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体内流淌着你的血，我的命是你的。”莱伊喃喃道，已经记不清楚是第几次说起这句话。这个许诺，早已经渗透血脉成为生命的一部分，好像一道坚不可摧的枷锁困住了他们两个人。可是，人的性命实在太沉重，他背负不起，也不想再背负了。

莱伊摊开了掌心，那是一枚冰晶的莹石，是他千里迢迢来银国寻找的“雪之钥”，在刚才坠落的时候被他机缘巧合下拿到的。这座冰雪的宫殿之所以存在，是因为冰元素的力量。只要他现在逆向启动雪之钥的法阵，脚下的雪原将会融化，流动的典伊河水将淹没这座冰封已久的河谷，到时候，水流可以冲破石门带凯撒离开这里。

凯撒注视着那枚晶莹的冰石，他明白了莱伊想要做什么。

指尖艰难地动了动，开合的唇齿，竭尽全力发出了那声低到不可闻的呼喊。

“不……要……”

与此同时，雪之钥绽放出了前所未有的明亮光芒。

独自站在魔法阵的中央，升腾起的光芒照亮了莱伊苍白俊美的脸庞。天空下起了白色的雪，好像盛开在三月雪月梅的花瓣一样。他最后一次回眸，看着那个深爱自己的男人。脚下的冰原传来苏醒的震颤，在遥远的彼方，冰封的河水开始浩瀚地奔流。

“我累了，凯撒。所以我想放过你，也放过我自己……”

“我的命是你的，所以我现在，还给你。”

冰雪的宫殿轰然坍塌，他的身影，淹没在了冰雪的洪流之中。

……再见，也就再也不见。

清晨的第一缕曙光照亮了银国苍茫的雪原，等候在冰封溪谷外的所有人都感受到了来自地底深处的震颤。不知道有谁惊讶地举起手指着前方，在众人的目光里，冰雪构筑的宫殿就那样土崩瓦解，古老的典伊河开始流淌，带着崭新的生机和希望滋润这片冰封的土地。

春天，这是银国迎来的第一个冰雪消融的春天。

不远处的河岸，从独角兽上跃下的黑发男子，静静地望着从脚边流淌而过的河水。就算是以龙族的双眼，也无法知晓在那座掩埋的冰雪宫殿内部发生了什么。

右臂之上翻涌的异样灼热，好像熄灭的火焰在渐渐冷却。

“月之契”的契约印，就在刚才，消失了。

他颓然地跪坐在地，发出了一声梦呓般的呢喃。

“……莱伊……”

——卷六·雪之卷·完——

卷七：晓之卷

第185章：晓之卷·01

这是地处光明和银国交界处一个与世无争的小村子，村边的典伊河水静静地流淌。

充满乡土气息的小路上，来来往往的人们一个个都洋溢着开怀的笑颜。从半个月前冰封的典伊河解冻，灌溉的水源让原本贫瘠的土地日渐变得生机富饶起来。

太阳快下山了，宁静的小村也迎来了一天之内的忙碌时分。抱着瓦罐运送牛奶的妇人，提着一篮子新鲜蔬菜的姑娘，种田回家的小伙子。对于这些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人们，外界的纷扰都与他们毫无关系，那些大陆吵得沸沸扬扬的传闻也惊扰不了此地的宁静。

好神奇的地方。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亚鲁迪斯想。

如果是他的话，一定会喜欢这里吧……

“外地来的先生，要买一束花吗？很新鲜，都是下午才从河边采回来的。”提着花篮的卖花姑娘怯生生地上前搭讪，篮子里摆满了各种色彩鲜艳的野花。

亚鲁迪斯掏出一枚银币放到了她手里，“我想向你打听一个人。最近村里有没有来过一个和我差不多大，面容俊美，看起来比较纤弱的男子。茶色的头发，琥珀色的眼睛。”

姑娘歪着头认真地想了想，虽然很想要帮忙，但也只能如实回答，“很抱歉先生，你可是我这个月见到的第一个外地人。这个村子很小，人也不多，如果真有像你描述的那样子的俊美男子，不可能没有人注意到的吧。”

