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的眼神，本神喜欢。”芬里尔说。

他凑到莱伊的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些了什么。

凯撒站在远处紧张地看着交涉的两人，他听不到芬里尔的低语，但他看到在芬里尔离开莱伊耳际的时候，莱伊的肩膀那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颤抖。

“原来……”莱伊闭上了眼睛，发出了一声恍然的呢喃。

芬里尔也沉默地看着莱伊，就算是神，也无法知晓知道真相的莱伊将会做出怎样的选择。在芬里尔要扭头的同时，他看到面前的男子重新睁开了眼睛，化为幽黑色的瞳注视着他，里面的死寂与虚无，让芬里尔无端地看到了某些可怕的东西。

“他不会死。”平静的声音，缓慢而坚定地说道，“而且，不会输。”

惊讶地看着那双幽暗深邃的眼睛，芬里尔喃喃道，“你是‘虚无’之神的……”

他没有说出后面的话，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多年之前的那一幕。面对诸神的讨伐，却笑得肆意而张狂的黑发男子，作为唯一一位自虚无中诞生，不被诸神所承认的神灵。

正是他被放逐前最后留下的预言，成为日后整个神界的禁忌。

那双幽黑的眼睛，对在场的所有神傲然道：

“——我早已，看到了你们的结局。”

塞尔维克的族人啊。芬里尔摇头，在心里叹息了一声。

凯撒上前扶住了体力不支的莱伊，脸上流露出的感情映入芬里尔的眼中。突然便只能感慨，都说神是无所不能的，但在人类的情爱面前也同样卑微到无能为力。说到底，自己不也是这样一个傻子么，一个固执的在感情的道路上不肯回头的傻子罢了。

他再次看向凯撒胸前红线系着的狼牙，古老的魔咒，王的另一半。

我还真是个害人不浅的混蛋。芬里尔自嘲地心想。

“你刚才是不是说过，神大概都喜欢听好话？”

芬里尔突然的问题让凯撒一愣，正不知道该如何作答，男人却哈哈大笑起来，爽朗粗犷的笑声回荡在不甚宽敞的空间内。两人惊讶地看到，这位夜狼族的传奇的身形在渐渐透明，与此同时聚集的红光从地底升起，割裂了脚下的冰面。

“本神不知道其他的神是不是这样，不过本神，更喜欢用行动来证明！”

异色的双眸注视着凯撒，在王者的胸前，雪白的狼牙绽放出了前所未有的血色光芒。

“——赢给我看吧，年轻的王。”

这是芬里尔消失前最后的话语，脚下的冰面轰然崩塌。下坠的同时凯撒抓住了莱伊的手，两人一起掉进了无底的深渊之中……

第183章：雪之卷·25

莱伊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周围很黑，不知道是从多高的地方掉了下来。

轻轻挪动了一下身体，立即小腿传来的剧痛让莱伊痛得倒抽了一口冷气，伸手去摸摸到了一手的粘稠。莱伊咳嗽了两声，胸口也不好受，肋骨大概摔断了几根。如果不是下坠的时候凯撒用整个身躯将他护在了怀里，他恐怕已经摔死了。

凯撒……

好像心底的某根弦被猛地拉扯了一下，莱伊撑起身来看向躺在身边的人。

凯撒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压抑的死寂，让莱伊只觉得快要无法呼吸。洞内昏暗的光线，却遮掩不住男人身上那一条条狰狞的血痕，都是被冰块的棱角给划伤的。相比起他的完好无损，凯撒伤得要比他严重许多，他到现在还昏迷着没有醒来。

“凯撒，你醒醒……”莱伊摇晃着凯撒的手，却得不到丝毫回应。

行动不方便，莱伊只能一遍遍叫着他的名字，直到沙哑的喉咙再也发不出半个音节。声嘶力竭的莱伊只有咬紧牙关，艰难地一点点朝凯撒爬近，伸出手去摸他的脸庞。

指尖忽然触碰到了一团滚烫的灼热，莱伊下意识地缩回了手。

耀眼的血光映亮了视野，莱伊惊讶地看到凯撒胸前的狼牙由雪白变成了深红。光芒越来越强烈，一簇燃起的火焰将系着狼牙的红线烧断，它掉落下来滚到了莱伊的手边。而那牙齿竟然在逐渐变长，变尖，恢复成了巨大的狼怪嘴里致命的獠牙。

