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苏南瞪着他,终究还是怂了,没敢出口成脏,说了句人话:“你们敢动我弟弟!我跟你们拼了!”
许戈皱眉,不解的问:“跟你弟弟什么关系?”
“还装!敢捅我弟弟一刀子,不敢认了吗?”
许戈愕然:“什么时候的事?跟我们有关系吗?”
“昨天!我弟弟现在还在医院躺着呢!他妈的张宇空这个禽兽!上回我挨你一酒瓶,他叫了一群混混堵在医院,口口声声威胁我,说我要是敢说出来这事我家人就别想好过!为了家里人,我忍了!可是姓张的他妈说话就是放屁!我弟弟昨晚挨了一刀子!你敢说不是他干的?”
许戈默然,他低头想了一会,否认道:“不可能,他不是这样的人。”
“怎么不可能?姓张的就是这样的货色!有本事冲我来啊?动我弟弟算什么?”
“不可能!他……不可能的。你说他威胁你?到底怎么回事?不是赔钱私了吗?”
“哼!蛇鼠一窝!私了?他妈的姓张的那混蛋让我白挨!那事我他妈根本没往外说一个字!他倒好,昨晚找几个小流氓拦住我弟弟抢劫!在大腿上捅了一刀子!说他不是这样的人?小子我告诉你!我跟姓张的同学四年,看得透透的,他就是这种人!”
许戈愣住了。魏苏南趁他愣神挣扎了起来,许戈没压制住他,由着他挣脱了自己。
魏苏南后退两步,警惕的看着许戈:“君子报仇十年未晚,姓张的做出这种事,咱们等着瞧!”
他咬牙切齿了一会,又补充说:“你个小兔子跟他,也不是好东西!今天算我倒霉!你也等着!姓张的迟早会后悔的!”
说完,他后退几步,看许戈没有跟上来的意思,飞奔而去。
许戈站在原地,看着魏苏南飞奔而去的背影,神色晦暗难明。
18.张宇空
张宇空好几天没见到许戈了,他父亲最近身体不适,住进了医院,张宇空这几天都在医院陪床。
好在父亲他老人家身体素质不错,也不是什么大毛病,四五天就出院回家了。
这天是周六,许戈不上晚自习。张宇空想着许戈那小身板和日渐严重的黑眼圈,心疼得要死,去超市买了一堆食材和补品,打算回家给许戈做一顿好的,好好补补那单薄的身体。
他琢磨一下日子,许戈前几天应该是月考,这两天成绩也该出来了。他又去文具区挑了支黑色钢笔,打算送给他做奖励。他记得上回许戈写作业的时候,抱怨过自己的钢笔要么不下水,要么下暴雨。想到许戈每次收到礼物那个又欢喜又忐忑的样子,心里就暖呼呼的。
回家路上,他边走边琢磨着牛肉是红烧还是清炖,鱼是做菜还是做汤,许戈那个子这么小,是不是得补点钙?他忽然想到:许戈这小个头,十八岁了才一米六五,要不是弯了,将来指不定得被姑娘们嫌弃成什么样——那小胳膊小细腿的,真难为他还能在魏苏南头上砸碎酒瓶。
想着想着,他不禁笑出声来。
回到家里,张宇空一只手拎着所有的东西,另一只手摸出钥匙开门,一进门正好迎上来开门的许戈。他晃了晃那一大堆重得要死的东西,逗许戈:“小戈子,还不快点接驾。”
许戈见到他,明显楞了一下,没有想象中的欢喜,也没理会他的调戏,“恩”了一声,低头接过东西就去了厨房,留下张宇空一人站在门口怅然若失。
几天不见,许戈居然半点也不热情,张宇空一阵失落。他随即自嘲道:老夫老夫的,一把年纪了,早该偶像剧转家庭剧了。
张宇空把忙着洗菜的许戈从厨房赶了出去,让他好好复习,自己撸起袖子做了四菜一汤:牛肉炖土豆、竹笋炒肉片、清炒山药、水煮河虾,外加一道鲫鱼汤。
他把饭菜摆好,这才喊许戈吃饭。
许戈今天格外安静,坐在那默默的扒着饭,有一口没一口的夹着菜。平日里许戈吃饭聒噪得像只麻雀,今天清净得简直像变了个人。张宇空纳闷了十几分钟,想到进门时他的异常,等许戈吃得差不多时,他放下筷子,若无其事的问:“小戈,怎么不说话?不好吃吗?”
