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寒抬头,视线落在他脸上,目光深邃,他只是这么看着,一句话也没说。
堂内宾客们都感受到了这异常的尴尬气氛,但又不敢在这么安静的时刻突兀离去,于是个个都如坐针毡。
“哼。”秦筝轻哼一声,转身就往楼上走。
沈寒见他走了,马上就提起刀三步并作两步的跟上了他。看他们上了楼,这堂内的吵闹之声才渐渐又响了起来。
秦筝知道他跟在后头,走到房门前的时候故意停了下,就这么背对着他。
“筝儿……”沈寒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袖,却被他一把甩开了。
“这样缠着我有意思吗?”秦筝深吸一口气,转身抬头看着他那张略带着委屈的脸。
“我这次来是接公主回宫的,顺便来看看你。”
他这么说着,秦筝冷笑一声,两人沉默许久,秦筝忽然间嘴角扬起一抹笑意,熏红的脸上挂着若有似无的妩媚,他向前走了一步,双手攀上了沈寒的脖颈,身子紧紧的贴在他的胸膛之上,似乎连心跳都能感受到。
“顺便来看我,那要不要顺便进我屋里头坐一会,你不就是想让我好好伺候你一下吗?嗯?”
沈寒静静的盯着他那张诱人的脸庞,似乎是想要在他的眼底找寻些什么,良久他叹了气,伸手捉住他的手腕把那对缠人的胳膊从脖子上放到自己胸口,低头蜻蜓点水般的吻了吻秦筝紧紧抿着的薄唇。
“筝儿,你知道的,我想要的并不是这个。”他这么说到,但脸上却一丝波澜都没有。
秦筝眼眸浮现出一层光华,闪烁几下。他轻轻推开沈寒,转身回房,关上了门。他背靠着门板,房内很安静,能听到外头沈寒的轻声叹息,过了很久,才响起了脚步声。
听到沈寒离去的声音,秦筝才松了一口气,他心里知道沈寒想要的是什么,但他却给不了,在三年前那天,他就已经决定好了,这辈子都不会再爱上任何人。
第五章
莫迟行的房内,一团白色的小东西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一脸满足的在床上睡着午觉,正做梦梦到红艳艳的糖葫芦,刚要伸手去拿,外头一声巨响就把他给吵醒了。青芜举起雪白的爪子舔了两下,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伸了个懒腰,很不满意的从床上跳下来,嘭得一声化成了少年模样。
他小心翼翼的推开门,张头探了探,就见到沈寒拿着长刀跪在平城公主的房门前。
“公主若是不回宫,那属下就长跪不起。”
“哐当——”房内传来一阵东西碎裂的声音。
“哑巴哥哥,你怎么跪到这边来了,秦筝的房间在楼下噢。”小东西闪着那双灿金眼眸缓缓的靠到沈寒的身边。
沈寒只是抬头看了看他,没有说话。小东西嘴巴一翘,起身就往解怜的书房跑过去,推门进去,解怜端坐在书案前,安静的读着手中的一本古籍,那案上的三足香炉正飘着袅袅青烟。
他跑过去,抓着解家老板的衣袖一个劲的问到:“阿行怎么还不回来?他到底去哪里了?我要阿行,把阿行还给我……”
解怜放下古籍,低头看了看他,那双小眉头蹙得紧紧的,一脸委屈,便问:“怎么了?谁惹你了?”
小东西直接往地上一坐,抱着膝盖小声说:“哑巴哥哥他讨厌我,都不跟我讲话。”
“你都叫他哑巴哥哥了,他怎么说得了话?”解怜忍不住轻笑一声,刚想伸手把他拉到怀里,又想起上次楚子胤把他抱到怀里的时候莫迟行眼中的那寒光,终于还是把手缩了回去。
“可是……”小东西没话反驳,心里又不甘心,于是抿紧了嘴不说话了。
解怜摸摸他的脑袋,劝慰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原本就不爱讲话,能少说一句就是一句,并不是针对你一个人。”
“好吧……”小东西想了想,老板说的还是很有道理的,接着一转头兴致又来了,问:“那哑巴哥哥怎么跪错房门了?”
