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两个小孩还是下楼买了方便面吃，李熊担心贾毅这个有钱人的胃吃不惯平民平常吃的东西，就帮他煎了几个鸡蛋，好歹凑合了一顿晚饭。

李熊买的是麻辣牛肉味的方便面，热水配上红油瞬间让只扒拉了几口的小孩辣出了眼泪，却只是拿了张纸巾胡乱擦了擦，继续埋着脑袋吭哧吭哧地吃了起来。

然而贾毅下一句话却让他猛得把辣油呛进了气管里，憋得脸都红了。

他只是说了句：“你今天去找祁雁冬了？”

第九章

李熊觉得自己不应该这么紧张。

只是去找自己喜欢的女生而已，凭什么紧张？况且还是别人喊自己帮忙的，自己去了是人情，不去也是道理，他只是帮了自己兄弟喜欢的女孩子一忙，他凭什么紧张？

但现实却是，他低着脑袋，忍受着像是要烧起来的喉咙，还得接受贾毅锐利目光的戳刺。

贾毅的目光像是一根根针一样，牢牢地戳进他的脑子，麻掉他的身子，虽然没有直视对方，他却被禁锢地动弹不得。

“虎子的姐姐今天去卖书了，正好遇着祁雁冬，她就跟我说了你的事情。”贾毅的语气骤然冷了下来，刺激得李熊心一缩，“有你的啊，会说谎了。”

说实话，贾毅当初从祁雁冬嘴里知道李熊的事情后，心里还是不太舒服的，毕竟说他对祁雁冬没意思吧他也不算，而自己的兄弟却因为要帮她而拒绝自己的邀请，还跟他撒谎，心里的火就一下子腾上来了。

别看贾毅整天吊儿郎当大大咧咧的样子，对这码事还是很在意的，就是看不惯别人跟他撒谎，就算再亲近的人他也分分钟翻脸。

说他小气吧，天天巴着倒霉的李熊不放，看到李熊和别的女孩子在一起就气得吹鼻子瞪眼，也不知道这男孩平实的身体有哪里吸引着他的。

那你说你这么宝贝他，你对他好点儿吧，他听到这句话一定会啐你一口。这糙小子有什么可宝贝的？只是每天夜里会梦到他而已，现实里还不是糟心的家伙一个？朋友这么少，不擅长交际，块头挺大的却天天给人欺负，只会读那几本破书，你说这人有什么值得去珍惜的？

就他这熊样还想跟漂亮温柔的祁雁冬在一块儿，做他的大头梦去吧！

所以他特地猫在公交站下面忍着夏天落日的熏烤，在好不容易等到李熊的时候忍住了骂他的冲动，第一次把火气存到现在才发作。

如今他如愿以偿地看到小孩一脸通红不可置信表情，心情别提有多爽利了。

“跟班花玩得开心吗？还帮忙搬书，书包这么重，是偷了书回来吧！”说罢还提了提李熊放在沙发上的书包。

贾毅的话声声敲击着李熊的心，手脚早就一片冰冷，他知道对朋友撒谎不好，嗫嚅着说：“我没有偷书，是班长给我的……”

看来祁雁冬都送他东西了，还只送书？谁会信！气昏头的贾毅冷笑一声，拉开他的书包拉链，举起来往地上一倒——

包里的东西哗啦撒了一地，李熊急得要起来阻止他，却早就晚了。

贾毅仔细扫过每本书，忽略掉李熊的辩解，在书堆里挑出了一本，放在桌子上翻了翻，脸色霎时就变了。

“你们就去卖这种书啊？”

李熊连忙看向那本打开的书，眼珠子也像贾毅那样瞪圆了。

先不说为什么祁雁冬的叔叔书店里会卖这种杂志，但是为什么祁雁冬会把它塞进自己的书包里啊？

杂志封面已经不再崭新了，书角有点翘起，但最吸引眼球的还是那深红色的封面，封面上印着几个搔首弄姿的女郎，暧昧的字体印在杂志上方，整本杂志的风格的意味都像极了贾毅以前给他看的那段影片。