这就是……芬里尔之牙本来的形貌？

莱伊惊讶于狼牙的变化，却没有发觉身后一直昏迷不醒的男人睁开的血色双眼。

本来深红的瞳色，此时却变得更加浓艳，像有灼目的火光在燃烧。高大的黑影突然扑来，重重地将毫无防备的莱伊扑倒在地。莱伊一个吃痛尖叫起来，断掉的肋骨发出不堪重负的悲鸣，挣扎着想要脱离魔爪，却被那强势的不似人的力道狠狠地压制住。

小腿受了伤，浑身都因为疼痛而战栗，根本摆脱不了凯撒的钳制。

莱伊艰难地抬起头，看着将他按倒在地的黑影。长长的银发变得更张扬了一些，披散着垂落在他的脸上、脖颈上。而那睁开的血色瞳孔，好像不认识似的看着他。里面是赤裸的情欲，以及疯狂的怒意。变长变尖的狼牙从嘴角伸出，好像轻轻一咬就能咬断他的脖子。

是凯撒，发狂的凯撒，他被芬里尔的力量控制了。

“凯撒……啊！”莱伊再度尖叫起来，嘴唇被凯撒狠狠地咬了，弥漫的血腥沿着交合的唇齿流淌而下。蔽体的衣衫被粗暴的大手几下撕裂，丢到一旁。发狂的王者用尖利的牙齿啃咬着他的全身，像狼撕咬猎物一样要将他连血肉带骨头都吃进腹中。

血液里属于野兽的本性，被这狂暴的力量完全激发了出来。

“凯撒，住手！你清醒一点！”

莱伊高声道，却仿佛一句都没有传进疯狂的男人耳中。

凯撒放开了他的嘴唇，伸出舌头舔了舔沾血的嘴角。他埋首开始啃咬莱伊的耳垂，从脖颈到锁骨，一路向下，动作完全不带有分毫的温柔，而是攻击性的掠夺。

莱伊痛苦地呻吟起来，要推开凯撒却被他牢牢压在身下动弹不得。这样的凯撒让莱伊惊恐地回想起了那个夜晚，只是现在的凯撒，比那个时候还要疯狂。

好似狂热的情欲，又像是充满恨意的报复。

“你为什么……要背叛我……”

发狂的凯撒，口中喃喃低语着。

“为什么……莱伊……”

那双血色眼里的光芒是狂乱的，却浸透着无尽的悲凉。

“凯撒……”

莱伊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想要出口的话却哽咽在了喉咙里。情知道这番话并不具有王者的理性，可是他无可辩驳。是他先对不起这个男人，是他利用了凯撒对自己的爱与信任。

他很想大声地对他说，“我没有背叛你，从来都没有！”

可是最终，莱伊只能摇头，无力地垂下了手臂。

后背猛地被重重地撞击在坚硬的冰面上，莱伊吐出一口血来，他就快要没有力气了。嘴角扯出一抹苦涩的笑意，他不并恨凯撒疯狂的暴行，他只是不甘心，不甘心会是这样的结果。因为这不是爱，也不是恨，只是一个逃避的借口，他不愿被他当作一个自欺欺人的牺牲品。

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

激烈的撕扯之下，那样被震落到手旁的东西映入了莱伊的视线。

是解放姿态的“芬里尔之牙”，夺目的红光，刺眼的好像火热的鲜血。

耳畔突然回响起了，芬里尔对他一个人说过的话，“解开‘七伤冰魄’的方法只有一个，就是用解放的‘芬里尔之牙’刺入狼王的心脏流淌的血。你想要活着，他就必须死。”

