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斛连忙对江乐启道:“江公子,你捂的时候也不能把柳公子的嘴巴和鼻子一起捂着啊!”
柳尚柏拼命点头。
江乐启听罢立刻放开手,“好说好说”地一拍柳尚柏的肩膀,还“亲切”地拿了一块桂花糕堵住了柳尚柏,“这糕点不错,尚柏你尝尝!”
柳尚柏一边艰难地咽下桂花糕,另一边打算早些时候离开江乐启。就算找不到轻鸿姑娘,他就算回家也不要呆在江乐启身边了!
李今朝第二碗茶喝完,起身道:“我们走罢,否则天黑前也到不了。”
江乐启的手一顿,茶水洒出几滴,他抬头朝李今朝扯了扯嘴角,“今朝,不如我们回去罢。也许那便的景色并没有那么好也说不定!”
夏侯渊轻飘飘摇开折扇,“没去看过怎么知道。”
江乐启沉默半晌,忽然掐着手指道:“我算的。”
众人起身,把江乐启落在了身后。
二十二、谁知山中景(二)
接近城郊,终究不像在城里头繁华,三三两两户的人家依水而居,偶尔几阵歌声穿了过来:
“君作水中月,我为岸上柳。与君两相望,只求长厮守。恨不冬雪秋殇永不见,春花夏雨在君侧,应也无求。”
这首歌是他们未曾在慕州城听过的调子,比起寻常情歌,哀婉许多。即便辨得唱歌的是几位少女,也难掩词中的悲戚。这样的词和调子要是由慕州城最好的伶人唱出来,端的是惹人落泪。
江乐启皱皱眉,“这是什么调子?艳曲也能这样唱?”
李今朝回头道:“……这恐怕不是艳曲罢?”
“是乐启兄脑子里的都是艳曲罢,我觉得听着甚是凄凉呢……”柳尚柏笑嘻嘻的搭着李今朝的肩膀。
江乐启叹了口气,“你们诚心挤兑我呢……”
“这首词是前朝的一个女词人写的。写的是她与她心上人的故事。”夏侯渊悠悠道。
“写出这样的词来,这一定是个很悲惨的故事罢?”柳尚柏抬头望望天,大大叹了口气,“我想起轻鸿姑娘来了。”
江乐启的折扇一下敲在他肩上,疼得他“唔”了一声,江乐启拍了拍他的后脑勺,“过早思春是不好的,少年人。”
夏侯渊抬了抬眸,“我听闻江公子十六岁就逛遍了慕州城所有的花街柳巷,可确有此事?”
江乐启磨了磨牙,又一拍柳尚柏的后脑勺,“思你的春去罢。”
柳尚柏捂着后脑勺躲在李今朝身侧,“今朝你看,乐启兄又欺负我。”
江乐启和夏侯渊一时异口同声,“谁让你最小!”
李今朝:“……”
柳尚柏不敢置信的看着夏侯渊,不太相信一直对江乐启冷面冷语的夏侯渊会站在江乐启这一边。
李今朝把水递到柳尚柏的手里,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总有一天你会长大的。”
世间的事情不能预料,犹如你永远不敢确定你身侧的那个人是否是你永生所爱,李今朝当然不会想到,总有一种情况叫“一语成谶”。那时的李今朝再遇到柳尚柏,他已经把一身的稚气全部褪去,一袭青袍立于江边,远处是皓白连绵雪山。李今朝问他可曾后悔?他一脸平静地回答他:“不悔。”
天边忽然掉下几片雪花,众人皆十分诧异地抬头看着忽然阴沉的天空。江乐启翻开扇子挡在自己的头顶,颇为抱怨道:“这是变天了么?”
