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雪之卷·05

精心泡制的红茶的清香在房间里弥漫，相对而坐的两人之间的气氛却有些微妙。

尽管刚才在梅园克里斯主动邀请了莱伊，但被凯撒以莱伊不是家族成员的理由回绝掉了。凯撒并不希望莱伊过多地卷入夜狼族内部的纷争，尤其是现在。——克里斯看莱伊的眼神，让他嗅到了危险的气味，是狼对于所有物被盯上的本能的反应。

多年的相处让凯撒了解克里斯的为人，表面上轻浮不羁的贵公子，却有着可怕的野心。

从小到大，他们总是在争夺各种各样的东西。无论是女人，权力，甚至，是夜狼族至高无上的王位。这样的明争暗斗，直到凯撒最终成为狼族的王，继承狼族的圣物“芬里尔之牙”，而克里斯离开本家继任旁系的当主后才告一段落。

这些往事，遥远到要追溯夜狼族还留在神界的日子。那场夜狼族内部的动乱，也因为天神的推波助澜而成为凯撒并不愿意提及的回忆。

但凯撒至今还记得，多年前克里斯对他说过的话，以及那双冰冷的银色眼睛。

克里斯说，“凯撒，我最恨的不是你抢走我的东西。而是，你根本就没想过与我抢。”

没有想过要去争夺什么，却毫不费力地得到他想要的一切。

正是这样的强大与完美，让人敬畏，更让人嫉妒。

“竟然会在聊天的时候走神，可不像你呐，凯撒。”

克里斯戏谑的话音将凯撒从往昔拉回了现实，从夜狼族离开神界之后，血眼和银眼两系便没再有太多的联系。凯撒突然意识到，这好像是他和克里斯在人界的第一次见面。

很多事情已成定局，很多往事已成云烟。成长的是年龄，不变的还是那颗可怕的野心。

凯撒看向克里斯，那银色的眼里尽管带着笑意，却带着与多年前一样的不甘与恨意。

他要从他的手中，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他要彻彻底底地，赢他一次。

“你执意要挑起这场战争么，克里斯。”深红的眼睛望向那笑得无畏的男人。

“因为你一定会加入的，不是么？”银色的眼睛，也平静地望向他。

按照惯例，夜狼族即将迎来祭祀先祖的日子，这在狼族的习俗里是重要而神圣的仪式，两系的当主必须都要在场。所以，克里斯才敢名正言顺地回到本家，他并不担心在祭祖仪式到来之前凯撒会在自己的地盘上动他，因为那是有违家族约定的。

但是，在那之后，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祭祖仪式只是一个明面上的形式，实则却是对夜狼族下一任王位继承者的选拔。并非巧合，也并非偶然。夜狼族的王，永远只会有一个。先祖芬里尔遗留下来的狼牙，会选择更适合继承王位的人选。这场战争一旦拉响，在结果到来之前，谁都不知道最终的输赢。

凯撒并不怕克里斯的卷土重来，该来的，总会要来。

但是这一次，他们之间却多出了一个不属于狼族的成员。

刻意地接近与试探，并非因为喜欢。而是，为了达成目的的重要筹码。

凯撒想，莱伊不会不清楚克里斯的目的，但他表现出的事不关己的态度真的让人焦心。甚至，连凯撒自己也搞不清楚莱伊对于这件事的立场。海伦曾经说，他是在养虎为患，这头老虎说不准就会在某一天掉头狠狠地反咬他一口。

如果，只是如果，莱伊选择了与他为敌。他却是，该拿他怎么办？

凯撒认真地思考过这个问题，得出的答案却是唯一的。

……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再一次伤害他。

“你我之间，只有活下来的胜者，才能够继承这件狼族的圣物。”克里斯打量着凯撒胸前那枚红线系着的狼牙，雪白的牙齿其貌不扬，并没有任何值得人留意的地方。

银色眼里的笑意深了几分，克里斯有意抬高了语调，“怎么，这么多年来你竟然还压制着芬里尔的力量，而没有开启它真正的形貌？为什么不去，这片雪原的深处明明埋藏着那个你我都知道的秘密，难道你在害怕，没有足够的把握去驾驭先祖的力量么，凯撒……”

