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待他的问题结束,吟欢一手扶着桌沿,身子竟慢慢沈了下去。
“吟……君公子?”
摊主欲伸手扶住他,可一眨眼的功夫,君墨情就闪到了吟欢身边,第一个搀住了他的身子。
“吟欢!”
“唔……痛。”
吟欢无暇顾及其他,只是捂着肚子,疼得直流冷汗,“肚子……好痛……”
075
事出突然,无人能预料到这场药膳宴竟会以如此作为终结。
吟欢不知何因倒了下去,君家主人命人将他抬进屋里休息,而摊主则好心为他去找了城内唯一愿意替隐巷之人看诊的老大夫,除此以外之人只能现行离席回家,当然,作为补偿,君墨情许诺事后会再次邀请大家前来做客。
星光下,走在街巷上的隐巷住民们都或多或少地有些担心,他们不在意宴会被搅,只是害怕隐巷中会又这样失去一名伙伴。
同是天涯沦落人,他们都是一家人啊!
“吟欢……没事吧?”
“君公子不像坏人,应该不会害人的吧。”
“不是害不害,我是说吟欢的身子……”
“……应该不会。”
“……”
死亡对于隐巷而言并不陌生,短短几年,隐巷中已经举办了好几个葬礼,虽说是人都离不了死亡,可看着年轻的生命就此丧去,实在是令人不忍。
“吟欢的身子平日也算安好,就相信这小子一次吧!”
不知是谁故作轻松地说道。
这话无形中让人释放了一些压力与不安,大家也纷纷应和起来:“对对对,他那么能吃,才不会有事。”
“哈哈……也可能真是吃坏了肚子。”
“不错不错!”
有趣的猜想缓和了氛围,大家不再似之前一般哭丧着脸,反而欢闹起来,可心中仍是有着相同的惦记与祝愿——吟欢,一定要平安回来。
“唔……嗯……”
吟欢皱着眉,虚汗直流,捂着肚子躺在君墨情的床榻上。
他另一手伸出向外,交由大夫号脉,君墨情守在床边,拿着布巾为其拭汗,谦诚闻讯也从自己屋子里赶来,由花梨牵着,一脸担忧地看着床上的双亲。
“大夫,他……怎么样了?”
君墨情担心地问。
摊主招来大夫后便也离开了君府,可当君墨情见到他所请的“大夫”后,立即心生不安。
据那摊主所说,因为吟欢是隐巷之人,城内愿意为他诊治的大夫只有一位,住在城西,大家都称他为“白老”。大家平日里不想给这位大夫徒增麻烦,生怕让人知晓他与隐巷之人来往,会让人们对他反感,所以大家有病什么的还是大都交给了季心看,不到关键时刻都不去找他。
但君墨情没想到他口中“白老”居然真是一位白发苍苍、年入七旬的老者,而且他老眼昏花,甚至识不清面前人的模样。
试问这样的一个人,要君墨情如何放心!?
“嗯嗯……”
白老没有注意到君墨情的不信任,一手搭在吟欢的手腕上,一手抚着山羊胡,样子颇为正经。
“请问,他之前吃了什么?”
没有回答君墨情,白老反问,移开把脉的手,伸到了吟欢的肚子上轻揉。
他的动作似乎有了些作用,吟欢的表情不再是之前那般紧绷,反而有些轻松之感。
君墨情想了想回答:“药膳。”
“具体一点。”
“这……好像是……汤,甲鱼汤。”
君墨情回忆道。
“原来如此。”
白老闭着眼点头,然后收回手,对着君墨情眯眼一笑,“没什么事,胎养得很稳,没有大碍,待老夫开一贴安胎药,准时服用,隔日就没事了……对了,还记得以后不要给他食用会导致滑胎的食物或者药物。”
“多谢……”
君墨情刚道出两字,声音就戛然而止。
不光是他,就连一边跟着担心的谦诚与花梨都傻了眼。
君墨情抬头看着微笑的大夫,想着刚才的结论,顿时有些不明白,“大夫,您搞错了,吟欢并非女子。”
老大夫呵呵了两声,继续摸着自己的山羊胡,“是男是女,老夫号脉便知。哦,是了,这一胎里的也是男孩,公子好福气啊。”
君墨情闻言,更加觉得这大夫不可信,正想着要换一位大夫来看,不料,白老又说道:“怎么了?莫非这孩子不是公子的?那就奇了……据老夫所知,这男子会受孕怀胎的,应该只有皇……”
“胡说什么!”
君墨情厉声道,“我看大夫真是糊涂了,吟欢怎么可能与内城之人有关,所以他不可能……”
“七个月了。”
白老眯起眼打断他,“不信你可以解开他的衣物看看,如今怀胎的特征已经很明显了才是。”
“……!”