“他没跪错,他是来接公主回宫的,要是公主不回去,估计他就要在这里长住了……”一想到这里,解怜忍不住叹息一声,这怎么什么麻烦事都赶集似的往他这里来,“你就别管他们了,乖乖的别添乱,我就让迟行给你买糖吃。”
青芜听到买糖,眼睛都放光了,他笑着露出两颗小虎牙,“老板你放心,我可乖可听话了……话说,楚公子最近怎么都没来,你想他了吗?”
解怜一把拳头捏的紧紧的,目露凶光,小东西一看情势不对,立马捂着笑意逃出了书房。
“这小东西……”解家老板又是一声幽幽叹息。
傍晚,解怜便吩咐了小星让他把饭菜给公主端上去,在小星开门的那一瞬间,平城公主偷偷往门口瞥了眼,沈寒仍跪着,头微微低着,脸上始终挂着那副如寒冰一样不化的表情。
她用完晚饭,梳洗完就上床躺着了,只觉得特别困倦,刚一沾到枕头就入眠了。梦里全是些零星碎片,尽是一些儿时的片段。
此时,皇帝还是十五岁的稚嫩模样,他牵着她的手,站在刻着盘龙纹的大理石栏杆后面。平城公主侧头望着皇帝如雕像般静默的侧脸,只觉得风吹在脸上有些许疼痛。忽然间,皇帝低头看了看她,漆黑的眸子如看不见底的深潭,他伸手指着前方,说:“是命的话就逃不过……”
平城公主顺着他所指方向看去,只见刽子手举着明晃晃的大刀,手起刀落,一阵血腥四溅,一颗人头便咚咚滚落在了地上……
“啊……”平城公主被梦惊醒,她小声喘息,背后惊出了一层冷汗。
房内昏暗,只有几缕月光从窗户的缝隙透射进来,待眼睛适应了黑暗,心里头渐渐平静之后,她起了身,小步走到房门口。外头走廊里还亮着烛火,透过烛火的光,沈寒的影子映到了门上,大概是风的关系,影子摇曳几下,就像是一团鬼魅。
是命的话就逃不过。
她默默念起了皇帝对她说的那句话,然后轻叹一声,上前推开了门。沈寒见门开了,马上抬起了头,眼中带着几许疑问。
平城公主静静看了他几眼,忽而笑了笑,那笑容与平时一样,带着傲慢又让人捉摸不透。
“要我跟你回宫也可以,不过我有条件。”
沈寒眉头微微蹙了一下,没有说话。
过了几秒,平城公主确定他已经明白自己的意思之后,才说:“你要是能把秦筝追到手的话,我就跟你回去。”
“公主,请不要为难属下。”沈寒的脸又沉了些许。
“呵,你知道的,我向来是说得出做得到,要么你就答应我的条件,要么你就带着我的尸体回宫吧。”她说完,笑着关上了门。
沈寒仍旧跪在门口,听屋内没了动静,正思考着平城公主刚刚的那番话语,楼下就传来了一阵轻柔的脚步声。来人把步子踏得小心翼翼,生怕发出什么响动惊扰了梦中人。
脚步声越来越近,那人到达三楼,烛火在他脸上晃动几下,月白丝袍,腰间缀着一把玉骨折扇。沈寒抬起眼看他,目光中流露出几分惊讶与不解,很显然,他没有料到他会在这时来这里。
楚子胤见沈寒望着自己,点头微微一笑,伸起食指放在唇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后,轻手轻脚的进了解家老板的房间。
不消片刻,房中传来几声响动,沈寒无奈站起身来下了楼,每抬一步都能感觉到膝间酸胀发麻,他长长的吐出一口气,走到秦筝的门口,伸手想要去叩响那扇门,但手就是停在了半空中,最终还是没能敲下去。
