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有何难,下次我带大人去就是了。”头开始一阵紧一阵慢的作痛,我只想快点把话给说完了。
一旁的人哄然叫好,许方然一眼瞪过,立刻就安静了下来。他咳了一声说:
“那就有劳卫老弟,好了,你们该干嘛干嘛,要疏忽了看有几个脑袋。”
他拍了拍我肩,我差点站立不稳,勉强立住了,跟着人往前走去。
没走几步,周围的人忽然跪了下来。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动作比别人慢了半拍,正想赶紧跪下,看到魏光澈的眼睛,猛然想到昨天的事,又愣住了。
“大胆,皇上在此还不跪下。”王公公的声音刺得我耳朵生疼。
我晃了晃,失去了知觉。
头很沉,似有千斤重,勉强睁开眼睛,却是什么也看不清,颜色幻化成云雾,连成一片。
“烧的厉害,不过会好的,睡吧。”似乎有人从很远的地方在对我说。
我点了点头,那人摸了摸我脸,很熟悉的动作,隐约有着令人骨子里陶陶然的香味。我侧过脸去,想让脸颊多接触到那温暖的皮肤。
那只手似乎想抽走,我一把拽住,啊,真的很温暖,既不粗糙,也不柔软,却有着让人想一直握住的留恋触感。
那人似乎知道我在想什么。
“安心睡吧,我哪都不去。”
不知睡了多久,模模糊糊中有人在我旁边轻轻躺下,我刚想睁眼,却被拥入怀抱,是那个温暖的人。
他身上那淡雅又迷惑的气息令人安心,一边轻拍我的背一边说:
“别担心,有我在,我就在这里。”
不知为何,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我的眼泪涌了出来,很小的时候我就明白,男人哭泣是一种令人厌恶的行为,可现在,止不住。
“别离开我。”一定是孤单了太久,我才会说出这样的话。
“不会的。”那个人很肯定。
抱着他,我没再试图清醒过来,只是流着泪,边哭边不断的低声重复:
“别再留我一个人。”
他很有耐心,在我每一次问的时候都会回答:
“一定不会。”
7、芳草留香
醒来的时候,我看着头顶上滑若流云的绫帐,有些回不过神来。
起身来往旁边看,却是吓了一大跳。
魏光澈就坐在一旁,似乎是刚下朝。他穿着大红色的龙袍,黑色的礼靴,那红色鲜明得令我移不开视线。露出的脖颈被衬得异常白皙,一道黄色的丝绦在衣领处若影若现,十二旒的冠冕挡住了他的脸,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就这么呆呆的看着他,无从开口,他身上的龙涎香,又开始若有似无的萦绕在我周围,在那个梦境里,他的自称是“我”而不是“朕”,这可能吗?
“你的武功,是跟谁学的?”他忽然问我,声音一点波澜也没有。
“是……跟我,跟臣家里的护卫学的。”说着我忽然觉着不对了,忙下床跪下,“臣该死,不知陛下……”
“行了,”魏光澈一挥手打断我的话,“看了朕半天才记得要下跪请安,定安侯真是教的好儿子。”
“是臣疏忽了,与家父无关,请陛下责罚。”
魏光澈也不叫我平身,他叹了口气,自己站了起来,我低头跪在那里,最高只能看到他的衣角。
想想看他也就比我年长了不到十岁,可与其身份相符的威仪却令人面对他的时候如承千金之重,此刻他站在逆光的地方,那红色龙袍下流光的影子,莫名让人觉得不可靠近。
“你的眼睛,很特别。”
我抬起头看着他,挡在他脸前面的十二旒微微有些晃动。
“你的眼睛,有时看着就像晕染的一样,”魏光澈说着停了一下,虽然看不清他此刻的模样,也知道他是在盯着我的眼睛看。
“光线明亮的地方就更明显了,这么一照,是有些通透的灰色,并不那么黑,但就像漏过阳光的琉璃瓦一样。你知道自己的眼睛为什么是这种颜色吗?”
他不是第一个说这话的人,但人人都说我长得像母亲,卫府的人对此习以为常,大抵因为母亲的眼睛也是如此。
“很多年前朕曾见过一个和你眼睛色泽相似之人,”魏光澈没等我开口就自己说了下去,“宫中的术师看过他后对朕说,生有这种眼睛的人,最是狼心狗肺。你猜,最后术师有没有说中呢?”
“臣……不知。”
魏光澈似乎是笑了笑。
“你的武功,内力很浅,为什么不修习你们卫家的内功。”
“卫氏的内功,只传给嫡长子。”
“不过是对外的说法罢了,怕是定安侯根本不想传给你吧。”
死死咬住嘴唇,茫然的思绪似乎一点一点的聚了回来,他莫名其妙绕上这一大圈是想做什么?
