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些谢白筠早有防备,早早安排了探子,但是最近几个月他安排在镇南王府的人,有的没了消息,有的只是说些无关紧要的事,所以他才会疑心顿起,想到昆南走一趟。
镇南王府权利转移这么大的事,他根本没收到消息,谢白筠确定镇南王府一定出事了,而且他的手下出了叛徒或者女干细。
福寿郡主见二人转回身,得意道:“怎么不走了,跟我这个疯子说什么话。”
“你怎么知道的?”谢白筠没打岔,直言道。
“我有我的消息来源,况且这种事根本瞒不了人。”
“你有何证据?”
“哼,这种事要什么证据,你自己去看看就知道了。”
“难道谢白笙跟你们雍州有什么联系?”
“你这话问得可笑,就算我们真有什么,还要告诉你不成?”福寿郡主调侃道。
唐宁见福寿郡主滴水不漏,与其在这浪费时间,不如尽早赶过去,便拉了拉谢白筠,道:“时候不早了,趁着现在雨还不大,我们赶紧上路罢。”又转而对福寿郡主道:
“福寿郡主,多谢您的提醒,我们就此告辞。”
“走吧,反正我们终会再见,这段时间你可以考虑考虑我的建议,我绝不会亏待跟着我的人的。”
最后一句话,唐宁二人都当没听到,拱拱手,健步如飞地跑了。
待得到了自己的房里,唐宁开始收拾衣物,边收拾边对谢白筠道:“福寿郡主肯定有问题,她知道的太多了。”
大昭的宗室女之所以受到优待,一方面是因为她们人数很少,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她们不能参政。
这就是为什么唐宁不怕得罪福寿郡主的原因,哪怕他是雍州的属官,福寿郡主也管不到他头上。他是朝廷任命的官员,便是忠王也无权罢免他。
但是听福寿郡主的话音,她明显有能力干预官员的前程,连镇南王府的家事她都知道,而且她说的是找她母妃要官,却不是找忠王,看来雍州政局跟他想得有很大出入。
唐宁能想到的,谢白筠不可能想不到,因此他有些担忧道:“我让墨一跟着你吧,你刚到雍州,什么都不知道,他能助你一臂之力。”
唐宁摇摇头道:“不妥,墨一对你忠心耿耿,你那边形势复杂,只有墨一信得过,我带他走了,你还能用谁?再说我这边还有鸿宇呢,他办事比我还稳重,你放心好了。”
说着,唐宁又从包袱里取出一个玉佩,郑重地递给谢白筠道:“这是我从丁家那里得到的玉佩,还记得我跟你说的张家老太爷给我的那个信物吗,这个玉佩应该也是。此去昆南要经过重重山脉,山匪无数,这块玉佩你可能用得到。”
谢白筠看着唐宁期待的眼神,眼角溢出一丝温柔,接过玉佩,没多久,小小的玉佩就在他的掌心发出晕黄的光芒,暖暖的,照得他的心也跟着温暖起来。
谢白筠正要说话,双手却被唐宁死死握住。
“不要拒绝,我不希望你出事,我也不要你事事都以我为先,我不要你因为我而拖累自己,若你不好了,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唐宁死死地看着谢白筠,目光中的执着逼得谢白筠渐渐松了手中推拒的力道。
“好,你的心意我懂,这些话也是我心中所想,若你遇到危险,也要想着我,为了我保重你自己。”
“放心,我手上还有张老太爷的那个信物,再说这个东西只能是以防万一,能不能用到还不一定,你去昆南要翻过那么多山头,也不是所有的山头都是丁家的,你可千万不要冲动,毕竟你和山匪没有直接冲突,低个头忍忍就过了,就当破财消灾了。”
唐宁见谢白筠收了,心头略略宽慰,转头继续边收拾边碎碎念。
谢白筠笑着看他忙碌,目光不舍得离开他一分一秒。
再怎么不舍,分别的时刻还是到了。
谢白筠和墨一只要了两匹良驹,轻装上阵,福寿郡主带来的消息让谢白筠明白局势已经刻不容缓,先机已被抢,越早赶到昆南越容易挽回局面。
谢白筠牵着马,拉着唐宁道:“保重,不出三个月,我一定去找你。或许此去,我就不用再回京城了,到时你便到昆南来做官,可好?”
