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流火举起瓶子放在眼前,看见里面透露出极细的丝线,宛如烟雾似的。他赶忙把瓶子收进怀里,问道:“这里面是啥?”
子离沉吟片刻,淡淡道:“我的血。”
元流火与南树同时心头一震,俱想:他竟为我做到这种地步!心里十分感动。
越往东南方向走,越是荒凉,这里是城郊的手工业区,结界指示的位置,乃是一个酿酒作坊,作坊内几十个青年男工人正忙碌着清洗酒窖,搬运酒坛。
三人站在作坊门口。
“哪一个是妖怪啊?”元流火困惑地说。
子离未及开口,南树掏出火铳,朝人群里开了几枪。
众人惊叫着逃跑。从门口逃走。
元流火很警惕地看着人群里的每一张脸,忽然手腕一紧,子离长袖一挥,把南树推出去很远,又重重地拍了元流火一下。
空荡荡的酒坊院子里,寒气森森,阴风阵阵。子离站立于院子正中央,凌空幻化出一把秋水剑,双目如电,衣袖翻飞。
“这位仙友,我不曾得罪与你,为何步步相逼?”阴风中传来一个少年男人清脆阴狠的声音。
子离傲然一笑:“没有什么原因,看你不爽。”剑尖凌空一挥:“现身吧。”
剑尖落处,一个穿着红衣斗篷的少年站立在地上,少年面容清秀,眼神狠戾,身形纤瘦,手握一把九节鞭,鞭尾在空气里啪啪作响。
子离点点头:“果然是你。”话未落踏着清风挥剑过去。
两妖一红一黑,宛如两道光芒似的在空气里交织成一团,璀璨耀眼。
元流火就待在不远处,手里握着那个瓶子,瓶中丝线不需要他操纵,自动化成了细密的网,覆盖在天空。元流此刻看不清楚交战的具体情状,只能感觉到四周寒风大作,这风却不寻常,夹着细细的尖刺似的,将人的衣服和脸颊划出斑斑裂痕。
元流火一心关注着战况,倒是忘记了害怕。只见那两团光先是流转得极快,彼此刀光剑影,从空中落下来点点的火星。渐渐的那红色的光慢了下来,退到角落里。元流火终于看清那红衣妖怪的身形,不由得一愣。忽然听见子离在半空中叱道:“流火,别让他跑掉。”
那红衣者尖锐地笑了一声,扑向元流火。元流火挺身而出,两人近距离打了照面,一个容色妖艳唇红齿白,一个清秀淡雅明眸皓齿,却是一模一样。
元流火早有心理准备,还是呆了一下。
红衣者更是吃惊,后退一步,目光在元流火身上转了一圈:“你怎么又活了?”他虽然惊讶,却反应极快,用鞭子缠住元流火的身体,凌空一挥,朝空中扔去,自己则顺着这个出口逃走。
子离正要去追,眼见元流火被抛出去,只好腾出手去接。他这边救了元流火,那边的蜈蚣精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子离把元流火放在地上,问道:“你没事吧?”
元流火周身疼痛,但感觉并没有伤及内脏,他咳嗽了一声,见子离脸颊上有一道血口,身上衣服也破损了几道,关切地问:“我没事,你呢?”
子离挥衣袖扯掉了结界,有些沮丧地说:“我虽然没受什么伤,但是那蜈蚣精却逃走了。”
元流火忙说:“没受伤就好,那个妖怪厉害得很,想要抓他也不是一时半会儿。”
子离没有说话,神情抑郁,大概是极少遇到这种挫折,他扶着元流火走出酒坊,四处看了看,开口道:“南树,出来吧。”
停了一会儿,从远处的街道尽头,走出来一身戎装的南树。他走近时看见只有两人,脸色登时难看下来,目光灼灼地看着子离:“妖怪没抓到吗?”
两人一起摇头,子离歉疚地说:“我会再想办法的。”元流火心想,我们俩都受伤了,你连谢谢都不说,什么态度!
