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该向你道歉。”

“唔？”

吟欢以为自己听错了，可君墨情的表情却真实地摆在眼前。

“无论你是秋恒还是吟欢……我想我都该说声抱歉。”

这是第一次君墨情觉得自己做错了，由衷地想要表示歉意。

没有他，或许秋恒的人生会是另一个样子，没有他，或许吟欢不会有现在的迷茫与惘然，没有他，或许……

吟欢听了好笑，一掌过去不停地拍着君墨情的肩膀，“别这么肉麻，没有你，秋恒就可能懦弱得被人欺负一辈子，比起那样，我宁愿做现在的吟欢。”

这是实话，对于现状吟欢没有不满，这么多年过去，他也不再是单纯只会幻想的小鬼，他知道生活的艰辛，明白活着的不易，他见过更加凄惨可怜的人，相较于他们，他觉得自己应该满足了。

“放心吧。”

收敛起笑容，吟欢诚心地道，“就算全部的记忆恢复，我也不会再寻死了，你也不要愧疚，好好照顾孩子，还有……再替他找个好娘亲，你们会幸福的。”

这样的祝福，他这辈子大概也就说这一次，或许更早以前他就该说出口，可那时却因为高估了自己而输得一败涂地，所以趁着这个机会，吟欢想让他们知道。

“好了，该说的都说了，那么我该先告辞了。”

不给君墨情说话的机会，吟欢自说自话地上了车，然后探出头来，朝着他们挥手。

“老板，我走了……墨鱼、桃子，保重了。”

没有再见，也不会再见。

马车开始渐行，吟欢也笑得更加灿烂，倒也不是真的开心，只是想分别的表情不要那么难看，可能以后他们会逐渐忘记今日之事，但至少在记得的时候，会有一个好印象。

067

吟欢做事向来不含糊，即使要走也是走得潇洒，仿佛没有一点眷恋。

好不容易送走了吟欢，耀翎舒了口气，而当马车缓缓驶出视线时，他还是忍不住望了君墨情一眼。

那个男人还是一如既往冷着脸，望着马车离去的方向似乎是在思考些什么，而他抱着的孩子则靠在父亲的肩膀上，小身子不停颤动，看起来哭得很伤心。

“哎……”

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不过这缘分也该到头了，耀翎心想，君墨情和以前遇到的那些客人不一样，他并不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就算他对吟欢有了兴趣，有了感情，可谁也不能保证这能持续一辈子，何况他有前车之鉴，这样的人，就算是有了孩子，也不能把吟欢交给他。

虽然对不起谦诚，可他也送了“礼物”作为补偿，应该也不是那么过分吧……

“我们要走了。”

“啊？”

耀翎闻言急忙回头，只见君墨情抱着孩子已经起步离开。

“已经没有留在这里的必要了。”

他淡淡地留下一句话算作是对耀翎的回应，随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里。

耀翎也没有多理，回了客栈就带上妹妹上街闲逛，到了晚上两人回来，听小二提及，这才知道君家父子竟然就这么连夜雇了车离开了青州。

“走这么急做什么？”

耀翎抓抓头，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倒是小妹妹比较细心，想了想道：“可能是处理生意去了。”

君家的生意圈十分广泛，之前因为君墨情的受伤也停滞了好一阵，算算时候也该好好振作一下了。

“大概吧……哎，以后可能再也碰不到了，管他呢！”

耀翎甩甩手就将这事抛在了脑后，却不知，这事远远还未结束。

……

从青州到隐巷，说远不远、说近不近，时临盛夏，吟欢坐在车上总觉得时间过得特别缓慢。

天气酷热难当，吟欢让车夫行了最快的速度，可还是花了将近半个月的时间才到了隐巷。

因为事先耀翎有过关照，所以住的房子还有一些生活必需品都已经安置妥当，而且隐巷里还住着一些吟欢的旧识，要安定下来也不是很难。

吟欢的行李简单，收拾起来连半天都不需要，他简单放置了一些衣物后就出了门，想要熟悉熟悉环境。

隐巷里的众人同病相怜，人与人之间相处也挺和睦，有些攒了一点钱就开起了小杂货铺或者小米铺，有些有手艺的就开些小吃摊或其他什么的。因为隐巷里的大多人都是贱籍，所以平常百姓有些看不起他们，他们的生活范围也就小的可怜，自给自足就是最好的选择。

一条长巷从头走到尾耗不了多少时辰，吟欢走走停停也就多费了一盏茶的时间，逛到后来觉得肚子饿了，又不想自己准备，正好路过一个馄饨摊，他就在那里停下，坐在街边要上一碗馄饨作为主食。

吟欢一边吃着混他一边和摊主搭话，交谈中他得知馄饨摊的摊主不是贱籍，而是寻常百姓，他的妻子则是一名面容已毁的青楼艺女支，两人机缘巧合遇到了一起，便结成了夫妇。

“给娘子赎身后我也没多少钱，听说隐巷这里花费得少，又缺这样的小摊，于是就来这儿摆了摊。”

“大叔，你人真好呢！”

