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创意”，第一句

“竟然选了这么没创意的死法，别说你认识我”，第二句，

……

直到摸在史韵脸上的手感受到那种死人特有的冰冷和坚硬，直到格子被史韵爸爸和陪同的管理员关上，沈青才意识到，刚才自己说的话，史韵听不见了，忽然悲从中来，转身问史韵爸爸，

“现在还想把孩子送走吗？”

史韵爸爸下意识的摇头，沈青轻轻一撇嘴，冲着史韵爸爸笑了笑，才开口，

“想要孩子，法庭上见。”

说完头也不回的就走了。

史韵爸爸愣在原地，史韵出事儿之后，他和史韵妈妈一直到刚才都在后悔不该那么逼史韵。一直在念叨，大不了来北京养着史彤，让史韵上学，干嘛要那么逼孩子，只是世上哪有后悔药可吃。如今史韵不在了，史彤理所当然要由他们抚养，即便史韵的遗书里说要让沈青领养史彤，他们也没想沈青会真答应，她还是个在读的学生啊。听到沈青的话，史韵的爸爸才想起史韵留给沈青的那封遗书里提到的遗嘱，在自己女儿那里父亲竟然不是最后可以托付的人……

五十

秘密

沈青第一次在工作时间回到了嘉园国际，打开电脑，用自己的生日登陆史韵的邮箱，在草稿箱里找到了律师的联系方式，直接电话打过去，定好时间地点，出门打车去约定地点。和律师拿史韵说的授权文件还有给史彤的信。

让沈青意外的是除了史韵说的文件和信，史韵竟然留了另外一封信给她，来不及去看，和律师咨询了如果史韵父母想要史彤的抚养权，应该怎么应对，得到的答复是有了史韵的遗嘱，史韵父母几乎没有拿到抚养权的可能，除非沈青放弃领养史彤。沈青道谢，告辞。

出了律师事务所，就近找了个咖啡厅，坐下，点了杯咖啡，拿出了史韵给自己的另外一封信，信封封的规规矩矩，就像史韵写的字，撕开，印象深刻的字体再度映入眼帘，

＊＊＊＊＊＊

沈青：

知道那封信爸妈会看，真想说的都在这里，如果他们看到这封信，恐怕又会和你纠缠不清了。而且这里有你不想别人知道的秘密。这算是我最后能为你做的事吧，我这么说是不是很自以为是？

那天你手机落在家里，我忍不住还是看了你手机。看完之后才发现自己过去两年在你那里扮演的一个什么样的搅局的角色。其实前年，我在校门口看到你和栾琪姐的时候，就想过你们可能是一对儿。也许是潜意识里根本不希望你们是吧，所以我宁愿相信你喜欢男人，而不是栾琪。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从来没主动提过她，而每每别人提起的时候，你掩饰的那么好，在警察局，在饭桌上……一年多，这样时时刻刻的隐瞒一定很辛苦吧？

我一直都在想，如果你爱上什么人，会是怎样的宠爱对方。我真的是个笨女人，宠爱这个词的对象怎么可能是男人。呵呵，不过都过去了。你记得吗？那次我在钱柜醉酒给你打电话，说要生个孩子一起养大，你一定以为是醉话吧？告诉你个秘密，我从来没醉过，酒精对我来说没有用，想醉却从未醉过，真是悲哀。

我想过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喜欢女人，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有女朋友了，来拒绝我的表白，是为了保护她吗？想来想去就这一个答案，因为好像除了这件事，你从未骗过我。前天我去学校了，一直在校门口的银行ATM机那站着，看着你从里面走出来，跟着你一直走到嘉园国际的小区，看着你进去旁边的必胜客，看着你拎着pizza出来，看着你和小区口的保安笑呵呵的打招呼，看着你进去，后来很久，又看到栾琪姐从一辆车里走出来，进了小区。

