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事？他的伤不是明明已经快要好了，为什么会突然……

“莱伊？”听到他呻吟的凯撒奇怪地唤了一声，没有得到回应。床头的灯被啪的打开，凯撒的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趴伏在床上的少年已经面无血色，全身都痛得在不住打颤。

凯撒赶忙上前将莱伊扶起，却见那瑟瑟发抖的人的脖颈上有一个黑红色的伤口。

伤口很小，起先医生来包扎的时候因为与肩上的刺伤相比显得很微不足道以致于所有人都忽略了它。而现在那不起眼的伤口边缘竟全部化为了幽黑色，一看便是中毒的迹象。而凯撒想起来，那时候莱伊的确说过他扑过来的时候好像被蜘蛛咬了一口。

蜘蛛……莫非那咬伤莱伊的蜘蛛是……

凯撒的面色一沉，看着伏在怀中的少年，对方已是连呻吟都发不出了。

但莱伊还是，用尽最后的力气对他扯动了一下惨白的唇角。通过那翕动的嘴唇，凯撒听出了他是在对他说：

——也好，这样子就不会再亏欠你更多了吧。

胸中好像突然有某根理智的弦崩断了，可以清晰地听到，那声断裂的脆响。

是疼痛，还是其他的什么，已经，没办法去分辨了……

“你还不清楚你欠我的！永远，都还不清楚！”

凯撒突然抬高了声音，那吼声却夹杂着某种再也压抑不住的情感。他是王者，从来不会低声下去地去祈求什么。哪怕是神族的信仰，也早已在记不清楚多年之前被抛弃，被遗忘。可是此时此刻，才发现那份神族的矜持与内敛，通通都不值一提。

突然明白的心意，不是来的太早，而是，来的太迟，太迟了。

“撑下去，莱伊……你不会死的，我不会让你死的……”

莱伊却没办法回应他的话，陷入昏迷之前他似乎听到凯撒喊医生的叫喊，和其他人手忙脚乱的杂声。但是逐渐的，连这些嘈杂的声响，也渐渐离他远去。

琥珀色的眼睛缓缓合拢，陷入了一片深沉的黑暗之中……

第86章：赤之卷·24

房间内，面色苍白的莱伊在床上静静沉睡，没有人说话，周围皆是一片压抑的死寂。

检测结果很快就出来了，是中毒，却不是普通的毒。咬伤莱伊的是潘尼豢养的一种很罕见的黑寡妇蜘蛛，而这种蜘蛛，正是药引“蛛泌”的来源。解毒剂可以驱除这种剧烈的毒性，然而从莱伊还没有醒来的迹象看，让他昏迷不醒的原因并不单纯是毒的缘故。

蛛泌是他之前救治莱伊的药引之一，本身含有剧烈的毒性，却刚好跟其他药引配起来达到以毒攻毒的效果。然而这时候，通过黑寡妇蜘蛛注入莱伊体内的毒液，虽然只是很微量的成分，却打破了之前维系的那份微妙平衡。

好像一条不起眼的导火索，让之前的治疗效果全部付之一炬。

如今再服用之前的药物，却没有丝毫的效果，反而让少年的生命力愈发衰弱下去。

“这孩子如果再醒不过来的话，很可能撑不过三天。”

这是请来的医生对脸色阴沉的凯撒战战兢兢所说的话，而凯撒没有表态，甚至连话都没有说一句，只是坐在床边看着昏迷不醒的莱伊好像在失神，最后还是海伦上前把医生遣走了。

屋内重新只剩下了他们两人，海伦摇摇头，还是硬着头皮上前叫了一声，“凯撒。”

“……怎么？”半晌才得到了回应，凯撒面无表情地转向她。这让海伦稍稍松了一口气，起码这个人的情绪还足够稳定，没有因为突如其来的变故而崩溃。

“他的情况，再拖延下去的话不是办法。”