“正好,”魏光澈啪的将一本有些破旧的书丢在我面前,“朕这里有个玩意儿一直想找人一试。”
我拿起那本书一看,封面上写的是五个龙飞凤舞的字——破军十八式。
“这书写得够详细了,你拿了回去,从今天开始独自修习,每过五天朕会着人叫你来,到时候你比划给朕看,要是朕觉得你没什么进步,就挑断你的手脚筋。”
听了这话,我浑身一激灵,但又被他那种将我视若蝼蚁般的口气激怒了,紧闭双唇不发一言。
魏光澈似乎也没指望我回答,直径走了出去。
“睡足了就回去吧,记住,这件事别让第三个人知道。”
我差点想问他,这件事指的是哪件,是现在,还是昨晚的。
他一出去,就有宫人进来帮我换衣服,看来是在我醒之前就准备好了。
昨晚上的事,估计当时抱住我的确实是魏光澈,可从他今早的样子看来,昨晚那些话肯定是我烧糊涂了自己想出来的,哼,也亏了他看出我不是赵玉熏一流,只同榻而眠也就算了,要真是……
想到这里我感觉自己脸开始发烫,再想扬眉吐气争个一官半宰的也不能托在这种事情上!两个大老爷们,实在是太……
估计是后宫美女多得让魏光澈看烦了,想来点新鲜的,可惜这种事情上我还真没办法唯他是命,本就想好,若真要执意如此,虽说不敢不从,我大不了一抹脖子也就清静了。
给了武功秘籍,看来是认为我另有用处,这也就意味着他眼下不再执着于那事儿了,我松了口气,话是说的干脆,可鬼神之事终属缥缈,能不死还是活着为好。
更何况,真要死了,怕是连个烧纸钱的都难找。
一回到卫府,就听门房的人说大哥的事情已经解决了,崔丞相的儿子伤好后可送入翰林院,大哥是被罚三月俸禄。这样倒也说的过去,翰林院本就是混得好能得势的地方,皇上这么做也是为了安抚崔丞相,三月俸禄不痛不痒的事情,也就是面子问题。
这回的事情奇就奇在两方面,一是崇元帝这么快就赏罚平息了,二是他竟然还以闹成这样女方名声不好为由,命崔丞相替儿子解除了婚约。我还真不知道他能细致到这份上。
“可怜顾家的姑娘,听说人品相貌都是好的,这么解除了婚约,外面还不知会怎么混说呢,想再议个好人家也是难了。”言良在一旁感叹。
“顾家的,哪个顾家?”
“我的爷,您现在也是有官职在身的,怎么还能如以前一样不上心。”言良咂了咂嘴,“能和崔丞相家订婚约的还会有哪个顾家,当然是太中大夫顾大人家了。”
说起这个顾大人我倒是很知道,他和小舅舅素来交好,据说为人相当刚正不阿,是朝中的清流。
“二公子,昨晚宫中到底出了什么事?”言良又问。
“没什么事啊。”昨晚我自己都不太确定发生了什么。
“那为什么有公公来带话说是您要在宫中巡查到今早。”
“有人来这么说的?”
“是啊,”言良点头,“可不是透着奇怪,明明二公子您彻夜不归也是常有的,老爷也没管过,现下忽然……”
他的意思我当然明白,只要不惹祸,卫府上下是不会有人去过问我的行踪,现下我不过一个晚上不回来而已,倒自己巴巴的派人来报个平安,多少有点自作多情的意思。
“反正我人也回来了,你问那么多干嘛,叫厨房先给我开伙。”差不多一天没吃东西,我觉得自己头又开始晕了。
“是是,二公子您好生休息。”
待言良走后,我拿出怀里的那本破军十八式,打开一看,开门的心法就是说内功的。
定安侯府的护院自然身手不能差,但也就那样,要碰上高手估计也耍不了几个回合。我家的斩麟刀法倒是高明,可横竖我也学不着。
现在只有父亲一人会这套通过口传留下的刀法了,大哥倒是也学过,可他根骨不行,连我这个外行也能看出来他学了这些年最多也就得了爹的两成真传。
要不是大嫂入门两年就病逝了,连个孩子都没留下,估计父亲会直接越过儿子将刀法传给嫡孙吧。
好在现下大哥要再娶亲有了孩子,爹一样可以描补描补。
其实魏光澈说的没错,卫家的祖训其实是择子嗣中天赋较高的传授刀法,不拘前后嫡庶。父亲只是不想教我才对外寻了个由头。
那魏光澈又为什么要我学这个叫破军十八式的玩意呢?我随手翻了翻,发现书的最后一面写了三个字,云风眠。
云风眠?看起来是人的名字,是不是他写了这本书就不知道了。罢了,大概是魏光澈想培养什么暗人之类的才会让我去练这种内功。
“长着这种眼睛的人,最是狼心狗肺。”
他说这话,是一种试探吗?
