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是无效的,雷必然有了充分的证据,提问是为了检验忠诚。温斯顿简单地解释:“遇见一只狗和一只猫,很有趣,陪他们玩了一阵。”
雷迅速回头,窗外的阳光在他的眼镜片上反射出奇异的光亮。“坏习惯——温尼你的坏习惯。亚洲的事情我趣,想做什么你,但不要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是,我自有分寸。”
温斯顿的目光对着书桌,但是雷知道他的心思肯定云游到了天外。他这个胞弟,从小温顺,不管大人说什么他都会乖乖听话,因此祖父才坚持由哥哥来管理家族,放温尼自由,惟恐伤害到他。如果不是那次,恐怕连他也会被隐瞒一辈子。双胞胎之间向来有奇特的感应,所以他对温尼的乖巧很是怀疑。
那天,他难得的找到守卫的空档拖着温尼去爬山,暗地里通知外面的狐朋狗友放狼。他不是真的想伤到谁,只是要扯下温尼的面具。结果,他成功了,不过,没想到面具下的表情是如此可怕。狼心是被活生生拽出来的,温尼身上脸上满是血——腥臭的狼血,可是温尼毫无知觉,他在笑,微笑,温柔的如同面对孩子的母亲。他就那样看着温尼慢慢举起染红的手指,慢慢地伸出舌头,试探地轻舔一下,再舔一下。
一切都如慢镜头般在他眼前发生。直到温尼要去撕咬那颗尚在跳动的心脏,他才如梦初醒猛扑上去抱住温尼求他住手。
温尼疯了,这是当时他唯一的念头。后悔,如果,不这么做该多好,如果,温尼还是他那个惹人怜爱的弟弟该多好。但是,温尼被他抱住后转过头来的眼神让他永远忘不掉。清澈的,带着点疑惑,无声地问他为什么要阻拦。
温尼没疯,他是完全清醒地做着一切,这个认知让他如坠冰窟。他的弟弟,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扔下狼的尸体,他带着温尼找到一条小溪,然后默不做声帮他清洗掉所有血迹。
干涸的血渍很难处理,弄到最后两个人身上全都湿透,温尼也不抱怨,只定定地看他,然后,突然搂住他说哥哥不要哭。他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自己脸上的液体不全是溪水,他记不得自己什么时候开始流泪,张口想对温尼解释他不是在哭,嗓子却沙哑的厉害,说出口的也只有“对不起”三个字。
要表达的东西更多,光是那三个字难以描述,于是他着了魔一样不停地重复,以着赎罪般的心情。
回到家,无论家里人怎么盘问,他们两个都咬紧牙关一言不发,直到温尼着了凉发烧晕过去,这件事不了了之。从此以后,家里的生活没有变化,但凡是牵扯上温尼的事情,他都觉得乱了套。
他拼命努力,工作,学习,他都要比温尼强出许多才肯罢休;家族的担子,他要一人挑起,包括温尼的部分,虽然直接导致他的视力下降到与瞎子相差无几。害怕温尼太接近家族权力中心会出现难以预计的情况;又不愿让他脱离了格兰蒂,那将会更无法控制他。十七岁时姑姑姑父车祸遇难,祖父将年幼的瑟茜接入本家,温尼格外宠她,他以为温尼终于转了性;又怕有着相似血缘的瑟茜会反过来成为温尼的威胁。温尼一直执着于他们的亚洲血统,二十岁那年开始三不五时地往中国跑,以温尼的性子他不放手也要放手,干脆放弃了整个亚洲的市场随他去闹;又时刻担心温尼在那边培植势力的目的是什么……
沉默在房间里蔓延,安静的音乐在肆意流淌。首先回过神的是温斯顿。抬头时,看见他那同胞兄长意义不明地盯着他,眼神被反光的镜片挡在雷的世界里,不让任何人窥探他的心理。这样活着,会很累吧?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取下碍事的东西,凑过去蹭蹭跟自己一模一样的脸,早在母亲腹中时那相依为命的感觉似乎可以通过这种方式找回,却意外的听见雷的呢喃。
“温尼温尼!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呵呵,看来少年时一次心血来潮的恶作剧把雷吓到了啊。温斯顿失笑,哥哥这次走神走的还真厉害呢。
“如果现在这里站的不是我而是居心不良的人,雷你死定了。”说罢顺手把眼睛戴回去。雷欧猛然清醒,惊觉温斯顿的鼻尖离自己不到一公分。习惯性想摆出大哥的威严,带出的却只有尴尬。情急之下回过头去说了一句后悔不已的话:“那只狗跟那只猫,怎么处理的?”