许戈低着头,含糊说:“没,挺好吃的。”
张宇空想到什么,露出一个笑容,玩味的问:“那怎么闷闷不乐的?坦白交代,是不是月考考砸了?”
许戈横了他一眼:“年级一百零七名。”
“哟,有进步啊,那你愁什么?脸都快皱成苦瓜了。”他伸出手去揉许戈的头发,想逗逗他。
许戈躲开了。
张宇空脸色沉了下来。他也不说话,只静静的坐在那,看着许戈。
许戈沉默了一会,终于开口问:“宇空,那个,就是上个月魏苏南那事,你给了他多少钱?”
张宇空没想到他问起这个,犹豫了一下,说:“问这个干嘛?你还想还钱不成?小戈,他是冲我来的,跟你没关系。”
“我就问问,既然你不想让我知道,那就算了。”许戈的神色一黯,收拾起了碗筷。
张宇空心里一软,笑道:“不是我瞒你,也没多少,几千块钱吧。”见许戈似是不信,又补充说:“他那不是什么大伤,又是同学,给点医药费营养费就是了。”
许戈“嗯”了一声,过了一会,又问:“听说魏苏南有个弟弟?”
张宇空纳闷了,许戈从哪知道的?他心中生疑,缓缓点了点头,留心着许戈的反应。
许戈没什么反应,只是一脸欲言又止,似乎在思考措辞。
过了一会,许戈犹豫的问:“他弟弟前天晚上被人捅了一刀,你知道吗?”
张宇空彻底觉得不对了。他冷下脸来,看着许戈的眼睛,问:“你怎么知道的?”
“你别管,先回答我。”
张宇空审视的看着他,许戈毫不退缩,一脸倔强的瞪了回来。
张宇空意味深长的问:“你觉得呢?”
“我……”
“魏苏南来找你了?”
许戈的神色动摇了一下,眼神闪烁,低低的“嗯”了一声。
张宇空从头到脚把许戈打量了三遍,确定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受伤的样子,在心里满意的点了点头。他挑了挑眉毛,问:“他找你干什么?没挨够上赶着作死吗?”
许戈微微皱起眉头,看上去有些不快,他避而不答,追问:“他弟弟这事你到底知不知道?”
张宇空对他有些强硬的语气感到不快,冷冷的说:“他活该!谁叫他嘴上不积德呢?”
“他已经受伤了,你还找人威胁他?现在……”
张宇空截住了他的话:“不威胁他他会乖乖的让你出来?”
许戈词穷,张了张嘴,半晌没说出话来,脑袋垂了下去,嗫嚅说:“是我不好……”
张宇空满意了,他心里对发生了什么事大概有了个谱。八成是魏苏南的弟弟不知惹到谁了吃了亏,魏苏南怀疑自己,又不敢明目张胆的找上自己,忍气吞声又不甘心,只好暗搓搓的找上看起来好欺负的许戈。想到这里,张宇空暗暗咬了咬牙:想欺负我的人?看来整治得还不够,改天得再让熊迪去看看他。
想到这里,张宇空慢悠悠的说:“小戈,不是你的错。有些人做人做事不像样,吃点亏是好事,这种人你没必要理会他。”
许戈咬着下嘴唇,不可置信之余又有些希冀,他有些犹豫的问:“就算魏苏南确实活该,他弟弟难道不是无辜的?”他想了一想,又说:“而且老师说过,做人要守信,答应人家的事不应该出尔反尔。”
这话形同质问,张宇空头一遭见许戈顶撞他,心凉了半截,原本还想幸灾乐祸完再解释解释,现在这心思飞到了几百里外。他不耐烦的回答:“无辜?出尔反尔?谁教你的?魏苏南吗?”