其实我该为你高兴是吧？就像如果我有一个很好的爱人，你也会为我高兴一样。可是我发现自己嫉妒的要命，之前那些日子一直在回忆过去一两年脑海里关于你们的消息，拼凑你们生活的痕迹，猜测你们的关系，其实还有什么好猜的呢？不过是我快疯了罢了。我以为有了史彤，你一定会留在我身边，哪怕不是爱人，做亲人也好，到最后却发现，我这个所谓的亲人一直在干扰你，拖累你的生活，哪怕一万个不情愿，我还是要说，认识我之后，你一直在被我拖后腿，我如果再不停下，恐怕你会有更大的麻烦。爸妈说要送走彤彤，我却一厢情愿的想把她留给你，在一个人躲在外面的那些日子里，想到将来和你一起养大它的日子，就有了坚持的动力，现在回头看，那一切简直是一场笑话。一想到我在搅乱你的生活，便丧失了所有生活下去的动力，哪怕看着婴儿床里的彤彤，都不能阻挡我想快点儿结束这一切的念头，对你，照顾彤彤，比照顾我们俩要容易的多吧？此刻我才发现自己有多么的任性和不负责任，就算是我最后一次任性 吧。

沈青，有些话从来没说过，今后也没机会说了，如果我告诉你三年前迎新时，你在人群中拿着登记册向我走过来的时候，我对你一见钟情，你信不信？如果你是男生，我也许会掉过头就开始追你也说不定，你有一种魔力你知道吗？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从小没有被像你那么温柔的人关心过的缘故，从某一时刻开始，一有事情发生我第一个就会想到你，你在旁边我就什么就都不怕了。去年，在校门口，被前男友纠缠的时候，你就恰好在那时那地出现了。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觉得那是我们之间有缘分的证明，现在，我才意识到，缘分是分良缘和孽缘的，怎么我这辈子的缘分好像都是孽缘，是不是很倒霉？

忽然很想知道，你这么一直的帮我，栾琪姐有没有过意见？可惜不能问你了。如果有，替我跟她说抱歉吧。

今天写太多字了，有点儿累了，就到这儿吧，沈青。

史韵拜别

＊＊＊＊＊＊

沈青读完信，收好，恍惚的往外走，听到服务生喊自己，又折回去付账，沈青直接把钱包递过去，明显把收银员吓到了，打开拿出一张毛爷爷，把钱包递给沈青，沈青就离开了，服务员手里拿着找零，嘟囔了句，

“有病吧”。

沈青出了咖啡厅，沿着路往前走，看到一家药店，走进去，

“有xx止痛片儿吗？”，

“没有”，

沈青出门，接着往前走，走了很远很远，又看到一家药店，进去还是问同样的问题，就这样沈青一直往前走，走到天开始黑下来了，也没有一家药店，有她说的那种止痛片。

电话响了，接起来，

“嗯，马上回”，

“不用，有点儿事”

栾琪到家了，没见沈青，打电话问她什么时候回家。

沈青挂了电话，拦了出租车，报了个药店的地址，沈青在那儿买到过她要的那种止痛片。沈青说她要多少的时候，药店的人还以为她是开诊所的，看了她半天，好在不是处方药，沈青拎着一塑料袋儿止痛片儿，打车到了嘉园国际。先在对面儿的运动店，买了个背包，把手里的塑料袋塞进去，出门又拐进超市，买了瓶水，塞了两片止痛片到嘴里，才开始往家走。

沈青从父母去世之后开始一直吃这种含有咖啡因的止痛片，刚和栾琪在一起的时候，断断续续的吃，最近半年再也没吃了。因为她掩饰的很好，一直没有什么人知道，哪怕是最亲近的栾琪，还有之前一直朝夕相处的室友。

