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酷新世界(末世 科幻)——九重门
九重门  发于:2015年10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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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又圆了。

他还是等来了水仙,在彻底烂死之前。

时隔九年,他依然蜷伏在地上,渺小的近于无,水仙从云端一般高远的地方俯视着他,仿佛两人之中他永远都是站着的那个,高大而无上的,不可触犯的化身。是命运。

他歇斯底里的叫了一声,趔着脚向他冲过去。水仙站在那儿,他不响,也不动,他知道他碰不了他。蝉才上去两步,就挫骨扬灰的摔在了地上,摔下去的时候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碎了,碎了之后便什么都没有了,仿佛阳光下蒸发掉的一滴水,连一星半点的印记也不曾留下。

水仙拧着他的头发,把他拖到眼前,一丝一毫把他看了一遍。然后他松开了手,蝉边从他手里滑下去,脸贴着地砖,地砖是铁皮般的坚硬,他的脸也是那样的硬。

“我不会让你烂死在这儿的,多不值。今天晚上我们出去干一票大的。”水仙。

蝉一点点的从地上爬起来,继而又跪下去,他要求他,哪怕不情愿,哪怕是最后的一次。“无论如何,我都得先去见见他。”

24.

“最后一张报纸我会帮你糊墙上的,你可能看不到了。”水仙说着关上了车门。

他的最后一次刺杀,没有密函,也没有目标。眼下他就是一条野狗,只要放出来,随时随地都能咬人。

他只有一个小时做人的时间。

车在教堂门口停住,蝉一个人走了出来。他们很放心他,因为小林在他们手上,而多余的罪孽,他不想再去制造了。

忏悔室的门开着,黄雀背对着他跪在地上,紫色的腰带从身前长长的拖出来,像浸了紫罗兰汁液的水。

他等着。

两个月的囚禁生活让蝉变得异常的羸弱,他一手扶着门框,站不稳。黄雀就在他眼前了,只要上去两步,他便能触碰到他,或许还可以抱抱他。然而相较于自己黄雀还是太干净了,容不得他再去接近。所以他只愿就这样远远的看着他,他的头颅,他的肩膀,他的腰肢,他被他容纳过的身体,还有他的爱。晦暗的电影院里他觉得时间过的那样快,同样晦暗的一个地方,他却觉得时间永无止尽。才两个月呐,怎么就比二十年还要长!两个月的时间里,谁都没有变,唯独他变了,紧跟着仿佛什么都变了似的——他不敢再看他了。

蝉:你会恨么?

黄雀:如果爱,就会吧。

蝉:你会报复么?

黄雀:怎样才算是报复呢?打他,骂他,还是杀了他?

蝉:毁灭他。

黄雀:我膝盖上放了本书,上面说,最残忍的报复就是忘却,最无情的诋毁就是原谅。

蝉:你做的到么?

黄雀:如果能够像上帝那样残忍,那么我会的。可惜我不是……我可以转身了么?

蝉:你还是……忘了我吧。

黄雀回过头的时候,他已经走了。走的那样干净,像是根本没有来过。

人生若只如初见,人生如若再相见。

三十分。

引擎启动。黑色甲壳虫从城西驶入城北。

细雪。

黑绸天空,白绫街头,万家灯火,雪似滚粥。

十五分。

小学门口,甜饼铺,摩天轮,石榴街,电影院。

三分钟。

小金门路口。

司机停了车,后座上两个健壮的男人,拳脚相加,把人抛了出去。这时雪已经下了有一会,凡是暴露在空气里的东西全裹上了一层厚厚的白棉被,蝉往地上连滚了好几圈,发出来的声音像一只只拳头打在装满粮食的麻袋上。天旋地转。车眼见就要开走,他打着跌扑上去,两手扒着车顶,一声声高亢的叫上去:“放我回去呐——求求你们——放我回去——”

车里的人吓了一大跳,油门踩到底,连车带人冲出去十来米,他依旧不肯放手,浑身扭得不像话,腿一前一后耷拉着,两只膝盖瘦骨支离的从雪地里犁出两道沟子,手顺着玻璃尖哨着滑到车把上,再上去,上去了又下来,十根手指上的指甲尖削削的翘起来,血糊了一窗。那两男人没见过这么拼命的,一时没了主意,索性摇下车窗,交替冲出了拳头,他像拨浪鼓一样左右摇摆,没多久便像一蓬干草似的飞了出去。

车开走了。

二十秒。

他挣着起来,茫茫然望着四周,身前背后全是路,身侧左右一片明光,什么都还在,所有人都好好的,可什么人都反对他,逼着他,都管不了他,他无路可退!

