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流火道:“我不是担心这个,只是你现在没有十成十的把握,何必仓促冒险呢?万一自己受伤了怎么办?你是上古灵兽,辈分很高。可别在折在这种卑劣的妖怪手里。”
子离呆了一下,看了他片刻,才冷淡地说:“你关心我吗?本大仙手眼通天,法力高强,用得着你这笨蛋凡人担心。可笑!”很高傲地呵了一口冷汽。
“你要真的本领大,就不会被我伤成那样了。”元流火低着头说。
“我被你所伤,才真叫阴沟里翻船。”子离悻悻道:“别提那个了,惹得我兴起,说不得要打你一顿才解恨。”
元流火很乖巧地闭嘴了。
子离沉思了一会儿,却颇为感慨地说:“我活了这么久,也见识了人间的冷暖情爱。刚才被你说了一番关切的话,心中却仍然很……感动,你说说看,为何这般关心我?”
元流火淡淡道:“我母亲信佛,教我日行一善。刚才那番话,算是我今日行的一桩善事吧。”
子离被噎得说不出话,攥紧了拳头又放心,半晌才说:“回去睡吧。”
元流火一骨碌爬起来,脚不沾地地跑回屋里了。
屋内没有开灯,他摸黑爬到了床上,翻过林惠然的身体,躺在了床的里侧,正打算往林惠然的怀里钻。耳边忽然传来一句低沉熟悉的男声:“去哪里了?”
“我……我去尿尿。”元流火讷讷道。
“跟子离一起?”林惠然问道。
“我……”元流火从不会说谎,这会儿忽然要用到这项技能,不禁十分狼狈,半晌才说:“我在外面遇到他,就聊了一会儿。”又很胆怯地问:“你都看见了?”
“没有,”林惠然淡淡的,他是君子,并没有偷听人说话的癖好,虽然透过窗纸隐约看见了两人的身影,但到底没有凑上去。
元流火放下心,伸出双手哈气,又小声说:“我刚才出去没有穿外衣,冻死我了。”满脸期盼地看着林公子,希望他抱着自己。
林惠然神色究竟有些不悦,但是不愿意迁怒元流火,半晌才说:“我的书已经写完了。打算过几日回家看望父母,禀明你我之事,然后置办房产,用积蓄投资做一些生意。做一个安身立命的长久打算。”
元流火懵懵懂懂:“好啊,你说了算。”停了一会儿又说:“但是子离这几天有别的事情要做。我们等他办完了事情一道回去吧。”
林惠然眼神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你我是爱侣,回去拜望父母是应该的。为何要带上他?”
元流火心中一沉,心想自己离开了子离分分钟就死翘翘了,这怎么离得开,他结结巴巴地解释:“但是,咱们三个关系好,是朋友啊。”
“朋友是朋友,夫妇是夫妇,怎么能相提并论?”林惠然声音轻而严厉。
元流火瑟缩了一下,有些害怕,嗫喏道:“但是我跟他关系好啊。”
林惠然微怒,停了一会儿才忍耐道:“关系再好,也不至于形影不离吧。”见元流火身形委顿,又放缓了语气,柔声说:“你和他,是不是有事情瞒我?”