涣散的光芒在眼里汇聚，莱伊拼命地伸出手，抓住了狼牙的一端。

——你想要活着，他就必须死。

死？

亲手，杀了他……杀死这个可以为他死的男人……

“哈……哈哈……”莱伊笑起来，绝望的笑声浸透着无尽的苍凉。

芬里尔之牙在手中使劲地握紧，又缓缓地松开，无声地滚落到了一旁。

这不是幻境，不是假象，而是最残忍的真实。

他还是，下不了手啊……

“凯撒，你听好……”用尽最后的气力，莱伊睁大了眼睛，想要努力将那双眼里涌动的疯狂、绝望、悲伤都看清楚，铭记在心里。冰凉的手按住了凯撒的手，放在自己胸前最贴近心脏的部位，听得到心跳的频率，一下一下，他们之间的距离从未如此的贴近过。

“你是王。王不会输给任何人，不管他是谁，是神，是芬里尔，是你的先祖，你都能战胜他。”断断续续的声音，带着笃定一切的信念。不是通过预知未来的“虚无之眼”，却从未有一刻，比现在更加相信，相信那个心中所看到的未来。

“——你会赢，凯撒，你会赢！”

第184章：雪之卷·26

凯撒的神情发生了明显的变化，眉宇之间流露出莫大的痛苦。

王者的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像是想要努力地压制住什么，却又难以摆脱掉它的控制。混乱中的凯撒猛然抬头，泛红的双眼瞪着莱伊，突然就一把掐住了他的喉咙。

发狂的视野被血色所取代，脑海中不断回荡着一个声音。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掐住莱伊的手在缓缓收紧，很多次，脑海中都萌生过这样的念头。

如果不能够得到，为什么不毁了他？让他死在自己手里，永远只属于自己。

你是我的，你的身体、血液、整个生命，都不再是别人的。

只属于我，只属于我一个人。

“你说过，我的体内流淌着你的血，我的命是你的……”莱伊喃喃道，闭上了眼睛。他真的很累了，累到已经不想再去算计那么多。如果就这样死掉也不错，回到那个梦里的世界。他还想看清楚，那张模糊的脸庞到底是谁的呢。

“凯撒，如果你想杀我。我就死，和你一起死吧。”

“……死……”

凯撒喃喃着这个字，看着已经安然阖上双眼的莱伊。

体内叫嚣的疯狂与杀戮的欲望，突然就定格在眼前的画面里。他俊美的面容是那样安详，茶色的碎发，苍白的唇线，精致的好像一件冰封的艺术品，轻轻一碰就会破碎。所以一直都小心翼翼，像对待最珍贵的宝物那样守护他，珍惜他。

血腥的味道在空中弥散，凯撒张口，狠狠地朝掐住莱伊的手臂咬了下去。

锋利的狼牙深深地刺入皮肉，撕开狰狞的伤口，很快就变得血流如注。莱伊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看着满嘴是血却还不肯松口的王者。

“凯撒……够了，凯撒……”

莱伊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凯撒残忍地伤害他自己。

那是他珍惜的，想要守护的人。他恨他，却更爱他。

虚弱与伤痛，让狂暴的力量渐渐平息下来。伤得都很重的两人彼此依偎在狭小的空间里，感受着对方身上传递的温暖。不知为何，他们都默契地没有说话，周围很安静，最后的一段单独相处的时光竟然就这样不知不觉地度过，平静的有些不可思议。

也许，对于经历过太多劫难的他们来说。这份天明前的平静，才是最值得珍惜的。

“会死在这里么？”凯撒问。

“哈，可能吧。”莱伊笑了笑说。

从来没有想过可以这样平静地面对死亡，但是心里，并没有太多的遗憾。

“莱伊……”凯撒的声音好像迟疑了一下，“可以，亲亲你么？”

这样青涩又夹杂着忐忑的询问，不知怎的让莱伊突然就笑出了声。他还是这样笨拙，从最开始认识的时候就是。明明过了这么多年，在表达爱意的方式上这个男人还是没有成长，完全不像是那位强势而又霸道的王者。

