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发现，对他的爱意与思念，其实一点都没有改变过。

但在亚鲁迪斯察觉到他的身影之际，莱伊却匆忙地跑掉了。

想象不出该以怎样的心情再与这个人见面，大概，就是那种相见不如不见的悲凉。既然上天带走了他们之间契约的羁绊，他是否也该潇洒地放手，让他心目中对“莱伊”的印象永远停留在此刻，停留在回忆里，停留在一场随风消逝的梦境里。

那样起码，他心中的莱伊还是美好的，不会像现在这般不堪入目……

莱伊想，他为什么没有在那个时候干脆地走掉，而还怀着一丝不该有的念想回去？

如果他不回去，就不会在校门口撞见那样甜蜜温存的一幕，更不会听到那些让他心如刀割的话语。他看不见依莱的模样，但他清楚地听到了亚鲁的话，“不是很像，是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他，和那个冒牌货？

莱伊差点就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尤其，在听到依莱的那番“告白”之后。

“我喜欢亚鲁。从第一眼见到的时候，就喜欢上你了。”

“我也说不清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虽然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但我总觉得在很早之前就认识你，很熟悉，很亲切的感觉。”

说谎，全都在说谎！你被骗了，亚鲁，不是他，不是……

但是莱伊没办法站出来，他甚至，没办法开口替自己申辩什么。只能够蜷缩在树丛后面，拼命地咬紧嘴唇，才能让自己强忍住不发出一丝声响。他希望亚鲁可以察觉到什么，哪怕是一点点不对劲的地方，可是他竟然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的思考与理性，已经完全被面前的那双眼睛俘获了。

那一刻，莱伊真的在恨，老天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他。

夺走了他的脸，却安排了这样一个与他一模一样的替代品。

“你爱的，到底是我，还是我的脸呢？”这声自嘲的疑问，却没有人会回答。

暗自神伤的莱伊没有留意到，在高处的屋檐上，两双注视着他一举一动的眼睛。

“计划实施的很顺利。果然，身陷情爱当中的人都会变得盲目，哪怕是再聪明可怕的人都一样。”其中的一人说道，语气听起来却隐隐带了几分自嘲。

“你会兑现你的许诺吧。”另一个人追问道。

“当然，这是契约的内容。”那人说，“你得到亚鲁迪斯，而我得到莱伊。”

另一个声音沉默了片刻，望着远处的莱伊无端地说道，“他真的很爱他，我有点担心……”

“你要相信，男人爱的永远只是美丽的脸蛋。何况，魅族的媚术足以俘获任何被你的眼睛所注视的男人。”那人冷笑一声道，“而且，马上你就可以成为真正的‘莱伊’了。”

第192章：晓之卷·08

艳阳高照，光洁的地面反射着灼眼的白光，有些刺眼。

冰蓝色的眼睛微微眯起，像打量猎物似的勾起危险的弧度。露天的剑道场上静得没有一丝风，他聚精会神地凝视着对面的对手，手指在粗糙的木剑边缘缓缓移动。

突然的，冰蓝色的瞳孔里掠过一丝凌厉的杀气，那霸道的剑势竟然快到让眼睛捕捉不到。在对方的眼里只看到面前的男子忽然便消失不见，失去目标的同时手中的木剑传来重重的一击，让凯只觉得虎口一震，手腕不由自主地脱了力。

“结束，蓝方胜——”裁判员清脆的哨响在鸦雀无声的操场上响起。

同时出声的还有刚才敛声屏气的围观者们，尤其以女生们的尖叫最为响亮。而胜利者则是收起了木剑，恢复了那张淡漠的表情向面前的对手伸出了手，“承让。”

凯喘息着直起身来，似乎现在才从刚才的比试中回过神来，扬起手朝着某人的胸膛就是一拳，“太狠了吧，亚鲁迪斯！我还以为你刚才真想杀了我！”