元流火摇摇头:“没有。”
“我想也是,你是个实诚人,心事都写在这双水汪汪的眼睛里呢,怎么瞒得了我?”林惠然笑道:“你别看我平时交朋友大度随和,其实在夫妻关系上,我是最小心眼的人,我爱的人,旁人别说是碰,看一眼我都会很生气。别的男人三妻四妾是平常事,我只求一生一世一双人,这辈子我不负卿,也愿卿不负我。”
元流火双目含泪,低声道:“我……我这一生只爱林公子一个。”
林惠然释然,微笑着用手擦掉他的泪水,柔声道:“我半夜里忽然说这番严厉的话,把你吓坏了吧。到我怀里来,我抱着你睡。”
元流火拭掉了眼泪,挪动身体趴在林惠然的怀里。
林惠然温柔地拍拍他的后背,却察觉他身体寒冷,瑟瑟发抖,不由得怜爱叹息,好生安抚了一阵,才将他哄睡下。
31、不一心
子离以自己的鲜血做成了结界,笼罩在整个京城。这结界十分强大,又名三界妖笼,猎物在京城中一旦行动或动用法术,那结界就宛如蛛丝一般,将他越缠越紧,最终缠死在网里。
子离布完了结界后,心神俱疲,暂时留在山庄休息。大白天的,他找了一张躺椅,四仰八叉地躺在太阳底下,白衣长发从躺椅上垂下来,倒是像极了一只懒洋洋的老狐狸。
元流火拿着一只气球跑前跑后地玩,后来见子离面容苍白憔悴,就从厨房里打了一盆凉水,拿毛巾沾湿,叠成一个方块,走到躺椅旁边,用毛巾给他擦拭脸颊。
子离正在闭目修行,蓦然感受到身边外人气息,骤然睁开了眼睛,看见一张白皙干净的小脸凑到眼前,他下意识地避开了,一脸嫌弃地说:“你走开!”
元流火趴在躺椅边,很担忧的说:“你生病啦?”
子离摇摇头,重新躺回椅子上,轻声说:“因为施法太过,伤了身体。不碍事,后天日落之后,你随我下山擒妖就行。”
元流火给他擦拭脸颊,叹气道:“你的脸好白呀,我给你泡红糖喝。”
子离蹙眉,挥挥手像赶苍蝇似的:“我不喝,走走走。”
“你伤成这个样子,后日还要与强敌交战。要好好休养身体啊。”元流火认认真真地说。
子离叹了口气,心里也知道元流火啰嗦一番,其实是好意关心他,只得耐心道:“我此刻在日光下修行,你别挡着光好吗?”
元流火忙让开了一步,又问:“你嘴唇白白的,像是缺血,我让厨房给你做当归红枣汤好不好?我见人家孕妇生产之后都喝这个的……”
子离闭上眼睛,简直不想搭理他。
“厨娘做的菠菜猪肝粥很好吃,你要不要吃?”
子离咽了一下口水,淡淡道:“还行,去吩咐吧。”
林惠然撑着一把遮阳伞,从外面大步流星走进来,他随手将伞插在躺椅上,盖住了子离的脸。然后进屋,脱了外套,挽起袖子喝了一杯凉茶,才感叹道:“已经入秋了,这天气怎么还如此炎热。流火呢?”
元流火从厨房里探头,哎了一声。
林惠然放下心,走到院子里把众仆人叫来,吩咐他们把宅子里的东西收拾一下,明日他就要离开此地回家。
元流火初听这个消息,急出一身冷汗,待众仆人散去后,他冲上去问道:“林公子,怎么如此匆忙?”
林惠然额头一层汗,神情也有些烦躁:“我刚接到家书,父亲病重,催我回去,我不能耽搁太久。”
元流火听他如此说,也不好反驳,用手指了一下子离:“但是他还生病啊,我们要丢他一人在这里吗?”
林惠然神色一凛,语气也冷淡下来:“我那天夜里和你说过的话,你全忘了吗!”
元流火又急又怕,低下头不敢再说。
林惠然走到子离身边,掀开遮阳伞,看了看他的脸色,问道:“子离身体还好吗?”
子离眼皮动了动,淡淡道:“不用管我,你速速回去吧,伯父的病更重要。”
元流火听见两人如此说,急的几乎要掉泪,伸出食指在两人身上划了一道:“你们两个一个要回家,一个留在此地,让我怎么办!”
