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不到你的样子，也听不到你的声音。但是很多次，我都能够感受到你的存在。就在我的身边，很近的位置。”亚鲁迪斯这样说着，朝着莱伊所在的位置缓步走近，那个地方明明什么都没有，但他却好像格外的确定，“我总觉得，我应该是认识你的，你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人。当然，可能不是现在，而是很久之后的事情。”

莱伊听得一脸茫然，什么叫可能不是现在，而是很久之后的事情……

而亚鲁迪斯像是再一次理解到了他的疑问，耸肩露出了略显无奈的表情，“不用觉得惊讶，这是纯血龙族一项极为特殊的异能，其他神族都不具有的。——我可以在自身不可控的情况下，混乱时空的界限。”

混乱时空的能力？莱伊怔了一下，他以前从来没有听亚鲁说起过这些。

说到这里，冰蓝色的眸子露出了稍稍悲哀的神色，“听起来好像很不可思议吧？这是一种我没办法控制的能力，经常有时候，会因此怀疑自己的记忆。分辨不清楚那是很久之前的回忆，还是不久之后的预兆。我会觉得一个人似曾相识，却叫不出他的名字，甚至记不得他对我来说是怎样的人。因为与他牵绊的是未来的我，而不是现在的我。”

“亚鲁……”

莱伊垂下了眼眸，尽管他知道现在的亚鲁迪斯是听不到的。

回想起来，当初在圣玛丽亚认识亚鲁的时候，他就像从一个陌生的世界穿越而来的外来者。身为纯血的龙族，却失去了过往的记忆和力量。对周围不熟悉的一切充满了本能的戒备，所以，才会故意用那份冰山般的冷漠去拒绝旁人的好意和接近。

想到这里，莱伊不由地觉得有些心痛。他那时候，并没有察觉到亚鲁的内心呢。

但是好在，一起经历了很多事情，他也渐渐开始接受这个世界了吧。

“我很想看看你，听听你的声音。”

亚鲁迪斯继续朝这边走近，最终，他停在了莱伊面前。

只有“他”的感觉是如此的强烈，不会有错的，他，就在那里。

他向着虚空中莱伊的脸伸出了手，朝着那份强烈的思念所集中的地方，但是双眼却什么都看不见。几片从树顶飘落的花瓣，穿透了莱伊灵魂状的身体，包括那只试图触摸自己的手。而自始至终，那双冰蓝色的眼眸里映照的只有绯色的花树，而没有少年的身影。

这终究只是一段梦中的回忆，这个遥远的时空，还没有他的存在。

“不要这样，亚鲁……”

明知道是徒劳，莱伊还是想要去握住那只半空中的手。

而这一刻，穿越亚鲁迪斯身体的灵魂触碰到了他的手臂，月形的刻印绽放出明亮的光华。莱伊低吟一声，右边的眼睛涌动的异样的灼热，跟那个时候订立契约时的感觉一模一样。

——是“月之契”。

依稀之中，莱伊再度回忆起上一个梦境里他席卷一切的深吻。

这是‘月之契’，是我们之间的羁绊。

就算记忆遗忘了，还有刻印在身体上的本能。无论再重新开始多少次，我都会再一次找到你，再一次爱上你。这是神的契约，你已经无法逃离我了，莱伊。

原来，原来……这一切，并非偶然。

因为无法控制混乱时空的异能，所以亚鲁迪斯从不相信记忆。

唯有“月之契”，可以超越时空的界限。它是神的契约，是刻印在身体上的本能。无论再重新开始多少次，跨越多少个时空，在过去，在现在，在未来。

他会爱上月之契的主人，命中注定。

梦境便在这一刻戛然而止，像电影屏幕上突然熄灭的画面变得漆黑一片。

亚鲁迪斯猛然睁开了双眼，天色已未明，几缕淡色的晨曦正将东方的天际映照的一片柔光。右壁之上，月形的契约印绽放着夺目的光华，而那对龙族的双剑“绝阳”与“赤雪”，竟违背了主人的意愿双双现出了形貌，悬浮在空中，散发着金银两色耀眼的明光。