欢快的如银铃般的笑声，与山洞里的死寂显得格格不入，莱伊记不得他有多久没有像这样笑过了。而在这笑声的感染下，凯撒也笑起来，伸出手捏了捏他的脸。

“小家伙。”凯撒说，温柔的声音里满是宠溺。

这也是，他最后一次这样叫他，叫这个用一梦欺骗他一生的人。

“不是‘小家伙’。”莱伊摇头，认真地纠正他，“是‘王妃殿下’。”

凯撒一怔，只见那双漂亮的琥珀色眸子在瞳孔里放大。莱伊主动覆上了他的双唇，这是莱伊第一次主动的吻。他的技巧还是很生涩，但凯撒从那里面感受到了他独有的倔强与认真。于是凯撒也回吻了莱伊，从唇的相碰，到舌的纠缠，一点点深入不留下丝毫的空隙。

深长而缠绵的吻，却没有方才疯狂的情欲，仅仅是心灵的依赖与慰藉。

在这个昏暗的山洞里，在天地的尽头。彼此拥抱着，亲吻着，好像把一切都遗忘地彼此吻别着，确认着对方的温度和触感。将这一刻的温存刻写在永恒的记忆里，共同走向生命的尽头，而不再去管其他，不去理会明天的太阳是否还会升起。

不经意间一股醉人的花香侵入口腔，凯撒一把推开了莱伊。

“这是……”还未来得及开口，身体已经软绵绵的使不出丝毫力气。

“我特意叫人搞来的，放心，只是暂时不能说话和行动，不会对身体有危害的。”莱伊说，看着倒在面前无法出声的凯撒。不由地笑笑，如果不是因为药力凯撒会对他说什么呢？

莱伊突然有点后悔用了这种迷药，因为，他大概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看来最后一次，我的演技还是没有退步。”莱伊摇晃着扶着墙壁站起来，摔伤的小腿和骨头发出残破不堪的碎裂声，毒发的疼痛，在一点一滴渗入五脏六腑。但他的面上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因为曲终落幕的一刻，他要维持他的骄傲。

“还记得我很早之前对你说过的话么？你是王者，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依然会是。狼神芬里尔的后人，可不会平白无故地死在这里。”

凯撒看到，莱伊俯身摸索着抓起了那件一起坠下来的纯白纱衣。

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这件华贵的衣裙竟然只是破损了轻微的边角。身上残破不堪的衣衫被莱伊伸手扯落，他慢慢地，用沾满血的手将这件白色的婚纱穿上，连一枚饰扣、一根丝带都没有漏掉，神圣的好比在进行一项庄重而不可侵犯的仪式。

终于，颤抖的手指系好了胸前的最后一枚饰扣，莱伊露出了心安的笑容。

他抬起头看向他，脸色苍白，笑容却格外的动人美好。

“凯撒，成为你的王妃。我……不后悔。”

深红色的眼睛猛然张大，凯撒用尽力气想要伸出手，却做不到。

莱伊走到他面前，薄纱飞舞，衣带飘扬，层层叠叠的裙摆如同盛开的雪月梅铺开一地。此刻的他很美，美到像一个稍纵即逝的梦境一样不真实。血从他的伤口不断地流下，刺目的鲜红将这一袭如雪的纯白衬托得愈发圣洁，凄艳。

生命到尽头的美丽，如凤凰的磐涅。一瞬，倾城。

“我想我应该告诉你芬里尔的话，要解开‘七伤冰魄’的方法只有一个，就是用解放的‘芬里尔之牙’刺入狼王的心脏流淌的血……”莱伊虚弱地笑着，冰魄的寒毒在体内涌动，只是说出一句话都要耗尽所有的气力。七伤，七日，他已经等不到下一个天明了。

——你想要活着，他就必须死。

面前的人动了动嘴唇，莱伊读懂了，凯撒想要对他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