“这与你无关。”凯撒冷冷地打断了他。

一片沉默，沉默过后克里斯突然笑了，狡黠的笑容好像看穿了他内心的秘密。

“呐，芬里尔之牙所选择的‘王的另一半’。凯撒，你该不会真的中了这个魔咒吧？”

说罢没有等待凯撒回应，克里斯大笑着，扭头而去。

见到克里斯的离去，在门外等候多时的海伦进了房间，却意外地发现凯撒在发呆。

深红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那枚胸前的芬里尔之牙，好像失了神。

“怎么了，凯撒？”海伦走上前，语气微微带了几分担忧。

她不知道刚才凯撒和克里斯在里面谈了些什么，反正即使她问凯撒也不会说。这个男人总喜欢把所有的事情都一人承担下来，就是这样，才愈发让人心疼。

“……没什么。”凯撒道，收回了视线无端地说了句，“雪月梅快开了吧？”

这种银国最名贵的梅花，花期极短，一般二月中下旬开花，三月初便凋谢。花开的时候花朵一片雪白，好像满树晶莹的白雪一样，浪漫而梦幻。所以雪月之名，除了形容花瓣如雪的颜色之外，也取了风花雪月的美好隐意。

那一片梅树是凯撒特意让人移栽到别墅后院的，为了完成一个与某人的约定。

海伦摇头，无可奈何地一笑。花开花落，人去又来，两年的等待，却只换得短短一月的相守。那个人留在凯撒身边的日子，如同雪月梅短暂的花期一样。有过瞬间的灿烂，美丽的记忆，然后凋零，让人只能看着它的离去再等待来年的花开之日。

不知道今年梅花开花的时候，会不会诞生某些奇迹？

莱伊，你是否愿意，再给那个等你的人一次机会呢……

收回了脑海中的百般思绪，海伦也随凯撒一起望向窗外那片尚未开花的梅园，恍惚之间好像眼前铺满如雪的繁华，她微笑着点头，“快了，今年的梅花，一定会开得比往年都好看。”

第164章：雪之卷·06

另一方面，被凯撒回绝掉克里斯的邀请之后莱伊便直接回了自己的房间。

莱伊不会在这种事情上违逆凯撒的底线，毕竟，寻找冰之钥还需要借助狼王的力量。不过，事情的发展有些出乎莱伊的预料，他身为一个局外人却阴差阳错地卷入了狼族内部的王位之争。事到如今，无论他是否离开银国，都没办法再独善其身。

于情于理，他应该帮凯撒的。但胸中翻涌的复杂情感，让莱伊莫名的无法确认自己的立场。利用的同时，却心存不该有的愧疚。感激的同时，又怀着无法消泯的恨意。

那个以爱为名的男人，曾经亲手毁灭过他的一切。

就像摔碎过一次的玻璃，就算再怎么小心地收集起它的每一块碎片，拼接到一起，还是会留下断裂的痕迹。就算经历过岁月的洗礼，这些裂痕也无法抹去，不可能再恢复如初……如同“卡尔莱伊”这个被他舍弃掉的名字，早已经回不去了。

既然如此，又为何，还会把每一个细节都记得那么清楚？

记得凯撒作息的时间，爱吃的食物，衣着的喜好……很多很多看似不起眼的小习惯，而在记住的同时，发现习惯这些事情是那么的自然而然，连一点点违和感都没有。

莱伊只能在脑海中提醒自己，这不过是他与凯撒交换的条件，没有任何其他的含义。

——“一个月，以‘莱伊’的身份留下来。”