林惠然俊眉蹙起,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半晌才低声道:“流火,你这是什么意思,我知道你们两个关系好,但是……朋友和夫妇不同,我希望你能拎清。”
子离不愿意牵涉到两人的纠纷,他化作一团青烟,遁隐了。关于流火被杀死,借尸还魂一事,说不说全凭流火自己的意愿,子离犯不着多事。
元流火只打算着自己悄无声息地找到原身,重新做一个凡人。这其中的曲折龃龉,却不愿意让林惠然知道。眼看林惠然着恼,他只得放低了身段,软声道:“可不可以延缓几日?”他想着三日内子离就能取了那妖物性命,届时自己也可魂归原位了。
林惠然平日里性情温和恬淡,一旦怒起来却如烈火暴雨,不是轻易能息止的,他微微扬起浓眉:“延缓几日?”
元流火怯怯地说:“一两日好吗?”
林惠然冷笑了一声:“我父亲病重,我恨不能马上飞到他病榻前伺候,哪还有心情在这里耽搁。你要陪我回去就回,不愿意就算了。”转身怒气冲冲地回屋里了。
元流火在日头底下站了很久,他意识到,这次如果不陪林惠然回去,会深深地伤害林惠然的心,两人之间也会留下很重的嫌隙。但若是回了,元流火自己就没命了。
他茫茫然地回到屋子里,几个仆人正忙碌着收拾桌子,林惠然坐在窗边,脸色阴沉沉地,单手拿着茶杯盖,撩杯中茶叶。
元流火走过去,低下头嗫喏地说:“林公子……”
林惠然了了他一眼,淡淡道:“想清楚了?收拾东西。”
“你先行一步,我要留在此地,跟子离处理一些事情,林公子,我有一些事情要和你说……”
哗啦一声,一杯热茶摔在了元流火的脚边。林惠然站起身,神情冷淡:“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热茶倾倒在地上,有几滴沾在了元流火的脚边,虽然不至于伤到,但是头一次被林公子如此绝情对待,元流火心中又痛又急,眼泪簌簌而下:“我会追随你的……”
林惠然暴怒之下,什么也不愿意听,将元流火推开,大步走出去。
元流火一个人蹲在地上收拾茶杯碎片,只觉得懵懂无依,凄楚委屈。他少年时在乡间生活,虽不是大富大贵,但也是备受父母宠爱的。偶然遇到了林惠然和子离两个人,就如卷入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不仅自己受苦,连父母家仆也横遭惨死。如今更是沦落到不人不鬼的地步。
他一个人在房间里哭泣了很久,快傍晚的时候子离回来,给他倒了被热茶,安慰他了片刻,又给他擦了擦眼泪,保证这回一定帮他把身体夺回来。
元流火倚在软椅上,掩着自己的脸颊,手里攥着一条湿漉漉的手帕,半晌才说:“怎么样都好。”
子离心性疏懒,又不惯劝慰别人,因见他总是悲伤不止,就觉得厌烦,化作一缕青烟又飞走了。
元流火在屋子里待了许久,渐渐觉得身子微凉,他起身出去,见仆人们正打算回房间睡觉,不由得问道:“几时了?”
仆人回道:“亥时了。“
“这么晚了?”元流火惊讶:“林公子怎么还没回来?”
仆人尴尬地笑笑,他们白日也见到了两个主人吵架的模样,听见元流火如此问,都觉得好笑,又恭敬地说:“林公子早就在东厢房睡了,元少爷也早些睡吧。”
元流火呆了一下,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回到了屋子里。他端起桌子上的烛台,沿着走廊走到了东厢房,房内漆黑一片,想是里面的人早就睡了。
元流火站在门口,想要喊他,又恐惊动了下人不好看,只得轻轻敲击门板,低声唤道:“林公子……”
喊了许久,里面总不见动静,元流火不知道他是真的睡着了还是不肯见自己,心里难过,手中的烛台翻倒,蜡油落在手背,他鼻子一酸,蹲在地上轻轻抽泣。
“流火,”林惠然忙打开了房门,半蹲在地上揉揉他的头发:“我已经睡了,你哭什么?
元流火跟他冷战了半日,心中五内俱焚,陡然见他恢复了从前的柔情,哭得更加伤心:“你为什么不回房间?”