“……多谢。”亚鲁迪斯脸上流露出了明显的失望之色，转身要走又伸手将姑娘的花篮拿了过来，“这些花我都要了，天快黑了你也快些回家吧。”

“啊，这，真是太感谢了！”姑娘激动地表达着感激之词，从花篮的底下翻出一枚圆形的鹅卵石塞到了亚鲁迪斯手里，“这是我采花的时候在河边拾到的，据说上面有龙神大人的庇护哦。我相信神灵的指引一定能够保佑善心的先生早日找到你在找的人的！”

龙神的庇护。亚鲁迪斯拿着这枚石子，想要丢掉又缓缓地垂下了手。

如果神族真的有无所不能的力量，他也就无需自找烦恼了。

太阳渐渐落到了地平线以下，村民们都已经收工回家了。金红的夕阳照耀着那独自行走的身影，拉出一道长长的有些落寞的影子。亚鲁迪斯不经意间抬眼，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典伊河畔。河水静静地流淌着，看不出丝毫波澜。

面前的正是贯穿北方银国的最长河流，一直奔流南下，流经光明。

这半个月来，亚鲁迪斯沿着典伊河一路走遍了沿途的所有村镇，没放过任何一个可能的小地方，得到的答案却是一致的。——没有谁见过从河的上游飘来的陌生人。

那个是不是，那个在宫殿倒塌中被冰雪淹没的人已经不在了……

不！亚鲁迪斯用力地摇头，强迫自己将这种悲观的念头赶出脑海。

只有一天没有找到莱伊的尸体，他就一天不相信，一天不会死心！

亚鲁迪斯一个躬身从河边的岩石上跃起，走进了附近唯一的一间小旅馆。随便找了张桌子问店家要了一壶酒和几个小菜，却发现没有丝毫食欲。内心的烦躁让他好像突然失去双目的旅者，不知道要去往哪里，也看不到前路的方向。

心烦意乱的亚鲁迪斯索性拿起酒杯，仰头便狠狠地灌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进入喉咙，立即就像火焰一样燃烧起来，一路烧到肺部，热辣辣的让人难受不已。

当地酿造的烧酒很烈性，呛得亚鲁迪斯连连咳嗽起来。

可是这完全没有尝出味道的液体，还在被他不停地往喉咙里灌，一杯接一杯。亚鲁迪斯觉得他现在根本不想要清醒，否则会在深夜里一次次惊醒的梦魇里，重新看到土崩瓦解的冰雪宫殿，看到莱伊的身影距离他越来越远再也不见……

右臂上的契约印空荡荡的，消失的“月之契”再也没有苏醒过来。

他再一次把他弄丢了，找遍整个世界也找不到他了……

“借酒消愁可不像我认识的亚鲁迪斯。”突然响起的熟悉声音，惊起了亚鲁迪斯的注意。

微微泛着醉意的冰蓝色眼眸抬起，看着那张出现在门口堪称妖孽的面容。

岁月没有在这个男人的身上留下丝毫痕迹，连带那优雅邪魅的气质也没有退减半分。他穿了一件杂色花领的外衣，明明很花哨的服饰搭配他的外表却没有半点的违和感。雍容华贵的金发从肩侧垂下，碧如深水的眸带着微微的笑意，深深浅浅让人看不透。

亚鲁迪斯的脸色变了变，他没有想到会在这不知名的小店里，见到这位魔界的大人物。

“能自降身价来这种小地方也不像我认识的克洛德。”亚鲁迪斯回敬道。

克洛德淡然一笑，不紧不慢地走到桌前，“要不要我请你喝一杯？”

“不用了，我怕你会毒死我。”被亚鲁迪斯直截了当地拒绝。

“真伤人，难得会在这种乡村野店遇到两年不见的老朋友。不请我坐下么？”克洛德眼神哀怨地抱怨道，亚鲁迪斯则冷哼了一声，不过还是将并不富裕的地方让出了一点位子，言下之意是没有赶他走的意思了。