不该问的,温尼的私事他无权过问的。中国有句俗话,说出的话泼出的水,现在的雷欧希望能让全世界的洋流一起倒转。
“狗鼻子太灵,对主人太忠心,让他闭嘴方法只有一个;至于猫,你肯理他,他不见得会甩你,不去理会,他自然把你忘了。”温斯顿耸耸肩,退出让雷欧感觉安全的距离,“说吧,急着等我回来的原因。总不会是跟我聊猫与狗的区别。”
雷欧递给他一张光盘。“对方的数据。月底前得手。”
虽然做的是正当生意,幕后也总会有那么一两只黑手,必要的时候,雷欧会让温斯顿黑吃黑。他不需要对温斯顿指示太多,温斯顿相当自信,判断很少出错,任务从来没有失过手。如果有失误,那表明他玩腻了,这时候雷欧自己出面把事情放到台面上来解决会更快。可惜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温斯顿这回说错了话。
谈之不是猫。谈之是狼。你招惹他,只要不过分,他不大会理会,那是高傲,或者说孤僻;你不理他,若你惹恼过他,他决计不会忘记,兴许你高高兴兴回家时半路上就被你安排去暗算他的兽夹给伤着了,那是机智,或者说阴险狡诈。
很遗憾的是,当温斯顿意识到这一点时,为时过晚。
5
失去何霄的谈之,生活大抵是跟以前没多大区别的。星期一到星期五规规矩矩上班,忙时星期六加个班,闲时在周五晚熬个通宵,随便打游戏还是上网溜达,太阳出来以后看看时间差不多就准备上床睡觉,等到下午四五点钟白花花的太阳发了黄,他便在五脏六腑的闹腾中
悠悠醒转,随便吃点什么,然后开了电脑写东西。谈之很奇怪自己这么冷漠的人又是学理的当初大学时怎么就会开始写奇幻小说的。好象是因为同学介绍了个不错的网站,看了一堆的文以后就不知不觉动了笔。不过事到如今初衷已经无所谓了,他很享受这种黑夜里关掉所有电灯坐在幽蓝屏幕前的感觉,白天里遇上的人遇上的事,来不及仔细推敲的逻辑来不及整理的灵感统统搬到电脑上,仿佛那样子的世界里自己就是创世神。黑暗果然是能给人力量的源泉。谈之想。还能给人治疗伤口。没有谁对谁是必不可少的。对谈之来说,这样的生活很完美。
当然,如果再少两个人的纠缠就更完美。一个是席焕。以道歉补偿陪伴安慰为由,干扰他一天八小时一周四十个钟头的工作为实。拳头不打笑脸人,谈之任他在同事面前真真假假胡搞蛮缠对两人关系乱说一气。另一个是柳飞渊,何霄的搭档。如果说何霄对正义的坚持让谈之嗤之以鼻仅仅为了维持关系才竭力避而不谈,那么柳飞渊对朋友的忠肝赤胆就让谈之有点目瞪口呆。这个年代为了一个曾经称兄道弟的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角儿只有小说电视里才会出现,现实生活中,那是比稀有的国宝级动物还要稀有的存在。
为什么偏偏会出现在他周围?