“吃饭了吗？”，坐在沙发上的栾琪听到沈青开门，扭头问沈青。

“你吃了没？”，沈青摇头，换过鞋，坐到栾琪身边，

栾琪也摇头，

“叫外卖还是一起出去吃？”，

“出去吃吧，今天我没有事情要做”，栾琪说着起来去换衣服，沈青把背包放在自己的电脑包边上，把文件袋塞到电脑包的夹层里，她和栾琪从来不动彼此的东西，所以她并不担心。

“怎么今天这么蔫儿啊？”，栾琪换好衣服，看见坐在沙发上发呆的沈青

“今天跑得有点儿累”，沈青站起来，揽着栾琪往门口走，

“要不把师妹接过来一起住？”，栾琪一边穿鞋一边和沈青开玩笑，没注意背后的沈青一瞬间的表情变化，

“嘿嘿”，沈青在栾琪站起来的时候，低头去换鞋。

两个人出门拿车，找地儿吃饭，再回来，栾琪一直没看出沈青有什么异常，直到沈青洗澡，栾琪接到妈妈的电话，

“小琪”，

“妈”，

“沈青在吗？”，

“在洗澡，您找她？”，

“不是，她今天怎样？”，

“她？挺好啊？”，栾琪奇怪，老妈怎么忽然问这个，

“她什么也没和你说？”，栾妈语调突然升高，

“没啊，怎么了？妈”，栾总听老妈的语气这一定是有事情发生了，

“你史叔叔家女儿昨天去世了啊，沈青不知道？”，栾妈怎么想都觉得沈青应该知道，可是知道了，那应该小琪也该知道啊……

“我一会问问她，妈，你们怎么知道的？”，栾琪捏着电话，另一只耳朵听着浴室里的动静，

“你史叔叔找人在安排葬礼的事儿，你爸听说了回来跟我说的”，

“嗯，我知道了”，

“有事儿和家里说，看着点儿沈青，让她别掺和了”，

“嗯，放心”，栾琪和妈妈又拉了几句家常，放下电话，走到浴室门口，又折回来沙发上坐下，盯着浴室，等沈青出来。

沈青穿着居家服从浴室里出来，笑着走向栾琪，和往日并没有任何不同，栾琪看看沈青，然后低头看着自己的脚，沈青坐到边上，捏住栾琪盘在沙发上的脚，

“看什么呢？”，

“沈青”，

“嗯？”，沈青歪头，看向栾琪

“史韵去世了，你知道吗？”，栾琪问完抬头看着沈青，沈青扭头，不看栾琪，慢吞吞的吐出两个字，

“知道”，

“为什么不说？”，

“还没想好怎么说”，

“我一直不知道的话，你打算什么时候说？”，栾琪在生气，

“想好怎么说的时候说”，沈青说完转身，冲栾琪笑笑，

“不说这个了，睡觉去吧”，说完抱起栾琪往卧室走，栾琪来不及反对，只好勾着沈青的脖子，盯着沈青的脸，此刻她才发现，这样的沈青，她从未见过。栾琪忽然想，那年沈青爸妈去世，她也是这样的吗？

直到沈青把自己放在床上，给她盖上被子，关了灯，也钻到被子底下，栾琪才开口，

“沈青？”，史韵去世，沈青好像没受任何影响，没有任何情绪。栾琪知道这是应激性障碍的表现，但当她看着原本抽象的病症切切实实发生在自己爱人身上的时候，难免心惊

“嗯？”，

“怎么回事儿？”，尝试着深入的问话

“自杀，吞食过量安眠药”，

沈青并不抗拒回答，这让栾琪反倒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想起大二那年，沈青父母去世，打电话给沈青的时候，沈青的表现，如出一辙。上次的还没完，就要再来一次吗？