亚鲁迪斯坐起身来，对着那两把浮动的双剑，微微集中精神，而它们竟自行移动起来。

——念之力。作为纯血龙族，所掌管的神念之力。

抬手握住绝阳剑的剑柄，这一刻，金色的流光似是散发出一股前所未有的熟悉触感。魔力而生的风息在剑的周围凝起，呈现出一圈淡淡的蓝色光环，使得本来就美轮美奂的长剑变得更加光耀眩目。

剑在手中，轻轻地挥动之下，面前一株粗壮的巨树应声倒下，发出沉闷的重响。

这是神族的力量，它苏醒了，伴随着最后恢复的记忆而完全觉醒。

喜悦，莫大的喜悦过后，是一种不安的预兆。

“莱伊……”

亚鲁迪斯抬起头，望着那渐渐浮起光亮的天边。

他的面前，是一片茂密的热带雨林。正是位于大陆最南方的，赤国。

第91章：赤之卷·29

再一次从梦境回到现实，只觉得仿佛过去了好几个世纪一般漫长。

视线渐渐从模糊变得清晰，熟悉的房间让莱伊意识到他正躺在凯撒的床上，全身各处所传来的乏力和疼痛，提醒了他那个难以置信的事实……没死，他竟然还活着，他没有死？

四顾左右，没有见到半个人影。莱伊看向窗外，金红的晚霞映红了西边的天幕。

是黄昏时分，很快，天色便要完全黑下来了。

莱伊抬手揉了揉眼睛，有些酸涩的感觉，却并不湿润，也许那最后的眼泪是在梦中流下的吧。尽管知道他看到的只是一段多年之前的回忆，还是忍不住涌起一股深沉的悲凉。

“我总觉得，我应该是认识你的，你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人。”

“我很想看看你，听听你的声音。”

回忆中亚鲁迪斯的声音浮现在脑海，除了伤感，还有莫名的心痛。

混乱时空的异能，导致他永远没办法去相信记忆。这种痛苦与不安，却只能独自一人默默承受。傻瓜，真是傻瓜，这些事情，为什么不说出来，不早一些告诉我呢？

莱伊撑着胳膊艰难地坐起身来，想要下床叫一下别墅的佣人。

喉咙干涩的厉害，脑袋也昏昏沉沉的。这种重伤初愈的情况莱伊情知他不能勉强，但是，因为梦境的缘故那股原本被压制下去的意愿再度升腾起来，强烈到他难以自已。

他要去找凯撒，他要向他辞行，迫切地，想要去见那个人……

但是刚勉强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莱伊便意识到他高估了自己的身体状况，一个不稳便摔在地上，胳膊撞到了床头盛水的玻璃杯，杯子啪的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听到里面的响动，房间的门接着被推开了，但不是凯撒，而是海伦。

海伦一言不发地走进来，顺手带上了房门。她伸手将莱伊扶起，又将地板上的玻璃碎片收拾到一边，又转身去拿了一个新杯子倒满了温水递给他。

“你醒了……”终于，海伦说了她进门之后的第一句话。

而说完之后她又陷入了沉默，表情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而莱伊没有应声，多日的昏迷让干涩的喉咙此时发不出完整的音节。他只有低头喝着水，他渴坏了。

而终于喝下一杯水后，莱伊的气色稍稍好了一些，抬头看向海伦奇怪地问道，“凯撒呢？”