“真行啊，跟女孩子去卖黄书？”贾毅也不能再一直淡定下去了，手紧紧攥着书角，眼里闪过一丝阴狠。

他不明白心里这种苦涩的感觉是怎么回事，是因为从小一直喜欢到大的女孩和自己的好兄弟出去了，而且是出去卖黄书，回头这个朋友还向自己撒谎？

他想看看李熊的表情，仍然是那张万年不变的急迫脸，还隐隐透着些傻意。换在平时，贾毅不但不会厌烦这张脸，还觉得挺有趣的。但在现在，这张无措的“什么都不关我事”的脸是真真切切的使他烦躁的内心冒火。

“天天摆这张死人脸出来，你说你除了会这样瞅着人还会干什么？天天畏畏缩缩的像什么样子？我都对你感到烦！”

火气随着话语越烧越大，贾毅觉得自己前半辈子都没发过这么大的火，即使这样的火烧得没有来由，他总要找个地方发泄出来。

而憨傻的李熊就是最好的选择。

李熊惊呆了，他不明白贾毅怎么无端端地就发起火来，他也没少见他这个朋友生气，只是每次都是损他几句就过去了，而这一次则有点不妙。

“你说你自从被人喊外号以来做过什么？就你那样儿还想追祁雁冬？把你帽子拿下来看看吧！她没骂你怪物就谢天谢地了！”知道自己刚刚说的话已经无法挽回，贾毅干脆把剩下的噼里啪啦地骂了出来。

骂完之后浑身舒畅，却没有料到小孩的眼光已经暗了一半，好不容易挺直的脊梁也塌了下去，身子软软地耸拉在一块儿，依然是什么话都不说。

贾毅这番话戳到了他的痛处，实实在在地。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也逐渐意识到自己脑袋上那个异于常人的部位，它不发挥任何作用，只是天天这么安静地待着，间或动几下。但它却对日益成长的小孩来说是个致命的痛处。取下帽子，很可能将他花费了好几年维持起来的人际关系付诸东流。

但他唯独不担心一个人，那就是贾毅。他虽然是第一个发现他的秘密的人，刚开始李熊也担心过，就贾毅的大嘴巴会不会一顺口就把这事儿说出去，但六年了，这个秘密一直被保存着。

他也没有像李熊想象的那样嘲弄他，反而偶尔会摸摸他的耳朵，李熊感到痛了便扭头甩开，看向贾毅的时候，他总是笑着的。

不是那种露出牙齿的笑容，而是眼睛眯眯的，嘴角有点勾起来的那种。六年了，这样的笑容仍未变过，每次看到这个漂亮朋友这样笑，小孩总会感到失神。

但现在似乎有什么改变了，一成不变的友情似乎出现了微妙的裂痕，仅仅是因为一个女孩？

李熊是真的感到失望了。

贾毅骂完了，也爽快了，脑子也渐渐清明过来，回忆起自己刚刚说的话，心里猛然一震，悔意逐渐升起。

他虽然平日口无遮拦，但对于真正的秘密还是知道要保住的。刚刚那一番话实在是他气晕了的时候说出来的，虽然他现在才觉得后悔，但谁会肯定这不是他潜意识里的想法呢？

他是认为李熊配不上祁雁冬，那李熊到底要跟那种类型的女孩子在一起呢？他还没想过这个问题，现在想也太早了。

准确来说他是没时间想，尤其是在看到李熊垂着的脑袋的时候，一向伶牙俐齿的贾毅此刻也学着李熊结结巴巴了起来：

“你，你别难过，刚刚那番话是说笑的，对不起。”贾毅像是从来没有道歉过似的。

李熊也只是“嗯”了一声，把叉子放进还剩一半的面桶里，收拾收拾丢了，之后回到自己房间。

另一边贾毅就觉得有点手足无措，但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收也收不回来了。他懊恼地打了自己几个嘴巴子，对着面也没了胃口。

人总是要为自己的言行负责，十三岁的狂傲的贾毅总算深刻体会到了这点。

而作为局外人员的祁雁冬就有点无辜了，没错，小女孩来找李熊搬东西是有她的打算在里头的，一是因为李熊的确够力气去搬书，而是因为李熊这几年跟贾毅走得很近，贾毅那几个朋友里就跟李熊最亲密了。