他闭上眼,轻轻的靠在了门上,屏息听着里头的响动,他知道,秦筝还未入睡,他能听见那幽幽的叹息和在床上翻来覆去被褥摩擦的声音,在这么安静的夜里,他只会听见他一个人的声音。
“筝儿……”他唤着,声音很轻,但里头的人似乎是听见了,响动声停止了。
差不多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里头哐当一声,大概是桌椅碰撞的声音,接着门便开了。沈寒头靠着门没反应过来,一下载到了秦筝的怀里头。
“大半夜的不去公主房门前跪着,怎么就跑我这来占我便宜吗?”秦筝伸手将他身体推开,抬着眉眼望他。
沈寒只是低头看他,沉默不语,深不见底的眼中藏着几分失落与无奈。两个人对视着站了一会,最后还是秦筝妥协了,他把沈寒拉进屋内,抱了床被子给他,轻声道:“秋天夜凉,你盖好了去榻上睡吧。”
沈寒点点头,抱着被子躺到红木榻上。秦筝见他睡下了,也躺回了床上,闭上眼正要入睡,却又听见沈寒的声音。
“筝儿……”
他在唤他,欲言又止,秦筝翻了个身没有去理会,闭上眼,耳朵里面尽是沈寒富有规律的呼吸声。
话说这解家老板睡得正熟,忽然间就感觉到房中窸窣响动,他刚抬眼转了个身子,就看见那张在月光中显得有些模糊的熟悉的笑脸。
“怎么?被我吵醒了?”楚子胤坐到床沿上低头看他,脸上挂着惯常的笑。
解怜本想坐起身来,动了动身子又作罢了,他揉揉睡眼,抱怨起来:“除了你,还会有谁敢吵醒我?大半夜的这是干什么?”
浪荡子轻笑一声,躺到解怜的身边,解怜很不情愿的让出了一半的床铺,他抓着解家老板的手把玩起来,仰面躺着,说:“这么久没见你,一想起你就睡不着了,就想来看看你。”
解怜闭上眼枕在他的肩旁没有说话。
他继续道:“我听到公主跟沈大将军的对话,公主说,若是他能把秦筝追到手,她就随他回宫。”
两人沉默片刻,解怜倏地叹息道:“公主可真能折腾人,沈寒是绝不会把秦筝追到手的……”
“你怎么就这么肯定?”楚子胤来了兴致,侧了个身把脸朝向解怜,漆黑的双眸中闪烁着几点亮光。
解怜睁眼,瞧见他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自知刚才失了言,就不该给这浪荡子钻了空子,他抿了抿嘴,问:“你可知秦筝当初是怎么来的我这楼?”
楚子胤笑着摇摇头,听他缓缓道:“他是被自己的妻子和青梅竹马卖入鸾凤楼的。”
第六章
翌日清早,秦筝醒来,往卧榻上一瞧,沈寒已经不见踪影了,那床锦被叠的整整齐齐的端正的放在卧榻上。他下了床,梳洗一番,随意换了件素色衣袍便下了楼。
“小东西!你别跑!”刚到楼下,就听到绯袖夹带着怒意的喊叫声,他还没看的清眼前的情形,那小东西嗖的一声就窜到了他身后,手里还拿着样什么东西。
“筝儿快救我。”青芜躲在秦筝身后急切道。
秦筝一抬眼,就见绯袖涨红着脸气势汹汹的往自己面前来。
“怎么了这是?”秦筝稍稍拦了一下绯袖问到。
别扭家伙把双手往胸前一插,直瞪着秦筝身后的小东西道:“你问他!那明明是阿夜送给我的,却被他抢了去,你说我该不该生气?”