“难道不是吗?”
张宇空冷冷的看着许戈,许戈的脸上因为激动泛起了一层红晕。想到许戈居然为了魏苏南跟他争执,他心里窝火,冷淡的撂下一句话:“他是活该!随你怎么想吧。”
见许戈被他堵得说不出话来,张宇空语重心长的补充道:“小戈,你还小,有些事你不懂。像魏苏南这种欺软怕硬的人,他既然得罪了你,你要是想少点麻烦,最好的办法,就是教训得他再也不敢得罪你。”
许戈坐在那里,咬着嘴唇,欲言又止,终于还是沉默了。
两人气氛尴尬起来,张宇空压下心头的火气,想说点什么。这时许戈说话了,他平静的说:“宇空,别再找魏苏南麻烦了。”
张宇空压下去的火蹭得上来了,他猛的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许戈!他都欺负到你头上了你还帮他说话!别以为我猜不到他干了什么!”
“有因才有果。”
“什么原因?哦?他弟弟?他弟弟被人捅了他就该找上你?”
许戈仰起脸看着他:“不应该吗?”
张宇空心里窝火,没处发作,烦躁的搓着手指。他皱了皱眉,冷着脸说:“你就是这么想我的?”
“我应该怎么想?”
张宇空抿了抿嘴唇,心里酸得几乎滴出水来。“很好,你说的都对,我就是这样的人。”
桌上的饭菜已经凉了,满满当当的摆在那里,张宇空心里不是滋味,从上衣内袋里摸出自己精挑细选的钢笔,迎面扔给许戈,冷冷的说:“给你的,算你月考的奖励。”
他顿了顿:“这事到此为止,魏苏南那边,我自会解决,与你无关。”
说完,他头也不回的甩上门,走了。
19.许戈
张宇空走了。
许戈站在桌边,愣愣的看着那扇被张宇空狠狠摔上的门。门扇砸上的声音还在他耳朵里嗡嗡的回响,脑子里一片空白,像是糊上了一团浆糊。
眼眶很酸。许戈微微仰起头,瞪大眼睛,让泪水倒流回去。手里的钢笔重若千钧。他反复摩挲着钢笔的磨砂外壳,让那点凉意透进心里。
许戈跌坐在椅子里。他靠在椅背上,仰着脸,茫然的攥着那支钢笔,脑子里回放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张宇空的话回响在他的脑海里:
“无辜?出尔反尔?谁教你的?魏苏南吗?”
“像魏苏南这种欺软怕硬的人,他既然得罪了你,你要是想少点麻烦,最好的办法,就是教训得他再也不敢得罪你。”
“很好,你说的都对,我就是这样的人。”
“这事到此为止,魏苏南那边,我自会解决,与你无关。”
许戈反复咀嚼着这些话,他理解张宇空为何威胁魏苏南,却难以相信张宇空会对一个无辜的人下手。他在肚子里憋了一整天,终于忍不住问出口,只希望张宇空给他一个否定的答案,他知道自己会毫不犹豫的相信张宇空。
然而张宇空没有。
张宇空说:“与你无关。”
一切原来与他无关。
许戈静静的坐着,刚才发生的一切纷乱的充盈着他的脑海,张宇空冰冷的声音变得越来越疏离,冷淡的脸色越来越陌生。许戈头一次明白,张宇空在温暖之外,还有他隐隐觉察却从未意识到的一面。
许戈想起前段时间张宇空晚归时,衣服上的斑斑血迹。他后怕了。电影里面那些小混混们都会拎着砍刀链子锁一起打群架,打过架见过血才有过命的交情。许戈的心猛的一紧,张宇空真的是偶尔路过被牵连吗?这么显而易见的谎言!有谁偶尔路过会被溅上一身的血?
如果不是有过硬的交情——他从哪里找人威胁魏苏南?又从哪里找人对付魏苏南的弟弟?