拿起酒杯重新凑到嘴边，亚鲁迪斯却突然没有了喝酒的心情。

本来借助酒精抛却到脑后的心事，在面对这个突然到访的人时又重新被提了上来，堵在心头闷闷的。亚鲁迪斯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提起那件事，但面前的男人是有权力知道真相的。

“克洛德，莱伊他……”迟疑了片刻，亚鲁迪斯低声道。

“我都已经知道了。”被克洛德一语打断，声音异常的平静，平静到他好像早就预料到了他会说起这件事情。昏黄的灯光映照着那张俊逸的脸庞，忽明忽暗，看不清楚表情。

“你说……”

“我说我都知道了，魔界有单独的情报网，银国发生的事情已经汇报给了我。”

这份平静，让亚鲁迪斯突然觉得他之前的犹豫、担忧、与顾虑，在这个男人的理性面前都是可笑的笑话。他明明该担心的，比任何人都要表露出情绪的，因为他是在这世上与莱伊相处时间最长的人，二十年的养育之恩他几乎可以算是莱伊唯一的亲人。

一阵风吹过，亚鲁迪斯却莫名地觉得全身都有点冷，明明天气已经在回暖了。

“所以……”突然发觉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以至于发出来的音节显得格外生硬。

“……我很遗憾。”克洛德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

哗啦一声，已经睡下的小店老板揉着惺忪的睡眼出来看发生了什么事情。却见大堂里唯一的一张木桌七零八落地倒在地上，瓶瓶罐罐翻了一地，包括那些连一口都没有动过的菜。而黑发的男子喘息着，似乎情绪很激动，睁大了眼睛冷冷地瞪着面前的金发男人。

亚鲁迪斯突然扭头，一句话都不说头也不回地摔门而去。

“喂，喂！你小子砸了我的桌子还没有赔呢！”老板正要追出去，被克洛德伸手拦了下来，凝重的面容看不出分毫笑容，那冰冷的眼神硬是将睡得迷糊的男人吓出了一身冷汗。

克洛德掏出钱来扔到了他手里，“不好意思，他喝多了心情不太好，我出去看看。”

说罢克洛德便也出了门，两个人迅速消失在了夜幕中，只剩下一片狼藉的小店。

“啧！大半夜的，真是两个怪人！”老板嘀咕了一句，将钱收进了衣兜。

第186章：晓之卷·02

亚鲁迪斯的步伐飞快，却一直甩不掉尾随在身后的人影。

“等等。”后面的克洛德叫了一声。眼见前面的人没有停步的意思，克洛德抬高了声音，冰冷的威严从里面透射出来，“亚鲁迪斯，你给我站住！”

亚鲁迪斯的脚步一怔，迟疑了片刻终是停了下来，转身面向克洛德。

沉默的对视，冰蓝色的眸里翻涌着尚未冷却的怒意。

连亚鲁迪斯自己也说不清楚刚才为什么会突然发火，甚至一怒之下打翻了桌椅。也许正是克洛德的那一句云淡风轻的“我很遗憾。”戳中了他内心最敏感的心弦。身为神族，亚鲁迪斯的年龄才算刚刚迈入成人的世界，所以他无法理解那些所谓成年人的理性。

为什么，那不是一个陌生人。他是莱伊，是他们最熟悉的人啊……

“我也是最近几天才得到的消息，就马上赶来这里了。”克洛德叹了口气，简短地做了解释，当然中途的周折被他悉数省略掉了。亚鲁迪斯不知道克洛德去光明的冒险者行会找过他，结果得知了他擅自离职尚未归来的消息。于是这让克洛德又花费了一些时间打探他的下落，才最终在那间小店里找到了他。

亚鲁迪斯还是没正眼看他，无声的抗议让克洛德有点无可奈何地摇头。

这小子的性子还是这么倔，一旦上来了脾气就死活听不进话去。

“总而言之，发生的事情已经发生了。比起悲恸还是哀悼，不如做一些眼下更重要的事情。坦白说吧，亚鲁，我这次来是有要紧的事情要找你帮忙。”克洛德继续说道，习惯性地摸出那枝细长的烟斗来点燃。他深吸了一口烟，缭绕的烟雾随风飘散在了空中。