这是凯撒答应无条件帮他得到冰之钥的代价，听起来有些可笑且荒唐的交换。

就算他不是渊，是莱伊，又能如何？过去的莱伊对凯撒怀有的惧怕与恨意，不会因为他的补偿而改变。就算没有那张面具，阻隔在他们之间的依然是不变的距离。咫尺，又是天涯。

莱伊叹了口气，想了半天，他还是想不清楚他对凯撒到底是怎样的情感。

说是爱，却又掺杂了太多的杂质。说是恨，却又没办法恨得彻底。

每当面对那双温柔之中夹杂着宠溺的红色眼睛，总会将莱伊本来决定摊牌的心境打乱。他不想让凯撒误会自己的立场，却总是狠不下心来拒绝。这种矛盾的心理让莱伊下意识地在回避与凯撒的接触，好在凯撒这几天的确很忙，他们几乎没有碰过面。

那股胸中积蓄的忐忑之感愈发强烈起来，让莱伊只觉得快要难以忍受。

或许，他该考虑着手做一点别的事情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正想着，房间的门突然被推开了。莱伊这才意识到，他竟然忘了关门。

琥珀色的眼里掠过一丝惊讶，随即重新归为了一片寂静。莱伊抬头望向站在门口的不速之客，语气稍稍有些冷意，“进客人的房间不应该先敲门的么？克里斯‘殿下’。”

殿下两字被刻意地加了重音，很明显，是在讽刺之前克里斯纠正他时的自恋态度。

识趣一点的人大抵能听得出这话里明显的敌意，可惜，狼族旁系的当主大人可是那种一点都不识趣的家伙。克里斯踱着悠闲的步伐进了莱伊的房间，眯起的眼睛微带了几分戏谑，“怎么？看到是我，好像不太高兴的样子……你在希望谁来呢？凯撒么？”

直截了当的发问直接戳中了莱伊心中所想，的确，他刚才以为是那个人的。

明明不抱有期待，又为什么在发现来的人不是凯撒的时候，会有几分无端的失落？

“你来做什么？”莱伊抬头，冷冷地看向克里斯。

“当然是——找你。”克里斯笑得狡黠，那不安分的目光又开始以轻佻的意味打量着莱伊的脸，他大摇大摆地朝这边走近了两步，“反正我一个人呆在房里无聊的很，当然还是找美人陪比较好。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呐。”

“塞尔维克莱伊。”莱伊冷淡地说道，“我没工夫陪无聊的大少爷谈心，你自便吧。”

说罢扭头要走，被克里斯从背后一把抓住了手腕，掌心暗含的力量竟让莱伊一时之间没能挣脱。银色的眼眸里，那轻佻的笑意浮起几分危险的波纹，“虽然表面看上去一副纯良无害的模样，好像乖巧的猫咪，却可以摇身一变成吃人的猛虎。你……到底是谁？”

“我的名字，在刚才说过了。”莱伊平静地答道。

注视着他波澜不惊的双眼，克里斯逼近了一步，“你与凯撒，是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莱伊的声音依旧平静，他猛一用力甩落了克里斯的手。

相互对视的目光，咄咄逼人的氛围下克里斯突然大笑起来，轻松的笑声将之前的犀利都全然掩饰了过去，“你这样认为，不过凯撒，大概可不这么想。”

“你好像很了解他？”莱伊不动声色地问了一句。

“呵。”克里斯笑着耸了耸肩，未置可否。

银色的眼睛，再一次转向莱伊，“既然你与他没有关系，不如，与我合作如何？”

莱伊的面色微微一怔，继而笑道，“除非你开出足够吸引我的筹码。”

“我不知道这个筹码是否足够吸引你，不过我保证，你会对它感兴趣的。”像是并不出乎意料莱伊的回答，克里斯压低了声音幽幽道，“——进入雪原深处‘冰封溪谷’的方法。”

第165章：雪之卷·07

莱伊翻过又一张日历的纸页，不知不觉，这是他来到这里的第九天。

距离与凯撒的一月之期已经过去了三分之一，而他在寻找的东西终于有了线索。

凯撒告诉莱伊，在银国北边一个名为斯诺的小镇上近日出现了“雪怪”的传闻。据当地人描述，这些体型庞大通体雪白的怪物总是出现在风雪交加的夜晚，有不少人都远远地看见过，但谁都不敢贸然接近，所以也就暂时没有更详细的情报。