南树脸色苍白,双目发直,过了一会儿,声音沙哑干涩:“已经是第三天了。”
子离见他露出这种绝望神情,心里也很不好受,一手推开了元流火,对南树道:“你别急,我再去追。”
元流火忙抱住他:“你别去!”
“算了。”南树干巴巴地说:“来不及了,再过一个时辰,我就要入宫面圣了。”他整个人像是被抽掉了骨头似的,虚弱地扶着墙壁,神情凄惶。
子离虽然不能理解他的心情,但是心里却比他还难受,于是走过去抱着他的肩膀,低声说:“我们再想想办法。”
南树低垂着头,一言不发,半晌才淡淡开口:“你那天夜里说过的话,还作数吗?”
“什么?”子离有些诧异。
“你说要带我走。”南树露出极少见的微笑:“就我们两个人。”
子离着实吃了一惊,幸福来得太突然了完全搞不清楚状况。他结结巴巴地说:“但是……但是……”他转过脸对元流火斥道:“走远点,不准偷听。”然后才紧紧地握住南树的手:“你说认真的吗?那些话当然作数,只是你为何突然提这个?”
“你对我情深意重,难道我无动于衷?”南树低着头,轻声说:“我一生被功名所累,所以不敢承认对你的爱意。”
子离怔怔地看着他,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噙满泪水,半晌才用手背擦拭眼泪,叹道:“我追逐你许多世,终于听到了你的回应。”伸开双臂将南树揽在怀里:“你放心,我一定待你好好的。”
他说完了这句话,心口一疼,低下头,见胸膛处露出剑尖,鲜血顺着剑刃滴落。
那柄剑自然是他送给南树的,内中藏有轩辕黄帝的血,专为诛杀上古神兽。这是子离告诉给南树的,南树记得清清楚楚,一字不落。
南树推开他,举起火铳朝天空鸣枪示警。
元流火看见子离倒在地上,飞扑过来哭喊道:“子离!”南树朝他胸口开了一枪,元流火宛如风筝似的,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
子离挣扎着坐起来,胸口鲜血流下来,在地面上汇成一小滩。他目光散乱,看了一眼远处的元流火,然后又抬头看向南树。
南树避开他的目光,对远处蜂拥而来的火枪队喊道:“凶手已经抓住了,集合!”
子离轻笑了一声,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的血,轻声说:“我知道你是情急之下才想到这种办法,但是……你有没有想过,我可能会死,再也见不到你了。“
南树没搭理他,大声呵斥火枪队:“把枪举起来,凶手有两个。”
子离深吸了一口气从地上站起来,把手伸到背后握住剑柄,拔出了那把剑。虽然被剑伤得很深,但是还不至于短时间内毙命。而且他知道一种迅速补充灵力的手段。
他长袖一挥,掀起一股强风,那些奔涌过来的士兵被强风袭击,翻滚在地上,七窍流血而死。南树呆了一下,反应迅速拔腿就跑。
子离扑过去,掐住他的喉咙,按在墙上。南树双脚离地,面孔涨得通红,他伸出双手试图去触碰子离,目光里尽是哀哀的乞怜之色。
子离看了他半晌,似有许多话要说,但最终什么也没有说。他掐断了南树的脖子,随手将尸体扔到了一边。
子离走向元流火,把他从地上扶起来。元流火身上中了一弹,弹丸卡在骨骼里,伤口狰狞,但并没有流太多血。子离伸出食指和中指,将他伤口里的弹丸取出来,又托起元流火的脑袋,在他眼睛上吹了一口清气。