“我知道。”凯撒垂下了眼眸，重新将视线转向床上的少年。

继续沉默了半晌，他像是终于决定了什么，转身抓起一件外衣便往外面走，“我大概要离开一天多的时间，帮我照顾他。”

海伦没有应声，而在凯撒走到门口之际，她苦笑着问了一句。

“……值得么？”

凯撒的脚步停了一下，但并没有回答。银发飞扬，他转身走了。

赤国的迷幻之森，相传能够进来的人，都会被困死其中。里面数不清楚的奇阵和毒瘴，都让那些前来的寻访者心生忌惮。但这依然是一个让无数人心生向往的地方，迷幻之森深处的魔女，拥有起死回生之能。若是她说没救的人，纵然是神来了也别无他法。

再一次踏足这片迷幻的丛林，像三个月前他第一次来寻访魔女的时候。

而再一次见到那正在摸着自己心爱的灵兽的女孩，也勾起了凯撒对于那时候见面的回忆。面前这个表面看上去不过八九岁大的幼女，可爱清纯的面容绝对能够蒙混过初次见到她的所有人。金色的发丝，湖蓝的眸子，都像是天然雕琢的尤物。如果不是那毫无表情的脸庞透着孩童不该有的睿智与成熟，她笑起来大概会是个挺动人的姑娘。

那时候，魔女伊利斯给他提供的药引，都是世间最难搞到的稀奇东西。包括黑寡妇保管的“蛛泌”，以及那最重要的不可或缺的——狼王的心头之血。

伊利斯面无表情地望着前来寻访的凯撒，平静地听完了他来此的目的。

“狼王这次来……是要救那孩子么？”湖蓝色的眸子像一汪静水，看不出丝毫起伏。

“你答应救人？”魔女并没有像上次那般提出百般刁难让凯撒有些惊讶。

“那孩子的命既然是我医的，当然不会让他轻易死去。”这是伊利斯的回答。

尽管有些匪夷所思魔女的逻辑，但这与自己此次前来的目的不谋而合。凯撒也不拖延，详尽地叙述了事情的前因后果。而闻言伊利斯陷入了深思，这漫长的沉默让凯撒有些不安，如果面前的魔女也告诉他无力回天，那么莱伊恐怕真的便是……

“其实那孩子的毒不难解，只是我怕……狼王会舍不得。”

“你不说怎知我舍不得？”凯撒反问。

闻言伊利斯笑了一下，凯撒认为她应该是笑了一下，虽然那张脸上依然不见任何的表情。湖蓝的眼眸平静地看向他的胸前，“那道伤口，该是还没有长好吧。”

凯撒沉默了片刻，手掌下意识地抚过那衣衫遮掩的痕迹，没有作声。

常人心口上若是被割上一刀都要痛得寻死觅活，何况面前的男人并非常人，而是三大神族的夜狼族的王，纯正的血统使得他的血蕴含着人类无法比拟的强大灵力。尤其是心脏部分的鲜血，只需少许便是人梦寐以求之物。但是这样做，对灵力的耗损却不止是一星半点。

“他要是没受血池之苦，那黑寡妇的毒也不算什么。但是本已被药压制的戾气被毒液引出，情况便复杂了许多。狼王乃是纯血狼族，心血有驱寒避毒之效。要是狼王真想救那孩子，就只能再次剖肌取血。而且，不是一次就可以。连续七日，每天都要喂那孩子极新鲜的心头之血，少一天都不行。”

说到这里伊利斯顿了顿，从来都平静无澜的声音竟多了一丝淡淡的悲悯，“其实。那孩子就这样毫无痛苦的死去也是一种幸福。因为取血一事，一来对狼王自身不利，折损命数不说还耗去不少灵力。二来，神族的鲜血并非人类所能承受，之前只是作为药引，这回却是要直接喂送。如果那孩子挺不住血力的刺激，恐怕也是辜负了狼王一番好意，得不偿失。”