看到这里你就会问了，这小姑娘不会是对贾毅有意思吧？

答案是肯定的。就算小时候贾毅把人小姑娘欺负得再怎么惨，随着年龄的增长，青春期的汹涌浪潮早就盖过了孩童事情那些小打小闹所引起的隔阂。况且贾毅越长越大，皮相也越发精致了起来，配上他的个性，真是不想出风头都难。

可惜贾毅虽然出众，祁雁冬想要接近他仍有些困难，于是她就换了个方向，向他的朋友下手。

这算盘打得还真是精，贾毅不自觉地更加留意起她来了，这女孩啊，到底有什么本事？

这几日贾毅一直过得很烦躁，因为李熊这家伙也会开始给他摆脸色看了，平时损他几句都没事，就那次自己的一次失言，导致了现在两人的尴尬关系。

李熊像是绝不和他往来了似的，平常自己管自己的，有时贾毅实在耐不住了跑过去找他，也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李熊像是铁了心与他拉开距离，平时放学不一块走，不一块上厕所，连周末的辅导也没有了，不是贾毅不去他家，而是去了他家压根见不到人。

贾毅也觉得自己婆婆妈妈的，老纠结这些干什么呢，自己又不是小女孩儿。

但事实上他还真纠结着这些，平日那个怎么损都不会生气的大块头不在他身边了，伸手不能摸到那对毛茸茸的耳朵了，对他来说还真有点不习惯。

在有一个星期后试图接触未果后，贾毅终于像一个情窦初开的女孩一样上网查了“说错话惹朋友生气怎么办”。

最后的结果就是他的确找到了适合的方法，就是做法不太光彩，但事到如今，也没办法了。

他看了看日历，挑了个好日子，心里的想法逐渐笃定下来，而远处的李熊则打了个冷颤。

第十章

李熊不知道现在对贾毅有什么心思。

那天晚上贾毅的话是真的伤到了他，他本来就是个迟钝腼腆的家伙，以前贾毅损他那些话他可能笑笑就过去了，唯有这次他无法原谅，心里还顽固地想奋起抗争，但这可怜的抗争只是对他摆摆脸色而已。

说到底，他在人际关系的处理方面还有个很大的缺陷，但就是瞅着他这个缺陷，贾毅才这么无法无天的。

所以他保持了很久对贾毅的不理不睬，也还别说，他还真的坚持下来了。他看着贾毅从刚开始的漫不经心，到后来的略发急躁，这样一点一滴的变化他都看在眼里，脸上虽然是没什么表情的，心里却升起了一种异样的快感。

一种报复的快感。

但是这几天他发觉贾毅不是那么热衷地绕在他身边了，相反的，他总是能感觉到一道热切的目光死死盯着自己的背部，每次感受到这样的目光他总是感到毛骨悚然，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心里的不安感更重。

这导致他又不得不提心吊胆地过日子了。

因为心情不畅的原因，李熊这几次考试都没考出自己的水平，已经临近六年级上学期期末考了，老师看他总是一脸担忧的样子。

李熊何尝不想打起精神？只是他实在是有点力不从心罢了。这大概可以用他最近看书看来的一个词形容：“瓶颈期”。

在他又怀揣着一张成绩不理想的英语卷子回家的时候，拖着步子慢慢挪回家，看到家里透出的灯光的时候，心里才渐渐暖起来。

虽然这样的“家里的窗户透出暖黄的灯光”的场景他在作文里不知道描写了多少次，但的确是真实的，可以让他感动到的生活场景。

不管今天再怎么不愉快，回到家也一定要笑着对爸爸。他在心里想着，上楼掏出钥匙打开门。

一打开门就扑面而来的油烟味，一个中年男人拿着炒勺从厨房里探出头来，个子不高，有点瘦，有点斑白的两鬓昭示了他的岁数，那张被刻上了岁月的痕迹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小熊回来啦？”

只有在这个时候，李熊心里才会是满满的幸福感。

刚要开口应答，熊爹的脸色突然变了，惊讶地指着后头对李熊说：“小熊啊，后面不是小毅吗？”