唐宁看了看旁边欲言又止的墨一,道:“嗯,我等你。”
谢白筠还想再嘱咐两句,被唐宁拦了:“好了,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墨一都等了很久了。”
谢白筠狠狠瞪了墨一一眼,墨一也没在意,他依依不舍地掏出小黑递给唐宁,唐宁惊奇道:“你怎么把它带来了?路上太遭罪了,留在京城给老太爷解解闷也好啊。”
墨一闷闷道:“它藏在我身上,我上路以后才发现它的。此去事多,我估计是顾不上它了,还请主子多多照顾它。”
唐宁了然,反正小黑很小,带着也不碍什么事,便把小黑揣在怀里道:“放心,若有闲暇,记得在昆南给小黑找个媳妇儿。”
谢白筠依然沉着脸,墨一挤出一个难看的笑。
唐宁看了,故作幽默的样子也摆不出来了,离别总是很沉重。
烟雨蒙蒙,唐宁盯着谢白筠越来越小的背影,在渐渐变大的雨水中模糊了视线。
送走谢白筠,平复了情绪,唐宁回身,俨然又是一家之主的模样。
他左手携着唐钰,右手站着舒鸿宇,巡视了自己的三辆马车,车夫已经套好马,三辆车共五匹马,突然变凉的天气让本来热得蔫蔫的马儿也终于缓了口气,精神不少。
前两辆特制的马车分别由两匹马拉着,最后一辆普通马车只有一匹马拉。
确认没有问题后,唐宁安排跟着自己的仆从上了最后一辆马车。
唐宁没打算再培养出一个舒鸿宇来,他让席瑞写了投书挂靠到自己下,算是他雇佣的仆从,但是他也不打算苛待一个小孩,便让席瑞上了中间一辆马车,让他看顾马车中的东西。
自己则带着唐钰和舒鸿宇上了第一辆马车。
随着车夫一声吆喝,马蹄伴着淅淅沥沥的雨声,啪嗒啪嗒,越来越快,渐渐连成一片。
外面风起,雨势渐大,雨点随风斜插进马车。
舒鸿宇探身把两边窗户都关上,马车里显得愈加昏暗。
这样的天气让唐钰有些不安,道:“爹,我们等雨停了再走不好吗?”
“看这样子,雨是不会停的。”唐宁忧心忡忡道:“大旱之后必有大涝,但愿是我杞人忧天。”
“啊,那会怎样?会死很多人吗?”唐钰语气中透出些许惊惶。
唐宁猛然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连忙搂住唐钰,安抚道:“没事,有我和鸿宇在呢。你爹我就是专门治水来的。”
“就是,钰儿难道还不相信我的本事么,就算你掉水里,叔叔我也能把你捞上来。还记得上次你看小黑划船,掉水里了吗?”
唐钰一听,不好意思把脑袋往唐宁怀里钻了钻。
唐宁摸着儿子毛茸茸的脑袋,心里无比充实,眨眼间他到古代这么多年了,儿子都这么大了。要是在现代,钰儿才是个小学生,每天上上学,有许多小同学,放学后回家吃冰激凌,玩游戏,看电视,要是哪里有灾了,顶多捐点自己的零花钱,看看电视报道。哪里像现在,亲眼目睹饿殍遍地,甚至差点成了祭祀童子——这还是自己在身边看着的情况,这里确实要比生活安逸的现代危险得多。
唐宁想了又想,想到自家三兄弟的童年,舒鸿宇的童年,哪怕谢白筠出生尊贵,他的童年却也更加凶险,既然唐钰生活在古代,他就不能用现代人的思想来教育他关爱他,唐钰已经十岁,在旁人眼中已经是半大小子,看来,他也应该让唐钰早早适应这个社会。
唐宁拿定主意,就摸着唐钰的脑袋说:“钰儿,洪水很可怕,但我们不能害怕它,因为不管我们怕不怕,它都会一直存在。兵法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不知道的敌人最可怕,所以只要我们了解它,认清楚它,找到对付它的办法,洪水也就不可怕了。”
唐钰抬起脑袋问:“那我怎么才能了解它,对付它呢?”