夏侯渊有些诧异地伸出手,晶莹的一片落在他手心,不过片刻变成了一滴水珠,他并不打算拿什么东西遮着,可是头顶已经被一把二十四骨紫竹伞遮住。执伞的手白净纤长,与这景色十分合衬。
夏侯渊不动声色地从李今朝手中接过紫竹伞,轻轻点了点头以示谢意。李今朝仍是淡淡的笑容,转头又把另一把伞递给了柳尚柏。
后头的江乐启不满地向指着李今朝向李斛控诉,“你们家少爷怎么那么偏心啊!给小侯爷也就罢了,给尚柏也不给我!”
柳尚柏不满的皱着眉,“乐启兄是什么意思!你不觉得我的身子骨比你的弱多了么?”
江乐启大力一拍柳尚柏的后背,“你是男人不是姑娘,少年人!”
柳尚柏灵巧一个转身再次到了李今朝身侧,“少年人也需要照顾啊乐启兄!”
李斛也帮腔道:“我看着,江公子的确比柳公子看着要健硕许多,想来不碍事!”
夏侯渊忽然把手中的伞一把塞进江乐启手中,自己则径自钻进李今朝伞下,众人诧异中,夏侯渊严肃的咳了两声,“今朝,能否把伞侧过来些?”李今朝这才发现夏侯渊仍旧半个身子处在雪中,连忙把伞侧了过去。
“这样……恐怕遮不住罢……”李今朝小声咕哝了一句,转身打算和李斛共撑一把伞,夏侯渊抬了抬眉毛,眼疾手快拉住李今朝把他扯得更近,不动声色道:“不会,遮得住。”
江乐启指着他们二人结结巴巴道:“这……这……这……”后头的话吐不出,说出的话又收不回,只能重复这一个字。夏侯渊微微侧头阴恻恻看了江乐启一眼,淡淡道:“江兄何不上来些,不如我给你讲讲那个女词人的故事罢?”虽说是个提议,可夏侯渊眼中透露出的气息完全写着“敢不上来试试”的字样。
江乐启直觉天上阴云更是密布,连带着身体也陷入了万丈深渊之中,慢慢吞吞的跟在他身边。
柳尚柏小跑了几米,看着不远处的雪山,回头粲然一笑,“等侯爷讲完这个故事,前头也就到了!”
夏侯渊低头沉思了会儿,抬头时漆黑的眼里映出天上白雪,“那个故事也是在雪中开始的啊……”
二十三、心悦君兮知不知(一)
“我觉着……这个故事我们大可不必听啊……”江乐启捂着耳朵,一脸肉疼的看着夏侯渊。
夏侯渊一边裹了裹鹤氅的目光凉凉的扫过来,江乐启只好尴尬地笑笑,“这么好的景致……实在不适宜听那么伤情的故事啊……”拼命朝着李今朝使眼色,“今朝,你说是不是啊……”
李今朝本来只看着不远处雪山,听着这一声,“啊”了一下,反应过来的时候,不但江乐启看着他,夏侯渊有些哀怨的眼色也扫了过来。
他咳了一声,托着下巴道:“乐启说的也有些道理。不如下次再讲?”
夏侯渊将手搭在李今朝握伞的手上,不着声色将伞往他边上侧了一侧,淡声道:“也好。”
只有前头的柳白小弟哀叹一口气,十分失望:“唉,还想听个好故事呢……”
江乐启白了一道,皮笑肉不笑的笑了一声,“大概把柳白小弟你追轻鸿姑娘的故事写成戏本儿比这个好看多了罢?”