平素的他很少低声下气地向别人解释什么，魔族要处理的事务太多了，他没有时间，更没有那个耐性。可是，在得知银国发生的事情的当晚，他便孤身一人离开了魔界。临走时魔族各大长老的联名反对书还原封不动地留在魔王的书桌上，想到此克洛德不由地苦笑，不知道等他回去那群老家伙会给他什么好脸色看。

不过无所谓，克洛德看了看亚鲁迪斯。年轻人的冲动，偶尔也是要发作一回的。

“什么事？”亚鲁迪斯终于稍稍扭过了头。

“别用那么可怕的眼神瞪我，会害我紧张的忘掉的。”戏谑的口吻。

话音刚落那双冰蓝色眼里的寒意暴涨了几倍，亚鲁迪斯沉下了脸色，“不说就滚！”

呵，还是个单纯的孩子啊。克洛德吐出一口烟雾，轻然一笑。

紧接着笑容从那张英俊的脸上消失，克洛德的神色变得严肃下来。他又吸了一口烟，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着如何说清楚下面要说的问题。如果不是事态严重到非要他这个魔王亲自出面的地步，他本来是不想来插手这件事情的。

因为光明，对他是一个留下太多回忆的地方。对魔而言，故地重游可不是愉快的事情。

“典伊河，这条古老的冰河冰封了几个世纪，但它却在半个月前重新开始流淌了。”克洛德边说着，边走到了村头的河边。夜间的流水声显得格外清晰，迎面拂来的风中夹杂着湿润的水气，却也无法让那颗烦躁不安的心变得平息下来。

“这两年来，大陆的五国已经相继发生过轰动一时的异常天相。最早的，是赤国的雨林在盛夏的六月份下了一场罕见的大雪，大雪持续了整整三天，当时的雪景奇观还吸引了不少的外地的游人前去参观。继而，是玄国持续了一个月的电闪雷鸣，明明头顶是艳阳高照，那轰鸣的雷声却始终不绝于耳。为此好多的气象学家都去当地考察过，但最终只能解释为十大不可思议之一。再后来，是苍国境内突发的飓风，破坏了不少的树木和建筑物。”

“而发生在最近的两件，是你亲自见过的。便是永暗重新出现的阳光，以及银国典伊冰河的融化。”克洛德说到这里，抬眼看向亚鲁迪斯，“我想，你已经明白我想要表达的意思了。”

“五大元素的平衡都已经被破坏了。”亚鲁迪斯道。

“不错，我也没有想到，那个孩子竟然可以做到如此地步……大概是觉得没有几年的寿命所以可以不惜一切吧，要知道不怕死的人是无所畏惧的。”克洛德叹道。

“……”亚鲁迪斯垂眸，什么都没有说。

“我不知道莱伊为什么执意要得到这六把神留下的钥匙，但是，他真的做到了。”克洛德苦笑一声，“五把，他已经得到了‘神之钥’中的五把，被打破的元素平衡已经不是单凭人类的力量可以阻止的了。如果剩下的最后一把钥匙也被拿走的话……”

克洛德陷入了沉默，那个后果他们俩都知道，虽然只存在在传说之中。

神界的门扉将被再一次打开，那个与人界相隔的天边国度将不再是一个传奇。

会发生什么，无法想象，更无人知晓。

“这已经不是单独的哪个国家可以明哲保身的事情，我们必须要团结一切可能团结的力量。随着魔法元素的失衡，各国境内都发生了相应的异变。不管是自然气候的反常，天灾人祸，还是狂暴化的魔兽。这件事已经被莱伊闹得太大了，各国的势力迟早都会注意到这一点。到时候，势必会有很多人图谋打这最后一把神之钥的主意。”

“……为什么？”亚鲁迪斯问。

明知道那是逆天的罪行，毁灭的根源，还是迫不及待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