手,骄傲的走进张家,走进沈家,向自家长辈介绍对方。
想着想着,许戈胸口就堵得难受。
再次见到张宇空时,已经是周一晚上。许戈回来时,张宇空正坐在桌子后,桌子上摆着四碟小菜,正中间端端正正放着那只搁了两天的蛋糕。
许戈站在门口,眼泪哗哗的往肚子里流。他调整了呼吸,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宇空,生日快乐。”
日子一天一天过下去,天渐渐凉了。
无穷无尽的作业和雪片般的试卷压得许戈几乎喘不过气来。临江一中不比镇初中,松懈一刻,可能就有几十名的悬殊,只有每次月考过后才能短暂的松一口气。
这一天,许戈结束了第四次月考,拿到了成绩单。他在心头默默念了又念自己的名次,眼睛弯了起来,几乎忍不住要笑出声来。
马佳佳瞪着他,一脸不服气,半晌扔下一句话:“瞧你美得那样!下次走着瞧!”
许戈把成绩单夹在书里,美滋滋的冲马佳佳挑了挑眉毛。
许戈回到家时,已经十点半,张宇空还没有回来。许戈扔下书包,拿出成绩单,窝在床上等他。
他没有等到张宇空。
迷迷糊糊醒来时,许戈听到洗手间里有水声。他心头一喜,爬起来披了件衣服,趿拉着拖鞋,摸索着往洗手间走去。走过洗衣机旁时,他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差点摔倒,拖鞋也掉了。
他蹲下去摸拖鞋,脚下软软的,似乎是衣服,还带着一股子说不上来的味儿。衣服上面不知道沾了什么,湿漉漉的黏腻。他摸到自己的拖鞋,摸黑穿上了。毛玻璃门透出的光线很刺眼,许戈眯着眼睛敲了敲门:“宇空?”
水声很响,张宇空似乎没听见。
许戈渐渐适应了光线,抬起手再敲门时,他愣住了。
手上蹭着暗红色的血迹。
他打开客厅的灯,洗衣机旁凌乱的堆着张宇空的衣服,浅紫色衬衫,黑色毛衣,烟灰色西装……西装上斑斑点点染着血迹。
许戈的心脏几乎停了。
他疯狂的砸着洗手间的门,喊着:“张宇空!开门!”
“开门啊!你怎么了!”
洗手间的门打开了,张宇空全身赤裸站在他面前,皱着眉头,不快的说:“什么事?半夜三更,大呼小叫的干什么?”
许戈把张宇空从头到脚打量了三遍,又把他转过来看看背后。确定张宇空全身连半点皮都没破时,许戈终于松了口气。
张宇空已经冻出一身鸡皮疙瘩,把他拉进去,关上了门。
许戈举起手,把手上的血迹摊在张宇空面前,问:“怎么回事?”
“没什么。”
“到底怎么回事?”
“和朋友在外面吃点宵夜,遇到两帮混混打架,见血了,我离得近,沾上了。”
“怎么不跑?”
“腿短,跑得慢。”
许戈眼圈红了:“下次别半夜三更呆在外头,万一出事了呢?”
张宇空拍拍他:“没事,又不是冲我来的,运气不好而已。”
许戈紧紧抱住他,一身睡衣湿漉漉的,也没舍得撒手。
躺在床上,许戈脸埋在张宇空的肩窝里,一条腿搭在他腿上,整个人紧紧的贴在他身上,这是他最喜欢的姿势。张宇空有时被他压得胳膊发麻,抗议了几次都湮没在许戈哀怨的小眼神中,也就由他去了。
这天晚上,许戈惊醒了。他整个人都是疲惫的,疲惫得一根小指头都不想动,但精神却清醒得可怕,只要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就走马灯一般窜着梦中张宇空浑身是血的画面,将醒未醒,欲睡不能。
许戈安安静静的躺着,看着张宇空。他借着夜间微弱的光线,看着身边张宇空朦胧的影子,一遍一遍在心里描摹他的轮廓。他拉起张宇空的手,环抱在胸前,总算觉得安心。
许戈把自己往张宇空身边贴紧一些,抱着他闭上眼睛,强迫自己继续休息。
14.张宇空
这年寒假,许戈没有回家,十五那天,张宇空陪许戈去看灯展。
许戈从没看过灯展,一下就被造型各异的灯火迷了眼,上蹿下跳,好奇的往人群里挤,活像当年那只小猴儿。
张宇空跟在他身后,目光跟着许戈转,唯恐把人丢了。
又一次从人海中把许戈揪出来时,张宇空悄悄握住了许戈的手。
许戈的手不大,软软的,手心里出了一层薄汗。张宇空握在手里,暖意从手心直传到心里。他牵着许戈,并肩走在拥挤的人群中,许戈安静下来,侧过脸看着他,昏暗而柔和的灯光映在他脸上,显得朦朦胧胧,只有一双大眼睛闪闪发亮。