“什么？”李熊吓了一跳，心中的不安感似乎都得到了证实。他连忙回过头去，果然看见了正一脸笑容地朝自己爸爸挥手的贾毅。

“叔叔好！”贾毅响亮地打了声招呼，上课喊起立都没有这么大声洪亮。

“哎哎，好……”熊爹楞了一下，随后挥挥手招呼他进来，一边走还一边埋怨儿子：“既然小毅要来就早点跟我说，你看我今天买了这么少菜，怎么招待……”

“不必费心了，我还特地带了些菜过来！家里人没人煮饭，我只好就……”没等李熊回答，贾毅反而迅速从书包里掏出几个大饭盒出来，拿塑料袋装着，里面鼓鼓囊囊的。

看见父子俩都盯着饭盒看，贾毅咧嘴笑了笑，慢慢打开饭盒，里面呈现出澄黄油亮的烧鹅，平日少吃荤腥的父子俩眼睛都快瞪出来了。

“就是凉了点，可能要加热……”

“不麻烦不麻烦！小毅这么优秀，可要多来找小熊玩玩呢！”熊爹接过饭盒，乐颠颠地跑进厨房。

李熊似乎也忘了贾毅的存在，脑子里还是刚刚那幅烧鹅的图片。贾毅看见熊爹总算进了厨房，回头想跟李熊说点什么，结果却有点哭笑不得。

小子馋，老子更馋！

站了一会儿，李熊才回过神来，连忙回头，贾毅却正安然地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悠哉悠哉地翻着书。

李熊动动嘴唇，憋出一句话：“你跟着我来我家做什么！”

“我家里人没人煮饭，我不可能整天吃方便面吧？叔叔做的饭又很好吃，我便想过来蹭蹭。”贾毅抬起头对他笑了一下，眼睛眯着，“叔叔不会想赶我走吧？”

李熊挠挠脑袋，爸爸怎么舍得赶他走？他巴不得他天天来呢！

“那你提前跟我说呗，不然我爸也不会像刚才那样手足无措，还得让你带菜过来。”李熊再怎么不待见贾毅，心里也知道吃了别人的东西总要跟他说声谢谢，便也乖乖道谢了。

“你愿意听我说话吗？”贾毅朝他翻了个白眼，李熊反被呛了一口，如果贾毅今天没跟着他回家的话，他也不知道自己和他什么时候能说上话。

一头熊，温温顺顺的，平时惹它它也可能只对你憨憨一笑，但真弄急了它，就熊这犟劲儿，你还真拗不过它。

贾毅看到李熊又不说话了，叹了口气，也没说下去。两个小孩就这么安静地（在客厅里坐着。

等到最后熊爹一脸兴奋地把菜端出来，看见两个人都扳着一张脸不免有点惊讶，最后这餐饭是在熊爹的喋喋不休的说话声和两个小孩的沉默中结束的。

收拾好桌子后李熊从厨房里出来，径直走向了房间。而坐在客厅里跟熊爹聊天的贾毅看他出来了，连忙起身跟着他走了进去。

“儿子，爸爸去找朋友喝酒啊！”熊爹看两个小孩进了房间，干脆也下楼找人喝酒。

“好，早点回来。”

李熊想关门都关不了，人家几乎是紧贴他的背部走进来的。

贾毅进门后还没忘了关门，转身压在门上，看着李熊走到自己的椅子上，拿出一本书开始读。

贾毅秉着一颗反正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不如就说了吧的心思，深吸几口气要把憋在心里很久的话说出来，词儿已经在嘴边了，却又被李熊紧接着的一句话给咽下去了。

“你为啥要跟着我回来呢？是上次没骂够还是怎么的？”李熊开口，淡淡地瞟了贾毅一眼，眼里满是他读不懂的东西。

贾毅有点发慌，确切的说，是被这眼神看得发慌。他可从没在李熊脸上看到过这样的眼神，他心里发堵，本以为这个人永远不会反抗他，没想到眼神的直接拒绝比任何动作还要刺得让人发疼。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来……”贾毅急着解释。

“我也有自己的自由，谁规定祁雁冬只能跟你一个人好？我也是……我也……”李熊知道场面不可挽回了，尽管面对着目瞪口呆的朋友，他也干脆把所有的话说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