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管不着。”
马佳佳哼了一声:“我是管不着,要不是那个熊迪总给我发短信,让我劝劝你,我才懒得理你。多大的人了?还跟你哥闹脾气。都是兄弟,有什么好闹的?”
“他不是我哥。”
马佳佳的嘴巴能装下一个鸡蛋:“啊?”
“他不是我哥。”
马佳佳又伸手去摸许戈的额头,许戈一偏头,避开了:“他真不是我哥,非亲非故的,我不好意思总住他那。”
马佳佳咬着下嘴唇,仔细端详着他。过了片刻,马佳佳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凑到许戈耳边轻声说:“不好意思?两个男生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
许戈的脸腾的红了。他恼怒的推开马佳佳:“胡说什么!”
马佳佳张大了嘴巴,一脸惊愕,结结巴巴的说:“我,我说着玩的,就逗逗你。”
许戈又羞又恼,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他咬了咬牙,皮笑肉不笑的说:“是吗?你想多了。”
马佳佳眼珠咕噜一转,歪着头打量他,然后龇牙一笑:“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许戈一时无言以对。
马佳佳点了点头:“我懂,我都懂。”此时上课铃响了,她施施然转身听课去了,留下许戈百口莫辩哭笑不得。
许戈望着马佳佳的背影发愣,老师在讲什么一句也没听进去,过了一会,他写了张字条,戳戳马佳佳,塞了给她。
上面写着:“别瞎想,更别瞎说,我欠张宇空不少钱,没脸见债主而已。否则……后果自负!”
不一会儿,纸条传回来了。
“放心,我懂。那天来我家咖啡厅的那个漂亮姐姐是张宇空的女朋友?”
“是。跟熊迪没关系,你放心。”
“关我什么事!”
转眼就是学期末,之前张宇空来找过许戈几回,熊迪也找过他一回,拿着存折要还给他。许戈就笑着听他们劝,只是坚决不愿意回去,存折也坚决不要。如此几次,张宇空和熊迪似乎都死了心,再也不来了。
期末考前夕,许戈起早贪黑,捧着书本埋头苦读,再也没心情想那些有的没的。好不容易考完了,本来应该松一口气,他却又多了一个烦恼。
期末考后三天,他们班要开家长会。
许戈自然不会让沈贵杜春大老远的跑来临江市,自己又没别的亲人,就打算到时候跟老师直说自己家长来不了。
三三知道了许戈的烦恼,拍着胸脯,豪气干云的表示:到时候让他爹妈一起来,他和许戈一人分一个,保证不让兄弟面子上难堪。
为此他还专门带许戈回家住了一晚。许戈从张宇空家搬出去时,在三三家暂住过几天,三三的父母对这个大眼睛的爱笑少年还是挺喜欢的,当下答应了这事。
许戈没有想到,家长会当天,张宇空来了。
三三的母亲坐在许戈的座位上,许戈站在旁边,看着张宇空进了教室,跟老师打了个招呼,径直来到自己面前。
张宇空穿了一身青灰色西装,还打了条领带,他微笑着跟三三的母亲打了个招呼,自我介绍说是许戈的表哥,客客气气的把三三的母亲请了出去。
开会时,学生照例是回避的。许戈向三三的母亲道过歉后,躲到了教学楼后面花园的角落里。他郁闷的蹲在一棵柏树下,纠结的扯着三叶草的叶子。
三叶草秃了一片的时候,许戈听到了脚步声。
他抬起头,张宇空站在他面前,戴着副无框眼镜,领结打的一丝不苟,妥帖的西装衬得他身材越发修长。
逆着光,许戈看不清张宇空脸上的表情。他仰着脸看着张宇空,直到脖子开始发酸的时候,张宇空在他面前蹲了下来,平静的问他最近过得如何。
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说来说去无非是些家常套话,很快,两个人沉默了下来。
许戈无意识的揪着草叶,无数句话在心头打转,嗓子却像是堵了块石头,一句也说不出来。
张宇空打破了沉默,他缓慢而有力的搓着左手两根手指,轻声问:“为什么躲着我?”
