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苦，却没办法挣扎。悲凉，却不能够醒来。

有泪从眼角落下，缓慢地凝聚成透明的水滴，润湿了枕边细软的发丝。

“对不起，原谅我的自私……”

“对不起……”

只能够在他耳边不断重复着这句话，比起让你没有痛苦的死去，我要你活着。

私心也好，执念也罢。我要你活着，你是我的，你不可以离开我……

莱伊觉得，这是一个格外漫长的夜晚，长到仿佛没有尽头。

无数次，因为痛苦的刺激而想要勉强睁开眼睛，却没有力气。只能在模糊之中瞥见一双深红的眼睛，朦朦胧胧，看不真切。他一直紧握着自己的手，一直在对他说着“对不起”，渐渐的，意识沉入黑暗，莱伊重新陷入了沉睡之中……

他似乎被困在了一个虚幻飘渺的梦境里，无法醒来。

不知是因为喝下了神族的血，还是体内某种即将觉醒的力量。他再一次梦到了神界，那个如童话仙境般美丽的天上国度。

依然是那种不会被人发现的灵魂形式，他不过是一位外来的窥视者，能够详细地观察梦境的所有细节，却唯独，控制不了它的走向。

这似乎是一段回忆，多年之前，发生在神界的真实往事。

莱伊惊奇地看到了，只在神史教科书中见到的创造与毁灭两位神灵。

那是两座悬浮在半空中的，像是由透明的光芒所凝聚的神台。而两位神便在神台之上相对而坐，一袭黑衣的英俊男神，和一袭白衣的美貌女神。莱伊没办法用具体的言语去形容他们的样貌，因为没有合适的语言是去形容神灵的，那只像是一种对神的亵渎。

此时此刻，两位神灵正在冥思。脸上的表情看起来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一般，但实际上他们的思绪已经经历了成百上千年的岁月。这样的凝神静息，在神眼中是很普通的事情，但对于莱伊来说在旁边看了一会儿便难免觉得无聊。

正想要去神界的其他地方转一转，男神突然张开了眼睛，而与此同时女神也结束了冥思的状态。

在这方面的联系他们从来都具有惊人的一致性，因为他们本就是同一能量体的两面，哪怕是记忆，容貌，能力都是对等的，对方的心思没有谁比自己更完全知晓。

“你也感受到了吧，菲尼克斯。”

男神静静地开口，发出的声音却不似通过声音，而是直接通过意识传入脑海深处。

“不错，巴哈姆特。”

女神垂下了那双清澈的眸子，语气透出一种淡淡的忧虑，“那位不被诸神所承认的‘虚无’之神的血脉者，即将在下一个到来的月历纪年降生，此乃天命，你我皆不可违背。”

男神不以为然地一笑，接上了女神的话，“那集光与暗，善与恶于一身，虚无的支配者——‘塞尔维克’，是历来血脉者所继承的独一无二的姓氏。”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透出几分幽暗的深邃，“只不过你知道么，菲尼克斯。历代塞尔维克的族人，都会死于非命，不得善终。诸神的记载中，将此定义为虚无那位邪恶的神灵遗留给他的血脉者的诅咒。但是你认为，真正的事实该是如此？”

闻言女神叹息一声，无言的悲悯浸透那轻柔的音色，她抬起眼眸道：

“那是一份可怕的让人觊觎的力量，窥视未来之能，岂非常人所能驾驭。然既有‘命运’之说，知晓天机却断然不可逆天改命，否则因果循环，必是自食恶果。”

说到这里，女神带着一丝怀疑的探寻，看向朝夕相处了多年的男神。

“巴哈姆特，莫非这一次，你打算插手？”

男神却不正面回答，“是你说的，菲尼克斯。如果真有命运，那么纵然神要干涉，也改变不了它的结果。你我相交多年，每日在这神界重复至高无上者的生活，不会觉得厌倦么？”

他看着她，露出了一丝玩味的笑容，“——我想到了，一个有趣的赌。”

男神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这时候到来的访客打断了他们之间的交谈。

伴随着轻盈到几乎没有声息的落地声，一对纯白的巨大羽翼从面前的男子背后收起。一袭紫色的长发从肩头飘然垂落，没有丝毫杂色，像最上好的丝绸那般散发着温润细腻的色泽。一双眸色很淡的眼睛，乍眼望去好像绽放在光华之中的莲，纯澈的有些透明。

当他缓缓抬起头来，莱伊不禁惊讶于那张浑然天成的俊美之颜。

他是男子，却可以用美来形容。莱伊一直以为克洛德这种妖孽已经是美男子的典型，却不想这世上还有能比肩他的美人。这种美，却不像克洛德那般带着几分妖冶与邪魅，而是如那双莲色的眼眸般，干净，无暇，不妖不媚。

好像一株亭亭玉立的青莲，周身散发出天使般的神圣与不可亵渎的气质。

他的身上并没有佩戴过多的装饰品，除了胸前一枚银质的十字架外。莱伊留意到，他戴了一对挺特别的耳环。耳环很别具匠心地做成了羽翼的形状，一黑一白，小巧而别致。

男性佩戴耳环似乎是件挺有争议的事情，但在这个男子的身上却完全感受不到丝毫的违和感，反而将他本身的圣洁与美感更加凸显了几分。或者说，这对耳环便是为了这位主人而生的，只有他的气质方能够将它独特的美，发挥到淋漓尽致。