凯撒低头沉默了片刻，再抬头时，那双真红的眼中与来时一样毫无迷惘之色。

“他有必须要活下去的理由。”凯撒说。

“既然狼王已有决断，我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了。”说到这里，伊利斯叫住了急欲离去的凯撒，“对了，还有一件事。虽然按照我说的方法暂且保住那孩子的性命，但是他终究是损了元气，以后恐怕无缘长寿了。待那孩子醒来之后，也不能再让他受什么刺激。不然再发生些什么，即便是我，也爱莫能助。”

“我知道了。”凯撒丢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转身而去。

重新恢复寂静的迷幻之森深处，女孩抬手抚摸着身旁灵兽的皮毛，“这世间最难捉摸的就是情爱，比起药理蛊毒来说，难解多了……”

“执念太过，终成魔障。”伊利斯望着那离去的银发背影，喟然叹道。

第87章：赤之卷·25

凯撒连夜赶回来的消息，并没有让等候了他一天一夜的海伦感到安心。

在海伦的再三追问之下，凯撒没有隐瞒她魔女告知的医治之法，虽然个中厉害被他轻描淡写地一语带过。但海伦岂是那种可以被轻易糊弄过去的孩子，在凯撒冷淡地让她离开自己房间表示他要休息的时候，海伦却头一次违反了他的命令。

他为了救人在心上划开伤口的时候她可以忍，不顾反噬发动神族幻术的时候她可以忍，大动干戈地剿灭黑寡妇组织的时候她可以忍——可是现在，要她忍受他再一次以这种近乎自残的方式去取血，而且，是连续不间断的整整七日。

她……忍无可忍了。

他以为自己是神？可以这么由着性子地胡来，不顾他人的感受而糟蹋自己？

“凯撒，取血的事情……我、我想我们还可以再想想其他的办法……”海伦从来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也会觉得语言是匮乏的，没办法将内心的感受表达给想要表达的人分毫。

“海伦……”凯撒看着她脸上担忧的神色，“放心吧，我没事的。”

“没事，哈，没事？你这个男人，每一次都只会用这个最差劲的借口！”海伦突然怒不可竭地抬高了音量，她很少在这个人面前失态，但这一次，她控制不住了。

海伦以为，她可以在这场情爱中自始至终当一名旁观者。虽然她并不好看这份恋情，但如果这是凯撒的坚持，那么她会给予足够的尊重与理解。甚至，她会从旁以开导的方式将王者迟钝的内心挑明。既然是爱，无论结果如何，她都希望他的回忆里不会留下后悔和遗憾。

但是，那个到头来动摇的人，并不是凯撒本人，却是她自己。

“不要再自欺欺人了，凯撒，你清醒一点好么？你救了他，会让他感激你，同情你，会让他爱上你么？不会的，你不要再傻了。他爱的人不是你，他是不可能接受你的！”

一口气说完这些，海伦只觉得眼眶有些酸酸的，是否有那被遗弃多年的眼泪滑落她不知道。她陪着他这么多年一路走来，何曾见到过这个男人为谁如此执着过。所以她不能眼睁睁地见他走向一条不归路，无论付出什么代价，她也要将他拉回来。

“算我求你好么，凯撒……放手吧，这对你和他来说都是最好的……”

凯撒静静地看着海伦，有那么一瞬间，海伦仿佛从那双真红的眼眸深处看到了他多年前的影子。有着一双骄傲的眼神，好像雪原中独自行走的狼，让她决定追随一生的孤独的王者。

“海伦……”他凑到她耳边，以近乎不可闻的声音低语道，“抱歉。”

“凯撒——”

“出去，我命令你。”

那一刻他的声音里透出的冰冷与威严，有寂静的火焰在血瞳中燃烧。

沉默，漫长的沉默之后，海伦发出了一声苍凉的冷笑。

“那么，属下告退。”

她啪的关上了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重新恢复寂静的房间，凯撒独自走到床边坐下，看着床榻上静静沉睡的莱伊。