吟欢一边吃一边夸赞，“你娘子真是有福。”

“嘿嘿，哪是啊！”

摊主笑得合不拢嘴。

吟欢也跟着赔笑，“真的真的，对了，大叔家里有孩子了吧？几个了？”

谈起孩子，摊主又是担心又是自豪，“家里俩小子一丫头，顽皮得很，疯起来我们夫妇俩都看不住。”

“哦，有男有女，大叔了不起啊！”

“过奖过奖。”

在和摊主的交谈间，吟欢不由想起了在君家的那个孩子。

起初刚离开时，对于秋恒就是吟欢一事还没有很深的印象，然而在行路的这段日子里，他每一晚都会梦见从前，梦境琐碎但也真实，他逐渐体会到秋恒没有完全消失，而是成为了吟欢心中沈眠的一部分。

如今这部分正慢慢苏醒，吟欢渐渐能感到秋恒当初的喜悦惊异，能知道他对君墨情的爱恨交织，也能明白他对谦诚无私的爱。

他不能再否认秋恒的存在，也无法再反驳自己便是秋恒的事实，更无法抹灭与君家父子间的一切。

“看你的样子是新来的住户吧，家中有孩子吗？”

摊主随口问道。

吟欢愣了愣，想了想后才微笑着回答：“有的，不过他不住这里。”

“哦，可惜……”

摊主也是老实人，不去探究原因，只是有些惋惜，“如果在这里还能和我家几个一起玩的，是小子还是丫头？”

“小子。”

吟欢笑着回答，“不调皮，很喜欢读书。”

“哦，那真好啊，你将来有福了。”

“哈哈，多谢大叔吉言。”

吟欢说着又吃下一个馄饨。

摊主很热情，吟欢和他聊得很开心，吃完馄饨后又坐了好一会儿才离开回家。

回到家中，打开窗，吟欢无所事事，便躺在床上稍作休息。

脑海里闪过一些零碎的画面，吟欢忽然觉得有些空虚。

以前的事情已了，以后的事也不会再起什么波澜，这样平静的日子会这么持续下去，心里有些不甘心，但为什么不甘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大概这就是所谓的无聊吧！

“是不是该找些事来做比较好？”

吟欢自问。

“……真要去卖糖葫芦么？”

吟欢嘀咕着，一边从枕边拿出自己仅存的一些盘缠。

数了一数也有好几百两，要做买糖葫芦的也不是不可能，只是在这隐巷买糖葫芦……会不会让人觉得欠抽啊？

“哎哎……难办难办，算了，先睡一觉再说！”

因为旅途的劳累，吟欢四肢疲软，躺在床上很快就进入了梦乡，至于将来要做什么，还是被扔到了明天再考虑。

068

不过第二天，吟欢睡过了头，一觉睡到了下午黄昏时分，醒来梳洗完毕已经是傍晚。这天晚上正巧赶上城里的庆典，晚上会有烟火可观，隐巷也能看见，吟欢的那些旧识知道他向来喜欢热闹，便前来邀请他一同观赏。这样的好事吟欢自然不想错过，也就跟着一起，结果来看烟火的人还很多。大家席地而坐，无论相互间认不认识都谈笑颇欢，可能是受这样的氛围影响，吟欢也觉得很高兴，心中的烦躁也一扫而空，顺带着胃口大开，将朋友事先准备的包子点心水果全部啃了个光。

大家看他能吃能睡，觉得可能吟欢并没有他们想象中那般沮丧，也就放下心来，嘻嘻哈哈同他开起了玩笑。他们说吟欢到了隐巷胆子不见壮，可胃口倒是翻倍地涨，这样下去迟早吃出个中年发福来。吟欢不以为意，大声反驳说能吃能睡身体好，他还不到中年，不怕发福提早降临。这样大家一笑而过的笑话，却没有想到，在几个月后竟成了真！原来，吟欢想的很好，用自己攒的那几百两银子摆个小摊或是开家小店继续谋生，但这计划随着现实情况一变再变。最初是慵懒不想动，计划推迟了一个多月，之后好不容易，他有了干劲，可心思却又转到了其他地方。

不知是不是这里风水好，还是因为临近秋季的关系，吟欢觉得在隐巷特别容易被美食吸引，他整天吃了一顿就想下一顿，而且顿顿都要吃上以前翻倍的量，而除了主食之外，吟欢也喜欢上了零嘴这东西，酸的甜的都好，只要在无聊时能往嘴里塞的他都喜欢。认识他的人在与他处了一天后，都不禁表示佩服，那样惊人的食量和吟欢的瘦弱的模样形成了鲜明的反差，令人叹为观止。“吟欢，你不会觉得撑么？”

“不会啊，最近总觉得很饿……果然是到了食欲之秋啊！”

“唔……不，我觉得你还是找季心看看比较好。”