元流火悠悠醒转,睁开眼睛看见了满身鲜血的子离,吓得捂住了眼睛。
“你等我一会儿,闭上眼睛不要睁开。”子离这样嘱咐他。
子离身上的伤口在不断扩大,被短剑刺中的伤口不能够自行愈合,他走到那群士兵面前,挑选了几个尚存气息的,挖出他们的心脏吃掉。如此吃了大概十七八颗心脏,他的伤情才遏制住。子离擦了擦嘴唇,淡定地做了几个深呼吸,对元流火说:“把眼睛睁开吧,过来扶我。”
元流火心里害怕,别转过脸不去看那些躺倒了一地的死尸,他走到子离身边,扶住了子离的手,慢慢地往前走。
彼时夜风凄寒,子离身上还在缓缓地渗出血,他脚步踉跄,依靠在元流火的肩膀上,口中急促地喘息。元流火只觉得他鼻息中尽是血腥味道,吓得大气都不敢喘。
这样走了约有半个时辰,元流火忽然觉得脖子上滴落了温热的水渍。他抬起头,见子离面色苍白,双目微闭,泪水顺着脸颊簌簌而下,将睫毛打湿成一片。
元流火看了一会儿,低下头什么也没有说,扶着他肩膀继续前行。
33、中毒
本来他们两个想回山庄疗养的,但是子离伤得很重,元流火也受了轻伤,难以走远路,两人只得相互搀扶着去了城隍庙休息。庙里灯火通明,正中央供奉着不知道哪路神仙的牌位,桌子上还有几束鲜花和供果。
元流火把子离扶到蒲团上,起身关上了寺庙的门,又把布幔扯下来铺在地上,当做临时的床铺。
子离端坐在蒲团之上,闭目打坐,他身上衣服多处破损,心口处不断往外渗出鲜血。但他浑不在意,深深地做了几个吐纳,面沉如水,一张脸宛如白纸似的。
元流火低头检查自己,身上只有几处皮外伤。他在城隍庙里走了一圈,见神像后面有一口大鼎,鼎中盛满了清水。元流火掏出手帕在水中沾湿,洗干净后跑到子离身边,想给他擦洗脸上的血迹。
“滚开!”子离骤然睁开眼睛,眼神凌厉。
元流火吓了一跳,身体瑟缩,用小拇指点在他的脸和身上:“你身上的血要清洗一下,不然明天被别人看见了会惹麻烦。”
子离面色不善,停了一会儿才说:“不用你假慈悲!”
元流火想了想,把手帕放到他膝盖上。因察觉到子离随时都会发脾气,他刻意放轻了步子,拿起桌子上的供品,用清水洗了洗,把一个苹果放到子离面前,然后自己远远地坐在一边,慢条斯理地剥手中的橘子。
子离调息了半晌,这次虽然心脉受创,幸好有那十几个心脏维持生命,再认真调养几日,想来是没有大碍的。他闻到一股果香,低头就看见地板上放了一个又小又丑陋的红色苹果。子离拿起来放在鼻端,深深一嗅,一股清香气流侵入四肢百骸。而那枚苹果也在瞬间枯萎衰败,变成一坨灰色的絮状物。
妖界修行的法门有很多,正邪不一。子离素日走的是正道,极少取万物性命,但是在紧急情况下,也不介意用非常的手段来修行。
城隍庙里灯烛昏暗,元流火躺在门口的地板上,身下铺着黄色的布幔,头上枕着半旧的蒲团,蜷缩身体,睁圆了眼睛看着子离。两人目光相接后,元流火忙别转过脸。
“过来。”子离说。
元流火从地上坐起来,身体往门口挪了挪,警惕地瞪圆了眼睛:“你要吸我吗?”
子离一愣,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那只苹果,不由得冷笑道:“你身体的灵力都来自我,我吸你没什么用处。”
元流火抵死不肯过去。
子离闭目而坐,半晌才说:“你觉得冷吗?”