“那只能说明你不够专心。”亚鲁迪斯面无表情道。

“你这张臭嘴，好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我留点面子嘛！”凯摸摸头哈哈大笑起来，脸上完全是一副输的心服口服的坦然表情，“不过，两年不见你小子的剑术精进的更厉害了。真是不想对上你，握住剑的时候你整个就像变了一个人，眼神真是可怕。”

单是训练用的木剑都可以发挥出这样的霸气，如果是真正的剑……

凯正想着，忽见亚鲁迪斯的神色一变，像是看到了什么人的样子。他随即丢了剑向操场外走去，附带朝那几个背后叫得最响的女生瞪了一眼。招牌式的冰山脸果然起到了震慑效果，女生们顿时都吓得不敢吱声了，只能眼巴巴地看她们的王子走到了一个男生面前。

“你来了。”温柔的语气，与刚才在剑术比试中的冰冷截然不同。

“哎？我好像来的晚了一点……”依莱眨眨眼睛，纳闷地扫了一眼操场上的情况。剑术比试不是才刚刚开始两分钟么，怎么他一来比赛都已经分出结果了。

“已经结束了，我们走。”

说罢亚鲁迪斯就伸手拉起了依莱的手，也不理会众人的目光转身而去，潇洒的背影完全没留下任何解释的机会，引得后面的女生又发出了一片抽气的唏嘘和尖叫声。

“那个漂亮的男生是谁啊？皮肤好白，眼睛好好看哦。”

“我好像认得，他不就是两年前和亚鲁君一起休学的莱伊君么？”

“哦，对对对！克洛德校长的养子对吧？长得俊美多了我都差点没认出来。”

“我记得他和亚鲁君是情侣哎。真不公平，为什么两个美男子都凑到一块去了~”

背后叽叽喳喳的谈论声渐渐远去了，不知为何，听到那些人谈论起莱伊的事情让依莱心中莫名的有些不是滋味。而抓着他的手走在前面的人好像也拥有着同样的情绪，因为亚鲁迪斯握着他的手腕变得越来越用力，直到依莱忍受不了闷哼了一声。

“抱歉，弄疼你了。”亚鲁迪斯这才回过神来地放了手。

依莱朝他摇头微微一笑，用眼神告诉他没有关系。他能够理解亚鲁迪斯的心情，曾经的恋人却对他们的过往什么都想不起来，世间上没有什么比这更悲哀的了。可是，他的笑容好像并没有起到安慰的效果，面前的男子的眉头依然是紧蹙的。

“莱伊是不会错过周三的剑道课的，他……”

后面的话亚鲁迪斯没有说下去，他看向依莱，冰蓝色眸里的光芒渐渐变得柔和下来，“我知道，你失忆了什么都想不起来对吧？不用勉强自己，莱伊的过去有很多，不是三言两语就可以说得清楚的。他在那段日子的身体很弱，被学校批准免修所有的体育类课程。可他很喜欢看我比剑，总会偷偷摸摸到操场的角落里看完我的比赛，再一声不响地溜掉。那个傻瓜，不知道在第一次的时候我已经发现了他，还一直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亚鲁迪斯静静地说着，神情像是陷入了什么回忆一般有些入神。让依莱有些惊讶这个冷漠的有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男子也可以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大概，只有在说起他深爱的人之时，他才会放下一切的冷漠与犀利，流露出他特有的纯情与温柔。

那双淡淡的冰蓝色眼睛里映衬着他的影子，那温柔的眼神是在看他，却同时是在看那个与他有着一样容貌的男子。

他是莱伊，是他最心爱的莱伊。

突然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依莱打断了亚鲁迪斯的话，“亚鲁，我，我们先去上课吧！”

被打断的亚鲁迪斯看向他，那目不转睛的注视无端地让依莱有些不自在。

“时间快要到了……”依莱指了指对面的钟楼，低头小声地解释道。

有些忐忑地抬眼，却对上他温柔依旧的笑容，亚鲁迪斯点了点头，“知道了，走吧。”