听闻这话,君墨情一愣,眼睛也不由地转移到了吟欢身上。
他确实比之前胖了,腹部有着奇怪的隆起,原以为只是因为胖的缘故,可难道……
“哈哈……”
白老捋了捋胡须,朝着一边的花梨与谦诚道,“小姑娘,娃娃,随我出去抓药,让他们俩好好分辨分辨。”
于是乎,白老带走了两人,让屋内只留下了君墨情和吟欢。
看神色,吟欢方才的痛楚似乎已经得到了缓解,虽然还是睡得不安,可不再有呻吟。
君墨情蹙眉立在床边,怎么想也想不透,经过了思想的挣扎,他缓缓伸出手去,搂过吟欢,一手轻缓带颤地打开了吟欢外袍的扣子。
076
吟欢还睡得很沈,君墨情的动作并未将他吵醒。
没有退下吟欢的衣物,君墨情只是解开了几颗扣子,然后将温热的大手伸入摩挲着吟欢那异常隆起的腹部。
没有了衣着的掩护,君墨情能清晰地感到它的存在,这种介于真实与虚幻之间的奇妙感觉丝毫不亚于第一次为人父的欣喜。
“唔……呃……”
稍微有些感觉的吟欢依旧没有醒来,在君墨情的怀中动了动,呻吟几声后又沈了下去。
就在这时,肚子里的小家伙似乎也收到了某些讯息,开始不安地动了起来。
“这是……!”
君墨情诧异地瞪大双眼,感受手掌下奇异的颤动,顿时手足无措。
当年秋恒怀着谦诚的时候,他只是提供物质上的需求,于他而言,孩子是香火的延续,是生活中的必须,除此之外,他对孩子没有任何的感情和希冀,于是理所当然的,他不曾在意秋恒孕期间的一系列琐事,也不知道孩子的孕育是多么令人感动。
微弱却明显的胎动一下一下触及着君墨情的手掌,好动的小家伙实在且张扬地宣告父亲自己的存在,不容他忽视。
君墨情愕然片刻,回过神来才轻柔地道:“……静下来、静下来,别怕……别怕。”
可能孩子真能听懂他的话语,不一会儿也就安静了下来,继续在他的小天地里睡着了。
这实在是神奇的事情,君墨情嘴角扬起了掩饰不住的笑意。
如今是二月,这孩子已有七个月大,如此算来,怀上的时候正是他与吟欢朝夕相处的日子,不用说,在那一个月里能让吟欢怀上孩子的也只有他,而且事到如今,无论是何原因会使吟欢以男儿之身孕子,君墨情都已经不在乎了。
“往后……你都无法离开我了。”
君墨情颇为得意地在吟欢耳畔低喃。
随后将吟欢搂得更紧,轻抚着那凸起的肚子,一时间感慨万分。
原来他还没有冷血到极致,原来他还是有人类的情感,原来他也能体验到那所谓的人之常情。
自从决定要将吟欢绑在自己的身边后,君墨情便想到了许多,如今亦是盘算了诸多前来,以今夜为始,之后的环环相扣、计计相连正等待着吟欢,可他算计颇多,唯独却算不到吟欢带给他的惊喜更甚,为此,这之后的计划将被全数更改……不对、不单单是之后的计划,甚至连他一向默认的继承问题都要发生改变了。
外面,跟随着白老拿药煎药的花梨与谦诚在事成后也从惊讶中清醒,一大一小两个孩子跟着白老的脚步,一搭一唱问个没完,尤其是谦诚,听闻即将有弟弟的消息,更是兴奋得溢于言表。
“大夫,银票,啊,不对,是吟欢,他真的……嗯,真的……”
“大夫,我娘……啊,是叔叔,他真的要生弟弟了么?”
“呵呵呵呵……”
白大夫笑着捋着胡须,两眼眯成了一道缝儿,“自然不假。”
“呀哈!”
花梨闻言举臂高呼,“银票可以回来了!”
她,或者该说是君府认得吟欢的下人们都会觉得高兴,虽然谁也没有和主子说过什么,可大家都由衷地觉得,自从吟欢离开君府后,君府就有一种说不出的寂寞,实在是难受得很。
而对于谦诚,则是没有比这更好的消息了。
他蹦到白老面前,一双小手用力握住白老那苍老的手掌,学着父亲的样子向他表示感谢:“大夫,多谢您保住了弟弟,我要做哥哥了、要做哥哥了!太好了!”
他越说越开心,瞧他喜不胜收的模样,白老觉得煞是有趣,这娃娃显然比他两个爹爹更能适应。
“嗯嗯,娃娃是哥哥了,不过将来啊,可不要嫉妒排挤弟弟才是哦!”
白老看君府如此气派,有感而发。
花梨听了有些不高兴,这老大夫凭什么说她家这么可爱乖巧的小少爷!?
正当她欲反驳之际,谁料谦诚居然咯咯笑了起来,“不会的,我是哥哥,会疼弟弟的,以后爹爹的产业也可以都给弟弟,我什么也不要。”
“哦?那你如何生活呀?”