季心也是一名女支子，不过因为之前受了重伤而被送到了医馆治疗，在医馆里修养的期间内，她学了一些医术上的皮毛，重病看不了，但风寒等小症状还是能处理。隐巷里没有专门的大夫，大家得了病最多也就是去她那里跑跑，再修养个几天就没事了，若是运气不好得了重病，那也只有认命的份。吟欢本没有去求医的打算，可后来越吃越多，到了秋季，他的食欲更是与日俱增，最后的结果是小腹那块明显凸了出来，这才意识到问题的吟欢决定控制食量，可是没用，只要一闻到食物的香味，再强的自制力也会瞬间瓦解。“我……果然有点问题吧！”

心不甘情不愿地去了一次季心那里，吟欢简单说了说这些日子的反常，最后得出了这个结果。季心闻言，仔细打量了吟欢一番，摸摸他的额头，又看了看他的眼睛，然后问：“除了喜欢吃以外，还有什么症状？”

“……没有。”

吟欢想了想回答。他能睡能吃，就是多了点，无忧无虑，就是闲了点。“嗯。”

季心盯着他凸出的小肚子说道，“那应该没病吧，如果你吃了不胖，那才算有病。”

“哈啊？”

吟欢愣住，“这算……诊断完了？那个……不用把脉什么的吗？”

季心闻言摇头，“那个我不会，就只会看风寒，知道该吃什么药而已。”

“……”

“不过我看你面色红润，也不像是得了什么重症，可能是真的开了食欲无法抑制便长胖了，就这么简单，也不用想得太多。”

隐巷唯一的“大夫”这么说了，吟欢也实在无力争取什么其他的答案，毕竟没人会硬说自己得了什么奇怪的毛病而一意孤行。

于是，吟欢奇怪的生活就这么继续下去，只是可怜了他的钱袋，从起初鼓鼓的样子慢慢缩水，到了冬天近春节的时候，钱袋里最初的几百两也减少到了最后的三百两，而吟欢的肚子也由最初的小南瓜长到了大西瓜，并逐渐向冬瓜的趋势发展。

“我说……那个，真的没事吗？”

朋友指着吟欢的肚子，越看越觉得诡异。要说这人胖起来也该是胖全身，可吟欢虽然脸盘比以前圆润不少，但也没过分到哪里去，唯一突出他“胖”了的，只有……“肚子真的好大。”

那边，吟欢一边啃着朋友带来的烤鸡腿，一边意犹未尽地吸吮着手指，毫不在意。“没事没事，除了有时会抽筋外也没什么。”

吟欢虽然这么说，但肚子大了确实也有些不便，比如弯腰捡东西这类时候就会特别吃力，不过这样的事也是偶尔，他也就不放在心上。朋友听了，觉得奇怪，“会抽筋？肚子？”

“手脚也会啊。”

吟欢不以为意，“不过最近好一些，不过肚子时常会不太舒服，该怎么说呢……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的样子……哈哈，不过这怎么可能呢！”

吟欢一笑而过，可朋友却铁青了脸。“欸，你怎么这个脸色？没事吧？”

吟欢看他的表情也觉得不太舒服。本来肚子这事他也挺慌，可没人提，他就自欺欺人说没事，心里的不安和慌张倒也好压抑，可真要是有人说了什么，他可不保证自己能依然镇定地坐在这里。“嗯，只是我猜测而已……以前我也有见过客人的肚子渐渐变大……那是、那是……”

“那是？”

停下吃的动作，吟欢咽了咽口水，也变得认真起来。“是他体内长了个……瘤。”

“咳咳！”

吟欢闻言，差点没被口水呛死，“啥？”

“等等，冷静一点，我也是瞎猜的。”

朋友也是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拍着他的背脊安抚，“那种病很少见的，你也不一定是……”

朋友后面的话语吟欢完全听不进去，一味地想着肉瘤的事，越想越是纠结，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么一回事。因为是肉瘤，所以时常觉得肚子里是什么东西正在长大，因为是肉瘤，所以只有肚子变大，因为是肉瘤，所以有时会觉得胸闷透不过气……“这么倒霉的事……难道我都能碰上？”

069

当朋友走后，吟欢一个人待在屋子里，几乎肯定了自己的“病情”，他第一个想到的是要不要向老板汇报，后来思索再三，还是断了这个念头。看病要钱，找了老板就等于是要他出钱，这不是吟欢的作风。“……那就这样吧。”

伸手拍拍鼓出来的肚皮，吟欢下了决定。他也有听说肉瘤这一毛病，可也没见过真实的例子，不知道肉瘤在肚子里该怎么办，结果会是什么，如今他身子也没有其他毛病，挨上一天也就算一天，反正没有后顾之忧，无论结果如何，他接受就是。“肉瘤、肉瘤的也难听……干脆叫团子算了。”

吟欢自作主张，为自己的肚子也起了个名。倒不是乐观开朗，只是再怎么烦恼也无济于事，他拥有的本就不多，说句难听的，就算哪一天真的忽然死了也不会有人在意或是伤心，而他现在能做该做的只有自己珍惜自己，自己鼓励自己，至少在剩下的时间里，能愉快地度过，那么这一辈子也算是无憾了。“团子，打个商量吧，我还不想那么早死……你能不能慢些长？”