见栾琪不说话，沈青转身抱住栾琪，

“睡吧，明儿说”，

沈青睡的很快，身边的栾琪却一夜未眠。

五十一

困兽

栾琪早上起床的时候，沈青还在睡，叹了口气，轻手轻脚的下床去洗漱，收拾好出门的时候沈青还在睡，栾琪都不知道沈青真的在睡，还是只是不想面对她。

在车上直接把电话打到许若那里，

“你怎么这么早打电话？”，许若抬头看看时间，北京应该还不到八点，

“最近忙什么呢？”，

“还能忙什么，还不是上班下班啊”，

“有没有时间过来呆一阵儿？”，和许若，栾琪单刀直入，

“你的小情人出问题了？”，

栾琪从大二开始就开始和许若讨论沈青的经历和反应，开始时候只说是她一个家乡的同学，许若的专业就是心理学，即便栾琪掩饰的再好，也看出来不同了，但栾琪不说，她也就没点破。在大四的时候，也就是栾琪回国见过沈青之后，才和许若原原本本交代了自己的心思。从她回国之后，倒是很少联系许若了，偶尔打电话也是问候，只有几次提到沈青的事儿，许若觉得也不是什么大事情，况且人本身形成的性格很难更改，如果不影响自己正常生活，没必要特意纠正，这些意见都是针对栾琪告诉她的关于沈青和史韵的事情的。如今，一直坐的住阵的栾小姐，竟然一开口就提这样的要求，许若肯定这是出事儿了。

“以前和你说的她的那个学妹，自杀了”，

“啊？”，听了这消息，许若也先愣了一下，正经起来，

“她什么表现？”

“前天发生的事情，沈青应该昨天就知道了，她回来没表现出任何异常，也没主动和我说，我是晚上接到我妈电话知道的消息，才觉得她不对劲儿”，

“你和她谈了吗？”，

“昨晚儿她说今天谈，就睡了，今天我走的时候她都没醒”，

“嗯”，听了栾琪的陈述，许若并不能断定沈青出了什么问题，但栾小姐都要求了，那就过去吧，其实她也想看看，能让一向对谁都不太上心的栾小姐这样花心思的人到底什么样儿，翻翻电脑里面的预约记录，

“下周已经约了病人了，这样吧，我把再下一周的时间空出来，过去，怎样？”，

“好，你安排好时间通知下Anna，让她给你安排行程”，

“就这样，bye”，

“bye”。

听到栾琪关门的声音，床上的沈青慢慢睁开眼睛，翻身下床，走到自己背包前，抠出两片儿止痛片放在嘴里，噎了下去，又把史韵的两封信掏出来，坐在沙发上，喝了口水，看信。

看了几遍，还是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

如果说看了第一封信，还有史韵爸妈告诉她的信息，沈青最想做的就是狠狠打击史韵的父母，其中也包括把史彤的抚养权抓在自己手里。在看了第二封信之后，沈青觉得自己才是罪魁祸首，把从第一次见史韵开始发生在她们之间所有的事情一个一个的串起来，觉得是自己把史韵一步一步逼到了今天，脑海里一再往前回放，每到一个地方就在做着假设，

如果自己当时不去帮英语系迎新，史韵就不会认识自己。

如果自己当时不陪史韵去堕胎，史韵就不会依赖自己。

如果自己当时不用咖啡泼王渭，或者那天干脆再起早点儿或者晚点儿，就没有后来王渭发在网上的那封信，史韵也不会休学。

如果自己当时不借给史韵那三万块钱，或者那会儿帮史韵爸妈劝劝她，史韵应该不会非要把史彤生下来，到今天没法回头。

如果自己那天没把手机落在史韵那里，史韵就不会因为知道自己骗她，选择自杀，或许再遇上什么人，喜欢上，就可以有其他日子过，再不行，就这么养史韵和史彤一辈子，也比现在好啊

……

沈青就这么想着，电话响了半天才听到，栾琪，

“起了”，

……

“嗯，刚刚”，

……

“没事儿”，

……

“真的”，

……

“好”。

……

挂了电话，沈青又想，如果那年自己不喝酒，就不会把栾琪扯进来，如果自己没和栾琪在一起，那史韵也不会自杀，等到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沈青忽然站起来，然后又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