许戈的脸色白了,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出张宇空全身是血的画面,每一幅都令他从心底里发抖。
许戈摇摇头,把这些画面从脑海中摈除。
与张宇空的过往如流水一般在他心里细细铺陈,从相遇、相识、到相知、相拥,最终定格在高一那年,张宇空转身离去的瞬间。
那一瞬的背影和刚才摔门而去的身影在许戈脑海里重合。
“与你无关。”
原来,终究还是强求吗?
许戈握着钢笔,弓着背,趴在桌子上,脸深深埋进臂弯中,呜咽出声。眼泪失了禁锢,洇湿了眼圈,顺着胳膊流淌下来。
桌上的饭菜已经散发完最后一丝热气,许戈站起来,擦擦眼泪,用衣襟仔细擦干净钢笔,小心的收在上衣内兜里。钢笔的紧贴着他的胸膛,仿佛还残留着张宇空身上的温度。
许戈闭上眼睛,深深的吸了口气,平息胸口残留的酸痛。平静下来后,他把剩下的饭菜收进冰箱,刷锅洗碗,一如往日。
接下来的日子,许戈如常上学。高考冲刺阶段紧张的学习让他应接不暇,疲累不堪,然而,每当他走神小憩或吃饭睡觉时,张宇空的身影总是不期而至了。
思念如影随形,他却再没有联系过张宇空。
距离张宇空愤然离去,已经整整一周。期间张宇空给他发过几次短信,口气不冷不热,大意都是让他不要多想,好好学习,只要稳住成绩,临江大学不会有问题。
每次收到张宇空的短信,许戈都觉得心里发疼。他知道张宇空的期待,知道张宇空始终为他好。但是他忽然觉得,自己不见得担得起这份期待。
他觉得自己亏欠张宇空太多,数都数不清。同时,他再一次真切感觉到跟张宇空之间的距离。
曾经,他想要与张宇空比肩,如今,他觉得自己仍然被远远甩在背后。如同两条铁轨,短暂交汇,终究眼睁睁看着对方渐行渐远。
许戈忽然不想上临江大学了。以往想到这个目标,总能激起一时片刻头悬梁锥刺股的劲头,现在想到这个目标,却凭空生出一股子深深的疲惫。
许戈觉得累了。
一周后,许戈回家时,遇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余季连站在一棵香樟树下,冲他招了招手:“小许,不请我上去坐坐?”
许戈的呼吸停滞了,心脏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他压下心内的紧张,缓了缓,露出一个很淡的笑容:“余叔叔。”
许戈请余季连上楼,边走边琢磨余季连的来意。
余季连和张宇空的关系,别人不知道,甚至熊迪可能也不知道,他却是知道的。
张宇空的祖父是个“老革命”,一辈子跌宕起伏,就留下张父一根独苗,连个女儿都没有。几乎没有人知道,张家老祖父当年蹲牛棚的时候,跟一个下乡知青有过一段不清不楚的过往。这段过往还出了一笔孽债,有了个差点夭折的小娃娃。这小娃娃遮着掩着生下来没几天,就送给了一家根正苗红后继无人的贫下中农。
那户人家姓余。
余季连是张宇空一半儿血缘的亲叔叔。
许戈心里一酸,余季连想说什么,他心里差不多有数,该来的,迟早会来。
这套小居室里没有沙发,许戈和余季连各自坐在餐桌一角。余季连从容的抽着烟,许戈紧张的注意着他,几乎手足无措,他暗暗咽了咽口水,佯作镇定的问:“余叔叔,请问您过来有什么事吗?”
余季连温和的笑笑:“没什么,小空他爸爸住院了,小空托我来看看你。”
许戈一愣,张宇空没跟他提过:“张伯伯现在怎么样了?身体还好吗?”
“不是什么大毛病,住了一个多星期,基本稳定了。医生说接下来在家休养就好。”
许戈咬咬下嘴唇:“那就好。”
余季连往垃圾桶里掸了掸烟灰,问许戈:“高三课业紧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