站在他们面前的，正是羽族唯一的圣天使，西鲁维拉修伊。

第89章：赤之卷·27

而修伊收起羽翼，礼节性地整理了一下那身衣扣复杂，装饰纷繁的素洁衣衫，微微垂眸面向神界两位至高无上的神灵，“不知天神大人传召我来，有何吩咐？”

他的声音，像静静流淌的溪水，温润动听，却又透出一股淡淡的冷漠。

自始至终，那张俊美的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不像克洛德那样总会面带微笑。

“不必这么拘束，我的圣天使。”女神露出了一个和蔼的笑容。

天使？莱伊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个男子是三大神族的羽族。

“虚名而已，天神称呼我本名便好。”修伊淡淡地应道，语气依然不卑不亢。

而这时候旁边的男神略带调侃地插了进来，“算了，菲尼克斯。他的个性，你又不是第一天了解。”说罢，深邃的墨瞳望着那双毫无起伏的莲色眸子，他感慨道，“修伊，有时候我真的觉得，就算是无所不知的神，也看不透你。”

修伊没有辩解，不露声色地转移了话题，“请天神说正事吧。”

见状男神也不再多言，与女神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色。这件事情，涉及到神界下方的人界。那个世界居住着人与魔，对于魔族的存在，神一直采取着观望兼监视的态度。因为魔族的力量虽然比人类强大，却还达不到与神族相抗衡的地步。何况，魔的天性残暴好战，鲜有具备远见卓识的领导者，时不时便因为一句口角而大打出手。所以魔族内部常年发生流血和战乱，人口数量一直稀少，成不了气候。

然而，便在近些年，魔族内诞生了一位在诸神记载中从未有过的特例。

他是纯血的魔，却可以表面上维持人的形貌，而完美地压制自身魔性。更少见的是，他的智谋与心机，在人类当中也是数一数二的佼佼者。这个集结了智慧、力量、与个人魅力的男人，在他的影响下，魔族竟在短短几年有发展壮大的趋势。

而他得名“冥皇”，不再与同类的魔等列，而拥有着强大到可以媲美神族的力量。

任凭这样一个危险的角色发展下去，迟早会威胁到神界的利益。

静静地听完这一切，修伊的表情维持着来时的淡然，似乎那位传言中多么可怕的冥皇也无法引起他更多的情绪。“天神的意思，是想派我去下界监视冥皇的动向？”

“你果然很敏锐。”男神称赞了一句，将一枚光芒凝聚的钥匙交给他，“这把钥匙可以开启神界连通人界的门扉，回头你做好准备，便可离去。”

修伊接过钥匙，点了点头表示他知道了，女神却又不放心地嘱咐了几句，“另外，修伊，你应该知道我们选中你的理由。亚鲁迪斯的玩心太重，送他去人界怕是没几天就忘了委派的任务。凯撒的话……夜狼族已是叛离了神界也不好寻他。神族中唯有你的性格最为稳重，又继承了羽族的纯血神力，即便日后与冥皇对上，也不至于吃亏。”

修伊挑动了一下眉，他有些疑惑，为何两位天神会对那冥皇这般忌惮。

但终究是想想罢了，修伊躬身回了一礼，“多谢天神挂念。”

从临神台回来的修伊，莫名的觉得心绪无法平静下来。说实话这是他第一次前往人界，难免还会有点小紧张。而且，天神让他去监视的冥皇，不知道会是个怎样的人物……

一心在思考神的委托导致修伊走了神，以至于没有听到那声来自背后的问候。

直到肩膀猛地被人拍了一下修伊才恍然警觉，几乎是下意识的，羽族最擅长的魔法在瞬间完成，流动的光华凝聚成一柄薄如蝉翼的光刃回身抵住了身后之人，“谁？”

而映入眼帘的人，乌黑的发，冰蓝的眸子，以及那似是有些无奈勾起的嘴角。

修伊意识到他好像搞错了敌人的对象，魔力凝结的光刃转瞬从手间消失，“是你啊……”

站在他面前的英俊男子，正是纯血龙族的后裔——索法拉亚鲁迪斯。

“不是我会是谁？”亚鲁迪斯揉了揉头发，不满地朝着面前的天使抱怨了一声，“受不了，你这家伙的戒心也太重了吧？好像除了你自己之外，其他的所有人都是敌人一样。”

“这与你无关。”被修伊冷淡地一语打断，当然熟悉他性格的亚鲁迪斯也知道他没有真的生气。不然就不会露出歉意的神情，放软了语调问他，“刚才没有受伤吧？”

“能被那种魔法伤到我就去做人类好了，还做什么龙族。”亚鲁迪斯回敬了他一句，想起什么来扯回了正题，“对了，我听说，刚刚天神召见你了？”

“嗯，有任务，让我去人界一趟……”

修伊还没有说完，便看到亚鲁迪斯露出了兴奋的神色，“你要去人界？”