许戈心里咯噔一下,偏过头,装作若无其事的说:“欠债太多,看见你脸上挂不住。”
“说真话。”
“我……”
“看着我。”张宇空的声音沉静而坚决。
许戈冲他笑了笑,露出一口牙。他想了想,说:“我说的哪里像假话?”
张宇空若有所思,过了一会,他轻轻叹了口气:“好吧,我不问你。如果你还当我是你哥哥,就搬回来吧。”他顿了一顿,认真的看着许戈,眼睛里带着温暖的关怀和期待,他柔声说:“你一个人在外面,我很不放心。”
许戈觉得胸口发胀,眼眶也开始发酸。他轻轻的深呼吸几下,缓慢而坚决的摇了摇头。
张宇空的声音听起来很不愉快:“为什么?许戈,你想清楚。”
许戈压住心里的酸涩,保持着声音的平静,他说:“没有为什么,我不想和你住在一起了。”
张宇空张了张嘴,似乎说不出话来,他的眼神变得尖锐起来,嘴唇抿得死紧,变得有些苍白,他沉声问道:“许戈,你是认真的?”
许戈胸口闷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他点了点头,从牙缝里挤出一个“是”字。
许戈抬起头注视着他,几乎可以透过张宇空刀锋一般的眼神里看到他眼底深处残存的期待。许戈胸口闷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他点了点头,从牙缝里挤出一个“是”字。
张宇空眼底的期待彻底破碎了。
两人沉默了。许戈不禁屏住了呼吸,过了一会,他偷偷的瞄了一眼张宇空。
张宇空面无表情,只有镜片后面的一双眼睛冷得许戈心里发寒。
张宇空站了起来,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存折丢在许戈脚边,又从内袋里摸出一样东西,同样扔了过来,许戈下意识的接住,触手冰凉,正是他当年亲手挂在张宇空脖子上的玉观音。
张宇空一字一字,缓缓的说:“好,许戈,你很好。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你这个弟弟。”
说完,他转身离去。
许戈蹲在地上,攥着自己送给张宇空的吊坠。凌乱的画面迅速在他眼前闪过。得知张宇空要考临江大学时,他从床底下的破旧铁饼干盒里拿出了父亲留给他的玉观音,在张宇空临走的时候,珍而重之的挂在了他的脖子上,挂上了自己满心的念想与无尽的希冀。
那时候他在心里对张宇空说:张哥哥,你可一定要考上临江大学,说好了的。
望着张宇空的背影,酸楚从许戈胸口漫延开来,扼住了他的喉咙。许戈咬紧了嘴唇,眼泪不争气的涌了出来,顺着脸颊滚落。
眼看着张宇空的身影越来越远,在泪水中越来越模糊。许戈胸口一阵刺痛,他猛的站起来,跌跌撞撞的向前跑去,快追上张宇空时,他脚下一绊,扑在了张宇空背上。
许戈感觉到张宇空的身子绷直了。他从后面紧紧抱住张宇空,仿佛下一刻就要失去。眼泪止不住的流下来,打湿了张宇空的银灰色西装。
10.张宇空
张宇空坐在椅子上,手肘架在桌子上,十指交叉,微笑着看着桌子对面的马佳佳。马佳佳缩在椅子上,低着头,不时扫一眼桌上那本书。
封面上是两个帅气的男人,旁边两个大字:绝爱。
张宇空轻轻搓着两根拇指,若有所思的盯着马佳佳。马佳佳很快被他盯得受不了,抬起一张小脸,嘴巴一撇,破罐子破摔了:“太君,事到如今,我只有三个字,我都说!”
“哦?”张宇空的微笑意味不明:“这书你看过?”
“看过。”
“还借给许戈看过?”
“那又怎样?”
张宇空身子向前倾了倾:“许戈对这本书看法如何?”
马佳佳惊讶的“啊”了一声,似乎这个问题出乎意料。她打量了一下张宇空,说:“能有什么看法?他说还不错。”
“他看完了?”