他咬紧了牙齿,认准一个方向,一堵墙,狠命的撞上去,一下接着一下,他只想死,死了一了百了。

砖片夹着碎瓦一层层落下来,飞了一身,白的雪罩住了铅色的石墙,银灰的幕布上鲜血飞溅。

五秒。

他扶着墙滑下去,双膝在雪地里砸出两个深坑,他把头埋在膝盖之间,绝望的啜泣,雪发了狂的下落,掩盖了大片血渍。

对过的人家亮着灯,暖融融黄光扩散在寒冷的空气里,像大雨天里的霓虹灯,结实而虚无。

那晚正好是黄雀婶爷的八十大寿,一大家子人围满了三张大圆桌,就等着黄雀回来吃饭。他一脚蹬碎了木门,那么多食物,那么多鲜活的性命,那么多双眼睛,他抱住了门框,手指深深嵌入木头,像溺死的人忽然攫住了一棵小树,仅存的那点良心让他停止,而黑悍的原始兽性支配了他的身体,踉踉跄跄的撞在桌面上,他摁住两只银盘子,一头扎进菜肴里,狂啃滥嚼。桌边人齐齐叫了一声,呼啦啦全跳了起来。

婶爷扶了把拐杖,从当中一张圆桌后面缓缓的站起来,转瞬十年的光景,老的依然在老去,当初的孩子也都一个个长大,迈上了陌生的道途……他全不认得了:“是蝉吧?发生什么啦?慢点吃,有话坐下来讲……”

蝉向着桌面,半张脸笼在霭弱的烛火下,戚亮的看不见五官,他吃吃发笑,脸上的皮肉突突直跳,像一只无脸的精怪。

婶爷浑身抖了一下,颓然扎回了坐席,他活到今天八十岁,多古怪的事没有经历过,可就是没见过一个人可以这样的饿,饿的要吃人。

“快逃呐——”女眷尖叫了一声。

她这么一叫,其他人猝然反应过来,肩摩踵接的朝门外涌。蝉扬了扬脖子,厉吼一声,拽起一个七八岁的女孩子,举到了半空。孩子一动不动,嘴巴大张着,却一个声音也发不出来。孩子的母亲挫直了身板跪下去,头一下下捣地:“求你啦,放过孩子吧……你杀我……让我去死……”

孩子听见了声音,这才哇的哭了出来,两腿凭空乱蹬,像濒死的小羊。蝉嘻的笑了一声,手指一寸寸吃进孩子的肉,孩子倒抽了口气,眼睛瞪圆了,脚也直了。众人吓得不敢吭声,眼睁睁看着他对准脖子一口咬下去,女孩脖子往下一折,脑袋像熟透的甜瓜,脆生生的落在地上,拖着血一路滚出了大门。

女人眼皮一翻,立刻昏在了地上。他一手捏着无头的脖根,血筋稀稀拉拉从断口里流出来,腥气扑鼻,另一手擒着腰,拧毛巾似的把人掰成两半,一半丢在地上,一半叼进嘴里。

血淋了他一身,泼在桌上、地面上,和孩子的家人身上。所有的人都没了反应,丧失了语言,迈不开脚步。死寂,死寂,死寂,恐惧在死寂里无休无止的蔓延。短暂的沉闷之后,屋里轰的一下,乱成了一团。求生的欲念,丧子的哀痛,无名的惊惧,他们疯了,触手可及的利器一股脑儿落到他身上,到处都是错杂的人影,粗重的喘息,倾翻的蜡油浇了一屋子,红涩涩的火舌澌澌流淌。他敦实的站着,像沙海里的砥柱,羊群里的独狼。一只杯子兜头砸上来,额头上绽了花,他抹了抹,手举在眼前,红而热的液体,让人充满了欲望和力量,他横冲直撞,见人便抓,抓了便吃。

站着的人越来越少,倒下的叠成了肉墙。

婶爷丢开拐杖,手臂平举把自己送了上去。“都走!快走呐——去叫人——”他吼,“你睁开眼瞧瞧!瞧瞧你都做了什么!”