元流火点点头:“嗯,有点冷。”
子离放轻了语气,叹道:“过来吧,我现在灵力弱,就像风里的烛火,你离得那么远,会死掉的。”
元流火确实觉得又冷又虚弱,想了想抱着蒲团,走到子离身边坐下。说来也奇怪,他在几步远外还觉得周身冰冷无力,但是一靠近子离,便如同沐浴在春风阳光之下,四肢百骸温暖舒适。
元流火很舒服地靠在子离身边,感激地说:“子离,你吃葡萄吗?”摘了一颗葡萄,递到子离的鼻端。子离微微低头,张嘴咬住,嘴巴动了几下咽到肚子里。
“咦?你真吃了?”元流火有些惊讶。
“别吵,”子离声音很轻:“我失血过多,要睡一会儿。你帮我看着外面。若有敌人来,叫醒我。”他猜测那个蜈蚣精恶毒阴狠,被打伤后肯定会伺机报仇的。
元流火听他如此说,就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挺直腰板,道:“放心,我帮你看着。”
子离身子微微歪斜,靠在元流火瘦弱的肩膀上,虽然他知道元流火没有什么灵力,一点都不济事,但此刻没有援手,也只能依靠他了。
子离在脑海中设置了三个时辰的睡眠时间,迅速陷入了深度睡眠。三个时辰后,他睁开眼睛,四周灰蒙蒙的,蜡烛已经熄灭了。外面天空微微发蓝,是黑夜即将结束的颜色。
他这一觉睡得很好,摇摇晃晃地坐直了身体,他伸了一个懒腰,感觉嘴角凉丝丝的,一抹竟然是口水。子离心想好尴尬啊幸好没人看见。他转了转脑袋,非常意外地看见元流火睁着漆黑的眼睛看着他。
“你要死啊!”子离被吓了一跳,怒道:“干嘛不睡觉,瞪着我干什么?”
“是你要我坐在这里守夜的啊。”元流火无辜地说,他神色疲惫,眼中隐隐还有血丝,不过精神还好,说话的时候还伸出手揉揉肩膀,用袖子擦掉一侧肩膀上残留的水渍。
子离面颊通红,羞得转过脸,坚决不肯承认那是自己的口水。
“你不用不好意思。”元流火善意地说。
“闭嘴吧你。”
“比起你张着嘴说梦话的搞笑模样,流口水的样子还算可爱的啦。”元流火认真地说。
子离满头大汗地转换话题:“别待在这里了,那只蜈蚣精会来寻仇的。”
两人整顿衣衫,将寺庙恢复成原来的样子,然后打开了城隍庙的大门。
外面院子里站了一行老人,面容古怪,衣服奇异,倒头就拜:“狐仙大人。”
元流火放眼一看,见那几个老人有的周身青绿,头发和衣服上生出几片叶子,有的面容青褐,头发上堆满了尘土,有的浑身湿淋淋地拖着一地贝壳泥沙,有的浑身开出黄色小花,还有几个身形奇怪如野兽的的。总之他们绝非人类。
子离略略扫了一眼,鼻孔里哼了一声,神态清冷,傲不为礼:“起来吧。”
那几个老人从地上爬起来,又各自拿着一件物事过来弯腰供奉,赔礼道:“听闻狐仙大人驾临本地。此处山妖、河妖、树妖、花妖及山林里修炼成妖的大小头目先来拜见,敬献表礼。”
子离淡淡道:“昨天夜里,是你们几个守在外面吗?”
“为狐仙大人效劳,是我们的荣幸。”那几个小妖恭敬地说,又纷纷展示自己手中的礼品,什么百年珍珠千年灵芝麝香龙涎之类的。
子离哪里瞧得上这些东西,不耐烦地挥手道:“拿回去吧,本仙不缺这些。”
那几个小神纷纷跪下来,苦苦哀求子离收下,最后又委婉地恳求子离在天上跟诸神打探一下,问问他们几时可以得道飞升。
子离凛然道:“修行讲究的是无欲无求,似你们这样有所祈求,何时也不能飞升。”十分轻蔑地笑了一声。
那几个仙妖听他如此回答,脸上都讪讪的,又见他神色凛然高傲,只得惭愧地带着自己的礼品回去。
彼时天空微明,街上也渐渐有了行人,子离从口袋里摸出一个钱袋,雇了一辆马车,往山庄里走。
坐在马车里,子离继续打坐,元流火已经撑不住了,打着哈欠抹着眼泪躺下睡觉。偏偏山路不稳,马车上下颠簸,他在车厢里来回晃动,虽然困得要死,但是又疼的睡不着。
子离见他境况实在难受,只得把他拽到身边,拍拍自己的腿:“躺在这里。”
元流火侧着身子躺在他腿上,这回觉得舒服多了,于是好奇的问:“那几个小妖精有心讨好你,你干嘛不理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