马佳佳想了想,点点头:“恩。”
张宇空点了点头。一般十几岁的高中男生看到这种书,第一反应九成九是有多远扔多远,而许戈却看完了,不仅看完了,还觉得不错。
张宇空的眉头皱了起来,心里却泛上来一点难以言说的愉悦。
这段时间张宇空过得并不舒心。许戈走后,他很愤怒,冷静下来后,他开始失落。学期末的时候,张宇空从熊迪那里听说马佳佳班级要开家长会,以他的了解,许戈是不会惊动沈贵夫妇的,家长会家长不能来,是件落面子的事,于是张宇空做了他的家长。他想着这是个好机会,许戈大约也只是自尊心强,过度敏感,不好意思回来罢了。
许戈拒绝了他。
那一刻,张宇空动了真怒。他看着许戈,那张原本熟悉的脸渐渐变得陌生。他下了决心,一刀两断!就当没养过这么个弟弟!
张宇空的决心没有撑过两分钟。许戈从背后抱住他时,他的心软了,所有的决心被许戈温热的泪水冲得干干净净。
他轻轻拍着许戈,安慰着他。但许戈只是哭,紧紧抱着他,用泪水洇湿他的背。张宇空被他这么抱着,渐渐觉得尴尬。他觉得心里有一种冲动,想把许戈抱进怀里,狠狠地揉碎。他深呼吸了几口,让自己冷静下来,慢慢劝着许戈。
张宇空留下了吊坠,许戈却始终没有松口,两人再次不欢而散。
过年期间,张宇空比上学时还忙,亲戚朋友同学一连串的来,自家老头子还丢给他一摞书。等到开学时,张宇空实实松了一口气。他开始想念许戈。
站在许戈住过的房间里,思念突如其来,潮水一般淹没了他。张宇空很困惑,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念许戈,大概是因为自己太孤单,难得能有这么一个依赖自己的人。
那天,张宇空在许戈房间里找到了一张纸。那张纸半边夹在床头与床板间的缝隙里,半边在床底下悬空着。如果不是手机掉了,张宇空大概永远也不会发现它。
纸上画着无数杂乱的线条,线条下面密密麻麻写着很多字,张宇空仔细分辨,大致认出了:泉、晃司、绝爱,以及一个不甚清晰的“张宇空”。
张宇空收起那张纸,去学校图书馆google了一番。两天后,他拨通了熊迪的电话。现在,坐到了马佳佳面前。
张宇空还在琢磨自己的心思,马佳佳已经坐不住了。她欲言又止了半天,终于鼓足勇气,一脸视死如归的发问:“张大哥,这书你看了吗?”
张宇空的思绪被她拉了回来,微微点了点头。
马佳佳的双眼立刻放出了光芒:“你觉得怎么样?”
“……还好。”
马佳佳两眼闪光的盯着他。
张宇空被她盯得尴尬,脸上莫名其妙热了起来。
马佳佳诡异一笑,神秘的说:“我懂了。”
“你懂什么?”
马佳佳一脸同情的点了点头:“我懂,我都懂。”她噗嗤一笑,神秘兮兮的说:“许戈也觉得这书很好。”
张宇空难得的迷茫了。
最后,他眯起眼睛警告了马佳佳一番,严禁她把这事说出去,马佳佳被他吓得不轻,连忙赌咒发誓。
转眼一个月过去,这天是周六,张宇空约了段晏玲。两人并肩走在校园东北角僻静的湖边,段晏玲心情很好,时不时的说着闺蜜的八卦,张宇空心事重重,左耳进右耳出。走到清心亭时,张宇空停了下来。他无言的看着段晏玲,段晏玲还是那么漂亮,黑毛衣小短裙,包裹在黑色打底裤里的双腿修长而美丽。见他停下,段晏玲不解的看向他,棕色卷发随风飘扬,纤长的眉眼如水沉静。
张宇空看着她,一字一句,静静的说:“晏玲,我们分手吧。”
段晏玲愕然,一瞬之后,她收敛了表情,问:“张宇空,你是认真的?”