多想也无益,我盘腿坐下,按照书上写的开始练习。
三日之后,这功夫的好处就开始显现出来了。我病不过刚好,晚上练功白天去宫中巡查本该觉得幸苦,可自从第一天开始周流体内真气之后,休息一两个时辰就感到神清气爽,似乎周身都松快起来。
第四日,我练玩功后去了麝云坊。
“你最近是不是有了心事?”莲珊抚了一阵子琴,见我似乎半听半不听的,就停下来问。
“人哪能没心思,”我笑道,“就怕是麝云坊的头牌红人也是日日揣着心思的吧。”
“少取笑我了,”莲珊一只手随意拨着弦,“你晓得的,我一般也不问你什么。”
“是啊,你最是懂分寸。”我随意躺了下来,手枕在脑后。
“不过是为那些琐事罢了,别担心。”
“也别太过操劳,我知你一直想出人头地越过定安侯府去,可毕竟现下这个年纪,又没立过什么大功,该自己定心多等待机会才是。”
“好啊,那你就等着看我越过侯府吧。”
“到那个时候,你是拿厚禄的大人了,我怕是也寻了人家,彼此不会再有交集。”
“好端端的,何必说这些伤感话。”
“这不是伤感话,”莲珊的指甲剔透晶莹,樱色的唇小巧而柔软。
“你今年不过十七岁,而我呢,已经快二十三了,即便你只需十年,我也早成个老太婆了。”
“胡说些什么,你这样的美人儿想当老太婆至少得需要三百年。”我坐起来搂住她的肩安慰道,她也顺势靠在我的怀里。
“凌风,你好久没来了,我……”她柔若无骨的手缠上了我的脖子,温香软玉满怀,我也就顺势靠了过去。
嘴唇即将碰到的瞬间,莲珊身上的气息涌了过来,那是我很熟悉的脂粉香,这一刻不知为何我忽然想到了崇元帝身上的气息,与莲珊不同,他有着淡然清华的气息,洁净而又温暖。
这么一晃神,我不觉停了下来。
“怎么了?”莲珊本来已经闭上了眼睛,此刻重又睁开。
“不,没什么,”一停下来,那天的记忆忽然在脑海里鲜活的浮现出来,我开始浑身不自在,连莲珊抱住我的柔滑双手也让我觉得压得脖子难受。
轻轻将她的手放下来,不顾她惊讶的目光,我站起来说:
“对不住,今日,今日不行,我改天再来看你。”
说完就赶快落荒而逃了。
8、尘惘未枉
夜已经深了,只有零星几家露天铺子尚在卖夜宵,坐在那的大多是这条花街上半夜饿了的赌徒和失意的人们。
虽然一点也不饿,我却似被那简陋桌椅上蜡烛的微弱光晕指引一般,走进了离我最近的一家。
我平常几乎不会在这种时候出现在这种地方,容易惹事。
“这位小爷,您想吃写什么?我家的馄饨五文一碗,这条街上都是有名的。”地方小客人也不多,老板一个人煮面结账倒也忙得不亦乐乎,得空了见我坐在那半响没反应就特意走来问了一声。
“那就来碗馄饨吧。”说完我就给了他一吊钱,老板接钱时刚好和我打了个照面,他一惊之下手上的铜板掉了一地。
“啊呀,人年纪一大手脚就是笨的很,客官可别见怪。”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忙低下头去捡起铜板忙着回去煮馄饨了。
这种事也算司空见惯,十五岁那年,我第一次去麝云坊的时候,脚刚踏进厅堂半个坊都安静了下来。就连莲珊,初见我的时候都紧张的弹错了曲子。
侯府里从来没缺过我银子倒是真的,但京城第一青楼的头牌也不是随便就能负荷得起。可莲珊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从来没要过我一文钱,除了给老鸨打赏,我几乎没为她花费过什么。
“我们青楼女子,能分出真情还是假意只在银子这一项上了,”她含笑对我说,“收了你的钱财,就弄不清对你还算不算是真心。”
“那,你要不要什么礼物?”我始终觉得不妥。
“不,不,别给我什么,”莲珊微微摇头,“你送的东西,是留是扔终会令我心情变差而已。”
我耸耸肩,也没再深究。她见我这样,似乎是被伤到了。
“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觉得你简直就像是莲花在水面上的倒影一样,才十五岁,周身的气质却是如入湖底般的冰凉干净,原以为,和你在一起我就能连自己的污浊都洗涤干净。”
“那后来呢?”
“后来?”她微微睨了我一眼,眼神似乎有些恶意的味道。
“后来我发现,你会给人这样的感觉,是因为你对什么都不太在乎,不止别人,连自己也是。”
见我没反应,她又加了一句:
“大概是因为,活了这么大,你得到的,都不是你想要的,真正的想要的,却是永远得不到吧,不如说,你永远不会知道别人对你是否真心。”
她握住我冰凉的手指,抚摸我的头发。
“不是么,你这般容貌,如何会有人不喜欢。你在侯府再得不到重视,外人因了这长相,倒是会好好待你。可要是你这脸毁了,旁人还会对你如初吗?到时候,连家人都没有,你还剩什么,说到底,你的这张脸,到底是帮了你,还是害了你呢?”
“自然是帮了我,”我毫不客气的瞪了她一眼,“连你这红遍京城的大美人,号称阅人无数,迷的,不也是我这张脸么。”
我原以为她会生气,结果她却沉默了下来,并没有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