谈之苦思冥想不得其解。
柳飞渊的目的是要他提供所有可能的线索找到真正杀死何霄的凶手。
这是他开门见山对谈之说的。虽然谈之早在他开口前就从他眼中看到了怀疑憎恨与鄙夷。能看穿自己在殡仪馆外假装压抑的悲伤是很不错啦,不过像他那样掩饰不了情绪的人是怎么在警界混到今天的?于是柳飞渊从故意开小差的谈之眼中看到了怀疑,还有其它什么东西但他已经没兴趣去探讨。一个不喑世事的小子的那点怀疑足以让他变成移动活火山。
地球史上有覆盖整个地表的冰川期,却没有那样规模庞大的火山期,同理可得,即使柳飞渊愿意献身做火山他还是敌不过冷冰冰的谈之。他来找谈之的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他在谈之好整以暇为他泡茶的时候暴跳如雷“磅——”一声摔门离开。然后在两三天后忘了前一次的教训重新登门拜访重新水火不容。
周而复始。循环往复。乐此不疲。
我该换一扇结实点的大门了。某天谈之发愣时灵光一闪。
相较而言,席焕的纠缠要来的温柔的多。自从上次难得的在办公室里展颜,公司里人不再防他防的像个鬼一样。这本来是好事,可惜无论哪个单位都会有被称为三姑六婆的人物,而那些人物的焦点迅速聚集到谈之的感情婚姻等等方面来。当谈之未婚配未有意中人的情况透过不知名渠道被公布后,三天两头有同仁来为他的终身大事表达一下关心。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谈之从来不知道自己的耐心到底有多好,一旁的席焕倒先看出他爆发的前兆。
“我正式宣布,从今天起我要追求谈之。”轻轻巧巧一句话,既挡掉众多嘴巴的聒噪又满足大家八卦的欲望。不屑解释,不想解释,懒得解释。谈之没点头也没摇头。人类共有的一点惟恐天下不乱的心理将他的沉默自动转化为默认。大家看他的眼神里掺杂了惋惜,掺杂了同情,当然更多的是看好戏。只有四个人稳当当不受影响。发表惊人宣言的席焕。宣言中的第二主角谈之。
温文尔雅对每个人都真心温柔的欧阳。年纪轻轻善于接受新事物的钱良。确切的说钱良不能算是毫无影响。得到消息的瞬间他张大了嘴巴,时间长到谈之几乎忍不住想把桌上买来当作早饭还没下肚的茶叶蛋整个塞进去幸亏那小子很及时地闭了嘴才让谈之没能得逞。“同——志——,恭喜你,终于走上了不归路。”
他一手扶上谈之肩膀满脸沉痛。谈之磨了一下牙。
似乎为了证明宣言的真实性,席焕想逐渐将谈之拉入他的朋友圈子。想了一想,柳飞渊前一天刚摔过他家的门,火气消得应该没那么快,谈之点头答应。钱良日记:某月某日,席焕钓谈之行动开始,第一次约会。对他们这种人来讲,并没有多少好的聚会场所。看到目的地的招牌,席焕第二次看到谈之孩子气地撇了撇嘴。
“别误会,这里并非同志酒吧。”一边推门将谈之拉进去,席焕一边说,“我朋友开的店,大家习惯上有聚会都会上这儿。”
无视迎面走来的男子身上浓浓的敌意,谈之眯着眼打量店里的摆设。暧昧的灯光下,四散的客人常有些“亲密”的举动,角落里有着很“艺术”长发的很“艺术”钢琴师。算不算声色场所?
谈之对自己最近愈演愈烈的神游现象很是无奈。老板——就是刚才接近的那男子——很和善的说其他人还没到,时间尚早,请谈之随意坐。谈之好奇地注视着他,研究刚才的敌意从哪里发出。但是老板之所以能被称为boss必定阅人无数练就一副铜皮铁骨面具,谈之两秒钟内没研究出个成果也就失了兴趣,自去寻个光线最是模糊不清的位子坐下,隐藏了自己,看不尽世间百态。
显然席焕的好心喂了狗。他的兄弟给他面子压住怒气好声好气对待谈之,谈之未必会给他面子做出个跟大家和睦相处的样子。事实上那些人的名字谈之是一个也没记住。从头到尾他都在海阔天空地胡思乱想,任席焕在一边气得想当初为什么不掐死他面上还要显出他对谈之宠爱无限以免谈之真的被那帮人剥皮拆骨吃干抹净。不能怪谈之。造成这种局面真的不能怪谈之。老板一个人对他的仇视,谈之还在考虑原因;那一群人的态度,谈之无法不明了。太过熟悉的味道!那一夜被围殴时,除开自身弥漫开的血气,飘荡在周围,挥之不去的味道。每个人都有各自独特的气味,这是谈之从小知道的。那一晚,那几个人,用了全力。汗水将体味挥发到极致,渗入空气中每个分子之间,在海风中相互交杂着混合着,让谈之想起学生时代炎炎夏日下嘈杂却冰冷的操场,同样的浑浊而污秽,轻易堵塞住他的呼吸。原来以为是随便花钱找的打手,想不到竟然是自家兄弟,还真是给面子。
难怪一个个恨不得将自己拆解入腹,原来都当自己是他们大哥的死敌了。更让谈之觉着有趣的,是那帮子人居然都有个堂而皇之的职业。当老板的,弄设计的,搞推销的,做生意的,当真是五花八门,甚至还有教师跟医生。
谈之暗暗叹息。早明白这两个所谓“神圣”的职业里有多少暗箱操作,只是,远料不到其中有这种成分啊。
“我以为你们表面上应该聚集在某个皮包公司里的。”谈之轻笑着,悄悄对席焕说。席焕迅速扫他一眼,搭上他的肩,顺便咬住他的耳垂:“说什么呐,我告诉过你今晚见我几个朋友的吧?”