“是。”
“理由?”
张宇空看着她,轻轻摇头:“对不起。”
段晏玲审视的看着他,眉毛微微挑起:“我不接受。你喜欢上别的姑娘了?”
“不。”
“那是我不好?”
“晏玲,你很好,是我对不起你。”
段晏玲眯起了眼睛:“张宇空,把话说清楚。”
张宇空沉默片刻,想着措辞,他看着段晏玲的眼睛,认真的说:“我最近在思考一些事,关于我自己。我想了很多,目前还没有得出结论。但我不能继续和你在一起,对你不公平。”
“什么事?”
张宇空露出一个苦笑:“可以不要追问吗?那是我的隐私。”
段晏玲沉默了,再开口时,声音沙哑而晦涩:“除非你家人反对,否则我想不出还有什么原因。”她把被风吹散的头发撩到耳后,说:“你我很合适,彼此之间也合得来,为什么?我不明白。”
张宇空定定的看着她,过了一会,他低下头,低声说:“难言之隐。”
段晏玲神色复杂的看着张宇空,她不可置信的问:“你是说……?”
“恩。”
段晏玲的声音变得不自然:“看……医生了吗?”
张宇空苦笑:“大概是治不好的。”
气氛一片尴尬。良久,段晏玲轻咳一声,她冲张宇空摆出一个笑脸:“张宇空,我们分手吧。”
11.许戈
七月的阳光火烧火燎一般,许戈摘了草帽,用衬衫袖子抹去满头满脸的汗水,收拾了东西,蹬着自行车回家吃饭。路过一口机井时,他心里咯噔一下,忍不住多看了几眼,那黑黢黢的井口似乎深不见底,仿佛藏着什么可怖的秘密。许戈使劲蹬了几圈,顺着崎岖的小路往家赶去。
他想起张宇空。他还小的时候,张宇空蹬着黑色凤凰自行车带他四处逮鱼摸虾,他就坐在后座上,胳膊环住张宇空的腰,脸紧紧贴在他不算宽阔的后背上。有时候张宇空故意捡着崎岖不平的地方过,他唯恐掉下去,就紧紧粘在张宇空背上,每过一个坑就“哎哟”嚎一嗓子,每每还没到地方屁股就颠得生疼。
那真是段美好的时光。
许戈小半年没见过张宇空了,大概,张宇空也不想再见到他了吧。许戈觉得,这样也很好:他很好,张宇空也很好,也没人会知道他那点龌龊心思。
许戈推着自行车进了自家大门时,他的眼睛瞪得滚圆。他揉揉眼睛,又眨了眨,确定自己没有看错——张宇空站在小菜园旁边,穿着跟菜园半点不搭的浅紫色细纹短袖衬衫和水蓝色牛仔裤。大约是听见动静,张宇空转头冲他笑了笑,眼角漾起波纹,他冲许戈招了招手,轻快的打招呼:“回来了?”——熟络的好像不过一会没见。
许戈的眼睛酸涩不已,他深深望了张宇空一眼,推着车子转头出去了。
靠在墙上,冰凉的墙壁熨帖着他的后背,凉意透到心里。许戈的眼泪不争气的流了下来。他很快抹干净眼泪,闭上眼睛深吸几口气,这才平静的推车进门。
张宇空回来了,如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热络的给许戈夹菜,热络的邀许戈去张家老宅,热络的陪杜春说着家常话。
许戈跟在张宇空后面,木头人似的,拨一下动一下,每次张宇空一看过来,他总能及时避开张宇空的目光。如此几次,杜春也看出不对,狠狠的剜了许戈几眼,对张宇空更加热情。
许戈心里暗暗发愁,张宇空原本暑假就常回来。他和张宇空闹成那样,虽然最后张宇空松了口,说还认他这个弟弟,但他怀揣着那样的心思,无论如何没脸往张宇空面前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