“钥匙不能借给你。”被看出他意图的修伊面无表情地截断。

“……”亚鲁迪斯的嘴角抽动了两下，露出了一个相当郁闷的表情。他真是后悔，后悔他怎么会结识这么一位洞察力敏锐的羽族朋友。怎么说他们俩的交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吧，修伊还真是半点都不带通融，让他偷偷去人界玩两天又有什么关系。

“亚鲁……”修伊看着他，无可奈何地叹气，“你哪里像神族？”

“又说我不像，难道那个叛离神界的狼族的家伙就像了？”亚鲁迪斯不耐烦地高声道，说到这里，又小声地嘀咕起来，“凯撒那个混蛋，真是不够意思。竟然就这样去了人界再也不回来了。早知道我也跟他一起走多好，就不会像现在这么无聊……”

“你——果然不像神族。”修伊丢出了他的结论。

但是，见到亚鲁迪斯的表情，冷漠的语气终于带了几分淡淡的笑意。

修伊并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想，也许，他真的是那种不太好懂的人吧。对待任何人都温和有礼，却总带着一份对周围的任何事物存有戒备的冷漠和疏离，不会再有更深入的了解。或许只有在亲近的人面前他才会稍稍流露出内在的情绪，话语和表情也会丰富一些。

他能够认识亚鲁迪斯，也纯粹是一个无意中的巧合。

因为性格使然，这个家伙总是没有半点神族的样子。别人忌惮他圣天使的身份会躲开他但亚鲁迪斯却是不怕，还死不悔改地找他单挑过好几次，一来二去便也算认识了。

——修伊，我看不透你。

这是亚鲁迪斯经常挂在嘴边的话，似乎刚刚天神也这么说过。

修伊并不否认，看不透也没有什么。他并没觉得有任何不妥，他不需要人了解。

但是修伊却不会想到，他即将遇到那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能完全看透他的男人。

所有的爱与恨，也将由此开始……

“话说，是什么事情让你那么急着去人界？”亚鲁迪斯问。

修伊便简短地复述了一遍天神交代的魔族一事，末了又有些忧心忡忡道，“你觉得，冥皇会是个怎样的人？”

“美男子。”回答的却是风马牛不相及的答语。

“我没问你这个……”修的表情多少有些无奈。

但亚鲁迪斯的表情却像是对挑战他的底线乐此不疲，托着下巴似乎回忆起了有趣的事情，“别板着一张脸，会让无数男人为你黯然神伤的。你还是笑一笑比较好看。”

修伊的脸色阴沉的更厉害了，他知道亚鲁迪斯是在挖苦他那次被新来的羽族当成是女子，而且被当众表白的笑话。

“你知道他是认错了。”修伊试图解释。

“嘛，但是后来不还在追你么，美人？”亚鲁迪斯坏笑道。

修伊的头顶青筋跳了跳，他可不喜欢别人用“美人”这种词汇来形容他的样貌，就算是夸奖也不行。忍不住就反唇相讥，“你也是，对那些明显别有用心的女人都来者不拒的。虽然表面看上去是很乐得逍遥的样子，其实对谁都没有用过真心吧。”

“是。”亚鲁迪斯毫不避讳地承认这一点，“我又不喜欢她们，干嘛要用心呢。”

说到这里，亚鲁迪斯反问他道，“修伊呢，没有喜欢的人吗？”

“没有。”

“真的没有？”

“没有！”

看着生气甩下他的修伊，亚鲁迪斯笑了笑，又低头望向胸前戴着的心形的蓝宝石。这是龙族的凭证“赫拉斯之心”，却有着一个多于字面的意思——将“心”交予的，定情之物。

“喜欢的人么……”他收起了龙心，愀然一笑道。

第90章：赤之卷·28

莱伊的视野里，重新只剩下了亚鲁迪斯一人。

还是在上一次看到的，那流淌的金色喷泉边。缤纷的花树不断有落英洒在水面，随着泉水的流动漾开丝丝缕缕的涟漪。亚鲁迪斯便独自坐在水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梦境是一种很奇妙的羁绊，这是一段阴差阳错的回忆。面前的是二十多年前的亚鲁迪斯，除了那不变的外表外，与修伊的那番对话完全暴露了还比较孩子气的心性。莱伊不由地笑了笑，想不到那个不讨人喜欢的冰山脸曾经也挺可爱的嘛。

没办法出声呼唤，也没办法伸手触摸。莱伊便也在亚鲁迪斯的旁边坐下，尽管知道他是看不到自己的，但还是想更近距离地去看看他的脸，听听他的声音。

如果能以这样的方式，对他的过去再多了解一些……

莱伊正想着，忽然发现那双冰蓝色的眸子转向了他的位置。

“我知道你在。”

亚鲁迪斯的这句话，让莱伊吃了一惊。

赶忙四顾左右，他们的周围没有半个人影。那么亚鲁迪斯口中的“你”又是谁？这明明是一段梦中的回忆，自己并不属于这个时空，而此时的他，也不应该看得到自己。

在莱伊紧张地猜测的同时，亚鲁迪斯笑了，就像是他真的看到了他脸上的窘迫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