好吵!酒吧里人说话声音都不大,反而像在耳边飞个没完没了的苍蝇。谈之阖上眼。 再清醒,谈之发现自己在公寓楼底下,出租车上,席焕的身边。
“你可真够厉害,那种地方也睡得着。”席焕的爪子捏住他鼻子,“你应该感谢我没把你直接带回我家。”
“是!谢了。”谈之的爽快让席焕几乎要怀疑他是否睡迷糊掉了。
怔忡间,谈之已经拍掉他的手独自下了车。看着他房间的灯打开,席焕转头让司机开车。回到家,陷进厚厚的床垫,点上烟,看窗外透进的灯光里烟圈细细地飘渺着上升,席焕发现自己跟岑疏蓝一样习惯了看谈之的背影。有点意外谈之认出了自己的兄弟们,毕竟当时的状况他可是清清楚楚他没见过他们的面相。果然直觉超群,蓝说的没错。
拿过电话拨下号码,听到熟悉的略带点不耐的声音。
“你好!哪位?”
“是我。知道我为什么要带你去见他们吗?”
“……”
“他们的确是我和蓝的朋友,我没骗你。所有的事情都是蓝做的,他担一切风险,我们帮忙处理必要的杂务,利益均分,仅此而已,不存在上下级关系。希望能和你在一起,所以才想让你试着跟他们相处。至于蓝……谈之?你在听吗?”
“……那些跟我有关吗?” 跟随在含混不清的鼻音之后的,是断线后的蜂鸣。
“死小孩,居然挂我电话!”席焕狠狠盯着话筒。“就算困了也不用这样吧?”
他可是漏掉了关键的内容哪。那……长不大的孩子!
6
柳飞渊还在契而不舍死缠烂打,换门终究只是权宜之计,谈之烦不胜烦,终于考虑要不要一劳永逸。当然死人是永远不会开口的,鬼缠身鬼压床之类,谈之从来没有撞见过,完全可以忽略不计。谈之想他大概了解当时岑疏蓝非除掉何霄不可的理由。不过谈之不愿意为了他柳飞渊再背上个杀人的罪名,说明真相是不可能的,半宿下来,推论不出个所以然,白白浪费大好休息时间,还连累第二天起床时肿了眼。头疼头疼!
谈之讨厌任何无用功,于是放弃做个阴谋家的可能性。然而,他不找是非,是非来找他。所谓人倒霉喝口水都塞牙,这个周六下午谈之打着呵欠开冰箱发现里面只剩下两只青苹果,跑到超市居然好死不死碰上柳飞渊。
面对柳飞渊持续升温的双眼,谈之实在很想对周围好奇的闲人说一声不认识他,可惜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故事谈之还是看过的,不想被超市保安请出去,只好自觉自愿拖柳飞渊离开。想一想,择日不如撞日,无论如何谈之决定解决缠了他半个多月的家伙,就算说人是自己杀的被抓去坐牢也没什么大不了。对谈之,生活在什么地方并没有太大区别。
去公墓的途中路过一家花店,谈之进去随手挑了一束百合,紫色的。至于不同的花代表什么样的含义,他懒得管,看着对了眼顺了心就行。站到何霄墓碑前,日头已经快要沉下去。罕有人迹的墓园里,暖色的光线照在四周墨色的树木上,衬着高高低低死人的巢穴,偶尔吹过的风惊起一两只不知名的黑鸟,竟带出几许荒凉的意味来。谈之弯腰放下手中的花,静默片刻,忽然发现原先一直在冒火气的柳飞渊自从进了这墓园就一言不发。是出于对死者的尊敬或是其它原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