“……”海伦没有立即回答，莱伊莫名觉得，她的脸色洋溢着几分他从未见过的阴郁。

因为她，竟然丝毫没有笑。

印象里，这个喜欢在他面前扮知心大姐姐逗他捉弄他的女人，虽然阴险了一点，但心还是好的。别的不说，海伦身上从来没有那种大人的架子，跟他说话时总会笑语盈盈的。

这样的沉默让莱伊有些坐立不安，心头不祥的阴云不觉加重了几分。

“凯撒他……怎么了？”莱伊想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一些，却做不到。

在他昏迷的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为什么没有死，却还好端端地活着……

“你要听实话么。”深吸了一口气，海伦低声道。

莱伊迟疑着点了下头，便见海伦摇头，像是自暴自弃地苦笑一声，“你可知道，他是用什么救了你么？是血，狼王的心头之血。凯撒他，用自己的血喂了你整整七日。”

琥珀色的眼睛因为震惊而睁大，颤抖的双手险些没能握住手中的杯子。

她在说什么……凯撒，是用他自己的心血……

怎么会……怎么会是这样子……

无视了莱伊面上的惊愕，海伦继续说了下去，声音很平静。

是真的很平静，事已至此，她已经没办法再挽回什么。但有些话，她不得不说。

“其实你刚来赤国那时候他就这么干过，心血对神族灵力的耗损很大，所以那道伤口迟迟都没有好。但为了你，他再一次这么做了，而且是整整七日。”说到这里，海伦想要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却因为某种压抑的情绪而笑不出来，“大概，一辈子都好不了了吧。”

“你昏迷了很多天，他一直都在房间里陪着你。很多时候，就那么静静地坐在床边，看着你，我们劝他去休息他也不听。刚才如果不是伤口复发我逼着他去换药，现在他根本就不会离开。就是这么短的时间，他还命令我在门外守着你，就怕你出了什么事情。”

“……”莱伊说不出话来，什么都说不出来。

三个月来朝夕相处的记忆，很多被遗漏的细节此时像突然被一根无形的线索穿连起来。凯撒为什么从来都不当着他的面换衣服，为什么睡觉的时候不许他回头，为什么偶尔会在夜里发出痛苦的呻吟……全都是，不想让他担心，不想让他看到那道心上的伤口。

为什么……

你为什么，要为了我这样做……

海伦看着面露自责的莱伊，在心里只觉得一阵讽刺。他的反应，跟她所预料的没有区别。是愧疚，是感动，是同情，是什么也好……却不是爱，那里面清清楚楚的却唯独没有的情感。

“他真傻。”说到这里，海伦自嘲地笑起来，语气因为某种情绪而颤抖着。

她突然望向莱伊，努力地忍住了对他发泄的冲动，“他最傻的——就是爱上了你。”

沉默，无言的沉默笼罩了整个房间，带着一片压抑的死寂。

莱伊的表情怔怔的，像是听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话。

她说什么，她刚才，都说了些什么……

爱？

凯撒他，怎么会……

莱伊急忙摇头想要辩解，而与此同时推门的声音打断了他和海伦的谈话。

很缓慢地回头，怔怔地，看着站在门口的男人。

……是凯撒。

第92章：赤之卷·30

仅仅是一眼，莱伊便没办法从他的身上收回自己的视线。

深切的，仿佛在撕扯什么的疼痛瞬间占据了内心的全部。那张苍白的面容，此时看上去并不比他的要好看多少。不过是几日的光景，竟能让他的神情憔悴到如此。他瘦了许多，但唯一不变的是，是在面对他时，那双深沉之中夹杂着温柔的眼神。

“……你醒了？”凯撒的声音微微有些惊讶。尽管脸色看不出什么，却有明显的喜悦在那双眼睛里动了动。迟来的他，显然并没有听到刚才海伦对莱伊坦白的那番话。

莱伊看着凯撒，很努力地扯动了一下嘴角，却没办法像以往那样露出让他宽心的笑容。

干净整洁的衣衫，遮掩了胸膛上那道无法愈合的伤痕。如果不是海伦的诉说，这道心上的伤口大概会成为永远的秘密被王者埋藏在心底。但是莱伊却知道了，什么都知道了，复杂莫名的情感全部堵在胸口，闷闷的，却无法宣泄而出。