林惠然神情沉郁,停了一会儿才道:“我今日心情不好,见了你恐怕又要发脾气,所以暂时住在这里,这是其一,其二,我明天一大早就要走,所以想早早睡下。”
“一大早就走?”元流火睁圆了眼睛:“可是你的房间都还没有收拾啊?”
“不必了,你和子离还留在山庄上,不需收拾什么。”林惠然起身,从房间里拿出火刀火石,点燃了蜡烛,一一安放在烛台上,又把银色的烛台递到元流火的手里:“你回去睡觉吧,不要怕,我看着你走。”
元流火手里握着银色烛台,一张玉色小脸在烛光的泫然欲泣。
“林公子,我想跟你一起睡。”
林惠然凝视着他,半晌才开口:“有时候觉得你心思单纯,一眼就能看透。有时候……又觉得似乎一点都不了解你,”他低头苦笑了一下,伸手给元流火擦拭泪水:“行了,回去睡吧,你并非离不开我啊,不要总是这样楚楚可怜的样子。”
元流火呆了一下,只觉得他这番话里颇有些凉薄意思,只好接了烛台,轻声说:“我明天早上送你。”
林惠然不置可否,元流火只得恋恋不舍地回去了。
他回到屋子里,找来仆人,吩咐明日早些把他叫醒,仆人答应了才离开。元流火独自躺在宽敞的大床上,伤心了许久才睡下。
第二日他被马嘶声惊醒,心里一慌,从床上跳起来,眼见外面天色都亮了,遂急急忙忙的穿衣服,又骂佣人道:“怎么不早点叫醒我,林公子走了吗?”
仆人只好说:“林公子说,不让我们叫醒您,他这会儿刚走……”
元流火也不及穿衣服了,赤着脚噔噔噔跑出大门外,只见山道蜿蜒,几匹快马正沿着山路疾驰而去。他哽咽着喊了一声:“林公子……”飞跑着追过去,身上的衣服尚未穿戴整齐,拖拖拉拉地垂在地上。
林惠然和几个仆人纵马前行,转瞬间就消失在山道里。
元流火一边跑,一边哭,直到那几人的身影都消失不见了,他才绝望悲伤地停下了脚步,低头看见自己脚掌被山上石子划破,鲜血淋淋,他用袖子擦拭了眼泪,转身心灰意冷地回去了。
32、心死
三日后,日落。
子离带着元流火下山,进入自己结界中捕获猎物,两人统一穿着黑色劲装,融化在漆黑的夜幕里。
南树率领了一支一千人左右的火枪队,与子离汇合。
“我的人分四路,围住了京城的各个出口,一旦哪方有消息,就以火铳鸣枪示警。”南树穿着一身软铠甲,神情严肃地说。
子离想跟他说那个怪物是灵,你把守得再严也没用,但是看见南树斗志昂扬的模样,他也就没有再说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身体望着苍茫的夜色,微微眯起眼睛。一张精细的丝网笼罩住整个京城,丝线整齐规律,唯独东南方向,出现一个蚕蛹状的线团。
子离挥衣袖,对南树和元流火说:“跟我走。”
两人很老实地跟在他的后面。
元流火前几日伤了脚,走路略有些缓慢,他胆子又很小,战战兢兢地握住子离的袖子,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是气息一长一短,牙齿也咬的咯咯直响。
南树瞄了他一眼,不明白子离捉妖为何要带上这个胆小懦弱的小孩子,并且很担心这个胆小鬼会坏事。
“过一会儿打斗的时候,你躲远一些。”南树轻声警告元流火。
元流火对他印象不好,于是语气恶劣地说:“你不说我也知道!要你提醒!”
没家教!南树别转过脸,不再理他。
“南树到时候躲远一些,流火不准走。”子离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白色小瓶子,递给元流火,嘱咐道:“我和妖怪打斗的时候,你在四周不断洒这些东西,加固结界,免得他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