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爷一时疏忽你们倒敢蹬鼻子上脸了,没看到卫副统领在这里,嘴里胡嚼些什么!”
他转过身来又对我一脸诚恳的说:
“刚才喝多了并未想到那一层,只想到这调子最近红的很就顺手点了,话又说回来,有卫老弟在董贤原也不算什么,只是老弟自己可别多心了。”
他话没说完,一旁已经有人嗤嗤笑了起来,谁人不知董贤身为男人以色侍君,他要不特特挑明了说原本别人也不好疑到我身上的,现下这么做了,真是活腻歪了。
要整我方法多的是,他却选了这么一招,连皇上也敢牵扯进来,就不知道他有没有想过这万一传出去会有什么后果。
4、少年意气
“大人恕罪,大人恕罪。”那对父女忙跪了下来。
“本来存个好心想帮一把,果然是扶不上的贱民。”
孙迟示意左右安静,笑嘻嘻的看着我说:
“卫世兄,如何,要不要兄弟帮你把这两个不识好歹的东西给收拾了?”
我拿起桌上的酒一气灌下,随即将酒杯砰的一声在地上摔得粉碎,拔出剑来。
孙迟吓了一大跳。
“卫世兄,这是要作何?”
“孙副统何须如此惊慌,”我似笑非笑的说,拿剑一指那对父女。
“贱民说错了话自是贱民的不是,小弟不过区区侯爵府次子,名声什么的与大业无碍,可是,”我收敛笑意,“虽然董贤潘安之流无足轻重,方才之事却似有质疑圣上之意。我等食君俸禄,自然不能令皇家体面有丝毫损伤。”
孙迟一愣。
“我并无……”
“在下也觉得区区一首氵壬词艳曲不至于这等大惊小怪,”我打断他的话,“孙副统是无心之失,想来陛下并不会见怪吧,更何况,赵大人能被圣上欣赏,自也是大度的,不会质疑孙兄的用意。”
孙迟听我提到赵大人三个字,脸色顿时变了。
“这,这与赵大人何干。”
“本是无关,孙兄容人好好唱完了也许大家都想不到这一层,可既然孙兄时刻担忧着圣上,心思用细了,那我等自然也不能对此视若罔闻。”我将剑抵在那少女的脖颈处,眼却看到孙迟已然是一头的汗。
我也知道,自己此刻的表情定是狰狞可恶的很了。
“孙副统,这两个贱民用心险恶,钻了孙统领的空子,暗讽于圣上,该怎么处理呢?”
横竖我之前一句话未说,曲子是他叫人唱的,他想撇清只能痛下杀手以示不二之心。
孙迟脖子上的青筋都出来了。
“杀,将这两个贱民给杀了。”
“是啊,既然孙兄都这么说了,这两个人是万万不能留了。”
话一出口,我立刻挥剑横向那个女子。
“住手!”
那是小舅舅的声音,我及时停了手,那个女人的脖子上还是出现了一条浅淡的红痕。
“春芽,春芽你没事吧!”老人回过神来,忙抱着女儿大哭。
“你们,你们这群……这可是皇城脚下,我们爷俩不过想寻口饭吃,怎么,怎么就……”
“爹,别说了,我没事。”那个女子低声说,小脸煞白,眼神却很坚定,“春芽一定会给您和娘养老送终,不会死在您二老前面,我在菩萨前面发过誓的。”
菩萨?本来这女人的表现我还蛮欣赏的,可现在来了这么一句,哼,菩萨,求菩萨若有用只怕庙里的蒲团早被跪穿了,竟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果然是没教化的愚妇。
没等我想完,小舅舅已经走到了面前,啪的给了我一巴掌。
周围的人全愣住了,孙迟犹豫了一下。
“太史令大人,这是……”
“在下的劣侄惯爱牵强附会,还请孙副统海涵,”小舅舅冲孙迟拱了拱手,“他自幼丧母,难免不太通人情,以后一同为圣上效力还请多帮忙。”
“好说,好说。”孙迟含糊应到。
我一边脸火辣辣的疼,听了这话不由“哼”了一声。
“当今何等圣明,怎容你这等小肚鸡肠胡乱猜测,更不屑与两个草民计较,你胡乱就想取人性命,岂不是给卫府抹黑。”小舅舅叱责我,“还不给我回去闭门思过!”
收剑入鞘,我掉头就走,呆在一旁的大掌柜本想上来打个圆场,被我一眼瞪过,吓得直接瘫坐在椅子上,没用的东西。
回到卫府,挥手让房间里的丫鬟全都出去,那帮人灌酒灌得太猛,一路上也没乘车,风吹得我头疼。
过一会儿小舅舅也来了。
“怎么,您难道想让我回去磕头认错?”我知道他站在我身后,故意如此说。“是对那个姓孙的饭桶,还是对那两个贱民?”