手上传来不轻不重的力道,温热的感觉包围了他,许戈握紧了他的手。
张宇空笑了。他牵着许戈的手,穿过蜿蜒的游龙、鲜艳的锦鲤,金碧辉煌的灯柱,顺着路来到了华宁寺。
出了人群,张宇空松开许戈的手,拍拍他的肩膀,说:“进去瞧瞧,马上高考了,祈个福。”
华宁寺香火鼎盛,三重大殿巍然矗立,在藏蓝的夜空下深沉庄严。大雄宝殿里挤满了香客。张宇空对着蒲团,心里蓦然冒出来一句:我信仰共产主义。他犹豫片刻,还是没有拜下去,侧身让给了后面的游客。
许戈跪在旁边的蒲团上,认真三叩首,手掌叠在胸前,闭目默念着什么。看着他认真的样子,张宇空心里微微发酸,他大致猜得到许戈会许什么愿望,但是神佛不过虚无缥缈,人世依然前途多艰。见许戈起身,张宇空叹了口气,向功德箱里捐了两张毛爷爷。
神佛虽然飘渺,但求片刻心安。
出殿时,许戈偏着头看着右侧,张宇空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右首摆着一张黄案,桌上摆着一只签筒。
张宇空抽中了一支中上签,看完后,他漫不经心的把签放了回去,一位大和尚凑过来,热心问他是否需要解签,张宇空摇了摇头。许戈也抽了一支,他翻来覆去打量了一会那支签,见张宇空望向他,他露齿一笑,把签丢回了签筒。大和尚见收不着他们的解签费,不死心的介绍起开光法器。
张宇空给许戈挑了一枚玉佩。大和尚劝说他时,他微微一笑,露出脖子上一截红绳。
出了寺门,张宇空把玉佩挂在许戈脖子上,细心的打着结,许戈低着头,许是怕痒,缩了缩脖子。
张宇空离许戈极近,他看着许戈柔软的头发,问:“刚才那支签如何?”
许戈抬头白了他一眼,得意的说:“上上大吉!我运气大大的好,佛祖保佑,高考肯定没问题!你呢?”
张宇空好笑的弹了弹他的额头:“是是是,没你好运,不过中上。”
离了华宁寺,混入人海中。许戈悄悄牵住了张宇空的手。暖暖的体温化作涓涓细流,从每一根手指流入,漫延至全身。张宇空眼角弯起,恶作剧的挠了挠许戈的手心,许戈被他挠得难受,又舍不得放开他,只好用手指尽量护住手心,一双大眼睛瞪着他,嘴唇抿得紧紧的,格外诱人。
张宇空心中一动,直想吻下去,他握紧了许戈的手,带着他东穿西绕,不动声色远离了人流。翻过一个小山坡,钻进黑黢黢的树林。
张宇空停了下来,许戈往前冲了一步,被他拉住,抬起脸不解的望着他。张宇空放开许戈的手,轻轻搂住了他的腰。许戈身体颤抖了一下,很快依偎过来,反抱住他。
月光透过光秃秃的树枝洒在他们身上,许戈的脸显得格外清秀,一双大眼睛宛如月下湖泊,泛起点点粼光。两人的视线交汇,渐渐变得炽热,许戈似是害羞,低下了头。张宇空一只手抬起许戈的下巴,吻了上去……
许戈的嘴唇十分柔软,张宇空熟练的撬开他的牙齿,追逐着他的舌头。两条舌纠缠在一起,津液顺着嘴角流出,润湿了两人的双唇。
张宇空情不自禁的将手探入许戈的衣服,抚摸着他的后背,感受着光裸的肌肤。吻得忘情时,树枝的断裂声传入耳中,如同惊雷。
张宇空猝然一惊,忙放开许戈,四下环顾。月光下的树林寂静而幽深,刚才的声音似乎只是错觉。
张宇空不敢停留,拉着许戈匆匆离开。
两人打车回到租房的小区,说说笑笑的往家走,刚走到楼下,张宇空停了。一辆熟悉的别克横亘在他面前。
车门开了,余季连下车,意味深长的看了许戈一眼,然后向张宇空招招手:“小空,不请我上去坐坐?”
三人上楼,声控灯坏了两个,楼道里很昏暗。张宇空走在中间,许戈跟在最后。感觉到许戈拽了拽他的衣角,张宇空回头看去,许戈一张小脸皱着,可怜巴巴的向余季连抬了抬下巴。张宇空扫了余季连一眼,飞快的摸了摸许戈的脑袋,用口型比出一个:“放心。”
来到家里,张宇空打发许戈去自己房间学习。余季连打量了一下屋子,示意张宇空去他的房间说话。
余季连坐在窗边的椅子上,黑色风衣衬得他面色有些苍白。他拒绝了张宇空递给他的茶水,若有所思的抽着烟。
过了一会,余季连掸了掸烟灰,缓缓的说:“那孩子我见过一回,是你表弟?”