“你可以看治水之书,也可以问经验之人,多动脑筋,总会有收获的。这里没有书,爹对治水也无甚经验,但之前爹看过不少书,对洪水还有个总体的了解。
首先,你可知我们大昭最易水灾的河是什么名字?……”
大雨滂沱,吞噬了车内传出的抑扬顿挫的讲解声,冲淡了车轮一路向东的痕迹。
第一百零一章:
自从和谢白筠已经第三天了,雨,断断续续也下了三天。
屋里唐宁抱着唐钰和舒鸿宇下棋。
唐钰皱紧眉头,想了好一会,伸手一指桌上交叉画着的一个点。
唐宁笑了:“你确定?可想好了?”
唐钰小眉头依然皱着,却很肯定的点头。
唐宁笑着在那个点上画上黑点。
舒鸿宇手持一本医术,斜眼瞟了瞟,长袖一挥,随手点上一个红点。
对面两人似乎都吃了一惊,一模一样的表情让舒鸿宇忍俊不禁,这父子俩都不是搞阴谋的料,联手都下不过他。
见对面两人还得想一会,舒鸿宇便撩开帘子,看了看四周环绕的石山,问车夫道:“大伯,还有多久到雍州啊?”
车夫头转头道:“快啦,我估摸着后天就能到。若不是老天爷不赏脸,咱明儿就能到雍州吃夜宵了。”
舒鸿宇笑笑,正想说什么,突然脸色大变,一把扯掉车帘,转身往车里。
紧接着车夫也一声大喊:“不好,山崩了!”
唐宁在车帘掉下来的一瞬,就看到了两边山上顺着雨水滚下不少沙石,什么都顾不得了,抱着唐钰就往车外跑。
车夫已经抽出腰间防身用的刀,一刀斩断马的缰绳,翻身一跃跳上马,招呼后面跟着自己的两个兄弟就要跑。
后面两个车夫早就反应过来,最后一辆车那个小厮一直在车辕跟车夫聊天,此时什么都顾不得,看车夫要跑,一把抱住车夫大腿,死赖活赖,跟着车夫上了马。
中间那辆车里只坐着一个九岁大的席瑞,他还不知道什么事呢,车夫已经骑马跑了,好在还剩一匹马,车子还在往前走,只是这马也惊慌失措,胡乱冲撞,车子失了平衡。
舒鸿宇回身抱出唐钰的眨眼间,三个车夫已跑出几丈远,这可真是患难见人心哪!倒是唐宁的家仆要伸手要拉唐宁,可惜唐宁没理他,让他快跑。
眼前只剩一只马,唐宁当机立断,推了一把舒鸿宇,边喊着:“看好钰儿!”边跳下马车,马车虽然速度不快,但惯性依然让唐宁在地上滚了几滚。
身子碾过尖锐的石子,唐宁顾不得痛,一骨碌爬起来,看舒鸿宇抱着唐钰跳上马背,砍断四周缰绳,就要让马回头拉唐宁,可惜此时马已经疯了,只顾一个劲往前跑。
“爹!爹!——”唐钰几乎喊破了喉咙,舒鸿宇死死抓住唐钰,他知道唐宁的意思,他必须保护唐钰,他用尽自己最大的毅力扭过头,咬牙:“驾!”
唐宁管不了许多,看到后面一路跑,一路挣扎想摆脱身后沉重马车的棕马,一瞬间有如神助,一把抓住车辕,被拖行数米,好容易爬上车辕,就见马车里的席瑞就要被甩出车窗,身体一扑,一把抓住席瑞的手。
还好席瑞瘦小,不怎么重,唐宁没怎么费力就把他拉了回来。
两个人抓着摇晃的车壁,总算能喘口气。
但是唐宁知道危险还没结束,这可是泥石流,如果不尽快跑出这片山区,被埋是迟早的事。
唐宁咬牙,艰难爬到车辕上,拉住马的缰绳,试图让它平静下来。当初套马的时候,为图稳妥,一匹马前后栓了四个绳子在车辕。唐宁没有舒鸿宇和马夫的本事,砍断缰绳还能控制马不乱跑。
他从靴子里摸出匕首,这匕首是谢白筠送的,削铁如泥,他没费什么力砍断了后面左右两股绳子。
然后他回身拉出席瑞,对他说:“不要怕,快,爬到马身上,抱住马脖子,千万不要松手,死都不要松手!”