“人家也是清白女儿,要不是生计所迫何至于受你们这帮纨绔子弟的羞辱,你一口一个贱民的,说到底不过是自己心情不好了拿人家撒气。”
“我有何心情不好,今天好好教训了姓孙的,挨巴掌也值。”
“打你不是为了给姓孙的出头,”小舅舅肃然了语气,“我晓得你最恨人讥讽你的长相,可也不能因为这样就对无辜之人起杀心!”
“那是他们命不好撞上了!”我一拍桌子,桌角被我用掌力齐齐拍断,“觉得不公平?那下次投胎可千万睁大眼睛看清楚了!”
“你要真觉得是这样,就不会如此激动了,”小舅舅反倒缓和了下来,“我知你一开始并没有那意思,只是被孙迟激狠了卯足劲要扳回来,你连自己尚不顾惜,更何况对其他人。”他叹了口气,“只是,今日你若真杀了那父女俩,自己又何尝会好过,只怕终生都要愧疚了,毕竟是年轻人,忍不下那口气,只是为了面子上的事不值得如此。”
“舅舅未免把我想的太有心肝了。”我冷冷回应道。
“不是我要这么想,而是你本就如此,要真是毫不迟疑的下手,我喊你那一声又如何就能收住刀。”
“……”
小舅舅一手按住我的肩,“你看你,身体一直在颤抖,是不是也很后怕,万一真杀了人后悔都来不及,现在还非要说这种话,真是死鸭子嘴硬。”
我躲开他的手,努力调匀自己的呼吸。
“姓孙的我已经教训了,那两人也没死,舅舅还有什么要吩咐的,没了的话我要休息了,明儿一早还要进宫。”
“没什么旁的话,只不过那个叫春芽的丫头我带了来,小姑娘看着不是毫无见识的,给你当个丫鬟倒不错。”
“啊?!”我愣了,“我不缺丫鬟。”
“知道你不缺,可你今日一闹这爷俩明日如何生计,卫府也不缺那点钱,说起来本也是你害的。”
“那给点银子打发了不就行了,为何非要来当丫鬟。”
“那姑娘有点骨气,说不愿白白拿银子,我问她愿不愿意来伺候你,她同意了。”
“她同意我不同意,”我又不是傻子,“万一她想报复怎么办,我天天还要防着她。”
“人家还有父母要供养,不会跟你鱼死网破的,我都跟芸妈妈说好了,她已经带下去安排,你要真不喜欢就打发她去干点杂活,也就见不到了。”
“行啊,随便吧,”我不耐烦了,“丫鬟就丫鬟好了,我还怕了个女人不成。”
“你肯了当然好。”
我懒得给那丫头改名字,直接就让屋里人叫她叫春芽了。第二天去宫里的时候发现孙迟请了病假,不至于吧,我可一根手指头都没动过他。一旁的人看着我都有些畏惧,所谓的禁卫军也不过是这等货色。
正在一旁发呆,忽见一个小太监跑了来。
“卫大人,皇上宣你。”
在内殿里等着的时候我不由心里嘀咕,难道是因为昨晚的事找我兴师问罪来了?消息也未免太快了,何况国家大事那么多,听说最近河南又大旱,怎么还有心找我晦气。
这时一身明黄身影从后面走了出来,我单膝跪下。
“臣卫凌风叩见陛下。”
又是许久没声音,我也不敢抬头,看来还真是找我晦气的。
“呵,今天终于可以称臣了,感觉如何,起来吧。”
这不对啊,怎么感觉九五之尊的心情今天特别好,我茫然的站起来,一抬头居然看到圣上在对我招手。
“来,过来看看这画怎么样。”
我愣愣的走了过去,站到了皇上的旁边,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这只是第二次见我吧。
“怎么样?”
皇上问话哪敢不答,问题是我根本对绘画一窍不通,除了美人图。
“甚好。”
“好在何处?”
“这……臣愚钝。”
“看来卫爱卿不喜这风雅事物啊,比不上昨晚舞刀弄枪来得刺激。”
果然是问罪来了,只能再跪下。
“臣死罪。”
“哈哈,吓成这样,朕还以外你会一口咬定孙迟的错处。”
你根本也没给我时间去咬啊,心里抱怨着,看了一眼皇上的表情却愣住了。
他笑的,很开心。
以前见他的时候都是远远的只见到一个人影,上一次难得近了点因为紧张一直低着头也没敢仔细看,现在距离如此之近,只觉得他长得……很好。
倒不是说有多玉树临风,只论长相的话严格说起来和楚仁渊也差不多,不过毕竟是九五至尊,身上有着别人学都学不来的天潢贵胄的高贵气质,让人无法忽略,似乎即使身在黑暗之中他也会有着熙和的光彩。也许是因为这样,他在光线明亮的内殿这么一笑,威严、高贵、还有线条清和的眉眼被阳光融为层次分明的一体,我心跳无端端就漏了一拍。
“卫爱卿这么盯着朕,是想说什么吗?”
回过神来,我忙又低下头。
“臣死罪。”
“你告罪就只会用这一句?”