张宇空毫不意外,点了点头。
“叫什么?”
“许戈。”
“哦?我记得你母亲没有兄弟姊妹?”
“远房表弟。”
余季连脸上带着笑意,凉凉的看着他:“远房表弟?”他的目光在床上的两个枕头和床角一件明显的学生装上转了一圈,嗤笑一声。
“真是你表弟?”
张宇空紧张的搓了搓手指,佯作镇定:“恩,一个表姨家的,小时候玩的挺熟。”
“我记得你不喜欢跟生人住在一起。”
“许戈也不算生人,我跟他母亲挺熟。”
余季连指指枕头,冷冷的看着他。
张宇空强作平静,无辜的装傻。
余季连若有所思,过了一会,他摁熄香烟,问:“听说你跟女朋友分手了?”
“分了快两年了。”
“那你……”余季连皱皱眉头,终究没有说下去。
他叹了口气,转了话题:“我这次来,是想跟你透个信。”他顿了顿,说:“这次换届,变动很大,上头对你父亲,可能……”
他没把话说完,叹了口气:“该来的迟早会来,你爹不会跟你说这个,我就是给你透个底,有点心理准备。”
张宇空的心沉了下去,点了点头,尽管他绷紧了脸,心里的担忧多多少少还是露了出来。
余季连见他这样,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小空,不是叔叔说你,你年纪也不小了,有些事要注意分寸。虽说是你的私事,但……但愿是我想歪了。”
张宇空张了张嘴,想要辩驳。
余季连摇了摇头,郑重的看着他:“我也没资格说你什么,记住,人言可畏。”
说完,他利索的走了。
张宇空站在黑暗中,心沉了下去。
15.许戈
许戈一直觉得,熊迪有点二百五,现在他看着熊迪一脸苦大仇深的趴在桌子上,觉得自己没看走眼,他真是个二百五。
自从张宇空不大带他出去后,许戈就没怎么见过熊迪,尽管这俩字一天能听三遍——马佳佳实在是个碎嘴。
这一天他刚放学,电话就响了,熊迪说要请他吃饭。鉴于许戈还要上晚自习,两人就在学校附近一家砂锅店坐了下来。
哀声叹气了足足十分钟后,熊迪总算支支吾吾的开口了,他一叹三转的说:“唉,女人心海底针。六月的天孩儿的脸,说变天就变天,说翻书就翻书……”
许戈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笑眯眯的问:“怎么?佳佳不要你了?”
熊迪的脸瞬间垮了,他尴尬的咳嗽一声:“也……没那么严重。”
“的确,佳佳就没要过你,也就谈不上不要。”
熊迪看起来很想动手。
许戈往前凑了凑,露出一个马佳佳式的诡异笑容:“熊哥,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内心默默接了一句:好让我开心开心。
熊迪欲言又止,半晌才吞吞吐吐的说:“没……没什么,就……就是前几天,你熊哥我……那个了呗。”
许戈看着熊迪脸上可疑的红晕,脑海里飞快闪过某些不和谐的画面,他鄙夷的说:“禽兽!佳佳还没满十八岁。”
熊迪白了他一眼:“说谁呢?怎么说你熊哥呢?别瞎想!再说,到底谁他妈禽兽,咱心里都清楚!”他不耐烦的挥挥手,“得得得,别说这个,小戈你可得帮帮我。”
许戈乐了,双臂抱在胸前,摆出一个隔岸观火的姿态:“坦白从宽,否则别怪组织抛弃你。”
熊迪脸红得跟天边的晚霞相映成趣。他支支吾吾了半天,还是坦白交代了。原来,他前天中午约马佳佳出去,正巧遇到几个朋友,就一起去吃饭。几个朋友唯恐天下不乱,连起哄带挤兑,硬是不信熊迪跟马佳佳是“朋友”。熊迪喝了几杯酒,面皮挂不住,心一横,搂着马佳佳就亲了上去。马佳佳抽了他一巴掌,转身跑了,之后就再没理过他。
许戈这下断定:熊迪真是个二百五。
他挤兑了熊迪一番,敲了他点“好处”后,答应帮他说说好话。熊迪一面咬牙切齿的落数许戈跟张宇空学坏了,一面掏出一大包各色零食,托他带给马佳佳。
许戈拎着东西打算回去上自习时,熊迪拉住了他,犹豫了一下,低声说:“小戈,有个事跟你说。余季连你认识不?”
许戈点了点头。
“余叔最近向我打听你来着,打听得特别细,我估摸着你跟张宇空那档子事,他可能觉出来了。”
许戈脸色发白,心里止不住的发凉。
熊迪拍拍他,宽慰他说:“没事,余叔也不一定就看出来了,就算看出来了,他也没证据不是?你们注意点,保持点距离,别让他抓着把柄。”
许戈苦涩的点了点头,手里的零食重得像兜石头,几乎快要提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