从那之后，亚鲁迪斯没有再在他面前提起过任何有关莱伊的事情。依莱不知道是他的敏感察觉到了什么，或者只是单纯的不想再故事重提。日子在不知不觉中滑过，他们之间的生活也一如既往的宁静，没有值得一提的大事。周围的同学都把他当成了失忆的莱伊，时不时会拿他和亚鲁迪斯的关系开开玩笑，但都是善意的，温和的。

他被接受了，以“莱伊”的身份被这里的所有人接受了。也包括，亚鲁迪斯。

可是，依莱还是会觉得害怕。

失眠的症状变得越来越严重，无数次都在半夜里被噩梦惊醒。依莱梦到莱伊站在他面前，用冰冷的刀子一片片割下他的脸皮，冷冷地笑着，“你这个冒牌货，把我的脸还给我。”他尖叫着朝那个人求救，亚鲁迪斯却冷漠地站在旁边，似乎连看都懒得多看他一眼，“你不过，是一个替身罢了。”

依莱大汗淋漓地从床上惊醒，将卧室的灯打开，颤抖的手抓过放在床头的镜子。

镜子里的脸庞苍白的有些骇人，细密的汗水打湿了额前的发丝。依莱喘息着放下镜子，每当看到这张完好无损的面容时，会有一瞬间的心安，继而被更加深沉的绝望所淹没。

他们都将他当作了莱伊，连带他的诞生，也不过是为了成为一个完美无缺的替代品。

可是替身最大的悲哀，莫过于产生了不该有的感情。

他……爱上亚鲁了。

就算知道他充满温柔的眼神注视的并不是自己，就算被当作莱伊的替身，还是想要自私地霸占这份不属于自己的爱，因为他，已经陷入的不可自拔了……

脑海中不由地回响起了，在今晚秘密见面时那个人留下的话。

“明天是计划的最后一步，到时候，你知道自己应该怎样做。”

冰冷冷酷的话音，让依莱的手心情不自禁地一颤。而那面镜子，就在这一刻没有拿稳掉到了地上，裂成两半。破碎的玻璃映出他千疮百孔的脸，好像那颗破碎不堪的心一般。

第193章：晓之卷·09

另一方面，城边的打铁铺子里一大早就传出了老前辈的怒吼声——

“你小子的脑壳烧坏啦！身子骨才刚刚好全又呆不住了是不是？你当拿那东西是去图书馆借一本书那么简单？谁知道里面设了多少机关陷阱，这么危险的事情，老子我才不管！”

要论让老人家这么生气的理由不外乎别的，昨天晚上他才乐呵呵地替莱伊拆了最后一次绷带，告诉他腿上的伤口愈合的不错，虽说比以前还好是夸张了一点，但没有留下后遗症，跑跑跳跳就跟正常人一样。老天总算是开眼了一回，没有把他的一身功夫也夺走。

可是，这混小子第二天就告诉他他要走，去做一件早就该去做的事情。

虽然莱伊没有明言这件“早就该去做的事情”是什么，但老人家已经猜的八九不离十。从他把莱伊救回来的那天莱伊便向他坦白了一切，渊的身份，以及他身上的五把神之钥。莱伊没打算隐瞒他这件事，他很直接地说，“因为您让我觉得可以信任。”

“不告密，不代表我会让你一个人去犯险！”老人家高声道。

本来早饭的时候莱伊说起这件事情，就像平日里他说起晚上的天气一样的平静。老人家以为莱伊在心里已经有了什么深思熟虑的计划，而这也的确像以往渊的作风。

可惜莱伊的回答很简单，“没有计划，是我个人的问题。”