真是伴君如伴虎。
“臣罪该万死。”
皇上听我这么说叹了口气。
“每天这句话朕都会听不同的人说,真是听腻了,你起来吧。”
我乖乖站起来,刚才那一瞬间的感觉马上烟消云散,只希望他烦了挥手让我回去。
“你和孙迟,怎么说也是同僚,回头你去看看他。”
“是。”
皇上睨了我一眼。
“这么不情不愿的,算了,你还是别去了,到底年少气盛。”
“是。”
“你姐姐今儿身体不大好,去看看她吧。”
“谢陛下隆恩。”
出了内殿我舒了口气,看来这事就此揭过了,说不定还是看在姐姐的面子上。
一转弯遇到了太监总管王公公,正领着个人走来,我最烦太监,没根性的东西,但眼下也只能摆笑脸打招呼。
“原来是卫副统领,”王公公面团一样的脸笑起来总让我瘆得慌,“这不,赵大人有急事面奏皇上,老奴这就先领人去了。”
听到赵大人三个字,我条件反射就看向他旁边那人,那人原本在看我,被我一眼扫过忙低下了头。
“在下散骑常侍赵玉熏,久仰卫大人之名。”
“哪里哪里。”这种人得罪不起,我又素来没好话说,敷衍一下也就罢了。严格说起来,我才是久仰他的“大名”才对。
赵玉熏长得人如其名,在男子中不算个高的,但也不矮,面如莲瓣一样,唇红齿白的,娇娇弱弱一点男儿气也没有。
还真是个人如其名的兔儿爷。
5、蛛丝绕颈
崇元帝看起来并没有哪里奇怪,如果不是赵玉熏的存在谁也不会认为他是喜好男色之人。说起来当今已经登基十几年了,为什么忽然就有龙阳之癖,也真是令人费解。
那个赵玉熏,到底是何方人,这么想着我不由又回头看了一眼,没想到正好这个时候赵玉熏也在看我,他见状忙转回头去。
我没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来到姐姐的砌雪宫,发现这里比之前多了些生气,原来是四周种下的迎春花开了,金灿灿的黄色,在冷冷的风里莫名让人心生亲近。
“凌风来了。”姐姐坐在雕栏下笑着说,阳光如同碎裂般在她周围投下光片,一晃一晃的。
“给瑞贵妃请安。”
“你这孩子,没旁人在还来这种虚头。”姐姐示意我坐到旁边来,一旁的小丫头机灵的摆好软垫,我一坐下,就奉上了温温的茶水。
宫中大,走了半天我也确实是渴了,拿起来就喝。姐姐一反常态,在旁边微笑看着我,见我喝完又说:
“今儿我让小厨房做了如意芋糕,记得你小时候最爱吃,让他们呈上来?”
“臣小时候喜欢吃的是水晶玉糕,贵妃弄错了。”
姐姐有些尴尬,但很快掩饰了下去。
“是么,唉,一家子许久不见,我也年纪见长,很多事情都记不太清了。”
“姐姐身为贵妃,这些小事自有下面的人去做,不记得也无大碍。”
“是么。”姐姐不知为何盯着我看,我被她看的不自在,侧过头去,她却伸出一只手将我的脸庞扶转向她。
其实今天阳光很好,旁边也摆了暖炉,姐姐的手却依旧冰冰凉,看来病还未有大起色。
“凌风,你是我们姐弟三人中长得最像娘的。”
“……”
“有时候我都会忍不住羡慕,”姐姐的手拂过我的前额,眼神有些茫然,“明明是姐弟,看着你的时候却总觉得这张脸美的令人生疏,有女人的精致,又有男人的明华,馥郁若月宫桂枝,清寒如幽谷深潭,无论何人,只要你愿意的话,没有得不到的吧。”
我终于受不了了,用力甩开她的手,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
“贵妃想说的,就是这些吗?”
“不是,我原想说……唉,算了。”她看向那一丛丛迎春花。
“凌风,你喜欢这花吗?”
“无所谓喜不喜欢,只是宫中这花未免显得寒酸。”
“是啊,我想也是的,今年春天来得早,都提前开了,倒也令人欢喜。”
没话说了,我坐在那满身不自在,问题是姐姐没开口让我回去,我也不好主动提,真真麻烦。
“贵妃喜欢迎春花?”勉强说了一句。
“嗯,是啊,我很喜欢,你猜为何?”
我猜为何?我怎么知道,搞不好是你名花异朵看多了,想来点平常玩意调剂一下。
“臣鲁钝。”
“古书上说,这花是由大禹而来。大禹治水,与一女子定下终身之约,取束腰藤蔓为证,说好治水功成那日回来接她,那女子等啊等,最后握着藤蔓变成了石头,藤蔓得血肉滋养,则开出花朵,就是这迎春花。”
姐姐闭上了眼睛,声音变低,似要沉沉睡去。
“我这种宫中的女人呐,如若皇上不来,就是变作石头也无人知晓。也许你不信,漫漫长夜,想到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卫氏,为了尚高和你的前途,为了爹能得偿如愿,就会觉得也算是值得。”
“既然活着不是为了自己,为了你们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