“小气鬼,我就拿来看一下,有什么稀奇的!”小东西朝绯袖吐了吐舌头,伸手就把手中的东西塞到了秦筝怀里,一溜烟似的楼上跑去,边跑还边说:“有什么了不得的,不就是串红珠子嘛……”
秦筝无奈一笑,把怀里的东西拿出一看,嘴角的笑意就这么突然之间僵住了。那是一串红豆链子,上面那一颗颗红豆如血滴般艳丽,虽没什么特别之处,却足以让他看到失了神。
绯袖见他脸上表情不对劲,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到。
“好看吗?好看让你家将军也送你一串,反正值不了多少钱……过几天阿夜要带我去游玩一阵,我得好好戴着……”他说完,笑着从他手中拿走了那串链子,径自去寻他的展夜了。
“不去做生意,愣在这里干什么?”解怜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站在他身后,忽的出声下了他一跳。
秦筝回了神,转身一看,楚子胤也跟在解怜身后,那副令人生羡的好皮相上挂着隐隐笑意。
“我听公主说,她和沈将军打赌,要是你能从了沈将军,她就立马收拾包裹回宫。”浪荡子仔细看着他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暗暗思索。
秦筝先是一愣,接着很快笑道:“楚公子说的这事,我可不知道,不过,这沈将军若是想我从他,那不是很容易的事,公主怎么拿这事来打赌。”
楚子胤若有深意的一笑,下了两步楼梯走到他身前,用自己手中的折扇轻轻的点了点秦筝的心口,道:“你其实明白,他要的是这个……”
他说完,又在解怜耳边说了句什么,便扬长而去。
“那浪荡子说的你不必放在心上,公主说是打赌,只是一时气愤罢了,无论你答不答应沈将军,她迟早还是要回宫去的。”解怜安慰到,伸手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去接待宾客。
他默默点头,转身挂上妩媚笑容往那几个常客桌前走去,边走还边向四周张望几眼,没有看到沈寒的身影。
这两日,宫中也是不大太平。也不知道是从哪个爱嚼舌根的小宫女或者是小太监的口中传出,掖宝阁闹鬼的事。
掖宝阁虽是坐北朝南,但其庭间种植的多是常年葱绿的树木,终日树荫郁郁,便显得有些冷清,带着种阴森之感。这看守掖宝阁的侍卫们,长久以来习惯了,倒也是觉得自然,不过最近他们总能听到,半夜里有女子悄声说话之声,声音忽近忽远,飘渺似不可闻,但却又能真真切切的感受到。
可能是侍卫们小声讨论这事的时候,被谁听了去,于是便传开了,还越说越神叨,传到皇帝的耳朵里时,已经是变成了一个完完整整的悲惨故事。
说是,先皇在位时,临幸过一位宫女,他曾答应那宫女要给她个名分,宫女天天等夜夜想,但那册封的诏书却迟迟不来,正当她绝望之际,她发现她有了身孕,那宫女就给太监总管塞了些银子托他带封信给先皇,谁知那太监拿了钱却把信给了当时得势的妃子,于是宫女被灌了堕胎药后,吊死在了掖宝阁前的树上。
“这流言蜚语真的是能把黑的说成白的……”皇帝轻轻挪步到一棵枝叶繁茂的树木前,伸手抚摸着上面粗糙不平的树皮,仰头,午后的阳光显得慵懒惬意,透过树叶缝隙落下来,他微微眯起眼,说:“是哪个不要命的,敢把这事说到父皇的头上?”
“还未查明。”沈寒在他身后回答到。
那几个侍卫已退到院外,院中就只剩下皇帝和沈寒两人。沈寒安静的望着皇帝的背影,忽然就想起了公主对他说的那番话。
若是他能够做到的话,那秦筝的心早就是他的了。
嘘。
恍惚间,一声轻响出现在他耳边。沈寒疑惑转头,后面除了紧闭的门扉、冰冷的大理石台阶和如同雕塑般的侍卫之外什么都没有。他下意识的摸了摸耳垂,似乎还带有轻柔吐气的触感,如此真实却又虚幻。
“怎么了?”皇帝察觉到他有些不对劲,开口问到。
沈寒沉默片刻,确定耳边没有任何声音后,回答:“没事。”
“知道涩儿出走这件事的,除了朕,你和石榴那小丫头外就没别人了……不过这事瞒不了多久,你要尽快把她给带回来。”
沈寒长久没有回答,那张毫无波澜的脸上,隐隐透出一种不知所措。皇帝那双墨玉的眸子将那种细微表情尽收眼底,他上前几步,伸手拍了拍沈寒的肩膀,道:“她知道你能做到,所以才会提出这种要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