尽管马车快颠坏了,尽管那棕马不停地撅蹄子,但席瑞死死记住唐宁的话,借着唐宁背后的推力艰难跨上马。
待席瑞死死抓住马脖子,唐宁咬住匕首,用尽最后的力气,脚蹬着车辕爬上马,把席瑞护在怀里。
雨越来越大,天色越来越暗,几乎看不清前方,雨点打在脸上生疼。
唐宁一手握住匕首,一手死死抓住缰绳,把马头左右两边绳子全部割断。棕马没了束缚,撒开蹄子就往前跑,边跑边撅背,似乎想把背上两个累赘甩下来。
唐宁牙咬的咯吱响,压在席瑞身上,在他耳边喊:“抱住马马脖子,死都不要松手!”
掉下来他们就死定了。
话还没说完,一块大石摔碎在半山,碎块迸裂,其中一块极速砸在了唐宁的背上。
唐宁一口气没喘上来,背后剧痛,脑袋一片空白,控制不住地喷出一口鲜血。
鲜血落在棕色的鬃毛里,根本分不清,但是席瑞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气,他心里一揪,早已习惯了磨难的他,被甩出车窗都没有哭的他,终于控制不住哭了出来。
背上之人救了他,收留他,哪怕他只是让他做个奴仆,他也感激不尽,因为这个世界就是如此,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对他好,苦难的生活用血的教训告诫他,千万不要奢求。
但是他万万没想到,这位长得像神仙一样的大人,心地也如菩萨一般。从来没有人对他这般好,在危难时刻没有放弃他,用性命保护他。
从母亲去后,空空如也的心被温暖塞满,撑开,涨涨的。从前他孑然一身,穷得一无所有,就像游魂一般无牵无挂,而此时,背上之人并不宽阔的胸膛,让他感到了不可承受之重,让他感到了踏实。
路上的水越流越多,山上落下的碎石碰撞着,互相推挤这,迫不及待的汇入越来越宽的溪流。
原来这就是泥石流,从没见过泥石流的唐宁,不知道怎么逃生,也不知道前路在哪里,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冷,雨水几乎是泼在他身上,越来越冷,越来越冷……
只有身体底下有个小生命,在颤抖,在发热,在传递给他温暖。
不知过了多久,唐宁的手越来越没有力气,两只小手抓着他的衣袖,压着他的胳膊,努力不让他摔下去。
舒鸿宇打着赤膊,逆流的泥水已经没过他的小腿肚子,平时爱若性命的宝剑被他拿来当了拐杖,他一步一步艰难前行,哪怕只有一小步,也能离唐宁近一点,再近一点。
突然前方一阵马嘶,马背上的人重重摔下,小孩尖细而绝望的声音几乎冲破耳膜:“大人!大人!”
唐宁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就是那高高扬起的前蹄,他用尽最后的力气翻了个身,最后一个念头的是,千万别踩到小黑。
唐宁是被脸上动来动去,毛茸茸的小东西弄醒的,他打了个喷嚏,把小黑抖落到床上滚了几滚。
听到声音,两个小脑袋立刻出现在旁边,“大人,您终于醒了!”一只细瘦的小手贴上他的额头,欣喜道:“烧退了!”
唐钰一把拍开席瑞的手,把自己肉嘟嘟的手贴到爹爹额头上,扭头对席瑞喊道:“你去喊鸿宇哥哥来!”
席瑞笑笑,“是,少爷!”一溜烟跑了。
唐宁发现自己是趴着的,笑着伸出一只手揉揉唐钰的头:“小破孩,这么小就会使唤人了,他是弟弟,你要让着他。”
唐钰红着眼圈,脑袋拱了拱唐宁胳膊,“不让,爹是我的。”
唐宁心疼了,搂着儿子脑袋道:“早知这一路凶险,我说什么都要送你回去,钰儿受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