蝉浑身浸了层红雾,像一道血色的剪影,他站在混乱的人群中,困在自己透明的墙石里,外边的人看不穿,里边的人看不见。他掐住了婶爷的腮帮子,垂直的拎起来,婶爷眼睛里渐渐没了光,足尖勾着拖鞋,过了电似的乱踢。他五指向里一扣,卸下婶爷的下颚,人死了,身上还热着,血是那样的烫,淅淅沥沥落了一身,仿佛具有了生命。他趁热吃着,吃了两口又顺手丢在一旁,转而扑向更多的人。

人群卷着他到了院子里。

小小的院子,满头乌鸦,红红的屋檐下没有家。

白风吹叶,落雪杀花。

血注一股股上涌,失了重的泼洒,在屋槽下串出一把艳红的水滴子,回哺到雪地里去。

院门外人影闪过。

一条紫红的绸带咻的抽过来,把他打在了地上。

他猛然拧过身,眼里冒起石青的光,嘴角一抽一抽,别出一小块白白的牙齿,被他瞧见的,都得死!

黄雀两眼通红,彻身上下像面筛子似的剧烈颤抖,他收起腰带,运足气力,霍的又甩了出去,劈头盖脸抽在他身上。“打死你!我打死你!天杀的畜生!”

蝉盘起四肢,疼得满地打滚,鞭子兜底抄过来,扫得他弹起来又落下去,搽了满头雪沙,鞭痕密密麻麻弓了一身,像死尸虫。他迎着鞭子,拗直了脖子对他厉叫,对所有活着和死了的人叫,有音无字,哑极而狂,有如地牢里割了喉管的伶人。

黄雀打了个哆嗦,五指颓然的松弛下来,鞭子软塌塌的垂下去,蜿蜒在银白的雪地上如同一条死蛇。

寒雪热气,有人靠近,黄雀浑身僵冷,忽然间半个也动不了。

一只硕大的火球从门外打进来,扑天卷地的灼热,橘黄的翳翅载着黄雀升向高高的夜空,他扑腾着,沉重的跌落在他眼前。

乌鸦端着一把火枪冲进来,枪口对准了黄雀,熊熊火焰喷溅在他身上,黄雀抽搐着在雪地里乱滚,皮一张张往下蜕,露出赤红的肉,四肢逐渐蜷起来,枯而瘦,像陷在蜜糖罐里的蝇足。

乌鸦丢下火枪,揪起蝉的一只胳膊,把他从死尸推里拖出来,他抱着他,形成一个亲密的姿势,这样一个令人血脉贲张的时刻,这样一个值得祭奠的瞬间,应该有亲吻,甚至于爱抚,可他不急,他等着他去见证,他要他看个明白!他拽了他的头发,用力往后扯下去,让他同自己一起面对:“瞧瞧你都干了什么?你还配做人么?”

蝉在他怀里震了一下,最迟的时刻,他还是冷静了下来,这群让他艳羡了一辈子的人,他爱着的和爱着他的,全死在了他手里。十年前热热闹闹充满了生气的小金门路,一夜之间只剩下一个垂死的人,在生与死的鬼门关里四处碰壁,在爱与恨的深渊里徒劳挣扎,在亲人的死尸前凄怆的吠叫,在生他养他的家里无可挽回的灭亡……全都回不去了!

他骤然尖叫,无助的在他怀里扑棱,他想死,可死亡也是便宜了他,他未曾没心没肺的活着,也不配痛痛快快的死去,人死了灵魂飞升,而他死了,只能坠入冷而馊的无底黄泉,遍布冷血癫狂的妖孽。

他想逃,无路可逃,想躲,无处可躲,他注视着乌鸦,仰视他同水仙一般高高在上的嘴脸,这些年以来,贫穷没有打倒他,卑贱没有让他失去念想,险恶的世道没有剥夺他的人性,监禁没能使他屈服,他从最低的地方打拼上来,一路挣扎,一路反抗,肖像着有朝一日……可还是一败涂地,是他毁灭了自己。

他从他怀里挣脱出来,脸贴着冰凉的地面,双手在雪里无谓的扒着,想要竭力抓住点什么,曾经拥有的和失去了的,可是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来过,他像掐碎了翅膀的半死的蝶,与所有失去了接触。

25.