心口又弥漫起丝丝缕缕的隐痛，却说不清楚是因为伤，还是其他的什么。

此时的记忆，却忽然回溯到了不久之前的某个夜晚。

那一天凯撒休息的比较早，而他似乎不自觉地养成了晚上去小家伙房间里蹭觉的习惯。而后来也习惯了他深夜到访的莱伊会在等他的时候热上一杯牛奶，或者亲手做一些吃起来不是很腻的小糕点。凯撒似乎很喜欢他的手艺，这让莱伊觉得很开心。

收拾了吃剩的点心，又体贴地帮凯撒整理了下床铺，莱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你这样子，要是我哪天不在了谁照顾你啊。”随口便嘀咕了一句。

本是随口说说而已，但莱伊却忘不了，那个时候凯撒的神情。

刚才还微笑的他不再笑，有光芒在那双深红的眸中闪动。

说不清楚，是压抑的火焰，还是萌生的执念。

“……你会离开我么？”

低沉的声音问，莱伊无法判定，这是对他的疑问，还是凯撒的自言自语。

不知道他为何会有如此大的反应，这让本想委婉地肯定他的莱伊莫名地临时改了口，扯住了一个安慰的笑脸，“也，也不是这样。又不是再也见不到面，反正你是主上大人随便什么地方不可以去？到时候如果来光明的话记得来我家，我请客，给你做一桌好吃的！”

但是凯撒无视了莱伊的辩解，依然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会离开么？”

“我……”莱伊移开了视线，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沉默，又是那种让人不舒服的尴尬沉默蔓延在房间内。

莱伊低头绞动着手指，他不喜欢这样的凯撒。明明前一刻笑得温柔，后一刻却会眼神变得陌生仿佛不认识他一般。但是，尤其是最近几日，他反覆无常的次数似乎越来越多了。

“……抱歉。”凯撒突然的道歉，让莱伊有点手足无措。

然后他便熄灭了灯，房间恢复了黑暗，当晚睡前他们都没有像平常那样聊过天。

这一夜并不算太愉快的回忆，不知为何会在这个时候突然想起。

脑海中又浮现出那时候莱伊回避他的视线和欲言又止的神色。凯撒明白，他一直都在下意识地回避那个问题。在三个月前，他曾信誓旦旦地许诺过，会在莱伊伤好之后放他离开，送他回到光明，那个有着家人，朋友，归属之感的地方。

他是王者，既然许下了承诺，何曾有反悔的理由？

“你……会离开我么……”

像是魔咒一般重复着这句低语，凯撒低头，看着胸前那枚红线系着的狼牙。

不相信天命，却又为何，最终逃脱不了这个神的咒语。

芬里尔之牙所选择的人……他爱上的，人。

“莱伊……”

凯撒温柔地唤着他的名字，伸手摸了摸他苍白的脸。

无论如何，在约定的期限到来之前，我是不会，让你离开我的。

衣衫被脱下，坚实的胸膛上靠近心脏的部位，有一道狭窄而深长的伤痕。

魔力凝聚的利刃，再一次，沿着尚未愈合的伤口缓慢地划开。

滚烫的血液涌出，伴随着已经说不出是伤在哪里的疼痛。

鲜红的液体，一点点注满手中透明的玻璃容器，散发着一种凄艳而绝望的色彩。但是王者注视着昏睡的少年的眼神，却含满了万千温柔。

会后悔么？凯撒也在心里问自己。

而一个声音，毫无迟疑地代替他做出了回答。

——无悔，不悔。

这倾注的感情，便融入那流动的鲜红而滚烫的血液，至死无悔。

第88章：赤之卷·26

将血喂入莱伊口中的时候，凯撒才明白，魔女所言人类无法承载神族的血力指的是什么。

本来在静静沉睡的莱伊突然就剧烈地挣扎起来，皱起的眉梢和无意识的呻吟证明了他正处于极度的痛苦之中。灌注的鲜血浸入五脏六腑，像是熊熊的火焰在灼烧痛得他不堪忍受。而无计可施之下凯撒只能够强硬地按住莱伊将血灌进去，几次三番竟是折腾了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