柳尚柏脸上一红,“说、说什么呢……”
“其实这一路的风景真好,”李今朝忽然一笑,“以后如果有机会我倒想在这里买座小宅,慕州城与这儿相比还是太热闹。”
江乐启大笑,“只有你能耐得住这样的寂寞。”
“盛世能有几时呢,乱世的金缕衣不如盛世一杯清茶。还是静些好。”夏侯渊拢了拢袖子微微低着头不知想什么。
江乐启不以为然的耸耸肩,“我看当今气数未尽,在我死前大概是看不见乱世了。唉,说来还真是伤心呐,我倒想上上沙场。不过如今天下这么太平,大概是没机会了。”
夏侯渊似笑非笑的看着江乐启道:“也许你有机会也说不定。”
柳尚柏哀嚎了一声,“我说这话题没什么好讲的罢……”
夏侯渊翻开折扇,微微抿着高深莫测的笑容,不说话。
战争一日未开启,盛世的大梦一日便不会结束。想来世事难料,倒不如装作蒙在鼓里好了。
飒飒白雪微霁,太阳还没出来,天上阴沉。
李今朝收了伞,把伞交到了身后的李斛手中。面前一座素裹的雪山,松树上结了一层一层的冰晶,想来如果有些阳光,看着一定十分好看。只是现在天上无光,只觉得阵阵的寒意渗进衣襟,早上出来前的兴致一下被打消大半。
“我说……这景色似乎也只是一般啊……”江乐启揉了揉已经通红的鼻子,脸上的表情绝对算不上好看。
其实么,都说春寒料峭这种天气出来就并非正确选择……
李今朝扫开一块大石头上的积雪坐了下来,但在坐下那一瞬间恰好触动身侧一旁的小松枝,松枝上的积雪全部抖落到了他的头上和肩上。
“啊……唉……”出口的哀嚎变成幽幽的一声叹息,旋即闭眼苦笑了一声,权当自认倒霉。
然而不等他自己拂去头上与肩上的落雪,就感觉到另一只手在他肩上轻拍,鼻尖可以一袭闻见几缕清幽的檀香,那只手徐徐替他打落身上的落雪,随即一路沿上替他擦去头上的积雪。温润平滑的指腹似乎是漫不经心地经过他的脸颊,宽敞的袖子扫到他的脸上,有一阵微痒。
其实只是一小会儿就可以干完的事情,可李今朝觉得那只手的主人似乎并没有停下的意思。
直到那微凉的手指轻轻抚过他的唇角,李今朝忽然睁开眼,恰好对上夏侯渊一双明亮的眼睛。夏侯渊忽然对他笑了一下。
李今朝犹如被施了符咒,一个瞬间从眉间到心间都升上一股奇异的感觉。
“你的头发湿了。”夏侯渊挑起他几缕半湿的头发。
李今朝侧过脸果然发现右侧的头发好几缕纠结在了一起,他摸了摸半湿的头发有些无奈道:“还好并未全湿,应该没事罢。”
夏侯渊还是捻着他的那几缕头发轻轻摩挲,李今朝自脚底到心间都开始发麻,只好微微低头假装打理头发。夏侯渊忽然挡在他面前,俯下身在他耳边低低道:“你这样会感冒罢?我去找柴火……”
忽如而来的光线让李今朝闭了闭眼,不知何时天边出现了几线清光。李今朝反应过来夏侯渊说什么,连忙起身几步跑上去,“我和你一起去找柴火!”
然而夏侯渊的步子却很轻巧,已经走了好大一段距离。他只好一边往前跑一边回头对着江乐启等人喊道:“你们等等,我和小侯爷去找柴火!”