大约是埃元2119年,疫病肆虐了将近三年,遮天蔽日的一场灰雪,吞噬了一切生机,整整一年田间颗粒无收,到处都是新鲜而透彻的铅灰色,人影子一片片晃在街上,显得异常单薄。

敦肃的隆冬,街面上空而寂亮,狂风喧嚣之中偶尔有报童吆喝,音色尖脆,近乎刺耳。“总理下台,总统大义灭亲喽——”路人并不感兴趣,弓背缩头,唯唯诺诺的迈着步子。

角落处站起来一个男人,小心的向裤袋里掏出两枚五分埃币,从报童手里换来一张报纸。报纸首页上洋洋洒洒登着总理豹被逐出国会的报道,一路读下来,能够摄取到的信息却少之又少,无非是总理几年来贪污嫖娼,被窃听器逮了个正着。至于窃听器在谁的授意下安装、总理下落如何,竟没有丝毫披露。

男人若有似无的笑了笑,折起报纸夹在腋下,拉紧了衣襟,继续漫无目的的四处乱逛。

蝉在街头混迹了两年,饿了就从垃圾桶里扒点东西吃,困了就找个没人的角落,铺两层麻袋眯一小会——时间久了会有人抄着木棍上来赶。其间他试着找点活干,可如今形势不顺,许多店面纷纷倒闭,而他这样一个来路不明又面容晦暗的男人,足以让雇主毛骨悚然。

天巢的门给他关上了,说起来他在那儿呆了十三年,也算半个家,出来时却只有头上那条长长的疤。对于这点,他倒多少心存感念。那块芯片确实把他折腾得够呛,软绵绵的脑仁里插进一块硬邦邦的铁皮,实在说不上舒坦,可久而久之他习惯了这种不适,情感和某种记忆正从他体内逐渐流失,潦草的生计勾不起任何痛苦和羞赧,他像阴地里的一片苔藓,默默无闻与世无争的活着,芸芸可怜蛋中可有可无的小人物,没什么人会注意到他。

难受的时候还是有的,长期虐待和那些霜粉,已经让他落下了病根,寒冷和饥饿如影随行,日日夜夜折磨着他,使他像过了冬的丛林动物迅速消瘦,日渐出落成一个倒霉分子。有那么几次,他趁着夜深人静,上树捕两只鸟、或是到垃圾桶边逮一只夜猫来吃,可惜动作不够利索,时常会被人发现,一被发现,就是一顿痛打。老百姓出手向来没个轻重,尤其是这个人侵犯了他们的财产——院门被撞坏了,晾衣架被踢飞,好容易拔出绿苗的盆栽被踩成了泥饼。这些人夹拳带棍的揍他,边打边骂,骂穷了词便往脸上吐唾沫,仿佛要把这两年里积压下来的一口恶气全出在他身上。等那群人走干净了,他才半爬着到桥洞下,一动不动躺上一两天。偶然遇见几个好心人,以为他死了,便把他拖上运死尸的铁皮卡车去焚烧,长此以往,从死人堆里爬出来跳车也成了家常便饭。

下午六七点的光景,街上渐渐没了人,满地横七扭八的树影,泼了墨似的在几盏路灯下腾腾翻滚。蝉寻觅了一天,也没从垃圾桶里挖出什么宝贝来,只好寻了个角落,抱着膝盖坐下来,努力用睡眠弥补饥寒。

这时一个男人走上来,兜头打给他两只馒头,一只不偏不倚落在裤裆上,一只顺着肩头掉到了地上。蝉半睁着眼,一条腿放下去,裤裆上那只馒头也滚了下去。胖嘟嘟的白面馒头,落在硬结的雪地上,热腾腾冒着白气,他条件发射的就把手放了上去,一只皮鞋紧跟着连手带食的跺下来,对着手背来回碾了几下。蝉低呼一声,手抓得更紧了。那男人哧的笑了声:“饿鬼,不认识我啦?老规矩,做完了再吃,不会亏待你的。”

他抬了抬眼,男人叼了支卷烟,斜着眼下来,嘴边笑眯眯的,没怀什么好意。蝉长这么大也不是白长,深知天上下雨下雪下冰雹可就是不会下馒头,这男人来给他投过几回食,想吃到他手里的东西,还是要付出点小小的代价。

他迟疑的松开了手,男人也把脚挪了下去,像安慰一只猫咪似的摸了摸他眼睛上的红痣;“听话,听话给你吃。”

蝉弯转了身子,背朝他褪下裤子,男人先捡起了馒头,垒在一张报纸上,然后伏下身来,在他屁股上用力捏了一把。蝉屁股上没什么肉,形状却生得很好,尖溜溜的像两只小山包,容易让人产生情`色的想法。男人由腰及臀细细的摸了个遍,才掰开臀瓣捅了进去。那兴器粗大异常,却不持久,很快便泻了出来。蝉觉得不大痛,草草提起裤子,伸手去够馒头。刚抓起来,就被扇了个耳光:“让你吃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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