美好的表象，像一如既往的梦境。但是梦醒来了，什么都不复存在。

“凯撒……”莱伊的话语尚未出口，被一旁的海伦打断了。

“我告诉他了，全部，你隐瞒的。”海伦的声音很平静，她抬起头，毫无避讳地望向那双深红的眼瞳，像是已经无所谓得知这个消息的凯撒会对她做出怎样的惩罚。

而凯撒的表情明显的僵了一下，笑容从他的脸上渐渐消失。

他没有看海伦，而是扭头转向了床边的莱伊，听不出语气的声音道，“你知道了？”

对上那双灼灼的眼睛，没办法承受那里面涌动的情感，莱伊别过了头。

而他听到，凯撒似是有些悲哀地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你知道了。”

凯撒突然走近过来，面朝着一言不发的海伦，“出去。”

海伦张了张口，像是想要说什么，但最终她叹息一声，起身走了出去。

偌大的房间里，重新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沉默，大段的沉默压得人仿佛要喘不上气来。莱伊低着头，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觉得如坐针毡。他的心很乱，他不敢面对这个人，已经不知道该拿什么心情去面对他了。

“莱伊，看着我。”

凯撒突然的声音让莱伊微微一怔，温柔的语调，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这让心中不禁萌生出了那种不切实际的错觉，都是假的吧？海伦是在开他的玩笑吧？凯撒就是凯撒，还和以前一样没有什么变化的吧？对，一定是的，一定是这样子的……

莱伊缓缓地抬起头来，想要肯定心中的这些假设。

却被迎面覆在唇上的吻，打破了内心虚构的所有幻想。

视角突然的转换让莱伊没反应过来，身体已被压制在了床上。唇瓣被他火热的温度辗转着，索取着，这粗暴的吻没有丝毫的技巧可言，完全是凭借本能的掠夺与占有。莱伊从来不知道凯撒也可以失控到这样去亲吻一个人，与之前那些浅浅的，一带而过的轻吻完全判若两人。这不再是安慰，是试探，而是赤裸裸的占有与情欲。

一切都乱套了。

莱伊恍然觉得，他的世界在崩塌殆尽。

“凯……”张口想要唤他的名字，却被灵活的舌头趁虚而入。凯撒从背后按住了莱伊的头，强迫他没办法扭头躲开自己的攻势。被撬开的唇齿，像是无法得到满足般肆意地掠夺攻陷着口腔，纠缠追逐着他想要逃开的舌，直到交织在一起无法分辨清楚。

火热的温度，不再是温暖的轻柔的，好像熊熊燃烧的焰要将肌肤灼伤。

凯撒忘情地亲吻着莱伊，他不知道原来自己的意志力也可以这样不堪一击。那份爱隐忍的太久了，他是王者，却不是清心寡欲的圣人。在面对喜欢的人时却还要拼命地克制自己，不要惊动他，不要吓到他。连触碰，连拥抱，连亲吻，都要变得小心翼翼。

这份积蓄的情感隐忍的太久了，以至于像火山的爆发，一发不可收。

根本停不下来，也根本，不想要停下来……

莱伊的呼吸开始变得紊乱，脸颊上升腾起一层不自然的红晕。

凯撒没有放开他的意思，此时的他根本听不进去任何声音。

不，这不是他想要的，他们不能够这样做……

“啪”的一声，莱伊扬起手，用尽所有的力气甩了凯撒一个耳光。

趁着这个间隙莱伊使劲地推了凯撒一把，因为用力过猛而跌坐在了床上。

捂住口剧烈地喘息着，被强吻的事情让莱伊还有些惊魂未定。缺乏的氧气让思维变得浑浊不堪，大脑里响彻着嗡嗡的蜂鸣声，最后归为一片茫然的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