后头没听到他们的答应声,李今朝也管不得这个,小跑了一段距离才跟上夏侯渊。
“行之,咳,你等等……”李今朝算是气喘吁吁的跟上了他。
夏侯渊的步子停了一停,不知道是不是李今朝看错了,他觉得夏侯渊的嘴角弯了一下。
“今朝你跟我来做什么?”夏侯渊放慢了步子,不怎么在意地问道。
李今朝没怎么想,“我来帮你。”
“……只是帮我?”过了良久,夏侯渊神色复杂地问了一句。
李今朝倒是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一下听不懂他句子里的深意,于是道:“是啊。”
夏侯渊又是良久才“哦”了一声,步子却又加快了,而且比刚开始更快。
李今朝终于发觉夏侯渊的脸色不是很好,而且并不是身体原因引起的不好,于是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小跑着跟上他。
两人之间是许久的沉默。
山林间满眼的是雪色,两人走了许久,久到李今朝都觉得有些支撑不住,可是夏侯渊还是往前走,而且……似乎并没有捡柴火的打算。
李今朝又想了想,顿时觉得是自己糊涂。
就算夏侯渊是再近民意的侯爷,终归是娇贵的侯爷,怎么可能真的去做捡柴火这种粗事呢。那夏侯渊出来的真正目的就不是捡柴火,倒是自己想来帮忙,不知道是否是碍到了他。
这么想着,他不由得停住步子回头望,这么一望,他的步子就止住了。
只见身后树杈纵横,地上白茫茫一片,根本分不出刚才来时的路径。
“行之……”李今朝不由得叫住了前头的人。
前头的夏侯渊回头,只见李今朝脸色苍白,伸手倚着一块石壁,白皙的手指冻成了红色,神色复杂的看着他。
偏偏叫他心头一动。
夏侯渊叹了口气,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他面前。总觉得不久前他还比李今朝少矮,而如今他可以和他平视。
不知是不是太冷,李今朝的脸色呈现出少有的雪白,鼻子和嘴唇却通红。夏侯渊不由分说地将李今朝搭在石壁上的手扯下放在手心捂着,一边若无其事的道:“如何?”
李今朝下意识想要把手从夏侯渊手中扯出,他捂得更紧,抬头直直地盯住他。半晌,李今朝听见他叹了口气,“今朝,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李今朝依旧一脸不知。
夏侯渊放开他的手转而捧起他的脸颊,李今朝贴住石壁,只见他一点点凑近,最后把殷红的唇贴在了他的耳旁。其实夏侯渊的脸也很冷,可是很快的,他觉得脸上已经升起一股热意。他听见夏侯渊在他耳边说了三个字“对不起”,而后他的脸骤然远离,伸出手抬起了他的下颌,对着他的唇,吻了上去。
他的力道扣得刚刚好,很温柔但李今朝挣脱不了。夏侯渊的唇很软,与他的唇厮磨很有讨好和诱l惑的味道,如此吻得李今朝云里雾里,再找不到那时推开人的力气,他终是像一个弃甲曳兵的败军之将,缴械投降。
好一会儿,他听见李今朝叹了口气,握住了他冰凉的手指。
夏侯渊终于放下最后的顾忌,不由分说地加深了这个吻。
过了许久,两人似乎都有些气喘吁吁的时候才结束。
“今朝,你知道我的心意么?”夏侯渊漆黑的眼仍是盯住他。
回应他的是李今朝的拥抱和一声喟叹,“我认输。”
夏侯渊隐忍着兴奋,将他狠狠抱进怀中,十分温柔道:“你早该认输。”
李今朝任由他抱着,然后又叹了口气,“只是……”
“嗯?什么?”夏侯渊放开了他。
李今朝苦笑了一声,“我们迷路了啊……”
二十四、心悦君兮知不知(二)
夏侯渊仍未完全放开李今朝,回望刚才来的地方,只见山林间白雪铺地,路径纵横,已分不清来时的方向。
他抬头,只见已将傍晚。心中暗恼不该意气用事,也心知再晚些恐怕要冻死在这里,脸上却还不动声色,甚至还朝着李今朝笑了笑,“没事,我们慢慢找。”
李今朝心里也“咯噔”一沉,点点头。
二人开始往回走,李今朝努力回想来时的路径,走到半路又停停,遇到岔口只凭着感觉。
于是,在天色暗了将近一半的时候,他们非但没有出来,而且有越走越陌生的感觉。
两人走了一个时辰,身上大汗淋漓,脸上也不自主地涌起粉色。李今朝靠在一棵松树上,微微闭眼。夏侯渊忽然过来捏了一下他的手,在他耳边低低道:“道歉。”
李今朝睁眼,浮上一个温和的笑容,“没事,不全是你的错。”
夏侯渊舔了舔嘴唇,额头几乎覆盖着一层阴云,他知道如果再找不到原路或者一个可以休息住宿的地方,他们不是要饿死就是冷死,同时还有被饥饿的猛兽攻击的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