昨天晚上莱伊思考了很久，也想过种种更加万无一失的方案，但都他否决了。他没办法再在这里若无其事地呆下去了，只要想到那个人还在那所学院里，和一个与他一模一样的人在一起……莱伊以为自己可以装作不在乎的，但怎么可能，一点都不在乎？

他在乎，在乎到几次都差点失声叫出他的名字，出现在他面前。

所以到了后来，莱伊便连面都不敢去见了。只是暗中通过别的渠道调查过依莱对亚鲁的动机，发现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复杂。他很幸运，被一个把自己当成另外一个人的人爱上，而他也同时爱上了这个人，感情的发展没有丝毫的违和感。

真是狗血的剧情，莱伊忍不住想笑，溢满苦涩的唇角却笑不出来。

或许，自己的存在才是最多余的，像第三者一样看着他们的甜蜜却无法介入其中。所以悄无声息地消失才是最好的结果吧，早早结束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没必要再见面了。

收起了脑海中复杂的心绪，莱伊平静地望向老人家，“总而言之，您帮不帮我？”

“你小子怎么就说不听呢？你这不是去逞英雄，你这是去送死！”

“谁说不是呢。大概，我早就该死了……”莱伊低了头，眼里的光芒有些黯然。在老人家又要发飙的同时打断了他，“不过，既然死神不肯收下我这条命，我也不打算再轻易还回去。要做的事情我一定会做，与您选择是帮我还是不帮没有任何关系。”

莱伊抬头，灰暗的眼眸里却似乎透射出灼灼的光芒，“所以，您帮不帮我？”

沉默，漫长的沉默过后，莱伊听到面前的老人家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有没有人说过，你这样的眼神让人很难拒绝？”

“有。”莱伊淡淡地一笑。

“你确定，光之钥就在那座学校里？”

“别的人我不敢保证，但如果是克洛德的话……”莱伊顿了顿，像是调整了一下情绪继续说下去，“克洛德是一个怀旧的男人，魔族很少有恋旧情结，但克洛德是个例外。他一定会将那把钥匙藏在一个值得纪念的地方，那么整个光明，只有这所圣玛丽亚学院。”

“可是圣玛丽亚那么大，你根本不可能……”

“那可不一定。”莱伊道。

莫名自信的笑意，彰显着从灵魂深处透出的骄傲。

那双明明没有神采的眼睛，却好像耀眼的让人无法移开视线。

这一刹那，老人家的心里又涌起了那种感觉。让他无数次，被吸引、被震撼的眼神。让他情不自禁地忘记身为神的使命，而去帮助一个人类的眼神。

他的确，拥有被龙族的“赫拉斯之心”选中的资格。

“要我帮你什么？”老人家问。

莱伊摊开了掌心，五片不同颜色的晶石静静地躺在那里，好像被某种特别的力量给封印住了，只散发出微弱的魔力波动。这是两年来他走遍大陆五国所收集到的神之钥，其中的每一把，都蕴藏着人类无法想象的强大魔力，而每一把的取得都是他出生入死所换来的。

但莱伊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这些他千辛万苦得来的宝物，将它们交到了老人家的手里，“我想请您暂时帮我保管它们，如果天黑之前我没有回来，就随您处置好了。”

“你真的不怕我转手就把这些宝贝拐带走？”老人家神情复杂地接过，调侃的语气却没有平日里开玩笑的意味，因为莱伊并没有跟他开玩笑，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您不会。”莱伊微微一笑，语气是莫名的肯定。

然后莱伊迟疑了片刻，拿出了另一样东西，心形的蓝宝石散发着纯澈深邃的光芒。修长的指尖摩梭着宝石的轮廓，像是要将它的温度与触感都记忆在心里一般。

“这是他送给我的东西，如果我没回来，就代我还给他吧。”莱伊说。

“……”深蓝的光芒映入老人家的眼睛，他却仿佛没有听到莱伊的话近乎失神地注视着这块心形的蓝宝石，变化的神情有些感怀，又有些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