白老听着新鲜,也同时感到孩子的善心,不由问得更多。
“我要去考科举,以前我就想过了。”
谦诚笑呵呵地吐了吐舌头,“我比较适合读书,爹爹的生意不能交给我。”
白老挑挑眉,不由放声大笑,“哈哈……好,娃娃,冲着你这话,老夫定在十月期满后给你一个健康的弟弟。”
“多谢大夫。”
谦诚笑得更欢,完全没有了双亲即将分离的苦楚,他也明白,这个还未出生却来得逢时的弟弟正是连系双亲的最好羁绊,嘿嘿,之后再要分开他俩,只怕是难咯!
077
等到吟欢清醒,那已经是翌日早上的事了。
从柔软的床榻上醒来后,吟欢揉揉鼻梁,对昨晚的事回忆了个大概,大约就猜到了一些后来的事。定是他因为肚子疼而晕厥,君墨情身为主人就不得不负起责任,于是就让他在君府休息一晚。
“不知道会不会补偿一顿早餐……”
吟欢整了整衣物,嘀咕着下了床。
他一手摸着肚子一手撑着腰,起步朝门口走去,心中还不忘缅怀着昨夜那顿丰富的美餐——呜呜,吃到一半就晕,太不划算了!走到门口,吟欢心不在焉地叹了口气,正伸出手打算推门,没想到“吱”的一声,门居然由外被人打开。吟欢吓了一跳,那迎面走来的人也颇觉诧异,可定下神来后,她立刻换上一张笑脸,手上端着餐盘慢步进了屋。“公子,醒得好早,要不要再多休息一下?”
璎珞笑眯眯地将餐盘放在桌上转身问道。吟欢愕然,都忘了要走。这丫头怎么回事?是脑子坏了?还是存心报复啊?若说昨晚大家当做不认识那是情势所逼,那现在四下无人,她也没必要这么装吧!“嗯……还是叫我银票吧。”
吟欢僵硬着表情道,“那种称呼,不用……”
“那怎么成!?”
璎珞一反常态地生起气来,她双手叉腰,以不容反抗的语气道,“公子可是小少爷的生母,何况少爷说了,这次小少爷交由我和奶娘照顾,于情于理,我都该尊称您一声公子嘛!”
哈啊?于情于理?情在哪里?理又在哪里?还有……小少爷?谦诚吗?好像一直是花梨照顾的……怎么,要换人了?那又与他何干?吟欢有些尴尬地别过头去,“那个,我想……”
“啊,看我都忘了!”
璎珞一合掌,仿佛大梦初醒一般拉住了吟欢的手臂,硬拉着他坐到了餐桌前,“来来来,公子,这些都是滋补的食物,还有,安胎药之后会由茗青拿来。”
“啥?”
安胎药?他要毒死他吗?安胎药……可以毒死人吗?“您慢慢用,奴婢先退下了……”
“诶?等、等等!”
“嗯?”
“墨、君……嗯,你家主人……”
吟欢口齿不清,可璎珞却神奇地听懂了他的问题,只见她笑着道:“少爷带着小少爷一早便出门添置必需用品去了,等他们一回来就会来看望公子,请公子不要担心。”
担心?不不,他一点儿也不担心,他就是想问……君府主人可以放他走了吗?不过璎珞显然没能知道他的心思,语毕后就行礼离开了屋子。吟欢整个一不明所以,脑袋里乱哄哄的,肚子也饿得咕咕叫,于是他当机立断,决定先吃饭再说。不过不知食物里掺了什么,这颜色实在是新鲜,热粥不是白的,酱菜也不是腌的,味道还行,只是,如果没有最后那股弥漫口腔的药味,他会更加喜欢。吟欢不急不缓,一口一口、以平时的速度慢慢吃,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没有人来打搅,也没有人来催促,要不是屋外偶尔传来的脚步声,他还真会以为这府里就剩他一人了。“他的新娘子真大度……”
眼见碗内见底,吟欢含着调羹,无聊地发出感慨。一个妻子肯让丈夫无条件收留一个男人,还随他留宿,那可不是一点点的大方啊!“呼……”
把一大碗粥喝下肚,剩下的小菜也一一消灭,最后是一杯茶,全数用完后吟欢长长舒了口气——总算是吃饱了。刚吃完饭,当然是该好好休息一番,可当休息完毕,吟欢的烦恼事又来了。没人与他说过之后要做什么,是等主人回来呢?还是自己走人?虽然之前有说什么安胎药,可吟欢压根儿就没往心里去,他依旧不明白,安胎药什么的和他有什么关系。“还是先走吧。”
反复斟酌后,吟欢有了决定。主要是因为他害怕遇上君府的女主人,怕又给那父子俩人的生活带来问题,为了避免这些,他这个“外人”还是离得远点为妙。于是,他悄悄地打开门,蹑手蹑脚地走出屋子,东躲西闪地朝府外溜去。……君府很大,吟欢跑了好些岔路,还小心翼翼地不让下人们发现,好不容易走到了一处类似大厅的地方,他探出头通过厅门,见到了那熟悉的朱红色大门,这时他才松了口气,总算是胜利就在眼前。可惜,这一次老天没有帮忙,就在他注意着身后,兴冲冲地奔向门口时,突然大门由外被打开,吟欢躲避不及,一下子就栽了过去。“哦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