“你的意思是，魔力元素的汇聚使得冰雪产生了异变？”莱伊道。

“有这个可能，具体的消息我会让海伦尽快调查清楚了告诉你。”凯撒点头，又意味深长地看向莱伊嘱咐了一句，“等我的消息再行动，不要一个人乱跑。”

莱伊没有作声，只是低头，视线落在了面前的银国地图上。

斯诺镇处在北边一个丝毫不起眼的位置，但它，恰恰是那条贯穿整个银国的冰河“典伊河”的源头。典伊，是神话里冰雪女神的名字，这条常年冰封不化的河因此而得名。莱伊不由地回想起了前几日克里斯向他提及的“冰封溪谷”，却是也与这条以神灵命名的冰河有着莫大的关系。——这两者，会是单纯的巧合么。

思量之下，莱伊决定私自出门。

尽管凯撒特意叮嘱过，不过莱伊自认不可能在这段期间安分地呆着等凯撒调查清楚。无论多么详尽的情报，都不如亲自跑一趟来的实际。何况……这也是避开与凯撒单独相处的一种方式，理性告诫他不要对这个男人有过多的留恋，一开始就保持距离才是最好的。

所以临行前莱伊本打算去书房跟凯撒打声招呼，想了想又作罢了。

他们之间，只是比陌生人稍微亲近一点的关系，又何必要牵扯的太多。

莱伊是一大早就动身的，事先没有告诉任何人自己的去向。莱伊的想法很简单，当天日落时分抵达斯诺镇，在镇上留宿一晚向当地人收集完情报第二天再悄无声息地赶回去。

反正，不会有人发现的。凯撒很忙，他们已经有好几天连面都没有见过了。

想到这里，莱伊抿了一口侍者端上的温酒无奈地笑笑。

怎么会，又不自觉地想到那个人了……

他现在所处的地方是一间镇上的乡村酒吧，去时的行程完全符合了莱伊的预期，天黑之前他准时来到了这座不起眼的小镇。斯诺镇不大，步行半个小时左右很快就能够走到头。据说附近有一条单独的小径通往典伊河的源头，但当地居民都不喜欢去那种天寒地冻的地方。

关于调查“雪怪”的传闻，莱伊选择了装作随意地询问一个身旁的当地人。

与这些没见过世面的镇里人攀谈并不是什么难事，何况莱伊无害的外表也不容易让人怀疑他的企图。不过意外的是，当莱伊装作随意地问起近日雪怪的事件时，本来健谈的男人竟瞬间变了脸色，那看向莱伊的眼神活像在看一个知道了不该知道的秘密的人。

“雪怪？没，没有这回事……”

否认，然后是生硬地转移话题，很快男人便遮遮掩掩地辞别了。

离开酒吧的时候，还刻意回头看了一眼兀自喝酒的莱伊，好像害怕他会跟上来一样。

这让莱伊愈发觉得有些奇怪，但也懒得追上去查看。天色不早了，这个时间还是先找家落脚的旅馆比较现实。莱伊想着走出了酒吧，却意识到背后多了几道尾随的影子。起初莱伊并没在意，但转了几条巷口之后那几个人还在身后跟着他。

被盯上了。大概，是刚才那人告的密。

这是莱伊第一时间得出的结论，至于这些人是冲着什么盯上他的，还弄不清楚。

懒得与他们玩躲猫猫的游戏，莱伊索性改变了原本的路线，绕过大路进了偏僻的小巷。果不其然，莱伊的此举让跟踪的那些人正中下怀，见到四周无人便全部尾随了上来。

一个，两个，三个……莱伊边走边细数着身后的脚步声，细听之下竟然有七八个之多。

他不过初来乍到，这见面的“大礼”未免太隆重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